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漫步雲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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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快更新林笛兒玫瑰係列全四冊 !
    裴迪文閉起眼睛,胸膛跳動有力,感到舒暢纖瘦的身子在懷中微微顫栗著,心裏的驚惶,一路上趕過來的緊張一下子都沒了。他溫柔地吮.吸她的唇角,軟軟的劃過,她的臉迅速燒著了。
    舒暢環住他精瘦的腰線,聽著他起伏的心跳,眼角的餘光看見他俊朗的眉眼,清澈的眼眸溫暖了冷清的線條。
    她仍然說不清他為什麽對她這麽好,事實就是如此,她懶得再去找結論。在晨晨過世、楊帆背離、家人誤解,她應戰得滿目瘡痍之時,是這個男人蹦出來噓寒問暖。難道是這樣的嗎?因為對方是一個好人,她進退兩難卻控製不住漸漸依戀。她現在好像有點被收買的意思,簡直是像以身報恩。
    自已的道德底線真高,知道公平交易,投桃報李!
    可是裴迪文確實是她蕭瑟寒夜裏的一道焰火啊,縱使並不是最最期許的亮麗顏色,卻以自身的光狠狠照亮著她的臉龐。他以自已的方式嵌進她的生活,悄無生息。她一直都不願直視這件事,直到今夜,她真的撐不動時,手指比心誠實,理智指向勝男,情感卻倒向了他。
    這就是傳說中的心口不一?她不知這算不算愛,但她累了,麵前有這樣一幅堅實的臂膀,她不由自主依了過去。
    裴迪文伸手把她額前的發撩到耳後,放開她,發動車。
    到達醫院,他把車子駛進停車場,扶著舒暢奔向急診大樓。
    大樓前的台階很高,舒暢一曲膝蓋,扯動了傷口,疼得輕抽一口涼氣。
    裴迪文微微蹲下,以背向著她:“來,我背你。”
    舒暢一怔,難免有些羞窘與矜持,“不要了,我自已能走。”
    “別逞能。”語氣堅決、溫柔。
    舒暢伏在他背上,心怦怦直跳,發覺他的雙肩是那麽結實和寬闊。
    沒想到,醫院的夜急診人滿為患,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張空椅把她放下,他急匆匆地去掛號、繳費、找醫生。這些事,在晨晨和爸媽生病時,她常做,頭次成為一個被照顧者,她有點恍恍惚惚。
    情況還好,就是膝蓋處摔得血肉模糊,其他地方完好。醫生怕扯動傷口,用剪刀把她的牛仔褲在膝蓋處剪了兩個圓圓的洞,清洗了傷口,然後消毒、上藥,打了一針預防破傷風。
    裴迪文一直都握著舒暢的手。
    醫生開了些紫藥水和消炎片、紗布、棉球什麽的,回去自已換藥,不必再來醫院了。裴迪文拿著單子去藥房領取。
    “你老公真帥,對你既體貼又溫柔。”坐在舒暢身邊輸液的一位女子羨慕地說。
    舒暢語塞,想解釋說裴迪文不是她老公,可一想跟素昧平生的人,沒必要交代來龍去脈。
    裴迪文散發出來的優雅與成熟,已經很難讓人再定格於“男朋友”這樣的一個身份。而且在別人眼中,似乎隻有老公在這大半夜,才會對妻子這樣跑前跑後的忙碌,看到她塗藥時咧著嘴,他的眉頭也跟著蹙起。
    謝霖在醫院躺了幾天,送花的人不少,可端茶送水、扶著去趟衛生間的人一個全無,所以才那麽幽怨。與之一比,舒暢覺得自已簡直就是天下第一.號幸運的人。
    裴迪文提著個小方便袋回來,手上還多了點沾著水的手帕。他用手帕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汙漬,腮幫上,指印更加清晰。
    他沒有詢問。如果舒暢想說,會告訴他的。
    “醫生,麻煩你幫他處理下左手。”舒暢看到醫生閑了下來,突然出聲請求道。
    裴迪文俊美的唇角微微上揚。
    醫生挺熱心的,剪去裴迪文掌中水泡的軟皮,用消毒水洗了洗,掌心看上去皮肉鮮嫩,但恢複得不錯。
    出了醫院,他沒有問要送她去哪,直接把車開回了憩園。
    舒暢累得眼都睜不開,由著裴迪文牽手上樓,進了房間。她連床單是什麽顏色都沒看清,埋在枕頭間,就睡熟了。
    夜裏,她依稀感覺到裴迪文進來過兩次,在她床邊站著,替她掖掖被子。醒來時天已經蒙蒙亮了,裴迪文背著晨光站在她的床前,她衝他微笑,沒有多少不自在,好像這是再自然不過的場景。
    她撐坐起來,他遞給她一杯蜜水,又遞給她手機,“給家裏打個電話,他們會擔心的。”
    舒暢茫然地看著他。他摸了下她的頭,“打完就出來,我給你下麵條。”
    舒暢好半晌才打開手機。和爸媽能計較什麽呢,年紀那麽大,又在氣頭上,自已那樣跑出去,怕是一夜沒什麽睡吧!過了一夜,舒暢心中反而坦然了。雖然爸媽不能接受她離婚的事,但這層窗戶紙總算捅破,她心裏麵背負的秘密少了一個,人委屈,卻輕鬆了一點。
    她先給穆勝男打了個電話。
    “找哪位?”陌生號碼,勝男語氣帶著職業性的警惕。
    “勝男,是我。我現在外麵,如果我爸爸如果給你打電話,你就說我昨晚睡在你那裏,以後也住在你那裏。”
    “為什麽要撒謊?”勝男納悶地問。
    舒暢笑了笑,“你明天去我家幫我拿幾件換洗衣服,我們傍晚在上島咖啡廳見個麵,到時我再和你說。”
    “你離家出走?”勝男音量一下提高八度,聽著很興奮。
    “我還出家呢!記住呀,不見不散。”
    掛上電話,舒暢又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幾乎是一撥通,就有人接了。
    “是唱唱嗎?”舒祖康著急地問。
    “嗯,”舒暢喉嚨哽了下,眼眶一紅。
    “你現在哪?”
    “我在勝男家裏,這幾天都會住這兒。等媽媽消消氣後,我再回家。”
    舒祖康歎了口氣,“唱唱,不是爸不疼你,你這次真的是太出格。婚姻不是兒戲,哪能這樣隨便?你在外麵住幾天也行,好好地反省。然後我和你媽陪你去楊帆家道歉,看看能不能挽回這婚事?”
    舒暢什麽也沒說,把手機合上了。滅頂的無力感讓她覺得快被淹死了。
    裴迪文做的麵,清清爽爽,簡簡單單,但非常好吃,舒暢沒有胃口還是吃了半碗,湯也喝了。
    “今天不要去上班,就在家裏休息,書房裏有書,想看自已去挑。”裴迪文把碗筷收拾進水漕,對站在外麵的舒暢說道。
    “這是做你女朋友的特權嗎?”
    裴迪文笑著抱了抱她,“這是裴總編對舒記者的體憫之意。”
    “那做你的女朋友,能享受到什麽特權?”
    “你想要什麽特權?”裴迪文笑眯眯地問,“給你加薪?年終獎金高幾成?以出公差的名義出去旅遊?用公款瘋狂掃貨?”
    舒暢輕笑搖頭:“算了吧,聽著不像是給你的女朋友,而像是給你的情人。”
    “我沒有情人。”裴迪文一字一句說道,神情很嚴肅。
    舒暢心頭一動,咬咬唇,“我們??????的關係可不可以暫時不要在報社公開?我不是別的,我隻是??????其實我們之間挺純潔,可是別人一定不會這樣以為。我不想讓別人懷疑我的能力。好嗎?”
    裴迪文目光如炬,咄咄地看著她,看得她招架不住,不得不把目光挪開。
    “好!”好半天,他才點了下頭,“但那隻限在報社裏。出了報社,我要行使男朋友的權利。”
    舒暢臉紅紅地低下了頭。
    裴迪文上班前,替她的膝蓋換了下藥。她用保鮮袋裹著傷處,勉強進浴室衝了個澡,換上裴迪文寬大的家居裝,把自已的衣服洗了晾到陽台上。做好後,覺得累,又上床繼續睡。
    睡了不一會,聽到外麵有聲響,出來一看,是做家務的鍾點工在廚房做飯。
    “裴先生剛剛打電話回來,我說你在睡,他讓我不要驚動你。”鍾點工是個樸實的山東女子,卷舌音很重,手腳特麻利。
    舒暢友善地笑笑,站在門前看她做菜。午飯是兩菜一湯,水芹菜炒肉絲、香煎小黃魚,還有一碗絲瓜雞蛋湯。尋常的家常菜,做起來卻很費事。
    鍾點工把水芹菜一片片剝開,小心挑去裏麵的汙泥,洗了三五遍。肉絲配合水芹菜的寬度,切得極細,頭發絲似的,開油鍋一炒,肉香味和芹菜味就出來了。香煎小黃魚也是個細致活,魚一條條地要開膛剖肚,把肉髒拿掉,水龍頭下衝洗幹淨,拿鹽醃了,晾個半幹,再放到滾油裏煎,趁熱吃,特別香脆。
    “你經常給裴先生做菜?”舒暢看著那兩盤菜,感覺真有點餓了。
    鍾點工回頭一笑,快速地把菜裝盤,“裴先生很少在家吃飯,逢周休時,我難得給他做一次。今天,他給我打電話,叮囑我過來時買點清淡而又開胃的菜,我山東人口味重,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學會做濱江家常菜,你快坐下嚐嚐。”
    舒暢讓她一起吃,她搖搖手,“我來之前就吃過了,你吃著,我打掃房間去。”
    舒暢嚐了幾筷菜,真的不錯,精致的簡樸、絮叨的講究―――濱江人過日子的哲學。
    鍾點工把房間打掃好,廚房清冼好,便走了。
    舒暢睡太多,又不想看電視。在屋子裏繞著圈,從客廳轉悠到臥室,再轉悠到陽台、她睡的客房,最後轉進了書房。
    裴迪文的書都是大部頭的,大部分是建築學方麵的,新聞學的也有,舒暢挑出一本,翻翻,密密麻麻的字,看得一個頭兩個大,又塞回書架上。
    書桌上,有台筆記本電腦,舒暢想想,不如上網吧!
    開了機,坐等一會,屏幕上跳出一個對話框,提示輸入密碼,才能使用電腦。
    舒暢敲敲額頭,納悶了,這屋子裏就裴迪文一人,防止誰侵襲這電腦,還用密碼鎖著?鍾點工?舒暢嚴重懷疑她可能連主機和顯示屏都分不清。
    互聯網是資源共享,裴迪文重要的文件一定都在報社中,這電腦裏應該就是在家瀏覽網頁、看看新聞,能裝什麽秘密,有必要鎖嗎?左想不通,右想不通,隻能說裴迪文過得太謹慎,她還是不太了解他。
    ***
    勝男遲到了。
    勝男的世界,不是法令就是規定,一切都是條條框框束縛著,從而就形成了她事事嚴謹的思維。她定下來的計劃,和憲.法.一樣,不容有絲毫的意外發生。看守所的意外,不是犯人跑了,就是犯人想不開自盡了,這兩件事,都是可以讓天塌下n次的。和別人約個時間見麵,她也習慣掐著秒表到的。
    舒暢在上島咖啡喝了一杯檸檬水之後,仍沒見到勝男,不禁有些坐臥不寧,頭伸得像隻長頸鹿,眼眨都不眨地盯著大門。
    穿著紫紅色工作服的服務小姐過來給舒暢倒第二杯水時,勝男提著她的電腦包和一個大包,風風火火地終於出現了。一坐下來,就搶過舒暢的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得杯底朝天。
    服務小姐抿著嘴偷笑,重新給兩人倒滿了杯子。
    舒暢點了兩份海鮮套餐,摸摸搭上沙發上的男式風衣口袋,很慚愧,今天的零用錢,還是裴迪文給的。
    下午,裴迪文打過來一個電話。
    舒暢聽著座機叮叮咚咚響了很久,猶豫著要不要去接電話。她擔心打電話的人是裴迪文的家人或者朋友,她該怎麽介紹自已呢?我是新來的鍾點工?
