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日不見,如三月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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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航航,呆啦!”酒店前,諸盈推了諸航一下。
    她讓航航去打車,出去半小時都不見車影,跑下來看,人傻在樹下,對著車流癡癡的。
    “姐。”諸航回過神,呆滯的眼眸又生氣勃勃。
    “車呢?”諸盈想歎氣,怎麽瞧航航還是一孩子!
    諸航指指馬路,“在那!”
    諸盈哭笑不得,“航航,第一次見麵讓你公公婆婆等太久,是很不禮貌的。”
    “我知道了,姐,我就攔車,你去帶爸媽過來吧!”小喻去大院帶帆帆和唐嫂,她讓他不要兩邊跑,她們人多,一次也載不走,打車過去反到方便。
    “你沒事吧?”諸盈轉身時,又回了一下。
    她搖得滿頭發絲飛揚。
    剛才走了會神,仿佛回了趟學院,在籃球場邊的白楊樹下,她看見周師兄對她揚起臉,笑容清澈幹淨,眼眸漆黑明亮。
    那樣的時光再也不會有了。
    寧檬偷窺的那個俊美的身影再也沒有了。
    那個在水房從她手中搶著替她衝水的男子,那個在宿舍樓下等她去機房的男子,那個午夜拉她去路邊攤吃牛肉粉絲的男子,那個陪她打球流汗的男子,那個用背給她作靠椅的男子,那個說“我在哈佛”等你的男子……統統都不見了。
    傷感如春天裏初綻芽的小草,站得近,看不出來,走遠一點,回過頭,才發現已一片青綠。
    她閉上眼,這是最後一次把回憶打開來閱讀。從今天之後,她會把那扇門關上,鑰匙扔掉。
    “姑娘,要車嗎?”一輛出租車停了下來,司機搖下車窗。
    “我不是姑娘。”她鄭重地聲明,“我是孩子他媽。”
    然後,她笑了,笑得有些淺淺的憂傷,不過,隻有她自己知道。
    一下車,就看到卓紹華站在大廳裏,和先到的諸爸爸、諸媽媽說話。他今天穿著法蘭絨的駝色上衣,敞口處露出墨色的高領毛衣,本身就氣質挺撥,這下更多幾份俊雅、溫文。
    “帆帆呢?”諸盈問道。
    “在樓上房間裏,爺爺抱著。他可不太給麵子,怎麽逗都不肯笑,爺爺直歎氣。”卓紹華回答,眼睛卻看著諸航。
    諸航今日挺乖,像初次見家長的小姑娘,羞羞的躲在家人的後麵。
    餐廳經理熱情地跑過來,親自引路。
    “路上有沒堵車?”卓紹華做了個請上樓的手勢,柔聲問諸航。
    “蠻順利的。”諸航專注地看著腳尖。
    拾級上樓,抬腿時,他像是扶她一把,手掌自如地擱在她腰間,但很快便鬆開了,仿佛隻是想碰一碰她,證實下這是一個真實的場景,不是在做夢。
    她抬頭看他。
    他向她擠了擠眼,以隻有她懂的親昵,“困不困?”
    她紅了臉。
    小帆帆夾在中間,哪裏敢睡沉,她一動也不敢動,又是擔心手碰了他,又是擔心腿壓了他。離他遠點,怕他凍著,離他近呢,怕他不能好好呼吸。
    整夜都沒找到一個合適的姿勢,再加上又是和首長初次共眠。首長是沒打擾她,可他的氣息飄蕩在整個室內,呼吸之間都是他。
    她不是柳下惠,做不到心靜如水。
    首長為了讓她睡好,把電腦關了。關的時候,屏幕上已恢複了正常的頁麵,他低聲說了一句:“藍鳶尾重出江湖。”
    她閉上眼,腦中便是藍色鳶尾花海,風吹過,一波一波翻起巨浪。
    “都不是縱飲的人,午飯會結束的很快,回家再補眠。”卓紹華瞅著她紅通通的耳背,臉上的笑意加深。
    餐廳經理推開了包間的門,這是這兒最大也是最隱閉的一個包間,隻對頂級貴賓開放,服務的人員都是特選的,口不多言,眼不亂瞄,微笑恰恰好。
    卓明和歐燦禮貌地起身迎接。
    兩邊還沒寒暄,卓明懷裏的小帆帆如同被扣壓的人質,突然看到有人來搭救,激動得忘乎所以,等不及諸航主動,兩隻小手先張開了,誇張地把嘴巴咧得大大的。
    諸航衝著挫敗的卓明同情地笑笑,接過小帆帆。
    哎喲,唐嫂今天給小帆帆穿了件駝色毛衣外套,和首長是親子裝,帥哎!她自豪地翹起眉梢。
    小帆帆嗚嗚啊啊的趴在她肩頭,不知是嘀咕還是在告狀,她一句也沒聽懂,到是衣襟被口水濡濕了一大塊。
    卓紹華替諸媽媽拉開椅子,招呼眾人坐下,他謝絕服務員的服務,接過茶壺,一一沏茶。
    “怎會有點眼熟?”諸媽媽盯著卓明,悄聲問諸爸爸。
    諸爸爸蹙著眉,是哦,他也覺得像在哪見過,反正不是張生麵孔,哪兒呢?
