第兩百三十一章 刺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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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半個月以來,圍聚在阿刺身邊的人逐漸變多。
    幾十人,上百人,幾百人,上千人……到眼下的兩三千人,幾乎是將這片山穀草地塞得嚴嚴實實的。
    這些都是阿刺部下夷卒的親屬,奉大漢寧遠將軍的軍令,可以拿錢糧贖買他們,再帶回益州郡好生安置。
    邛都西南的山穀草地隻是暫時的安置點。
    不過陡然間多了兩三千人擠在這裏,鬧出的動靜著實有些掩蓋不住。
    阿刺還需要派遣一支騎卒小隊,四處救火。
    畢竟以往越嶲貴族瞧不上的奴隸群,一夜之間搖身一變成了漢家雄兵。
    他們返回越嶲高原上來,要強橫地贖買他們的親友,雖然拿來交換的東西價值不菲,但終歸是有不愉快的地方。
    當手底下的夷卒派人送信來求援,阿刺自然不能坐視不理,要派人交涉,起碼不能讓手底下的夷卒吃虧。
    旅居昔日的主人家地盤時間不短,但阿刺一直到今日,還沒有見到女主人。
    不過這段時間主人家的守家奴終日混跡在阿刺的身邊,見到阿刺如今手底下匯聚起兩三千人,這在越嶲高原上也算是一個中型部落。
    飯團看書
    阿刺就像是那些部落之主一樣,慵懶的躺在草地下,指揮著他手底下的夷卒做著各類事。
    阿刺的模樣並沒有變化多少,那副慵懶散漫的姿態卻有條不紊地發布著各項指令,讓昔日與他一同勞作的庸牧者明白,阿刺已經變了!
    阿刺變成了人上人,他掌握的權勢已經遠超女主人和昔日的男主人,絲毫不弱於中型部落的頭領。
    阿刺的咳嗽還是和原來一樣的聲音,但在他們的耳中卻像是雷聲。
    一旦阿刺不經意地咳嗽了,在他們聽來就像是不悅的警告聲,會立刻變得小心翼翼和唯唯諾諾。
    阿刺對此表現得十分詫異,自己又不吃人,為何昔日的小夥伴會如此畏懼他?
    阿刺的舉動自然瞞不過主人家,女主人早已經從守家奴的口中得知了阿刺的現狀,而且阿刺也會老是送些用香料烹飪的吃食過來。
    這一日的阿刺仍舊慵懶地躺在草地上曬著太陽,他這大半年在戰場上養成的習慣,無論身處何處,耳邊又是如何嘈雜,他都能閉著眼睛養精蓄銳,不受打擾。
    忽然,一道影子擋住了阿刺的的麵孔,照在臉上的和煦陽光一下子消失不見,讓阿刺警覺地睜開眼睛,一看這身影的模樣,立刻站了起來。
    阿刺的肌肉記憶讓他下意識地匍匐在地上,伸出自己的右手要向這位女主人宣誓效忠,但忽然之間阿刺反應了過來,立刻變了姿勢,屁股落地直接結結實實地坐在了地上。
    瞧著他這副不自然的姿態,槐笑了,她就是這座山穀牧場的女主人。
    “看來把你送到漢軍那裏,是一條正確的出路……”
    說起這樁事,阿刺想起來了當初走在旄牛道上的彷惶無措,生怕就有雍氏的部曲衝了出來,直接宰殺了他們。
    他可並不會在這樁事感激眼前這位昔日的女主人。
    越嶲的勇士們不知道折損在雍氏部曲手中多少,當初看上去九死一生的買賣,她能直接將自己送過去毫無疑問是當作了舍棄的炮灰。
    盡管臨走前的最後一夜,阿刺覺得很美好。
    似乎是察覺到了阿刺略有些褻瀆的目光,槐沒有生氣,反而坐在了阿刺的身邊,笑吟吟地說道:“兩千七百二十四人,迄今為止,進入我這山穀的外人有這麽多人,看來還不止,你是打算召集這麽多的人建立你自己的部落嗎?”
    阿刺一怔,盡管這些天這位女主人始終未曾露麵,但能夠清楚地點出進入她營地的外人的具體數字,可見她有手段掌控這塊山穀牧場任何一處動靜。
    但阿刺沒有回話,他明白自己投身於漢軍之後,絕無可能組建自己的部落。
    再者,漢軍強盛無比,巴隆身為昔日巴氏青衣羌部的少族長,都鐵了心的跟隨漢家軍隊走,自己腦子有坑,才選擇另立山頭。
    巴隆也曾和他聊過,越嶲諸部日後絕無可能是漢家軍隊的對手,阿刺又怎麽會放棄自己的錦繡前程,選擇回到越嶲的山溝裏麵當山大王呢?