    電話不依不饒地響個不停,她沒辦法跑過去接了。“又睡了?”裴迪文的普通話不算很標準,但是溫和好聽。
    “沒有,在看電視,沒聽到電話響。”她瞪著眼說謊,臉不由自主地紅了。
    裴迪文沒戳破她,問她傷口疼不疼,午飯吃得好不好,晚上想吃什麽?
    “我一會和勝男約了在外麵吃飯。”
    “約在哪?”裴迪文不是盤根問底的人,但舒暢現在隻要出了門,等於一滴水珠掉進大海裏,就聯係不到了。
    舒暢老老實實地說了時間和地點,還有約會的目的。
    “客房抽屜裏,我放了一點零用錢,記得帶上,外麵的人不是都像昨晚那家咖啡館好講話的。今天有些降溫,出門時加件外衣。吃好飯,別麻煩穆警官,給我打電話,我過去接你。”
    舒暢心頭一暖:“你應該也累了吧,先回去休息,我自已打車。”
    “我和穆警官認識的,你不要擔心。”裴迪文委婉地提醒。
    “我不是那個意思??????”舒暢無力地歎了口氣,不過,也確實沒有準備讓勝男知道他的新身份。
    “那你是體貼我?”電話裏傳來裴迪文的笑聲,“我隻是想早點見到你。”
    第二杯水,勝男又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豪爽在抹去嘴唇上的水珠,氣憤地說道:“氣死我了。”
    “誰敢惹你?”舒暢訝然。
    “唉,別提了。昨天早晨,不知怎麽的,天花板突然掉了一大塊下來,差點砸著我爸。我們家那房子也有幾十年了吧,該到大修期了,這種事想一下,也屬於正常。可我媽媽卻聽一幫婆婆媽媽們說,是我家得罪了什麽神靈,為什麽別人家的天花板沒掉,就我家掉呢?還請了個什麽鬼道士去看了下。鬼道士說,我爸的殺氣太重,擾著神靈的清靜,要趕快搬走,才能保平安。這一次不過是警告,下一次就要來真格。我媽媽這下當真了,纏著我爸要搬家。她身體本來就不好,我爸處處都讓著她。我爸被她纏得沒辦法活了,就對我說,要不咱們就搬個家,家裏反正也準備了一筆置家費。唱唱,你說這搬家,哪是說搬就能搬的,我跑了一下午,也沒看到哪家樓盤有帶裝修的現房。這沒消息,我也不敢回去了,吃不消我媽媽嘮叨。”勝男掏出一把花花綠綠的售房廣告紙,攤了一桌,臉氣得嘟著。
    舒暢同情地看著她,“我明天去找下房市版的記者,看他們有沒有這方麵的信息。”
    “有的話,立刻給我電話。唱唱,你說爸媽這年紀一大,怎麽成了孩子似的,挺固執,不講道理,進了死胡同直往裏鑽,拉都拉不回。”
    舒暢澀然地一笑,低下眼簾,“你??????去過我家了嗎?”
    勝男點頭,“你媽躺在床.上,衣服是你爸爸收拾的。怎麽一回事?”
    “就是我離婚的事唄,他們接受不了。”
    “你有沒和他們說實情,是楊帆不肯和你共擔責任,不是你把他拒之門外。”
    “這事也不能全怪他們,怪我把這事瞞得太緊,又一直說楊帆如何如何好,他們現在以為我在撒謊。但願他們氣幾天,就太平無事!”舒暢憂心忡忡地笑了笑,看著就沒什麽把握。
    “那你現在住哪?”
    “我住在別人那裏。”
    “男人?女人?”
    舒暢沉吟了一下,“算是和一個男人同居著!”
    勝男驚愕得眼都瞪出了眶外,“你在開玩笑?”
    舒暢不說話,神情平靜。
    服務生把套餐送了上來,她敲敲餐盤,“快吃吧!”
    “唱唱,你是被別人誘拐,或者強迫的?”勝男可憐的腦袋,想什麽都和犯罪掛上鉤。
    舒暢挑了隻蝦,慢慢地嚼著,“是我自願的。”
    “你這算是向楊帆挑戰?示威?唱唱,你在賭氣。”
    “他不值得我犧牲這麽大的。我沒你想的那麽悲哀,事實上算是幸運。”
    勝男的好處,就是不八卦。她重重點點頭,伸手拍拍舒暢的肩膀,“行,有你這話我就放心。我信得過你,不會幹蠢事的。”
    舒暢含著一嘴的飯,突然被勝男這話弄得心戚戚的。為什麽勝男能這樣相信她,生她養她的爸媽卻不能呢?
    從上島咖啡出來,舒暢站在門外四下看了看,沒看見歐陸飛馳。
    “唱唱,你幫我拿下東西,我去給我媽買幾個豆紗麵包,回去哄著她不要想著房子的事。”勝男把一疊花花綠綠的房產廣告紙和背包塞給舒暢,轉身向不遠處的一家西點店跑去。走了沒幾步,她回過頭,指著風衣問,“這衣服以前沒見你穿過,是今年的新款嗎?”
    舒暢啼笑皆非,挽挽直到指尖的袖子。
    “這樣式不錯,寬鬆,好舒展胳膊,顏色也好。有空帶我也去買一件,我個比你高、比你壯,穿起來一定比你好看。”
    這下,舒暢失語了。
    咖啡館對著一個小型的街心公園,視野很開闊。公園裏栽了幾株桂花,晚風一吹,空氣裏浮蕩著桂花的甜香,讓人心中不禁一醉。
    舒暢猛嗅了幾口,微笑著從筆記本包外麵的口袋裏摸出手機,還沒講話,就聽到一聲音從公園那邊傳來:“小可,你先回去,別總是跟著我。”
    “不行,你病剛好不久,你媽媽讓我看著你,不讓你太累。”
    說話間,兩人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舒暢擰擰眉,直起了腰,看看有沒什麽地方可以暫避一下,她不想讓自已的眼睛看到楊帆與談小可相依相偎的一幕,她嫌肮髒。
    羅玉琴和楊帆怎麽會知道裴迪文這個人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談小可告訴他們的。說的過程中,一定還發揮了她的文學專長,添油加醋。她說這些,是懷疑楊帆和自已有什麽,故意讓楊帆死了那條心,從而更能襯托她的優質優品。
    舒暢冷笑。
    四下一片寬敞,僅有的幾棵樹也沒胳臂粗,舒暢閉了閉眼,隻有再進咖啡館了。
    她抱著一手的東西,立即轉身。砰的一下,撞入一個堅實的懷抱,手中的廣告紙撒了一地。舒暢連忙蹲下身來撿,這些可是勝男的信息源泉。
    另一雙手臂也加入了其中。“謝謝,我自已來就好??????寧總?”舒暢抬起頭,發現撞到的人是寧致。
    寧致眸光一閃,墨色漸沉,冷峻的麵龐猶如石雕一般。
    “你要買房?”他疑惑地問。
    “誰有房子賣?”拎著麵包走過來的勝男,聽到“買房”兩個字,條件反射地叫嚷道。
    這一叫,引來路人的側目。
    楊帆無意朝這邊一瞥,臉色突變,目光帶著驚疑,牢牢盯住舒暢的背影。談小可睫毛撲閃撲閃,挽著楊帆臂彎的胳膊突地一緊。她偷瞄楊帆,他臉上的痛楚與妒忌,讓她的心咯了一下。
    “楊帆,我有點不舒服,我們回去吧。”她催促道,聲音有些緊張。
    楊帆像被定形了,一動不動。
    舒暢感覺到背脊後有刺人的目光,但她佯裝不知。
    在晨晨的喪事上,勝男其實碰到過寧致,她對犯罪分子過目不忘,對普通男人則不長記性。
    舒暢木然地為兩人介紹。
    “你們公司有帶裝修的現房嗎?”勝男一聽是房產公司的老總,眼睛在夜色裏閃著綠光。
    “要多大平米的?”寧致問勝男,眼睛卻看著舒暢。
    “三口之家,一百平米足夠了,現在房價這麽貴,再多我們家也負擔不起。”
    “你孩子幾歲了?”寧致隨口接道。
    勝男一愣,皺起眉頭,覺得這人眼神不好使,“我看上去很像孩子他媽?三口之家,是我和我爸媽的家。”
    舒暢彎了下嘴角,眼中卻沒一絲笑意。
    寧致倒很自然,哦了一聲,點點頭,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勝男,“有長輩,那樓層不宜太高,還得離醫院、農貿市場不要太遠。我們公司的匯賢苑可能還有幾套現房,明天,你和舒暢到我們公司來,我帶你們去看看。”
    “如果看中,價格是多少?”勝男跑了一天,也算積了些心得,知道問好價再上船。
    寧致淡淡地挑挑眉,“我會讓售房部給個貴賓價,打八點八折。”
    勝男呆住。八點八折?幾十萬的房子不就會讓好幾萬嗎?這交情賣得也太大了,她扭頭看舒暢。
    舒暢看著就在走神,臉色蒼白,眼神迷蒙。
    “穆隊長是舒暢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這隻是舉手之勞。”寧致又說道。
    勝男暗暗用腳踢舒暢。
    “什麽?”舒暢魂歸本體。
    “唱唱,他是誰?”身後,楊帆再也忍耐不住,邁前一步,衝了過來。這麽快,唱唱就忘了他?
    除了舒暢,勝男和寧致一同抬起頭。
    勝男是先看到楊帆,再然後,看到與他手牽著手的談小可,突地一下明白舒暢欲說還休的隱痛。想想一個孝順孩子怎麽會離家出走,那是痛到極限了。
    “她又是誰?”勝男上前一步,擋在舒暢與楊帆之間,瞪著談小可。
    談小可被勝男凶悍的眼神給一驚,嬌嗔地笑道:“我是舒姐的同事。”
    “我怎不知道唱唱有了你這個妹妹?”勝男語氣一冷。
    談小可臉紅了:“這隻是一種尊稱。”
    “我們家唱唱沒到唯老恃尊的年紀,你別太抬舉她,她承受不起。”
    談小可被勝男得臉上有些掛不住,求救地看向楊帆。楊帆此時全部精力都在打量著冷眼旁觀卻又時不時關注著舒暢的寧致。
    “楊帆是你的?”勝男骨子裏壓抑太久的野蠻算是有了用武之地。
    “楊帆是舒姐的校友,我的男朋友。”談小可一揚下巴,不服輸地直視勝男。
    勝男陰冷地一笑,“我們家唱唱呆的是工程學院,他那個人力資源專業扯得上工程這條邊嗎?想攀關係,也得找個好理由,別硬掰好不好,為什麽不說是表哥、表姐,那種說法包含意義廣泛,可以無限擴展。”
    談小可閉了閉眼。“楊帆,我們認錯人了。我走得腳酸,也有些餓,我們回家吧,你給我煮酒釀圓子。”她說得不疾不徐,聲音不高不低,卻剛好可以讓在場的每個人都聽清。
    酒釀圓子是羅玉琴拿手的點心,勝男也曾隨舒暢去楊家做客,品嚐過一次。勝男不禁有點沮喪,覺得剛才發的那一通火,好像自已並沒贏。她沒想到談小可會有這樣的定力和心機。
    自始至終,舒暢平靜地看著咖啡館大門,像個局外人、隱形人,遠離風暴中心。
    “他是誰,與你有關係嗎?”舒暢緩緩抬起了頭。
    楊帆黯然地收回視線,“其實,少了誰,日子還是一樣的過,不會多一分,不會少一秒。”就是味道有所不同罷了。
    “走吧!”談小可嬌滴滴地懇求著。
    楊帆無奈地轉過身,往回走去。
    腳步聲漸漸遠去,周圍靜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唱唱?”勝男擔憂地看著舒暢。
    舒暢把身轉過來,“勝男,什麽都不要說,你快回家去,別讓你爸媽擔心。寧總,勝男家的房子,就麻煩你多關照。我??????要過去打個電話。”難得,她還笑得出來。
    勝男還要說什麽,寧致拉住了她。
    勝男閉上嘴巴,乖乖地向自已的車走去。寧致默默地凝視著舒暢漸行漸遠的身影,深呼吸一口,像是下了什麽決心似的攥了攥拳頭。
    “裴總,我好了。你什麽時候能過來?”