    “《軍事天地》裏經常見到,國慶閱兵式上,這個爺爺站在車上向軍隊敬禮的。”梓然讀懂外公外婆的疑惑,給出了答案。
    諸爸爸、諸媽媽震愕地僵直了身子。
    諸盈和駱佳良無言地對視,心中蕩出一抹苦笑。
    她說她的航航配得上任何人家,卻沒想到這戶人家如此顯赫,不是怯懦,而是太突兀。
    “這麽久才見麵,非常失禮,請親家見諒。”卓明正經八百地道歉。
    諸爸爸、諸媽媽大氣都不敢喘,隻是嗬嗬地幹笑。
    諸盈不便插話,幹著急。
    把這當遊樂場的隻有諸航和小帆帆。
    “大首長,瞧你的威嚴無邊無際,誰見了你都想坦白交待,快溫和點,不然連小帆帆都要變得嚴肅了。”諸航傾傾嘴角,輕快調侃。
    歐燦臉綠了,這個諸航真是沒大沒小。
    卓明摸摸臉,自嘲道:“沒辦法,職業病,肌肉僵硬,不聽指揮了。”
    “呃,帆帆,它敢不聽大首長指揮,軍法處決!”諸航捏捏小帆帆的臉蛋,板起麵孔。
    豬豬講的就是真理,小帆帆立馬收起笑容,跟著鼓起嘴巴。
    “好,就聽帆帆的,摘掉麵具。”卓明朗聲大笑,一揮手,“兩位親家,請坐,我啥也不說,一會喝酒賠禮。”
    酒桌上無大小,氣氛自然就活躍了。
    諸盈悄然打量卓紹華,他在看諸航,雖然什麽也沒說,那眼神似乎有一種奇妙的叫人安寧的力量,那種脈脈溫情不容忽視。
    自古以來,真愛可以超越一切,門第又算什麽呢,就是有什麽,卓紹華也有能力粉飾太平。諸盈釋然了,心情鬆馳下來。
    “紹華,打個電話催催看,小姑到哪了?”歐燦沒有和別人套近乎的經驗,也是真不知該和諸媽媽、諸盈聊什麽。她喜歡的,她們應是陌生的,她們喜歡的,她也不會懂,所以維持表麵上的禮貌就行。
    卓紹華掏出手機,一撥通,卓陽就接了,“到了,到了,車停好就過去。”
    “卓陽,我真的和朋友約好了,你替我向大哥打聲招呼。”晏南飛扶著方向盤的手有點抖。
    卓陽嬌嗔地飛去一個眼波,心裏美滋滋的。“打個電話推了,你朋友有大哥重要嗎?都到這了,走吧!”
    晏南飛仍在糾結中。
    卓陽搶著撥下車鑰匙,湊過去送上一吻:“老公,難道你還在為我的無心之語生氣?”
    昨天,歐燦打電話來邀請他們吃午飯。他問有什麽事,她似笑非笑:給你個機會見你疼愛的航航,還不好嗎?
    他第一次嚴詞斥責她輕佻的口吻,然後一整晚都沒和她說話。
    晏南飛猶如嚼了一片黃連,苦澀滿津,無法開口。
    推開車門,剛跨出一條腿,突地又收回,呼吸埂在喉間。
    “老公?”卓陽著急了。
    他閉了閉眼,艱難地下了車,仿佛前方一路荊棘,令他恐懼萬分。
    “卓陽來啦!”歐燦露出今晚第一縷發自肺腑的笑意,“南飛你坐卓明那,卓陽和我坐。親家公、親家母,我介紹下,這是紹華的小姑和小姑夫。”
    晏南飛和卓陽向諸爸爸、諸媽媽禮貌頷首,諸爸爸、諸媽媽忙微笑回應。
    “那是諸航的姐姐、姐夫!”
    晏南飛越過諸盈和駱佳良的頭頂,落在後麵一株蔥綠的蘭花上。
    “你們好。”他聽到卓陽在問候。
    “人到齊了,請走菜!”卓紹華對領班經理說道。
    晏南飛飛快卷起目光,坐下,目不斜視,似乎他來這,就為認真地吃一頓飯。
    卓陽打量著諸航的家人。服務員給諸爸、諸媽鋪餐巾,他們受寵若驚的樣,一看就是小鎮上的小市民。姐姐長得還不錯,那姐夫……卓陽優雅地彎了彎嘴角,簡直就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沒見過美女麽,兩眼呆滯地瞪著她,哦,不是,是在看南飛。嗬……相形見拙吧!
    駱佳良轉過頭去看諸盈。諸盈右腳踩在左腳上,膝蓋顫栗不已,兩隻手握成了拳,手背上指節和青筋顯目地突出,雙唇雪一般蒼白,雙目卻亮得驚人。
    晴天霹靂之後,迎麵又是一桶冰水潑來,諸盈感覺不是冷,而是象站在火盆中,她不是鳳凰,不會涅磐於飛,她將成灰,飄得無蹤無跡。
    晏南飛是航航的小姑夫,多麽殘酷的事實,擊得她沒有一絲還手之力。
    頭發陣陣發麻,耳中嗡嗡作響,血液在身體內沸騰。
    歲月掩埋了許多快樂和憂傷,有些人遠在天邊或難得相見,真的能做到當他隻是個熟悉的陌生人,各自在自己的軌道上過日子。但是如果必須用某種方式重新牽扯住,如何風過無痕?
    他是不是早就認識航航了,再他介紹航航給卓紹華的,這樣子他就有理由徹底擁有航航?
    小姑夫……
    航航結了婚、生了孩子,她又能奈何!不接受也得接受。
    她怎麽甘心,怎麽甘心?
    有朝一日,她性子剛烈的航航如果得知親切慈祥的小姑夫是拋棄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能幸福下去嗎?
    有著厚繭的粗糙手掌裹住她的手,她抬起眼,駱佳良憐惜地凝視著她,“喝點熱湯。”
    她掐了掐大腿,嘴角的肌肉抽動了下。
    “請倒杯熱茶。”卓紹華察覺諸盈臉色很不好,回頭向服務生說道。
    雙手捂著溫暖的茶杯,諸盈慢慢鎮定下來。
    “爸爸、媽媽,謝謝你們原諒我的無禮。我敬你們。”卓紹華站起身,斟滿白酒,麵向諸爸爸、諸媽媽。
    “紹華,別忙喝酒,我們有件事想和你說下。”搶在諸爸、諸媽回應前,諸盈說話了。
    卓明皺了皺眉頭。
    歐燦則冷冷地哼了聲,這位姐姐懂不懂禮貌呀!