    但這些話阿刺並不打算對槐說明,他想要看看這位精明的女人,究竟打的什麽主意,
    槐見阿刺沒有接她的話茬,於是將目光看向山坡下的勞作身影,直接點明了阿刺現在的窘境:“將近三千人的吃喝,可不是一筆小數字,聽說你們現在已經出賣吃飯的家夥了?”
    槐說的沒錯,從益州郡帶來的糧食已經見底了,一些珍貴的香料、茶葉、鹽巴都作為贖買奴隸親友的重要物資。
    現在阿刺已經派人去采集漁獵,以維持幾千人的龐大消耗。
    至於出賣吃飯的家夥?
    阿刺隻是笑笑,並沒有多解釋什麽。
    阿刺並沒有說話解釋什麽,槐隻當是他現在身居高位,手底下突然有了這麽多的人,變得更加深沉了而已。
    所以想來主動奔放的槐,慢慢靠近了阿刺說道:“我的山穀需要有強大的勇士鎮守,你也要建立自己的部落。我可以答應你,這營地裏的所有物資都支持你建立部落,但你也要宣誓效忠於我……就像以前一樣……”
    阿刺將自己的手摸向了槐的腰間,入手處傳回的觸感印證了想象中的渴望,在阿刺的耳邊,槐的氣息也變得凝重了起來。
    阿刺想到了什麽,趕緊鬆開了手站了起來,然後來回晃蕩了幾步,才轉回頭對槐說道:“我不會建立自己的部落,也不會留在越嶲,這裏的事情辦完了以後,我就會帶領他們返回益州郡去,讓他們耕田放牛,總比在這裏當牛做馬要好得多。”
    槐對阿刺說的這番話十分懷疑:“漢人吝嗇他們的土地,他們很貪婪,要這麽多的人過去就是為了得到奴隸,阿刺,你應該和我一同建立屬於彼此的部落!”
    槐說的話很有誘惑,身後忽然有動靜響起,阿刺回過頭去看。
    是那道可憐的男人正在彎腰鏟著馬糞,時不時地還張望著這裏,看到自己驚擾了主人家,他又很快低下頭去,暗自扭頭走開了。
    阿刺掃了這可憐的男人一眼,然後將目光落回了槐的身上,最終是搖了搖頭說道:“恐怕日後我要是缺了胳膊少了腿,沒有利用的價值了,也會被你一腳踹開吧?”
    槐對這件事並沒有什麽隱瞞的,優勝劣汰,這是越嶲高原上的生存法則:“漢軍不也是這樣嗎?他們為什麽願意贖買這些奴隸的親友?就是為了幫他們自己去打仗罷了!”
    但阿刺卻搖了搖頭說道:“不會,去歲越嶲諸部賣給漢軍的奴隸軍超過了萬餘人,如今隻剩下了六七千人,你可知道其他的人的都去哪裏了?”
    槐猜測道:“死了?”
    阿刺毫不避諱的點點頭,承認了這樁事:“嗯,死了很多人,缺胳膊少腿的也不少,但漢軍並沒有拋棄他們,而是在豐饒的牧靡開辟了農場,好生安置這些命賤的重傷奴隸,甚至是我們這些人返回越嶲贖買親友,也沒有忘記他們那一份……”
    槐大概是明白了阿刺的意思,卻故意刺激他說道:“高原上的雄狼想要變成為漢家看門護院的狗嗎?”
    阿刺卻很堅定的搖了搖頭說道:“當狼如何?當狗又怎麽樣?我在這裏不也曾是你家的看門狗嗎?但在漢家軍隊裏,我還是第一次嚐到了好好做人是什麽滋味!”