    “告訴我確切地址,我這就下樓。”
    舒暢收好手機,一手是筆記本,一手是大包,她站在一棵靠近路燈的香樟樹下,這樣,裴迪文過來會一眼看到。
    離她幾棵樹的地方,停著一輛手推車,有一對皮膚黑紅的夫妻在賣烤紅薯。紅薯現在的香氣沒有冬夜裏聞起來那麽誘.人,但是因為剛上市,客人還不少。
    “舒暢!”歐陸飛馳緩緩在樹前停下,裴迪文推開車門。他不像熟悉的人喊她唱唱,他還是和在報社裏一樣,喊她舒暢,不過,尾音拉得很長,聽著很是溫柔。
    他接過她的筆記本和包,扔進後座,看到舒暢的眼睛一直瞟向賣紅薯的手推車。
    “想吃嗎?”他笑著問,手已經掏出了錢包。
    她點點頭。
    他在推車外麵等了一會,用一張老人頭,買回一隻烤紅薯,找了一手的零錢。
    她接過紅薯,站在樹下,撕去紅薯外麵焦硬的外皮,一口一口地咬著甜糯的果肉。晚上的海鮮套餐,她差不多全吃光了,非常非常的飽。可是她還是想吃紅薯,不,是想吃裴迪文為她買的紅薯,想看他擠在一堆人中,為她買這麽一個醜醜的廉價食物。這樣,會有一種被珍視的感覺。不用羨慕別人,也沒有什麽可遺憾。
    吃完紅薯,她把外皮扔進果殼箱,裴迪文拿出手帕拭淨她手上的黑灰,寵溺地吻了下她的唇角,“真的有那麽好吃?”
    她乖乖讓他抱著,主動環住他的腰,輕輕叫了下他的名字,“迪文??????”
    “嗯!”裴迪文的聲音應得有些沙啞。
    “謝謝!”
    他笑了笑,兩人不再講話,就這樣默默地抱了一會,這才開車回憩園。
    “我和爸媽吵架了。”拿包包上樓時,她低聲嘟噥了一句,算是對在他家借宿有了個交代。
    “想不到你的叛逆期這麽長,不過我很開心。不然我還不知要奮鬥到哪一天,才能讓你相信我。”
    “迪文,”樓梯口,她突然轉過身,仰起臉,“你??????為什麽會喜歡上我?”
    “傻孩子,問得這麽嚴肅。這不是件複雜的事,你讓我動心了。”他呢喃地湊到她耳朵,輕咬了下她的耳垂。
    她的身子掠過一絲電流,心微微地顫栗著。
    門一開,門口擺著雙女色拖鞋,淺紫色的鞋麵上是一隻白胖的小熊,兩隻鞋腳尖挨著腳尖,腳跟靠著腳跟,整齊得好像剛從部隊培訓歸來。茶幾上開著了白色的香水百.合,細長的莖稈插進玻璃的花瓶,嫩白的花瓣招搖綻放。
    舒暢驚愕地扭頭看裴迪文。她出門時,家裏還沒有這些的。
    原來他在她離開時,大肆采購了一番。
    進了屋,舒暢發現不僅是鞋與花 ,沙發旁的竹籃子裏是各種零食:薯片、果凍、巧克力、開心果、杏仁??????裴迪文把超市搬回來了?
    表麵上舒暢也算是出眾的女子,但因為晨晨的弱智,她性格裏有很剛的一部分,並沒有把自已當個小女人,也真沒被誰好好地寵愛過。
    輕易的,她被感動了。“我隻住幾天。”她不安地看著裴迪文,很怕他會失望。
    裴迪文脫下外衣,從冰箱裏拿出瓶果汁,倒了兩杯,拉著她一同坐到沙發上,手自然地環著她的肩,笑道:“這些,是為你下次離家出走時準備的。”
    “哪會經常離家出走!”舒暢不好意思地十指絞著。
    “我隻是不想再看到你無助地坐著咖啡館裏,借電話向別人求助。呶,這個給你。”他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肩,往她掌心裏放了把係著銀鏈子的鑰匙,“這裏應該好過陌生的咖啡館吧!”
    她抬眼看看他,粗線條地笑笑,沒有表達謝意,鑰匙細心地放進了包包中。
    這一晚上,後來過得很平靜,。除了一兩個蜻蜓點水似的吻,兩人並沒有特別的行為。一起吃了點水果,一起看了部影片,翻拍的《金剛》。中途,裴迪文手機響了下,他可能怕影響她,進書房接了,把門關得嚴嚴的。
    十一點時,兩人梳洗好,站在房門前互道晚安。
    說了晚安,裴迪文沒有立即走開,攬著舒暢,眸光溫柔似水。
    舒暢頭埋在他懷裏,緊張得心都差點停止跳動了。
    “好好睡,明早見!”他吻吻她的唇,不舍地鬆開她。
    愛情如煲湯,要溫火慢慢熬,湯味才能入骨。
    第二天,舒暢回報社上班,裴迪文卻要去北京出差,同行的有社長。還有幾位部長。十月了,下年度的報刊征訂即將開始。各大報業集團雲集北京,進行預訂。
    舒暢晚上一個人回的憩園,接到裴迪文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心裏麵湧上來一種久違的叫相思的東西。
    “上床了嗎?”他問。
    “嗯,躺著看書呢!”
    “換上睡衣了,昨晚那件藍底白花的?”
    “不??????不是,那件洗了,是另一件。”
    “向我描述一下。”隔了幾千裏,他的語氣比麵對麵灼.熱多了。
    “幹嗎?”她沒發覺,自已是在向他撒嬌。
    “我最不喜歡住酒店,太冰冷,花了錢才買來公式化的熱度,和你講話,我才感到一點溫暖。舒暢,北京下雪了。”
    “才十月底呀!”她坐起來,向外麵看了看。濱江的天空,皓月高掛。
    “今年的冬天早呀!唉,你不太忙,早知道應該假公濟私,把你也帶來北京。”
    “我才不去。”
    “為什麽?”
    “男人帶女人去旅行,就是想跟她發生更親密的關係。在陌生的地方,你不認識路又不認識人,對方就是你唯一的依靠,在心理上你就會依賴對方。夜深人靜,開一瓶酒,音樂調得柔柔的,聊聊天,談人生、談理想、談未來、談愛情??????說著自然就會在一張床.上了。”
    “很不錯的建議,等我開完預訂會,我們去旅遊好嗎?”
    “哼!”
    他哈哈大笑,“我想讓我們之間更進一步。想我嗎?”他的聲音突然一低,透著無法抵擋的魅惑。
    “濱江很少下雪,我挺想看看雪景。”
    “不誠實的孩子。太晚了,你好好休息。”
    “嗯,晚安!”
    “是不是依依不舍,那我不掛電話了?”
    “好了啦,你明天還要開會,晚安,晚安!”
    不等他接話,她匆匆掛斷了電話,一摸臉,燙得像小火球。
    真的,這一刻,她找到了一點戀愛的感覺,甜甜蜜蜜,心裏麵隻想著一個人,會臉紅,會傻笑。可是她仍覺得這一切像夢一樣,不太真實。
    如果這是個夢,那就不要睜開眼了。舒暢托著頭慢慢躺下來,熄了燈,看著外麵如銀的月色,想著北方的漫天大雪。裴迪文還得過五天才能回濱江。五天,真是漫長啊!
    ***
    勝男還是把舒暢拉著一同去了致遠房地產公司,畢竟是寧致衝著舒暢才這麽熱心的。
    致遠房地產公司在市中心的一幢高層建築租了六層做了辦公樓,裝飾並不張揚,但很有品味。門口負責接待的小姐電話一打到寧致辦公室,他立刻就下來了。
    三人兩輛車,一前一後去了匯賢苑。下了車,三人穿過工地、花園、一期公寓樓,最終來到售樓處。售樓處的小姐個個漂亮可愛,又特能說,看見是總經理帶來的客人,越發說得賣力。
    寧致擺擺手,讓她們安靜一會,“把六號樓的302鑰匙給我。”
    小姐們忙噤聲,找出鑰匙遞給寧致。
    六號樓前的景觀很不錯,有一幫工人正把一棵從深山野村裏買來的老槐樹,植入深坑。晚報房市版的記者在現場采訪,介紹這棵樹已有一百年的樹齡,足有兩抱之粗,準備炮製一篇百年古槐植根匯賢苑的花邊新聞。這是房產公司宣傳的一個噱頭,舒暢知道這位同事肯定收了致遠公司的紅包。
    《華東晚報》裏,最能賺錢的版麵就是房市和車市,但這些是小錢。廣告版則是要有點三拳兩腳,有了,就賺大錢。舒暢呆的這個版麵,很專業,但很清水,還經常要出差,不過,也容易出成績。
    勝男對現房一見傾心,樓層合適,兩室兩廳,客廳和兩個臥室都朝陽,采光也好,裝修風格簡潔、大方。她站在屋子裏就給她爸打電話,三言兩語把房子給訂下了。
    寧致又領著兩人回售樓處辦手續,接待小姐一聽寧致說的單價,愣住了,抬起頭,“寧總,你能再說一次嗎?我沒聽清楚。”
    “我想你並沒有聽錯。”寧致威儀了掃了一圈,小姐們立馬低下頭,各自忙活。
    勝男正忙著通知老爸送款過來,沒注意這邊的事,舒暢卻看得分清。
    她皺了下眉頭。
    辦手續很麻煩,要提供許多證件,要簽一堆的字,勝男讓舒暢先走。奇瑞還停在家中,舒暢是坐勝男的車過來的,寧致說他也要先走,舒暢便搭了他的車。
    路上,兩個人就泛泛聊了幾句。
    下車時,舒暢從包裏掏出一個信封,放在方向盤旁邊。
    “這是什麽?”寧致本來就冷冰冰的神情此刻降到零度以下。
    舒暢不太自然地看著他,“勝男托我代交的,隻是一點謝意而已。”
    寧致打了下方向盤,嘴裏低咒了一句,一甩頭。“舒暢,這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就怕欠我個人情,怕和我扯上關係,不,是怕我又在打你家房子的主意,是不是?於是,你送點小禮,這樣你我兩不相欠。”
    “你想得太多了。”舒暢克製著內心的羞窘,其實,她也很討厭做這些事。但就像寧致說的那樣,隻要他收下了,她就坦然了,像買賣雙方一樣,付錢取貨。她不想再以晨晨的事,和這個寧總牽扯不清。
    他的好,太過,過得令她心裏麵發毛。她爸媽都是平凡的人,她也不是顯赫人物,家裏能讓人圖的,就是那座小院,他又是做房產的,怎麽能讓人不往那方麵想?