    晏南飛臉刷地如死灰般。
    “大姐你說!”卓紹華微笑坐下。
    “航航講過了,她成年了,所以她的決定,雖然很不合禮儀、傳統,我和爸媽還是會尊重。但航航還小,我們認為她還是應該把該讀的書讀完,不想她以後後悔。她的專業成績和雅思分數都很高,會申請到國外的名校,春節後,讓她出國留學去。”
    氣氛戛然僵硬。
    除了駱佳良,所有的人都大吃一驚。
    歐燦倨傲地挑了挑眉,“諸女士的建議是不錯,不過,沒什麽必要,卓家接受諸航後,絕不可能因為學曆什麽的而嫌棄她。”
    諸盈笑了,“謝謝你們的寬容,但諸航還是要把自己拉升下,不然怎麽和紹華舉案齊眉?”諷刺意味溢於言表。
    諸航噝噝地抽著冷氣,姐姐怎麽了?
    “大姐,這件事我和諸航會好好考慮下,帆帆還沒到四個月呢!”卓紹華含蓄地笑了笑。
    “帆帆我來帶。”諸盈已是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航航是我帶大的,梓然也是我帶的,你不要有任何擔心。”
    卓紹華不著痕跡地蹙了下眉。
    卓陽看不下去了,“諸家大姐,我們卓家沒人麽,連個孩子還要外人帶?”
    “卓陽!”晏南飛想攔她,已來不及。
    諸盈冷冷地閉了閉眼,硬起心腸,“這個讓紹華來決定,如果你們帶得更好,我們同意。但航航必須出國。”
    卓紹華深呼吸,“大姐,我和諸航的婚事給家裏帶來了這麽大的衝擊,是我做得不好,請您原諒。但是我……是真心喜歡諸航,請你給我機會,我會好好照顧她、珍愛她。”
    “紹華,你不會覺得我們不愛航航,是在害她吧?”
    “我沒有。”卓紹華心頭湧起一股無力。
    “諸家大姐,”麵沉似水的卓明咳了兩聲,“我讚同你的觀點,有能力的孩子如同大鵬,應該展翅翱翔。這件事我和諸航聊過,因為她目前的身份,出國不很方便,可否留在國內深造?這樣子又能方便照顧孩子,也不會曠疏學業。”
    “卓部長,我不是沒有這樣考慮過。出國是諸航從小的夢想,在年輕的時候不去努力,把她許諾給以後,還有實現的機會嗎?至於航航的身份,我認為不難解決。”諸盈停頓了下,冷然地看向卓紹華,“就讓諸航還做諸航,很普通的小老百姓,不是什麽少將妻子。”
    深水炸彈在水底爆炸,水麵一片平靜,水下卻是波翻浪湧。
    諸爸爸、諸媽媽知道諸盈的表現無法理喻,可他們了解自己的女兒,一定是發生了他們不知道的事,他們隻能無助地保持沉默。
    死寂中,晏南飛突然站起身,拉開椅子往外走去。
    諸航抱著小帆帆,深究地看著姐姐。
    歐燦最覺得啼笑皆非,是不是以為諸航生了孩子,就拽上天了。“諸女士你把婚姻當兒戲嗎?”
    “不要父母祝福的婚姻,會和《聖經》一般神聖?”諸盈反問。擱在身後的包包裏傳來手機鈴聲,催魂似的,一聲接一聲。她隻當沒有聽見。
    歐燦語塞,氣得臉都青了。
    卓紹華靜靜地立著,他緩緩轉向諸航,“大姐也講過,諸航是成年人,那麽問問她的想法。”
    “好啊,航航,你來回答。”
    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諸航。
    哎喲,諸航喜歡選擇題,卻害怕是非題,那種題陷阱最多,一旦答了,就沒機會挽回了。
    她習慣地看姐姐,心狠狠地一緊,姐姐眼中有恐懼、淒涼、無助、哀求,還有滿滿的自責、愧疚。
    她閉上眼,不敢再看。
    小帆帆扯了她幾根頭發繞在手指玩,她感覺頭皮麻麻地疼。
    “諸航?”卓紹華繞過餐桌,走到她身邊,溫柔地拍拍她的肩。
    她咬了咬唇,把帆帆塞到他懷中,想笑一下卻沒成功。
    卓紹華弦都要繃斷了,心直線下墜,“諸航,別開玩笑了。”
    “首長,我們……飽了,我先送爸媽、姐姐回去。大首長、帆帆奶奶,你們慢用。”
    領班經理瞠目結舌,菜才上了兩道,客人退席了?
    諸盈哽咽地抱住諸航,讓她永遠窩心的航航呀!
    卓紹華不去看別人,他隻定定地看著諸航,諸航出門的那一刹那,快速回了下頭,朝他擠了擠眼睛。
    仿佛天堂地獄一日遊,他的心重新回到了胸膛。
    慚愧了,他都不如這孩子冷靜。這種僵局,硬碰硬,隻會兩敗俱傷,唯有迂回退一步,再找和平的出路。
    諸爸爸諸媽媽相互扶持著起身,駱佳良上前去牽他們的手,一邊輕聲讓梓然挽著媽媽的手臂。
    帆帆本來看到很多人嘩啦站起來,他以為要出去玩,挺高興的,可是一個個都往外走,他和爸爸卻站在原地。
    他急得叫了起來。
    豬豬還在向前走,沒有回頭。
    他改成了哭,是假哭,沒有眼淚。當真的淚水滑過臉頰,豬豬已經不見了身影。他趴在爸爸懷中,委屈地放聲嚎哭。
    歐燦與卓明麵麵相覷,除了納悶還有無語。
    卓陽久等晏南飛不來,出門找去。在洗手間隔壁的一個角落裏,她看到晏南飛倚著牆,一遍遍地按著手機鍵。
    電光火石之間,她突地聯想到諸盈響個不停的手機鈴聲,還有諸盈和諸航那張相似的臉。
    她愕然地捂住嘴巴。
    “老公,你是不是認識那位諸大姐?”她失聲問道。
    晏南飛沒提防眼前有人,聽到聲音,手抖了下,手機啪地摔在地上。
    他彎身去撿。
    “你喜歡過她,所以才對諸航那麽維護?”