    阿刺走到槐的麵前,伸出手將槐拉了起來,然後大膽地扶住了她的腰肢,感受著豐盈且有力的體態身姿,說道:“和我一起返回益州郡吧,好日子不敢說,但起碼能讓你衣食無憂,不用再擔心有人回來奪取你的營地……”
    槐沒有想到,阿刺竟然將選擇權交還給了她自己。
    感受著阿刺火熱的目光,槐突然意識到了什麽,輕輕一笑道:“你我都好好地想一想,漫長的一夜過去後,總歸是能得到答桉的……”
    阿刺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現在需要食物,你的牛馬羊豬我現在非常需要,日後我會償還給你的。”
    阿刺的話說的十分有底氣,似乎不允許槐拒絕。
    槐僅僅是停滯了一陣,便笑著點頭答應了這樁事。
    但阿刺並沒有隨同槐一起返回她的帳篷,而是放開了握住槐腰肢的手,退後幾步笑著說道:“明天早上,我會備好最新鮮的烤羊肉,等待您的回複。”
    瞧著阿刺離開的背影,槐有些難以置信,直到此刻親眼見過了阿刺現在的模樣,她才知道自己低估了阿刺的心誌。
    槐收回目光,忽然覺得倒不是阿刺變得深不可測,而是自己從未接觸的漢家朝廷有著難以抵抗的魔力。
    “你……真的打算跟……這狗奴……走嗎?”
    不知何時,可憐男人句僂的身影走到了槐的身後,用著他嘶啞的聲音對槐詢問道。
    槐轉過身低下頭來看著他,目光中沒有一絲憐憫,是啊,她也曾是這男人鞭子之下屈服的附屬品,如今這男人跌落低穀,她自然也不會同情半分。
    “你走吧,爭取冬天的時候投身一戶富裕的帳篷,才不會餓死或者凍死……”
    槐的話音落下,便徑直離開了,留著身後的可憐男人攥緊了拳頭,屈辱地盯著槐離開的背影。
    因為他發現,槐並不是回到自己的帳篷裏,而是跟隨著阿刺離開的方向,向著山下的外客營地緩步走去。
    可憐男人撿起一根樹枝,想要用它作為拐杖,撐著自己跟上去,卻沒有想到這枯爛的樹枝剛一落地就斷成幾截,讓他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把嘴裏的沙土和草根吐出去,他用盡全身的氣力趴著,最終是在天黑時分抵達半裏開外的山腰上,十數丈之下是一塊深潭。
    他在懊悔,為什麽自己屈辱地活到了現在,遭受這麽多的折磨,還不如當初早早地死在穀昌城北的大戰中。
    隻是……恨呐!
    白白地便宜了曾經他隨意鞭笞的狗奴隸!
    帶著無盡的悲憤,他最終選擇了一頭栽進那深水潭中,選擇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反觀另一頭的阿刺,已經在吃飽喝足後,躺在了自己的帳篷裏,外麵的天色慢慢黑了,耳邊的喧鬧動靜也慢慢地止住了,阿刺慢慢地進入夢鄉。
    忽然,耳邊有細微的聲響,讓阿刺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具美妙的胴體……
    ……
    ……
    翌日,阿刺是被手底下的夷卒叫醒的。
    這名夷卒大大咧咧地闖進阿刺的營帳,發現滿地的旖旎風光,還有一夜瘋狂後的淩亂床榻,沒有看清阿刺身邊的女人是誰後,他就趕忙撤出了營帳。
    不過接到的軍命要緊,他不得不吵醒阿刺:“曲長,接到上麵的軍令,衛將軍不日後親自抵達邛都,令我們去接應!”
    阿刺猛然睜開了眼睛,不敢耽擱這樁事,一邊穿上了衣服,一邊對帳篷外的夷卒吩咐道:“趕緊召集人手,前去接應衛將軍!”
    赤裸的槐從身後纏上阿刺的腰背,柔聲問道:“這位衛將軍,就是接納你們的漢家將軍嗎?”
    阿刺點了點頭:“是啊,他可真的是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啊!”
    阿刺回過頭來,隨手拿起槐的衣物給她披上,然後說道:“投奔漢家的出路一定要比留在越嶲好的太多,你們高高在上的夷王,已經是被漢家拔去爪牙的老虎了,翻不起來什麽大浪……”
    “我的回複你不是見到了嗎?”槐穿好衣裳,然後回過頭來看著阿刺說道:“我攢下的家底現在都是你的,但你得是我的~”
    阿刺咧嘴一笑,不過很快想到了一樁事,看著槐說道:“你得幫我做一件事,去臨近的一些部落裏推廣一些茶葉、布匹甚至是……鐵鍋!”
    阿刺已經穿戴整齊了,見到槐把這些事情應下來,這才放心的把刀掛在了自己的腰間。
    出營帳前,阿刺可以到了槐的麵前,深深地吻了她的嘴唇,然後關切地囑咐道:“衛將軍要來邛都,我得趕緊去接應他們,這裏暫且交由你管著,等我回來接你們去益州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