    “想得多的人是你,你怎麽會變這麽俗氣?”
    舒暢失去了耐性,“算你說對了吧,我們確實不是一路人,以後少往來。”她推門要下車。
    寧致一把拉住她,“不準走。告訴你,舒暢,給房價打折,不是給你麵子,而是我不想賺勝男的錢。”
    “呃?”
    “勝男是我年少時候的朋友,不過,她不記得我了,所以我才以你朋友的借口幫她,和你沒半點關係。”寧致生怕舒暢聽不清,一字一句,說得很慢。
    舒暢提醒自已不要太驚訝,但嘴巴張成半圓型,然後,心頭像卸掉一塊大石,舒服地吐了口長氣。
    怪不得他給她一種熟悉感,原來是勝男的朋友。印象中勝男小時候隻有女粉絲,沒有異性戀慕者啊!難不成男大二十四變,徹底改頭換麵?
    “我怎麽記不得見過你?”她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寧致冷冷地推開車門,把信封塞進她的包中,沒好氣地說:“你記不得的事情何止這一件。”
    舒暢一頭霧水。既然寧致是勝男的朋友,和她無關,她就沒必要深究。後來一忙起來,她把這事給忘了。
    第二天她出差外地跟一個調研組采訪,幾天跑十來個點,每天忙得連給裴迪文發短信的時間都沒有。
    采訪結束當天,總算能好好地坐下來吃頓飯。這天好像是周五,裴迪文也該回來了。舒暢掛滿疲憊的臉如雨後花兒綻放,嘴角邊掛上抑製不住的笑容。她把手機放在手邊,吃幾筷子,看一眼。
    坐在她右邊的崔健偏過來瞄了一眼,悄悄問:“等誰的電話?”
    “沒等誰啊!”
    “那你幹嘛老看手機?”
    “是嗎?”
    “怎麽不是,一有動靜你就看,這都七八趟了。戀愛了?”
    舒暢臉一紅,舍不得否認,說:“你怎麽看得出來的?”
    “有事沒事一會自言自語,一會又樂顛得像中了大獎似的,除了戀愛沒別的,說說,是個什麽樣的帥哥?”
    舒暢怔住,想起崔健曾提醒自已不要和裴迪文一起的事,她故作輕描淡寫地說道:“哪是什麽帥哥,很普通的人。”
    “普通人,過普通日子,這才好。”崔健笑了笑。
    舒暢歪著頭,咬了下唇,湊過去,小小聲地問:“師傅,你有次說裴總和我們是不同的人,什麽意思呀?”
    “他是大總編,你是小記者,這本身就不同。”
    “工作沒有等級之分,能有多少不同。”
    “你真夠幼稚的。這個總編隻是裴總的一個業餘愛好,就像一個唱戲的,愛好上了畫畫,興趣來了,他會花上幾個月或者一年的時間去鑽研、學習,但是有一天,他還是會回到舞台上繼續唱戲。”
    “裴總的舞台是什麽?”
    崔健放下筷子,“你又不是娛樂版的,別那麽八卦。他愛在哪,在哪吧!反正他走了,還會有人來做總編,咱們照樣幹活,工資照拿、獎金照發。”
    舒暢的臉立馬暗沉下來,飯也沒什麽吃,耷拉著頭,和采訪組一同上了車。回去的路上,一直閉著眼,一言不發。
    如果真的像師傅說的那樣,濱江隻是裴迪文的一個站點,這份愛還能繼續嗎?好好地分析下,裴迪文確實是像沒有在濱江久居的打算。憩園的房子,是報社出麵租住的。他沒有房產,沒有家人。莫笑說過他一個月會有幾天回家探親,逢年過節也會回去。他們家好像很西化,不久對傳統的節日很重視,對西方的感恩節、複活節、聖誕節之類的節日,也是注重的。
    一個單身男人,對節日是沒什麽概念的。就是舒暢自已,隻記得今天是陽曆幾號,從來不知是農曆幾月初幾,什麽節日,都是爸媽提醒的。裴迪文對所有的節日記得這麽分清,那麽他的家一定是個大家庭,有爸媽,有???????
    舒暢驚惶地睜開眼,臉都白了。
    到達報社時,已是下午。
    舒暢上了電梯,聽到勁爆的舞曲飄了進來,才想起,又到周末了。大家都去大會議室放鬆,走廊上靜悄悄的。崔健不知接到誰的電話,笑得罕見的溫柔,語氣裏含著嬌寵,像哄孩子似的。包一放下,就急匆匆地走了。
    舒暢先喝了點水,抬手撫了下臉,掌心都是灰塵,坐車時,車窗開著,怕是路上沾到的。她忙找出毛巾,去洗手間洗個臉。
    “嘔,嘔??????”剛到洗手間門口,就聽到裏麵傳出嘔吐聲。
    舒暢走進去一看,談小可趴在水池邊,吐得一臉潮紅,又是眼淚,又是鼻涕,有隻手上還捏著一枝試孕棒。
    舒暢談不上很震驚,隻是一時有點不知所措,好像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事物,看也不是,走也不是。
    “舒姐??????”談小可又吐了幾口清水,抬起頭,淨了淨口,對著舒暢甜甜地一笑,“是兩條杠。這??????就代表是懷孕了,對不對?”
    “我不太懂這些。”舒暢知道自已的聲音很僵硬,可是她實在沒辦法假裝出驚喜。
    驚喜的人應該是楊帆,是羅玉琴。
    她一直在算著,她和楊帆什麽時候離婚的,離現在有多久。有一個月了嗎?記不太清,應該不會多出一個月的。一個月,就多出一個新的生命。人生真是處處充滿奇跡。
    “老天,”談小可激動得眼裏溢滿了淚水,“我就覺著這兩天胸脹脹的,沒什麽胃口,沒想到居然是懷孕了。我要趕快告訴楊帆,他一定要樂瘋了。我們昨天還一起去看房子的,他說有一個房間是嬰兒房,嘿嘿,真是一語成讖。”
    她突地又像想起了什麽,驚呼一聲,“舒姐,我調進來沒幾天就懷孕,報社會不會辭退我?”
    “你問問人事部門。”舒暢聽見自已兩隻手腕處的血管有節奏地突突跳動,像要衝破肌膚流出來一樣。
    “我想應該不能辭退。懷孕的職工是受《勞動法》保護的。”談小可笑得如花朵一般芬芳,“我現在就把這個消息告訴楊帆,我們有寶寶了。”
    舒暢擰開水籠頭,用毛巾沾上冰涼的水,捂在臉上。幹燥的皮膚一碰到水,毛孔嗖地收縮了下,她不由地打了個冷戰。她一遍遍擦拭著,仿佛臉上的汙漬很重,直到她感到疼痛,才住手。
    從洗手間回到辦公室,謝霖裹著一團香氣從外麵衝了進來,“快,上去做遊戲,今天裴大帥哥屈尊參加,多少色女搶著想和他親密接觸,你也去試試,看能不能沾到這個頭籌。”
    “我累死了,不想動。”舒暢抓著桌子,把椅中埋去。
    “不行!”謝霖凶悍地一瞪眼,“那個死人臉被你搶去,我情願。換了其他色女,我作不得。你給我爭氣點。”
    “你到底在說什麽?”舒暢哭笑不得地被謝霖連拉帶拖地弄上電梯。
    “我在說人話,聽不懂?”
    “懂!”舒暢看著電梯一節節地上升,挫敗地苦笑。
    會議室四周站滿了人,中間空了塊場地,音樂開得很勁,節奏感強烈,裏麵的鼓點密集。
    舒暢掃了下全場,想歎氣,今天,一幫高知們竟然像像幼稚園的孩子一樣,玩綁腿遊戲,是男女聯手,怪不得一個個興奮得兩眼都閃光。
    這種遊戲,是兩個人一組。兩人並立在一起,一人是左腿,一個是右腿,用繩子綁著,然後與另外幾組進行賽跑比賽。說起來幼稚,做起來有點難度,兩個人得步調一致,用力一致,要是有一點配合得不好,就會摔倒。
    已經有幾組賽過了,新一輪即將開始。裴迪文站在人群中,保持優雅的站姿、得體的微笑,不少女職員,美目流盼,不時地朝他拋去暗示的眼波。
    他笑得一派公平,神情卻又是明顯的感興趣。門外又走進幾個人,他一抬頭,視線落在舒暢身上,眼中突然微波輕瀾,柔情暗蕩。
    “還差一組,再來兩個人。”主持比賽的人事部長大聲叫道。
    “我來吧!”裴迪文抬了下手。
    會議室內一下靜得出奇,期待太久的美女們緊張得都不能好好地呼吸了。
    舒暢低下眼簾,張開手掌,又是一手潮濕。
    “舒記者,我玩遊戲的能力不強,一會,請多包涵。”裴迪文微笑地向舒暢伸出手。
    滿地都是美女們碎裂的芳心。
    舒暢連笑都是小心翼翼的,“裴總太謙虛了。”
    十指一扣,兩個人都是一顫。“相思,原來不是一個名詞,而是一個動詞。”裴迪文用隻有她聽到的音量低低說道。
    舒暢本來就緊張,這下更如被催眠了一般,腦中好似真空。別人幫他們綁好繩子,裴迪文自然地托住她的腰,“我數到三,你就先邁右腿。”
    她恍恍惚惚地點點頭。呃,哪裏是右?
    人事部長一吹哨子,幾組一同出發。
    人群立刻沸騰開來,有喊加油的,有吹口哨的,有笑得前俯後仰的,聲音大得差點把會議室會震翻。
    舒暢和裴迪文合作得還算有默契,排在第二位,可是隨著裴迪文擱在她腰間的手掌越來越灼.熱時,她突然失去了節奏,身子一搖晃,往一邊傾去,裴迪文沒拉得住她,也不同倒了下去,整個人覆在了她的身上。
    這時,也有兩組的人栽倒了。
    他們是令人注目的,但卻不是獨樹一幟的,舒暢暗自慶幸,但下一刻,她驚得差點暈了過去。她感到覆在她身上的裴迪文的身子突然發生了一點變化。
    他看著她,笑得有些無奈,有些羞赧,可是很坦然。“我想,這就是情不自禁吧!”他自嘲地彎起嘴角。
    圍觀的人在呆愣了五秒之後,紛紛跑過來,蹩著笑,解開兩個人腿上的綁繩,七手八腳地相幫著,把兩人扶起。
    舒暢都沒勇氣看眾人,糊裏糊塗跑到謝霖麵前。謝霖很不厚道地笑得前俯後仰,“唱唱,你要麽不沾便宜,一沾還沾了個大的。你和那個死人臉這一出兒童不宜的大戲,足夠報社樂半年。”
    “都是你,硬把我拉過來。”舒暢心裏麵後悔死了。
    “我覺得挺值的呀,你不過來,場麵有這麽好玩嗎!看你們兩個像兩根柱子似的跌下來,還那種曖.昧的姿勢,真是驚悚呀!嘿嘿,唱唱,不過你以後就成全民公敵了。”謝霖掃了一幹美女們,得意得咧嘴直笑。
    舒暢覺得再這裏呆下去,她要麽會被眼光刺死,要麽就會被口水淹死,幸好她平時做人還低調,不然真不知以後怎麽活。
    她沒和任何人打招呼,趁著又一輪遊戲開始時,灰溜溜地穿過人群,下樓去了。還沒到辦公室,就聽到裏麵的電話鈴聲響個不停。
    開了門,一接,是大戲的男主角。
    不等他開口,她搶先責問道:“你要扮演親民形象,為什麽要拉著我跑龍套?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佐料,很有趣嗎?”