    晏南飛身子搖晃了下,感到頭有點沉,想說什麽,“咕咚”一聲,他一頭栽了下去。
    諸盈感覺是踩著雲霧走進家門的,頭重如山。駱佳良讓諸爸爸和諸媽媽坐下來,然後打發諸航和梓然進房間。
    諸航張了張嘴,順從地和梓然進去了,還把房門關得嚴嚴的。在爸媽和姐的眼中,她和梓然一個待遇,屬於未成年人,沒有話語權。
    她暫時不發表意見,等待爸媽找她談話,畢竟她是“女主角”!
    “佳良,你去超市買點快餐,湊合著當中飯吧!”諸盈說道。
    駱佳良沒有象平時那樣應得快快的,隻是站著,用心疼、執著的目光凝視著她。
    “盈盈,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諸媽媽急瘋了,她耳朵裏都是帆帆的哭聲。回來的路上,她也掉淚了。
    諸盈緊抿著唇。
    駱佳良向她走過去,握著她的手,慢慢在她麵前蹲下。
    “他……是航航的親生父親,對嗎?”
    諸盈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結婚前,爸爸就告訴了我,他認為我有權利知道。如果我不能接受那樣的你,那就不要結婚,因為舍不得你被感情再傷害一次。我說有一個航航那樣俏的姑娘,哪個做爸爸的會不樂瘋。”
    諸盈咬著手背,大顆的淚珠成串地滾落。
    “他和航航到醫院來看我,他突然對我那麽熱情,然後你因為他而發火,我……有點對上號了。”
    “你們兩個都不要打啞謎,快說那個畜生是誰?”諸盈未婚生女,一直是諸爸爸心中最深的傷,雖然熬過來了,但他發過誓,有朝一日遇到那個男人,他定不會放過。
    “就是紹華的小姑夫。”駱佳良替諸盈回答了。
    諸爸爸和諸媽媽明白了,為啥向來溫婉的盈盈那麽不可理喻。
    “我一直都不後悔生航航,但今天我後悔了。如果當初不生她,她也就不需要經曆這樣的殘酷。她是眼裏揉不得一粒砂子的孩子,這樣子成了親戚,他……至今都沒孩子,必然忘乎所以地疼她,遲早要捅破真相,而那種家庭能包容這層關係麽,航航又能接受這樣的欺騙嗎?”諸盈哭著說。
    諸媽媽都快傻掉了,“老天怎會這樣折磨人,我們吃盡了苦頭把航航帶大,就為給他家做媳婦去?不,航航一輩子不許人家,也絕不給他們。”
    諸爸爸一口氣順不過來,咳得臉像個血泡,“除非我死,那個畜生別想打半點航航的主意。是不是這出戲是他主唱的,所以才騙著航航先懷孕再偷偷結婚。紹華應該知道這事吧?”
    “我也在懷疑。”諸盈拭去淚水。
    “這還有天理嗎,騙了我們盈盈一次,現在又來騙航航!他們把我們全當傻子了,耍著玩?”諸媽媽不能淡定了,恨不得立刻回到酒店,揪住晏南飛,罵個狗血噴頭。
    “媽,你小聲點,別讓航航聽見!”諸盈急道。“這事不是能吵能鬧的,先讓航航出國,後麵走一步看一步。”
    諸爸爸和諸媽媽對視一眼,重重的歎息,“造孽呀。”他們同時想到了小帆帆。
    “老公,你覺得我自私嗎,為了自己的私怨毀掉航航的幸福?”諸盈問駱佳良,淚怎麽拭都拭不盡。
    “知女莫若母,隻要能把航航的傷害降到最低點,你寧願她恨你。”駱佳良微笑著,“不管你怎麽做,我都會支持你!”航航在卓家,與晏南飛抬頭不見低頭見,再深的愛也經不住這樣的折磨。
    “這些年,我一直瞞著航航的事,你可曾怨過?”
    “事實上你看上去隻像航航的姐姐,說是媽媽我不相信的。”
    諸盈含淚笑了,她抬起頭,看到駱佳良前額上有一撮白發,“佳良,怎麽老得這樣快?”
    “有兒有女的父親,容易嗎?”
    “那你快樂嗎?”
    “我的快樂不都寫在臉上。”駱佳良嗬嗬地咧開嘴,笑得憨憨的。
    諸爸爸去敲的門,推開一看,諸航和梓然趴在電腦前打遊戲,那一頭投入的樣,讓諸爸爸很是難過。
    梓然嘟起嘴,他被外公、外婆從小房間趕去客廳了。
    諸航坐坐正,“爸、媽,你們有啥說啥,我扛得住。”
    諸媽媽看看諸爸爸,先說話:“航航,紹華那家門檻太高了,爸媽在那手腳都不會擺布,話也不敢講,氣也不敢亂喘。”
    諸航點點頭,媽媽這是引子,沒到正文呢!
    “你婆婆看人、講話都是高高在上。我就生了你姐妹倆,以後想去你家串個門都不行。”
    繼續鋪墊,諸航微笑。
    諸媽媽咂嘴,看看諸航,都快講不下去了,求救地看向諸爸爸。
    “航航,做爸媽的最盼子女有出息,這比當官發財都光榮。你一直是爸爸的驕傲,要是能出國讀書,爸爸在鄰裏之間,不知該多得意。”
    諸航咧嘴,露出兩排雪白的牙齒,也不說好,也不說不好。爸媽在繞圈子,她陪著就行。
    “航航,你很喜歡紹華嗎?”諸爸爸問。
    “他是帆帆的爸爸。”
    “爸媽和你說老實話,這門親事,爸媽覺得太吃力,也看不到你會輕鬆到哪裏去。一輩子不是一天兩天,咬牙忍忍就行。雖然為了帆帆,你說服自己去將就,可是我家那隻長翅膀的豬,真的就不想飛了嗎?”
    這句話真的叩疼了諸航心中一根脆弱的弦,但這根弦奏不出今天的主題曲,她還在等。
    “爸媽想你出國留學,可好?”
    “好呀!”她答應得非常爽快,就是製定法律也是要幾稿呢,她隨時可以反口。
    諸爸爸、諸媽媽相視歎息,“你什麽都不要想,其他的事交給爸媽和姐姐處理。”
    “帆帆……”諸媽媽哭了,“你放心,不管是在我家,還是在紹華家,都會好好的。”
    她不懷疑這件事,她不是放心別人,有首長在,帆帆肯定會好。
    “爸媽,你們有沒有別的事要和我講?”
    “沒有!”諸爸爸、諸媽媽連忙否定。
    諸航眼睛骨碌碌轉,眯眯笑。
    午飯非常簡單,姐夫做的麵條,她和梓然捧場地吃了一大碗,其他人都隻咽了幾根。
    午飯後,姐姐便開始在臥室的地板上鋪床。梓然和姐夫睡梓然的房間,諸航和姐姐睡地板,大床讓給諸爸爸、諸媽媽。錦江之星那邊的東西、諸航公寓裏的,駱佳良打了車去一並取了回來。
    諸航幫著諸盈鋪好床單,瞟瞟地板,啥也沒講。
    她一下午都窩在梓然房間上網看新聞,藍色鳶尾花的貼子蝗蟲似的,鋪天蓋地,但是關於被攻擊的網站官方申明客戶資料沒有任何泄漏,這些都是有心人在造謠。工信部的發言人也隻是要求各大網站做好防護工作。但是誰會信呢?藍色鳶尾都被傳成了妖般,網友們談之色變。
    “江湖雖是人才輩出,但有抄襲之嫌!”諸航也回了貼。
    門鈴在響。
    “我去開門!”梓然自告奮勇。
    爸媽和姐在臥室說話,駱佳良一個人在廚房裏忙。
    “爸爸……”不知來者是誰,梓然仿佛有點緊張。
    諸航拉開房門。
    卓紹華的目光似乎是越過千山萬水後、看到家中鳧鳧炊煙時的燦然。
    “怎麽跑過來了?”她拉開梓然,悄然打量著首長。
    首長的臉上察覺不到一絲氣惱之色,仿佛沒有什麽事發生過。諸航真的有些汗顏了,不管怎麽說,家人今天在餐廳的表現談不上禮貌。
    “一路打聽。爸媽呢?”卓紹華彬彬有禮,還溫和地摸了摸梓然的頭。
    說話間,屋裏的人全出來了。
    多少有那麽一點難堪!
    諸爸爸、諸媽媽最是感慨,紹華為什麽會是晏南飛的內侄,不然是個多好的女婿呀!
    “大姐,很冒味招呼也沒打一聲就跑過來,實在是著急了,帆帆有點……發熱,我來接諸航回家。”
    “有沒去醫院呀?熱度高不高?咳不咳嗽?”諸媽媽追著卓紹華,早忘了中午才堅定起來與他劃清界限的心。
    卓紹華耐心地一一回答,是低熱,不咳嗽,但有點鬧,一直在哭。
    沒有人會拿孩子的病說謊,諸盈看著卓紹華,再看看諸航因擔心而皺成一團的小臉,心裏麵什麽滋味都有,最重的卻是酸楚,還有隱隱的罪惡感。
    航航很愛他吧,但愛是脆弱的,遇到重力就會斷。
    如果要埋怨,隻能埋怨命運的安排了。航航和他之間的事也不是一會兩會能解決的,現在她也沒有理由扣住航航。
    她打發諸航回去,“到家打個電話過來。孩子發熱,要多喂點白開水,不要洗澡,毛孔張著,熱度容易反彈,出了汗就擦擦身子好了。你夜裏不能睡死,多量幾次體溫,夜裏最容易熱度上升。”
    諸航恨不得找張紙記下,“姐,你再重複下。”要點好多。
    “我記下了。”卓紹華深深地看了諸盈一眼。今天,他才知,這個外表秀麗纖柔的女子,才是諸家最高權威。
    諸盈和駱佳良送兩人到車邊。
    暮色與寒氣一同降臨,走幾步路,臉和手都凍僵了。馬路旁邊有家小超市,諸盈讓兩人等會,她跑過去,過了一會,光著手提了個袋子出來。
    “這裏有幾隻水梨,還有冰糖,如果帆帆不肯喝水,用冰糖壓點梨汁給他喝,能消火清痰。”
    “多謝大姐。”卓紹華接過袋子,看到諸盈的手指凍得紅通通的。
    諸盈和駱佳良往後站了站。車內,卓紹華細心地替諸航係好安全帶,有一縷頭發覆在她額前,他抬手替她拂開,很溫柔的。諸航回給他一個笑,很嬌憨的。
    諸盈捂著嘴巴,突然很想像小時候一樣,躺倒在地,不聞不問,哭個沒完沒了。
    纖弱的身子被摟進一個溫暖的胸膛,她抬起眼,駱佳良溫柔地笑著,“是不是在羨慕,我沒出息,從沒有這樣讓你風光過?”
    “佳良,你說這是為什麽?”淚,就這麽滾了下來。
    “不知道,也許航航比我們想像的要成熟,也許是我們擔憂多了。”
    “可是我真的怕,這二十多年,她一直是快樂的。如果有天,她用陌生的眼神看我,我會……”諸盈哽咽著說不下去。
    “不會的,不會的!”駱佳良輕輕拍著她,目送卓紹華的車消失在五彩的霓虹之中,憂心忡忡。
    “今天……”車子沉默地駛了一會,似乎應該說些什麽,兩個人看看對方,一同開了口。
    “你先說。”卓紹華說道。
    諸航的手指無意識地在安全帶上劃來劃去,“那個大首長生氣沒?”