    “那你是希望看到與我綁在一起的,是別的女人?”裴迪文帶著笑反問。
    “我想她們會無比榮幸的。”她賭氣地回道。“能攀上你,是她們一直以來,最美好的夙願。”
    裴迪文沉默了一會,“你從來就沒想過攀著我?”笑意淡了,遠了。“你又要說,我們是兩個世界的。這樣子,是來證明你的清高,還是脫俗?還是你心裏麵害怕被我吸引,故意在我們之間設置許多障礙?”
    舒暢沒有說話。
    “我是中午下的飛機,回到報社,得知你要到下午才能回來。我已經不是青澀的小夥子,早過了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可是我真的沒有辦法坐下來做事,我挺想你的。去會議室看大家玩鬧,隻是在打發時間。等一個人,你會覺得時間無限漫長。你突然從外麵走了進來,我們有一周不見了吧!我不是故意讓你出醜,我隻是想靠近你。”
    “也許??????也許??????”她也許是對崔健的話入了心,所以感到害怕了,也許是想著楊帆一邊在對她戀戀不舍,一邊卻與談小可顛鸞倒風,有了愛情結晶。她覺得她像個白癡,已經失去了辨別黑白的能力。
    她沒有糾結著從前不放,她想縱情地投入到下一次愛情之中,認真地愛,有一個好的結果。可是,誰可深依?
    “迪文,我今天有點累,心情很浮燥,明天,我給你電話,好嗎?”
    “你準備回家住?”裴迪文掩飾住心底裏的失落。
    “嗯,我有事要和爸媽說。”
    “晚上一起吃飯,然後我送你回去。”
    “明天吧!”她要把自已紛亂的思緒整理一下,再好好麵對他。
    裴迪文沒有勉強。
    舒暢把東西收收,背著筆記本下樓,準備回家。
    不意外的,在報社大樓門口,看到了剛剛榮升為準爸爸的楊帆。好奇怪,他臉上的表情卻有點如同遭遇晴天霹靂似的,一臉呆愕。
    “楊帆,你開心嗎?”談小可搖著他的胳膊問。
    他的眼中慢慢地溢滿了淚水。舒暢想,那可能就是喜極而泣!
    她沒有讓他看到她,回轉身,從後門攔了輛出租車回家。剛上車不久,手機響了,是楊帆。
    是想向她炫耀他的喜悅嗎?舒暢想都沒想,把手機按掉了。楊帆又打了過來,舒暢依然不接。楊帆一直在撥,舒暢沒辦法接了。
    “有什麽事?”她口氣很衝地問。
    楊帆隻叫了一句:“唱唱??????”然後,舒暢就聽到他哽咽了。
    舒暢等了一會,“你到底要幹嗎?”
    “我??????要結婚了,再見,唱唱!”楊帆先掛上了電話。
    舒暢聽著手機裏嘟嘟的忙音,眼眶一紅。再見!這次她和楊帆是真的後會無期!
    舒祖康和於芬剛把晚飯端上桌,沒想到舒暢會回來。舒祖康喜出望外的忙給舒暢盛飯。於芬雖然臉色還板著,可是沒有多說什麽,還把桌上一盆炒蝦仁往舒暢麵前推了推。
    舒暢像從前一樣,邊吃邊說外出采訪中的趣事。吃完了,幫著於芬收拾碗筷。走出廚房,看到葡.萄架上的葉子差不多快落光了,藥草也枯黃了不少。停在院外的奇瑞上罩著一層黑色的油紙布,不用掀開來看,舒祖康和於芬一定是把它擦洗得幹幹淨淨。
    一到七點,舒祖康雷打不動地把電視開了,看《新聞聯播》,於芬坐在一邊織件毛背心,舒暢削了兩個蘋果端過去。
    於芬瞟了她一眼,用腳踢了下舒祖康。
    舒祖康擰擰眉,清清嗓門:“唱唱,明天是周六,我們請楊帆一家去飯店聚聚,好不好?”
    舒暢細心地把蘋果切成一小塊一小塊,再戳上牙簽,“他們家可能沒時間吧!”
    “你怎麽知道?”於芬問。
    “楊帆要結婚了,他們有許多事要忙的。”
    “楊帆結婚?”舒祖康和於芬一同叫出聲。
    舒暢慢慢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爸媽:“他女朋友懷孕了。”
    舒祖康和於芬呆若木雞。
    舒暢笑笑,吃了兩口蘋果,“爸、媽,我進房上網去了。”
    房門還沒關上,於芬一臉是淚的跑了進來,揮著拳就打:“你乍就這麽沒用呢,連個男人都守不住。”
    舒暢沒有閃躲,事實於芬的力度也很輕。她知道媽媽這是內疚了,明白錯怪她,不知所措,其實心裏麵很疼的。就像孩子在大街上走失,爸媽找得像個瘋子似的,突然看到孩子站在不遠處,撲過去,不是把孩子抱在懷裏,而是把孩子一頓痛打。打著,聽到孩子哭了,心頭的驚恐才慢慢消逝。
    “男人是守就守得住的嗎?”舒暢抽泣著。
    於芬嚎哭地抱住了她,“你這個笨丫頭,你為什麽要把這些事悶在心裏,為什麽要那樣維護他?媽媽要是知道,會把他們罵得狗血噴頭。真是好沒天理,他家兒子不是個東西,羅玉琴卻對著我和你爸什麽話都罵出來了。”
    “那時候,晨晨正準備做手術,我是怕你們傷心。”
    於芬越發哭得泣不成聲。哭畢,對著舒暢發誓,“唱唱,楊帆那個沒良心的,咱們不稀罕,媽媽明天就找人替你介紹,一定要找個比他好的、優秀的男人,”
    “何必賭這種氣。”舒暢說道。
    “不,我就要賭這口氣。”於芬抬手拭淚,灰白的頭發在燈光下閃著銀光,舒暢心裏麵一酸,返身抱緊媽媽,“對不起,媽媽,我都這麽大了,還讓你操心。”
    “晨晨走了,我再不替你操心,活著不就是等死嗎!唱唱,你恨媽媽嗎?”
    舒暢搖頭。
    於芬心疼地摸了摸她瘦削的臉,“媽媽真是眼拙,都沒看出你這一陣子在忍。咱們都不想了,你也別難過。”
    “好的!”
    於芬帶上門出去了。
    舒暢聽到媽媽在外麵又哭了。她現在已經能平靜地接受這一切,對於爸媽,卻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今夜,爸媽肯定睡不好。
    不過,都會過去的。舒暢暗暗安慰自已。
    晚上九點,舒暢突然接到部長的電話,“舒暢,今晚七點,在杭州,一個駕駛三菱跑車的富二代在杭州市中心飆車,把一位浙大才子撞飛二十五米,當場死亡,這事會引起公眾對富二代的如潮聲討,你明早立刻去杭州進行追蹤采訪。”
    新聞急如火,舒暢一掛上電話,立刻就開始收拾行李,給手機、筆記本電腦充電。
    杭州離濱江四個小時的車程,舒暢為了方便,決定起早開車過去。
    她上樓和爸媽說了又要出差的事,於芬和舒祖康心裏麵不舍,但又沒辦法幫忙,叮嚀路上開車要小心,在外別省,吃得好點。
    舒暢點頭,看看時間都快十一點了,想抓緊時間趕快睡一會。還沒躺下,裴迪文打來了電話。“不準開車,我查過航班了,明早六點有飛蕭山機場的航班,你坐飛機過去。”裴迪文也知道杭州的飆車事件,他聽了舒暢的決定,一口否決。
    “從市區去機場,都得一個小時,很浪費時間。”舒暢抱怨。
    “我明早開車送你。這隻不過一小時,如果你開車過去,來回八個小時,你想想我會怎麽挨過來?”
    “呃?”
    “你獨自開那麽長時間的車,你以為我不會擔心?”裴迪文歎了一聲,“舒暢,你對我已經重要得無人能替代。”
    舒暢沒有說話,隻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周六,裴迪文天剛亮就開車過來了,舒暢算好時間,提前走到巷子口等他。她怕爸媽看到裴迪文,一驚一乍的問這問那。
    裴迪文穿著深咖色的絲絨西裝,煙灰的長褲,站在車邊,一身的精明幹練氣質。舒暢從歐陸飛馳的後視鏡悄悄看了下自已,眼睛發青,皮膚蒼白,棉布的風衣,發白的牛仔褲,往裴迪文旁邊一站,很像是個打雜的小妹。
    兩人到了機場,先去售票處取機票,離安檢還有半個小時,他帶她去吃早點。
    “這裏的東西很貴,我包包裏有點心的。”舒暢從不在機場吃東西、買東西,最多是候機時,四處逛逛。
    裴迪文皺了下眉頭,直接拉著她進了一家廣式茶樓,要了花茶,一籠水晶包,一籠蝦餃。
    “辛苦工作,辛苦賺錢,不是變成銀行裏的一個數字,而是讓自已過得好點、舒心點。什麽叫自已的錢?經自已的手用出去的錢,才是自已的。一個人,對自已都這麽斤斤計較,還怎麽去愛別人?”裴迪文給她倒上茶,把筷子遞給她,微微抬了抬眉。
    舒暢撇了下嘴:“聽你說錢,怪怪的。”
    “怎麽個怪法?”
    “你看上去是那種永遠不要擔心錢的人。就像你去商場買東西,隻要喜歡就行,從來不會去看吊牌。而我們卻是悄悄看下吊牌,掂量下自已的錢包,才知道能不能試穿。”大口咬了下水晶包,嗯,口味比袋子裏的麵包好多了。
    裴迪文看了看她:“於是,當你遇到一個男人,你心裏麵也會先去悄悄地比較下,兩個人的學曆、年歲、家境、工作,是否相配。如果相配,你才會去嚐試了解他、接受他。如果不相配,哪怕你心裏麵很在意,你也會找各種各樣的理由說服自已,你沒必要在這個人身上浪費情感,因為你們不可能有結果。舒暢,知道嗎,你很現實。我和你不同,如果我在商場裏看中一件我特別喜歡的衣服,我會理直氣壯地讓店員取來讓我試穿。即便是我現在沒有能力買得起,但我不會放棄,我會去努力,去爭取,我相信我總有一天會把它買回去的。”
    舒暢嘴巴裏的水晶包突地味同嚼蠟,她喝了一大杯花茶,才衝淡些心口的油膩感。她沒有對裴迪文這一通評論發表評價,也沒反駁。
    她不得不承認,裴迪文有一雙慧眼。自已一點細微的心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昨天,她有一點和裴迪文生氣。說好的,在報社不要公開兩個人的關係。他拉著她一同玩遊戲,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能看出他的那份司馬昭之心。他是一個一板一眼的人,和女職員講話,都疏離有禮,就差在中間隔個屏風,寫上男女授受不親。這個人,突然在大庭廣眾之下,牽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腰,笑得那麽溫柔,別人怎麽能不往歪處想,何況之前他對她就特別照顧。
    她百口莫辯,索性不解釋,主要是解釋不清。舒暢心裏麵猜測,裴迪文並非是忍耐不住相思,他是故意那樣做的。其實,她真正氣的人是自已。被他那樣抱著,她不僅沒有一絲不自然,反而有一絲偷偷的幸福感。她真的喜歡上他了嗎?