    “他哪裏有理由生氣,我有錯在先,你爸媽沒揍我一頓就已經非常寬容了。”
    “首長……”諸航捂著臉,肇事者是她哎!
    卓紹華笑了笑,“他有準備的,他說要是你是他女兒,他會一槍斃了我。”他隻字不提歐燦在餐廳裏大發雷霆。
    諸航撇撇嘴。
    “後來小姑父出了點意外,注意力就給轉移了。”
    “小姑父怎麽了?”諸航心咚地漏跳了一拍,症結難道真是他?
    “最近工作壓力大,睡得也不好,昏迷了,送到醫院輸了兩瓶水,現在好多了。再後來小帆帆發熱。”卓紹華轉過臉看著她,“諸航,我……真的不能沒有你。”
    也不是什麽豪言壯語,也不是什麽山盟海誓,可是卻將諸航的心撞得七零八落。
    她半張著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感覺自己如超人般偉大。
    諸航幾乎是小跑著衝進了嬰兒室。一燈如豆,為了讓小帆帆睡得安穩。諸航扶著嬰兒床,蹲下身,用舌頭去碰帆帆的額頭,一點點的低熱,小臉頰有點異常的紅暈,小嘴唇也幹幹的。
    眼睛是閉著,過一會,小身子突地抽動一下,接著嚶嚶地哼兩聲。唐嫂說帆帆這是受了驚才發熱,魂在外麵遊,在農村裏,找個長者用水在晚上占卜下,媽媽再在床邊拍著床,喊著寶寶的乳名,讓他回家睡覺,寶寶魂回到體內,病就會好了。
    諸航仰起頭看卓紹華,唐嫂的話絕對唯心而又好笑,可是她想試試。
    卓紹華拍拍她的肩,讓她安心,熱度已經退了。
    帆帆睡得非常警覺,一絲絲響動,他就醒了。眼睛不像平時那麽靈動有神,看見諸航,還是努力咧了咧嘴,躍了躍身,想要抱。
    諸航吻他的小手,搖搖頭。
    唐嫂忙拿過藥瓶,說到點了,該喂藥。
    小帆帆認得那藥瓶,頭擺動著,嘴巴抿著,不肯配合,還拿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看諸航。
    “帆帆,豬豬喂好不好?”不能和帆帆講忠言逆耳、良藥苦口這樣的道理,諸航隻能以身作則。
    她接過藥瓶,讓帆帆看得真真切切,接著含了一口藥液在嘴中,湊到帆帆唇邊。小帆帆眨眨眼睛,嘴巴居然張開了。
    唐嫂愕然看向卓紹華,這樣衛生麽?
    卓紹華背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諸航怕他嗆著,一小口一小口地喂,帆帆也沒皺眉頭,也沒哼哼,一滴不拉地全咽下去了。
    用同樣的方式,諸航又喂了一小碗白開水。
    “帆帆真帥哦!”諸航獎勵一吻。
    小帆帆驕傲地眯了眼睛。
    唐嫂歎道:“原來媽媽的嘴是甜的呀,所以帆帆才這麽乖。”
    卓紹華沒有接話,他舍不得挪動一絲目光,心口被一種強悍的情愫溢滿了。
    他站起來,走出嬰兒室,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氣。
    夜空中,寒星點點,銀月如鉤。
    他雙臂交插,默默看天,天氣預報說,明天陰轉晴。
    趁卓紹華洗澡的時候,諸航鬼鬼祟祟把帆帆抱去了客房。她沒有開燈,摸到床。她不懂用水占卜,隻是擰了水籠頭,細細的滴著水。
    她拍拍帆帆後背,再拍拍床,喃喃念叨:“帆帆回來和豬豬睡覺啦!”然後,她又用學名喊了一遍,“卓逸帆回家和諸航睡覺啦!”這下,那驚散的魂應該認得回家的路了。
    藥效發揮了作用,帆帆睡得很沉,換尿片時乖乖的。
    諸航第一次主動留帆帆在客房和自己同睡,卓紹華看看她,點了點頭。
    洗漱出來,諸航一點也不意外看到卓紹華身著睡衣站在房間內。
    她摸了摸鼻子,等著他走近。
    “諸航,安慰一下我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張開雙臂。
    諸航嚴重懷疑自己的耳朵,沉穩、高大的首長要向她索求安慰?
    “這一天意外太多,即使你回頭給了我寬慰的眼神,但我還是會擔憂。如果你家人堅持,如果我們之間有什麽我們都不知道的事發生,如果……很多的如果,你會不會動搖呢?就在我敲大姐家門時,我都在想你願意回家嗎?法律和繩索都不能束縛一個人,唯有……愛可以做到。諸航,我很想聽你告訴我,你留下,不是因為帆帆,不是因為佳汐,而是為……我!我貪心了嗎?”
    他的聲音本就低沉,又講得極慢,於是,便如一曲輕吟的小夜曲,在屋中流淌著。
    她不敢動,唯恐一動便打斷了這美妙的吟唱。
    舉在空中的手臂慢慢落下,修長的十指疼惜地撫摸著她的小臉,“你會給我什麽答案呢?yse or no?”
    “我們這樣的相遇,我們這樣的經曆,我們這樣的傳奇,誰會信?可是它發生了,怎麽阻擋?”他輕笑搖頭,“該怎樣形容你,意外?奇跡?我喜歡是奇跡,你的出現,是我生命裏的奇跡。諸航,抱住我!”
    在他溫柔的凝視中,她亦無法抗拒。上前一步,環抱住他。
    “用力點,好嗎?”