    這份感情快得不可思議。
    她之所以提出不公開兩人的關係,是因為她不敢確定她能和他走多久。她甚至都作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是她真的撐得太累,有人可依賴的感覺很好。
    會議室裏,他壓著她的身子。她感到了他身體的反應,她控製不住的呼吸急促,看著他細薄的唇.瓣,她閉上了眼,心怦怦直跳,她竟然很想躍身吻過去。她知道如果昨晚回到憩園,將會發生什麽。身體會先於心渴望親密。
    她被這一切有點驚住了,她找了個理由逃了。也可以說,她退縮了。她輸不起第二次的。
    吃完早點出來,他幫她拿行李,買保險,換登機牌,陪著她排隊直到安檢口,態度一如關懷備至的男朋友。她把證件交給安檢人員,停步回頭,他含笑看著她。
    “一下飛機,就給我電話。”
    她微笑點頭。
    他突然記起了什麽,轉過身,急匆匆地走向一個櫃台,不一會,手裏拿著把折疊傘,笑道:“太搞笑了,這還是杭州產的天堂傘。我查過天氣預報,杭州今天有雨。”
    他把傘遞給她。
    她看著他,越過後麵排隊的人,走到他麵前,接過傘,欠身抱了抱他,“迪文,別對我太好。”她也會情不自禁的,會迷戀上他的。
    “傻孩子。”他揉了揉她的頭發,笑道,“走吧!”
    她羞澀地一笑,對他揮了下手,越過安檢口,大步走向自動扶梯去登機口。
    ***
    杭州真的在下雨,西湖上煙霧蒙蒙。陰暗的天氣下,濕冷卷土而來,那種濕不是骨子裏的,是魂魄裏的,空氣中似乎能擰出水來。深深地吸一口氣,肺裏就濕漉漉的。
    舒暢撐著傘,從出租車小跑下來,走進酒店,冷得小臉都麻木了。
    這個季節,實在不合適來杭州。春天來杭州是最好的,柳浪聞鶯、蘇堤春曉、花港觀雨??????一團美景在春色的繚繞之下,使得遊玩的人像是行走在一個遙遠而又美麗的傳說之中。在那樣的美景裏,才會發生各式各樣的愛情故事。如許仙與白娘子的邂逅,如楊帆與談小可的一見鍾情。
    上天的安排真是諷刺,在楊帆與談小可傳出喜訊之時,卻讓她這個舊人來到他們的情感萌芽之地。
    這一天的雨,是不是也感應了她的心?舒暢搖落頭發上的雨珠,淡淡地笑了笑。
    采訪並不順利。
    網絡上的貼子在一夜間,已是鋪天蓋地。網友拍攝到車禍發生的場景,現場慘不忍睹。目擊者說才子當時正在過十字路口,富二代飛車過來,車速超過一百一十碼,當場把才子撞出二十米遠、五米之高,而就在這慘狀前,富二代還和同伴在車中有說有笑,毫不緊張。事後,更是逍遙離開。
    舒暢去了交.警部門,發現已經有許多同行也在這裏。一個個臉上義憤難平。到現在為止,肇事者還沒歸案接受調查。警方對外宣稱事故正在處理之中,目前還沒結論。
    舒暢最怕聽這公事化的口吻,急得心中也上了火。她又跑了杭州市政.府、交通局,想找相關人士了解,結果人家都以對情況不算了解而拒絕了。
    跑了一天,又累又乏回到酒店,什麽收獲也沒有。
    洗了澡,把電腦打開上網看貼。網絡的力量很大,網友們已經搜索到肇事者的姓名,但其家庭背景卻打探不來。可以猜測這戶人家有多深不可測。肇事者原來不是新手,早犯有前科,不過家人出麵,一一為他擺平。難怪他在風雨之中,一團坦然。
    那位死去的才子,剛從浙大碩士班畢業,找了一份新工作。照片上的他笑得陽光燦爛,對明天充滿了自信。
    舒暢看著這張笑臉,不知怎麽想起了舒晨。舒晨在離開人世之前,在公園和一幫孩子們遊玩時,也曾是這麽開心過。誰能料到,轉身之後,便是死亡。
    “舒暢,能上網嗎?”隔了幾百裏,裴迪文溫柔的嗓音,清晰地響在耳端,在這個深秋的雨夜,讓舒暢感到特別的溫暖。
    “嗯。”
    兩人上了msn,語音講話。
    舒暢先開了話頭,說了采訪的事,裴迪文說那就不要在這塊糾結,其他媒體都擠在一塊,寫不出什麽好新聞,那另辟路徑。
    舒暢說明天去浙大,想采訪下才子的同學,想辦法接觸到他的家人,聽說他已經有了女友。
    “采訪時,要尊重別人,不要問過激的話題,免得引起人家反感。”裴迪文又提醒道。
    舒暢說道:“好!”
    她又問起他的工作順利不順利,裴迪文歎息道:“什麽時候,你才能在我麵前,想起我不僅是你的主編,還是你的男朋友。”
    舒暢一愣,歉疚地眨了眨眼:“對不起,迪文,今天一天挺不順的。接到你的電話,我很開心。”
    “哦!”裴迪文語音上揚,像是不太相信。
    舒暢坦白道:“這邊一天都在下雨,很濕冷,真想念你的懷抱,很溫暖,很安全。我想你。
    秋夜冷雨中,有男人在外麵擁著別的女人,徹夜狂歡,也有男人滿心牽掛一個獨自在外的女友。她想,她真的是被愛著。心,在一瞬間,陽光燦爛。
    浙大的校園裏已如一鍋煮沸的開水,處處可見聚集的學生、才子大幅照片。學生們膨脹的情緒,已經引起了政.府的注意。肇事者投案自首了,可是傳說投案者非本人,而是個替代品。
    事情的發展有如一出撲朔迷離的戲劇。
    舒暢年芳二十有六,平時愛穿毛衣、牛仔褲,頂著一頭俏麗的頭發,走在校園裏,就和個大學生差不多。這幅清新的長相,這次真讓她賺到了。
    她不僅打聽到了才子在讀書時書讀得是如何的好,為人是多麽的溫和,各方麵的才能是多麽傑出。這讓她想起一個詞叫天妒英才。往往太過完美的男子,似乎極難長壽。天堂也需要招賢納士的。
    她還順利地見到了才子的女友,一個很纖細的女生,在讀大四。事發之時,她在上海實習,剛剛趕過來不久。同學們怕她接受不了,一直沒讓她去看才子的遺體。
    舒暢見到她時,她一個人住在宿舍的床.上,雙手抱膝,兩眼發直地看著窗外。舒暢走進去,默默地坐在對麵的床.上。
    她沒有動,這兩天,宿舍裏來來往往看望她的太多,認識的,不認識的,她想舒暢有可能也是其中一個!
    “你看過雪嗎?”她輕輕問道。
    舒暢點點頭,“看過,不過都是幾場地上還沒發白就已經融化的小雪。聽說北京已經下了一場大雪了。”
    “嗯,北方十月份就差不多入冬了,我是漠河人,那兒是中國最冷的地方。他也沒什麽見過雪,他說今年把工作定下來,就陪我回家看雪,看冰雕,向我爸媽求親,想讓我留在南方工作,買一套小公寓,暫時不要孩子,等經濟寬裕些,我們再生。我們同學都說地理位置離得越遠,兩個人生的孩子越聰明。”她蒼白的臉頰上露出一絲幸福的微笑。
    “我有個哥哥,大我十二歲,和我同一天生日,他很愛看球。我對他說等我有一天賺了很多很多的錢,就帶他去美國,看nba,看海報上的籃球明星,讓他們給他簽名。”
    “然後呢?”她緩緩轉過頭,一張臉瘦得像果殼一般。
    “我想天堂裏也會有nba的。”
    她眼神一黯,一顆晶瑩的淚珠從睫毛下滾落了下來。
    後來,在她的幫忙下,舒暢見到了從鄉下趕過來的才子父母。他們並沒有像大家以為的那樣,對肇者事痛心疾首的漫罵,他們對舒暢說得很樸實:誰家沒有孩子,誰能保證孩子長大後是龍還是蟲?孩子都會犯錯的,不能總糾著個錯不放,改了就好。就是我們把他剁成肉泥,我家兒子也不能成活?
    這番話,讓憤憤不平的大眾有點失望,可是卻又不得不讓人肅然起敬。
    在網絡的巨大壓力下,案情一天天有了進展。當天值勤的交.警承認肇事者當時確實車速超過了規定的速度,受害人沒有違反交通規則,肇事者負全部責任。雙方律師開始接洽。
    庭審那天,媒體雲集,舒暢也去了。看著站在被告席上的肇事者,一個一臉稚氣的孩子。而就是這個孩子,卻讓一個風華正茂的英年男子魂歸西土,丟下年邁的雙親,丟下對末來充滿憧憬的女友。
    舒暢不知道他心裏麵此刻在想什麽,他很少講話,一直低著頭,法官問他什麽,他回答“是、不是”,聲音細細的,透著惶恐。
    舒暢四處張望了下,不知道他爸媽在不在這裏。當他們看到兒子這樣,他們有沒為以前的寵溺而後悔的。
    富二代,這個名詞,在中國代表的是一群紈絝、不學無術的子弟,幾乎是這個時代的貶義詞,這可能也是這個時代的一種悲哀吧!不過,在這件事上,有可能富二代的父母們都會得到警示。
    庭審結果,肇事者判處有期徒刑三年,賠償受害人一百二十萬。肇事者的律師當庭表示不再上訴。
    其實,這個結果對於肇事者已經是最好的。如果上訴,隻怕更難服眾。
    舒暢等法官一宣判完,就出了法庭。這是一個天高氣爽的迷人秋日,好像是她來杭州後最好的一天了。
    舒暢細細一算,她都來杭州一月有餘。她住的酒店離西湖很近,每次坐車時都會從西湖邊上經過,可是她卻沒空去看一下。
    在這一個多年月裏,她每天都要稿件發回報社,關於案件,她寫新聞稿。涉及到才子的父母和女友,她寫的是報告文學。部長和她通電話時,告訴她,市裏麵的報亭這一陣都在要求增加發行量,《華東晚報》賣得可好了,他們整天談的都是本報記者舒暢從杭州發回的報道。
    現在剛到正午,舒暢決定明天回濱江,今天下午好好地給自已放個假,也去美麗的蘇堤走走,看能不能也發生一段豔遇。
    她把電腦送回酒店,請前台訂了明早的航班。她就在酒店的餐廳隨便吃了點午飯,然後就準備坐車去西湖。
    公車還沒到,她看到旁邊有家便利店。中午沒點湯,飯有些幹,她感到有點渴。她跑過去想買一瓶水帶在路上喝。
    “這礦泉水多少錢?”她打開皮包拿錢夾。
    “二元。”
    身後突然伸過一隻手,把一張紅色的老人頭遞到攤主手裏,拿起了那瓶水。
    她驚訝地轉身,看到裴迪文站在她身後。他穿著米色的風衣和牛仔褲,斜背了一個包,意態悠閑地看著她。
    “迪文!”她像個孩子興奮得跳起來,一下撲進他的懷裏,“你怎麽會在這裏?”
    他優雅地聳了聳肩,“我是你男朋友,總該有點特殊性吧!我要比別人提前二十四小時看到你。”
    “你是來接我的?”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
    他輕輕點頭。
    她不知該說什麽好,隻是傻傻地笑著。杭州,真的是容易發生愛情的城市。
    他從身後圈住她的腰,唇.瓣擦過她的耳際,“這樣,真的溫暖嗎?”
    她的臉紅了。
    “一瓶水,把我的零錢都找光了。”店主嘟噥著,把一大把零錢遞給裴迪文。
    兩個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我們去西湖玩?”她挽住他的胳臂。
    “西湖太普通了,有什麽好玩的。我們去一個特別的地方。”裴迪文揚起眉毛。
    “什麽地方?”
    “一個隻有你和我的地方。”他口氣戲謔地說道,可是目光卻很認真。
    傍晚時分,兩人上了列火車。這是一趟慢車,是站都停,空空哐――空空哐――鐵輪子敲砸著鐵軌,轉不了幾圈,就又進站了。車上人很擠,三個座的位子,擠了四個人。走道上都站滿了人。兩個人沒占到靠窗的位置,坐在最邊端,動不動就被擠得滑下去,裴迪文索性把她抱坐到膝蓋上。
    舒暢開始很不自然,再一想這裏也沒人認識他們,也就放開了,坐一會膝蓋,他覺得腿酸,就移下來,由他緊摟在懷裏。天黑了,也看不到窗外的景色,兩個人像交頸相好的天鵝,頭挨著頭說話,情緒都有點亢奮。感覺如同讀書時,在假期和戀人初次結伴遠行,激動得好像可以遠走天涯,直到天荒地老般。
    舒暢掃視著車內,車上的旅客當地人居多,裴迪文擠坐其中,沒有一絲不適之感,可是他軒昂的氣質,卻又讓人無法忽視。舒暢想起亦舒寫過的幾句話:真正有氣質的淑女,從不炫耀她所擁有的一切,她不告訴人她讀過什麽書,去過什麽地方,有多少件衣服,買過什麽珠寶,因為她沒有自卑感。裴迪文這樣的男人,有可能就屬於這種沒有絲毫自卑感的極品男人。
    這樣的極品男人,怎麽會撞上她的槍口呢?
    天色由深黑轉藏青,再轉淡灰,轉淡白,然後白亮起來。南方清晨的天空是那麽高遠。
    他們在一個小站下了車。
    兩人在小站外麵的小攤上子上坐下,要了兩碗麵,一籠蒸餃粑――這是此地的特產。舒暢覺得麵條真香、餃粑很爽口,麵裏頭的酸蘿卜真脆。她把一碗湯都喝光了。
    裴迪文吃得很慢,他的手機一直在響,這裏信號不太好,講話斷斷續續的。“不管了。”他把手機關了機,這下清靜了。
    “這就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舒暢張看著四處連綿起伏的群山。
    裴迪文搖頭。吃完出來,招了輛摩托車,車主塞給兩人一人一個頭盔,“去石鎮嗎?”
    “是的,麻煩師傅路上慢點。”裴迪文說道。
    車主一甩頭,圈起兩個指頭,“ok!”
    摩托車在山徑裏七拐八拐,走了半個多小時,車停了,“到了!”車主跳下車。
    舒暢抬頭一看,哇,一條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彎曲地向前延伸,盡頭是一座明清時期風格的古鎮,紮著花頭巾、穿著蘭花罩衫的女子不時微笑地走過,白雲在天上飄蕩,鎮下,一條清澈見底的河流沿鎮繞過,碼頭上停泊著一條條烏蓬船。
    “這到底是哪裏?”舒暢恍如進入了一片仙境,心胸一闊。
    “石鎮呀!保持得很完整的古鎮,還沒有被過多的遊客汙染。我是聽研究明清建築的一個朋友講起的。美嗎?”
    舒暢重重點頭。很美,美得有如伊甸園。
    鎮上沒有旅館,但當地居民可以提供食宿。兩個人就在鎮尾找了戶人家,主人是個很精致、很利索的老婆婆,眉眼清楚,手腳幹淨,給兩人讓出了一個小院。
    老婆婆先讓兩人洗臉,銅臉盆裏盛清水,竟照得出人影。再洗澡,一隻深可過膝的大木盆,一大鍋溫水倒下去,熱氣騰上來,老婆婆再丟一支艾葉進去,屋子裏就蕩起了若有若無的艾香。
    洗澡時,老婆婆給兩人把床鋪好了,放了新棉被、新枕頭,新枕巾。舒暢先洗好的,進來一看,隻有一張床.上並排放著的一對枕頭,臉刷地通紅。
    “床有些小,夜裏冷,擠擠暖和。”老婆婆說。
    “我們不??????”舒暢害羞地想解釋。
    裴迪文頂著一頭濕發從外麵跨進來,擁著舒暢,微笑地接道:“我們不講究的,這樣蠻好。”
    老婆婆嗬嗬地笑著出去張羅晚上的菜了。
    舒暢慢慢抬起頭,隻見裴迪文正目光炯炯地看著她,聲音有點沙啞地低低叫她的名字:“舒暢!”
    “我們??????我們出去走走吧!”如果再呆在這間屋子裏,她會情不自禁沉溺於他的目光之中的。
    他愛憐地刮了下她的鼻子。
    院中太陽光很白,很是感覺不到熱力。山裏的天氣,比外頭涼。山風吹在臉上,很舒服。
    兩個人昨晚沒什麽合眼,可是一點都不困。牽了手從小院出來,沿著石板路隨意地走。雖是個鎮,沒多少戶人家。走個來回,不用幾十分鍾。裴迪文一路給舒暢講著鎮上的建築特色。兩人在一家小店鋪裏買了炒瓜子、炒花生、酸豆角、毛栗子。他們在鎮上看到有戶人家在過搗糍粑,雙手握住杵棒,左一杵,右一杵,嗨嗨用力搗。有戶人家的小婦人坐在門口,當眾撩開衣襟奶孩子,舒暢羞得躲在裴迪文的身後。
    裴迪文說道:“我們在都市裏,每天應付各色的人純粹是在演戲,而這裏,坦露的都是最自然的本性。”
    舒暢仰臉看他,“做主編很累嗎?”
    “那倒不會。”裴迪文擰了下眉,“其實,我另外還有一些工作要做,所以感到煩心了點。不過,再煩心也不及你讓我操心。”
    “我哪有?”舒暢斜睨了他一眼。
    “別告訴我你沒生出想躲避我的念頭?”
    舒暢沉默了。
    兩人在鎮上轉到天黑,才回小院。老婆婆已經做好了晚飯,雞是現殺現炒的,其他幾樣都是臘味:臘魚、臘肉、臘香幹,外加一碗炒青菜。看相沒有,但好下酒。
    酒是老婆婆自已做的黑豆酒,拿糯米與黑豆拌著做的,又放了幹紅棗、黨參,大補。
    舒暢聽了介紹,忍不住也喝了一點,嗯,有股藥味,很可口。
    裴迪文微笑地看著她一杯接一杯喝著,也不攔阻。
    吃完飯,老婆婆把碗筷收拾了,回自已屋子去了。
    小鎮的夜晚安靜、清甜,舒暢的臉在酒精作用上透著紅,她感到有些熱,坐在院中光.滑.的石頭上,讓夜風吹走一些身上的酒氣。
    裴迪文從屋子裏拿來一件風衣,披在她身上,挨著她坐下。舒暢靠在他的懷裏,他親吻她已經清涼的麵寵,“要不,我們回屋去?”
    “迪文,是的,我是對我們之間質疑過,想過退縮。”舒暢深呼吸一下,輕輕啟口說道。
    裴迪文撫了撫她的手臂,“還是不相信我對你的心意?”
    舒暢將頭靠到他肩上:“記得我們有次和長江出版社的周社長一同喝茶時遇到談小可和他的男友嗎?”
    裴迪文輕聲笑了,“當然記得,你後來就失魂落魄了,連自已的車都找不到。”
    “嗯,你送我回家的。”舒暢苦笑,“她的男朋友那時候在法律上應該算是我的丈夫。兩家合買房子,出於多方考慮,讓我們先領了證,明年五一舉行婚禮。後來他因為舒晨的病,因為他遇到了談小可??????”
    舒暢坐直了身子,把自已與裴迪文隔開了些距離,她凝視著他,胸口微微地起伏著。
    他緊緊握住她的手,“如果這些讓你難受,就不要說。隻要告訴我,現在你們已經解除了法律關係就夠了。”
    “談小可懷孕了,他們應該很快就會舉行婚禮。之前因為和報社三年之約,還有我怕我爸媽難受,一直瞞著。迪文,說起來,我應該算是個離婚女人。”
    “誰會在意這個?”他挑了下眉,舉起她的手,柔柔的吻著,“都已過去了,不是嗎?舒暢,我早說過我喜歡一個人,就是從心出發的喜歡,沒有那麽多的因為所以。”
    “其實我很普通。”她仍有點不自信。
    “何必把一切想得那麽透徹,順其自然反而快樂。你就當明天是世界未日,今天你會如何?”他從眼底溫柔地看著她,深情款款。
    “我想愛你。”她反握著他的手,顫抖著。
    “一切就是這樣簡單,傻孩子!”
    他輕歎了一聲,聲音一柔,低下頭,唇.瓣滾蕩如火。
    他吮.吸她柔.軟的唇,舌.頭掃過她的口腔,和她的舌纏繞在一起,由輕柔到慢慢加重,直到她發出輕微喘息聲。她側過身,抱緊他,回應著他的吻,迷離於他的氣息之中,雙手緊緊攀住她的肩。
    他不禁貼她更緊,身體一經接觸,仿佛電流通過,喚醒了她強自壓抑的內心感觸,所有的神經末梢在瞬間激活,一方麵感受著他唇舌輾轉帶來的衝擊,一方麵讓她不由自主貼向他,渴望更密切沒有縫隙地接觸。
    風吹葉搖,月色如水。
    他牽著她的手,步入房間,用腳把門帶上,沒有開燈,兩個人擁抱到了一起。
    懷抱足夠溫暖,相擁毫無間隙。舒暢不知道自已是怎麽樣被推倒在大床.上,身體上被加諸的壓力滿滿覆蓋。裴迪文靈巧的舌繼續觸上她光潔的脖頸,濕.濕的,涼涼的一片,室內的溫度滿滿得躁熱起來。
    他的手撩過她微顫的臂,大拇指輕輕刮著她脖子上的起伏,慢慢往下,修長的手指停留在美好的弧度上,輕輕地揉搓。
    舒暢的腦袋“嗡嗡”,呼出的氣越來越熱,胸膛的起伏越來越大,明亮的眼睛如同蒙上了一層水汽,眼神迷惘而溫柔,身體在他的身.下微微戰栗。
    裴迪文的薄唇緩緩下移,膜拜地擦過她難以啟口的每一個角落。
    她忍不住抽搐了下,這種從未有過的珍視讓她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沸騰了。她緊張地看著眼前這張英俊的麵孔,他同樣看著她,雙眸中的熱情和溫柔讓她眩惑。她半合上雙眼,蒼白麵孔上染了嫣紅,她眨了一下眼睛,抬起手環住他精瘦的腰線。
    突然,她擱在桌上的手機發了瘋似的叫了起來。
    絞織的四道視線,沒有一絲偏離,任由手機上的藍光在黑暗裏閃爍個不停。
    在這個隻有他和她的世界裏,外麵的一切都不重要。
    閉上眼的瞬間,舒暢想,眼前的這個男人,是她的伯樂也好,嚴師也好,上司也好,現在,他隻不過是一個令她迷惑、令她沉溺、令她想縱情熾愛的一個男人。旅行真的是一道無可抵擋的催.情劑。
    不是唇的火.熱,不是脖頸的激.情,不是耳際的挑.逗,更不是胸.前腰腹腔的yu望??????當他填滿她的身體之時,舒暢發出一聲嚶嚀,好像流星劃過天穹,夜幕下,一切安好。
    山裏的早晨亮得早。裴迪文覺得好像隻睡了一會,就被從窗外透進來的晨光給叫醒了,奇怪的是,當他睜開眼睛時,沒有一點疲累感,發覺自已嘴角帶著笑。
    他眨了眨眼,很快就想起這是在哪裏,唇邊的笑意更深了,手臂一伸,想把枕邊人攬在懷裏溫存,卻撲了個空。
    他騰地一下坐起,打開門,小院的牆角邊,舒暢捧著個白色的瓷杯正刷牙呢!老婆婆家沒有建洗手間,都是打水在院子裏梳洗。舒暢仰臉喝了口水,咕咕地稀釋著嘴裏的牙膏沫,一雙長臂從身後抱住她,下巴上泛出來的胡渣蹭了蹭她白皙的臉腮,“為什麽不等著我一起醒來?”