    她加重力度,聽到他在耳邊輕輕歎息。
    他閉上眼睛,“雙方父母給什麽壓力,我都不擔心,我會打開所有的門。唯有你,我不能確定。”
    她抬起頭,跌入他深邃的視線中。
    “你若想出國讀書,我可以讓你化名,都是有辦法的。分開這樣的話,除了你提,任何人講,我統統無視。”
    這是宣言,這是態度,這是立場!
    他的命運隻允許她來主宰,他會她寬敞的空間,可以任意去留,但他也讓她看到,如果她走,他會非常難過。
    他沒有要她同樣宣誓,也沒有特別的親熱舉動,仿佛隻是把自己的想法向她傾訴下就好。
    自然的,兩人在帆帆的左右躺了下來。
    他開了台燈,要批閱幾份文件,是秘書傍晚送過來的,明早會議上要討論。
    諸航睡了,非常奇怪,仿佛心中很安寧,她睡得很香,隻在半夜裏睜了下眼。
    首長剛為小帆帆量了下體溫,他舉起體溫計,湊近燈,應該體溫是正常的,他籲出一口氣,替小帆帆把伸出來的手臂塞回被中,又探身過來,掖掖她的被角,摸了下她的頭,“睡吧。”
    她緩緩合上了眼。
    隔天,小帆帆的精神勁又全上來了,完全找不到昨晚萎萎的樣子。卓紹華放心去部裏開會,諸航去了醫院。
    “小姑姑、小姑夫早!”諸航一臉乖巧的笑,把手中的果籃放下。
    卓陽什麽表情也沒有,“又不是什麽大病,大清早跑過來幹嗎?”聲音也是沒有起伏的。
    “都講什麽呢,這是孩子的心意。”晏南飛責備的一瞥。
    “孩子?”卓陽嘴角冷冷地一傾,“咱家現在就帆帆一個孩子。”瞧瞧晏南飛不悅的神情,後麵的話她咽了下去。
    “你坐會,我去辦出院手續。”卓陽出門前,不太放心地看了看晏南飛。
    晏南飛昏倒時,她都嚇懵了,隻會大聲尖叫,是紹華反應快,立馬打電話叫了救護車。
    晏南飛抬上救護車時就醒了,她握著他的手。他看著她,那眼神很淒涼很無助。許久,他才出聲,擠出一句話:你有毛病呀!
    卓陽再想想,覺得自己有可能是敏感了。南飛很早就出國,沒有可能認識諸盈的。夫妻這些年,南飛從沒有瞞過她什麽,她不該胡思亂想。
    但她還是喜歡不起來諸航,甚至從內心有點恨她,莫名的。
    晏南飛剛抽了一大管血,頭有點暈,上床躺著。“航航,坐近點。”他拍拍床沿。
    諸航聽話地坐下,還體貼地替他換了杯熱茶。
    晏南飛柔了眼角,握住她的手,“告訴小姑夫,姐姐回家有沒有再說什麽?”
    諸航歪著頭,清澈的眸子灼灼生輝,唇緊抿,不說話。
    “姐姐讓你受委屈了?那些話她要當真?”晏南飛突地緊張起來。
    諸航還是一幅高深莫測的樣,隻是長睫撲閃得快了些。
    “航航,你說話……”
    “小姑夫,你為什麽這麽關心我?”
    晏南飛一怔,轉開眼神,幽幽地吐了口氣,“我是你的小姑夫呀!”
    諸航站了起來,手背在後麵,圍著病床踱了一圈,“小姑夫,你呢是坦白交待還是由我來詢問,選一個。”
    “航航?”晏南飛血液倏地凝滯,“姐姐都……和你說了?”
    “說什麽?”諸航湊近他,他忙又側過頭去,“沒……什麽!”
    “二十一歲時喜歡一個小女生,一腔熱情,不聞不問,頭腦發熱,許下這樣那樣的誓言,後來冷靜下來,才發現自己沒有這樣的能力,也沒有那份走到白頭的自信。年輕時,人總是擅變的。有了閱曆,有了挫折,整個人慢慢沉澱下來,這時的戀情才是真正的戀情,我可以自豪地告訴她,我能給她幸福。男人過了三十五歲,才知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諸航一字一句地說著。
    晏南飛額頭滲出密密的冷汗。
    “小姑夫記得吧,我們從南京回北京的車上,你對我講的。”諸航皺起眉頭,手指敲擊著下巴。
    “航航,”晏南飛哀求地看著諸航,“不要問,什麽都不要問。”他大口喘氣,按住心口處,仿佛心髒病發作。
    “小姑夫,如果你覺得有些話說不出口,這樣行嗎,你隻要點頭或者搖頭。你知道麽,我真的想知道,姐和爸媽都要我和首長分開,我問為什麽,他們就拿門不當戶不對唬弄我,你說我信嗎?所以你一定要對我說實話,就是死也得死個明白。”諸航不動聲色地下著猛藥。
    藥效立刻就有了,晏南飛汗如雨下,“不會的,航航,小姑夫會去找他們談,不會讓你和紹華分開,肯定不會。”
    “你代表的是誰?大首長還是帆帆奶奶?”諸航狡詐地眨眨眼睛。
    晏南飛他黯然歎息。
    “那我問嘍!別緊張,我的問題不難。”諸航搓搓手,扮了個鬼臉。“你去過鳳凰?”
    晏南飛苦澀地笑,那清麗的沱江,那美麗的吊腳樓,他微微點頭。
    “你……和我姐姐從前就認識?”
    他閉上眼,好像有一根刺瞬間穿過記憶,泛起一層紅色的霧氣。他想起初次在他懷中綻放的清蓮般的小女子,心狠狠地一揪。
    “你追過她?”
    “航航,”心跳到嗓子口了,他快無法呼吸,“相信我,很快就會沒事的。”
    諸航端祥著他,“果真是有故事的呀!你……當年是不是讓我姐哭得很慘,所以她到現在對你都沒什麽好感?但是不對啊,又不是滅門慘案,姐不該這樣記仇啊?小姑夫,我疏忽了哪一點?”