    舒暢的臉慢慢地綻出幾絲紅暈,她拿毛巾拭了下嘴唇,低聲道:“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麽事?”
    她抬頭看看他,猶豫了片刻,說:“我去藥店買了緊急避孕藥,這幾天??????是我的危險期。”
    “對不起,”裴迪文不禁有些愧疚,“這事應該我先想到的,我??????”
    “我知道是情不自禁。”她紅著臉替他解圍。
    他窩心地吻吻她的臉腮,“喜歡孩子嗎?”
    她點點頭。喜歡,但現在不是時候。他和她剛剛開始,不要像談小可與楊帆一樣,突然冒出個意外,隻得匆忙成婚。她記得楊帆在電話裏哭泣的聲音,楊帆那時有不情願的,可是卻很無奈。
    她和裴迪文,結婚還是件太遙遠的事,不要去想,現在先好好地戀愛吧!
    石鎮附近有一座廟宇,還建有一個小型的水庫,兩人吃過早飯,帶上相機,去廟宇和水庫轉了轉,然後又去爬山,午飯就在山上吃的點心,吃完,背靠背坐在樹下休息。
    可能是很久沒有這樣放鬆了,再加上裴迪文在身邊,舒暢全身的每個細胞都歡快地叫囂著,每根神經都舒展開來。她和他說著話,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醒來時,發現太陽已微微西斜,從樹葉間漏下斑斑勃勃的柔光,鳥兒在林間啁啾地飛來飛去,泉水在不遠處潺潺地流淌,她睡在裴迪文的懷裏,他正微笑地看著她。
    “醒啦!”他啄吻了下她紅潤的唇.瓣。
    他的雙臂那麽有力,陽光下,微笑是如此明朗。
    她眨了眨眼,“迪文,再在這裏呆幾天,我可能就不願離開了。”
    “那我們就住下來,我研究古建築,你去做個小學老師,生一堆孩子。”
    “好啊!”她笑著環住他的脖頸坐起身,親吻著他,兩人摟得更緊了。
    這話,沒有誰會去當真,但聽著很悅耳,很心動。
    兩人在石鎮一共呆了四天,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而舒暢對裴迪文的愛意也一日日的漸增。是呀,假如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如果錯過裴迪文,她怎麽舍得在世界毀滅前閉上眼呢!
    她在二十六歲這年,才與他相愛,人生又不漫長。靜靜想來,在《華東晚報》的三年,他為她所做的一點一滴,都是愛,可是又從沒帶給她困擾。這世上,還會有誰能為她做到這樣?
    兩人又坐摩托車,轉火車,空隆空隆聽了一夜又半天的車輪聲,到達杭州,再上飛機回濱江。
    等飛機時,兩個人把手機開了,看看沒什麽要緊的短信。舒暢的手機裏,短信擠得差點讓手機爆掉,有勝男的,有謝霖的,還有舒祖康的,令人意外的是,寧致竟然在她到達石鎮的那一夜,發了十條短信,差不多是每半個小時一條。
    “你在哪?”這是第一條。
    “是不是在飛機上?下了飛機後,報個平安。”這是第二條。
    “要是不想講話,發條短信。我睡得很晚,隨時都可以。”這是第三條。
    “我去洗澡了,最多十分鍾,如果沒人接聽,稍等一會我回給你。”這是第四條。
    ??????
    最後一條是,“舒暢,你還是和小時候一樣,讓人恨得牙癢癢的。”
    舒暢握著手機,站在寬大的玻璃牆前,看著停機坪上,飛機起起落落,有點神思恍惚。
    她扭過頭看裴迪文,他正在打電話,眉頭擰著,講的好像是粵語,她聽不懂。離登機的時間不長了,她給舒祖康打了個電話。
    “唱唱,你要嚇死爸媽了,這幾天你去哪了,手機也不通,不是說好大前天到家的嗎?”斯文的舒祖康第一次對舒暢吼叫著。
    舒暢內疚地說道:“我被幾個同行拉去山裏玩,那兒手機信號不好。對不起,讓爸媽擔心了。”
    舒祖康重重地歎氣,“你怎麽這樣讓人操心,手機信號不好,不能用座機講一聲嗎?”
    舒暢隻有低頭認罪,她總不能說自已見色忘親吧!
    “沒事就罷了。那晚上,勝男和寧總還特地過來,等著為你接風。結果大家都差不多一夜沒睡。”
    “寧總?”他怎麽知道她出差的。
    機場廣播裏開始通知去濱江的航班開始登機,舒暢隻得匆匆把手機給關了。
    “沒什麽事吧?”裴迪文見她眉鎖著。
    她淡淡地一笑,“我爸媽以為我被人拐走了,有點緊張而已。”
    “寧總是誰?”兩人走進機艙,係上安全帶,裴迪文突然問道。
    “你偷聽我電話?”舒暢歪著頭,眉一揚。
    “我光明正大地聽到的。是個男人?”
    舒暢眼眯了眯,“不要告訴我你很緊張。”
    裴迪文聳了下肩,“這三年,我以為你在專心工作,忙得不會顧及其他。沒想到你卻談了場戀愛,還差點結了婚。舒暢,你不知道的,當我聽你說你的過去時,驚出一身汗。沒有人是萬能的,總有防不勝防的事。幸好,我還來得及抓住了你。我不想我們之間再出任何意外。”
    在裴迪文的目光專注下,舒暢隻覺一顆心飄飄蕩蕩的,就連飛機起飛,她都沒有發覺。
    “迪文,寧總是勝男的一個朋友。我們家與他有接觸,是因為晨晨的死,那一天,撞上晨晨的是他們公司的車,他當時就在車裏。這個人是一個與我毫不相關的人。我不能說我現在就可以把以前的那段感情抹得幹幹淨淨,如果說是,那是撒謊,但我不會再願意去回憶。”她把他的手拉過來,按在心口,神情鄭重,“從這一刻起,這裏隻有你。”
    “我的榮幸!”裴迪文笑了,捏了捏她的手,力度並不大,她卻感到手指縫裏微微出汗。皮膚摩擦之間,有點黏膩,有點熱,有點幸福。
    下了飛機,兩人坐出租車回濱江。黃昏時分,裴迪文說不要去報社,直接回家好了。他先送她回家,在巷子口,她讓他不要下車了,他拉著她,“鑰匙在身邊嗎?”
    她一愣,突地明白他問的是憩園的鑰匙,以為他想要,忙打開包。
    他按住她的手,“這已經是你的了。什麽時候回去?”
    她羞得低下眼簾,不敢直視他的灼.熱,隻是點了點頭。
    回到家,於芬一個人在。先是對舒暢一番責問式的轟炸,直到舒暢回答得令她滿意,她才給舒暢端上晚飯。
    “爸呢?”舒暢問。
    “去看門麵了。”
    “看門麵幹嗎?”
    “幾個退休的老醫生想一起開個門診,邀請你爸過去專門看燙傷。今天約好了去看看把門診室放在哪兒好。”
    舒暢心裏麵突然升起一股奇怪的預感,“他們是去找寧總幫忙的嗎?”
    於芬一愣,“你怎麽知道的?”
    舒暢急了,“快說是不是?”
    “那天晚上,勝男和寧總買了菜到我家來,說是幫你接風。你爸和他聊天,隨意說了這事,他很熱心地說認識許多房屋中介公司,托人幫你爸爸問問。沒想到,這事他真放心上,今天就打電話過來了。”
    “媽,他為我們家做的事已經夠多了,我們不能貪得無厭,沒完沒了地扯上人家。找門麵多大個事,我可以托報社房市版的記者打聽的。以後,不要再見他了。”
    於芬突然神秘地一笑,“唱唱,我和爸爸悄悄分析寧總怎麽對我們家怎麽這麽好,反來複去的想,不是他有點喜歡你吧!”
    舒暢啼笑皆非地看著於芬,“你別亂講。這都哪和哪呀!”
    “我覺得有門,他最愛聽我和你爸說你的事,我也飄了一句,說你和以前的男朋友吹了。哦,他還向我們要你和晨晨以前的相冊看呢!要是他真有這層意思,我和你爸挺中意的。他可比楊帆那個沒良心的好太多了。”
    舒暢剛拿起筷子,又擱下了,什麽胃口都沒有。“不管他有沒有這個意思,我對他都沒興趣。”她說得很堅決。
    剛好謝霖在這時打來電話讓她出去吃飯,她如蒙大赦地就逃了。
    謝霖和舒暢約在火鍋城。
    “氣色不錯呀!”謝霖掃了舒暢一眼,有氣無力地說道。
    火鍋夾在她和舒暢中間不停地翻騰,不斷有白霧般的熱氣從她們眼前聚起又散去,一碟一碟幹淨整齊顏色各異的菜倒進去,成了一鍋色澤暗淡的湯,周圍的喧鬧聲蓋過了火鍋沸騰的聲響。
    舒暢夾了筷年糕,吹涼了塞進嘴巴裏,抬頭看看一臉黯然的謝霖,“怎麽像霜打了?”
    謝霖低頭吃粉絲,“很明顯嗎?。”
    “有點。”舒暢喝了一大口黃桃汁,冰涼甘甜,很爽口。
    “你師傅他有了新歡。”謝霖酸酸地撇了下嘴。
    舒暢噗地一下笑出聲來,“那我師傅的舊愛是誰?”
    “唱唱,別跟我開玩笑,我心裏麵挺不好受的。他這次很認真,對方是個離婚的女子,三十歲,在衛生局工作,長得嬌小。他現在每天都接她上班、下班。”謝霖說著,一滴淚“啪”地落在了杯子裏。
    舒暢收斂起笑意,“謝霖,沒有誰會永遠在原地等待的。他等了你這麽多年,一個人孤孤單單的,而你卻每天笙歌鶯舞,你想過他的感受嗎?他失望了一次又一次,現在終於走出來,要開始新的生活,你應該祝福他。”
    謝霖捂著嘴,狠狠地嗅了下鼻子,“我沒有要攔阻他的幸福,隻是??????有點失落罷了。以後,我連想他都不配了。其實,不管我睡在哪個男人的懷裏,我都把他們當作是他。”
    舒暢聽得心戚戚的,“既然這麽愛,當初怎麽舍得分手?”
    謝霖嘴角浮起一絲苦澀:“我不能生孩子,先天性的。他家人以死相逼??????”
    一個沒有任何新意的故事,可是聽到,仍是令人唏噓。這樣的現實,不是憑借一已之勇就能挺過去的。難怪謝霖這些年自甘墮落,嫁不了所愛的人,還有什麽好珍惜的;難怪崔健一直悶悶不樂,不能主宰自已的人生,一切還有什麽意義?
    “嗬,不說了,都是好久前的事了。他媽媽現在開心了,找了個衛生局的媳婦,以後生孩子等於在自家院裏。”謝霖拿起漏勺,又伸.進火鍋專心找吃的,仿佛剛才那番話沒有說一樣。
    後來,她要了點酒,喝得微醺。
    舒暢替她開的車。時間已經不早了,路燈孤單地立在燈影中間,桔黃色燈光帶著微溫,在兩人身前投下細長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