    晏南飛渾身的毛孔都在倒抽著冷氣,他攥緊拳,擔心他會再次暈厥。
    諸航的手機及時地將他解救了出來。
    說曹操,曹操到,是諸盈。
    “航航,你快過來,有兩個人找你谘詢點事。”
    “什麽人?”
    “你回來就知道了。”諸盈似乎講話不是很方便。
    諸航挺鬱悶地咬了咬唇,都快接近真相了。“小姑夫,我下次再陪你聊天。”她悄悄朝晏南飛擠下眼。
    晏南飛疲憊地笑笑。
    找諸航的是兩個陌生人,一個高大,一個清瘦,目光都如鷹般森冷犀利。
    “你是諸航?”高大的男人要求諸航出示下身份證。
    “房間裏的那台電腦是你的嗎?”清瘦的男人指了指客廳桌上的筆記本。
    諸航點頭。
    “昨天下午四點十六分你用它上了網,瀏覽了一個百度貼吧的貼子,以‘舊地重遊’的網名回了個貼?”
    諸航微笑,比起前幾年,網監們的水平大大進步。
    “那請你跟我們走一趟,有些技術上的事想和你探討探討。”高大的男人把筆記本裝進包中,拎著。
    “去哪裏?”諸盈並沒有看明白發生什麽事,但她直覺這男人沒有什麽善意。
    “對不起,我們隻是例行公事。”高大男人出示了下自己的證件,工信部安全司的工作人員。
    “姐,沒有事的,我很快就會回來。”諸航到挺淡定。
    諸爸爸、諸媽媽慌了,“快打個電話給紹華。”
    “爸、媽,人家是工信部,不是公安局,怕什麽呀!”諸航笑。
    “真的?”諸爸爸、諸媽媽不放心。
    諸航堅定地點頭。
    “如果你晚上六點沒到家,我就打電話找紹華。”諸盈此時覺得平平淡淡過日子也無所謂,真的遇到什麽事,家中有個當官的,非常頂用。紹華家還不是小官,她到不擔心太多。
    “行!”諸航笑吟吟地跟著那兩人走了。
    兩個男人開了輛灰色的君威,車在市區轉了幾轉,停在一個陳舊的公寓樓下,外麵沒掛牌子,看不出是寫字樓還是住家。
    清瘦的男人打開二樓的一扇門,諸航掃視一圈,發覺房間裏有床,卻無一絲人住的煙火氣。
    高大的男人向清瘦的男人遞了個眼神,跑去陽台打電話。
    不過半個鍾頭,從外麵又進來兩人。
    走在前麵的一位男人,朝諸航公事化地點了下頭,“你好,我是安全司周文瑾專員。”
    諸航淡淡地挑了挑眉梢。
    和周文瑾同時進來的男人是安全司的一個處長,他讓諸航坐到桌子對麵,和周文瑾交換了下眼神,兩人在另一邊坐下。
    清瘦的男人把諸航的筆記本從袋子裏拿出來,接上電源、網線,然後開機。很普通的微軟傳統頁麵,一點特色也沒有。但是當清瘦男人點擊因特網頁時,筆記本突然黑屏,然後跳出一個張牙舞爪的骷髏。
    清瘦男人嚇了一跳,立刻看向周文瑾。
    周文瑾譏誚地微傾嘴角,拉過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飛舞。接著,一聲悅耳的鋼琴聲中,屏幕重新回到剛才的傳統頁麵。周文瑾從鍵盤上拿開手,不過十秒,一大簇藍色鳶尾在屏幕上慢慢綻開,從田野到山穀。
    “這……”其餘三人紛紛瞪大了眼睛。
    周文瑾短促地笑下了,“沒見過屏保?”無名指輕叩回車鍵,藍色鳶尾消失,他查看上網記錄,嘴角飛揚,什麽都沒有。
    處長眼睛一亮,激動得呼吸都有點異常。
    諸航沒有錯過周文瑾的任何表情任何動作,她不慌亂,也不緊張,她隻有悲哀。
    “作為一個電腦使用者,你有著非常良好的習慣,高超的防護網,及時清理痕跡,仿佛萬無一失,但是……”周文瑾嘴角噙了一絲冷笑。
    諸航想他沒有說出的該是“天網恢恢”這四個字。
    “大學時,我寫過一個小遊戲叫《兄弟》,”諸航笑得輕快恬美,“我設置的背景是古代,他倆是同一個村子裏的,跟著同一個師父學武,兩人結為異姓兄弟。學成後,兩人一起到一家錢莊做鏢師。很偶然的一次,兩人護送鏢銀,路遇劫匪。在那場戰鬥中,同行的人和劫匪全部死了,隻有他倆活著。兩人看著白花花的銀子,心生一計,把現場做成了兩人也陣亡的假相,然後銀子一分為二,就此各奔東西,這個秘密隻可帶進棺材,再見麵就當是陌生人。十年後,兄長靠著那筆錢買了官,仕途發展不錯。這時,上司交給他一個任務,讓他去抓一個大盜,抓住了,他便可更上一層樓。他花了很大的力氣,查到了大盜的蹤跡。兩人戰得天昏地暗,兩敗俱傷之時,他發現大盜居然是兄弟。大盜說:大哥,你殺了我,我殺了你,都會於心不忍。這樣好吧,你給我三次機會,如果你還能抓住我,我助你升官發財,如果不能,你就任我縱橫四海。”
    周文瑾哦了一聲,聳聳肩,“講這麽長的一個故事,是不是想讓我也給你三個機會,因為我也是你的同門師兄?可是我們沒有什麽共守的秘密呀!”
    其他三人本來一頭霧頭,聽周文瑾這一說,全樂了。
    諸航默默地玩手指,周師兄,我已經給過你三次機會,下一次,我再也不會幫你,而且我會正式接招。
    “周專員還記得我這個師妹?”諸航抬起頭,做出吃驚的樣子。
    周文瑾不動聲色凝視著她。
    “如果你對我有一點印象的話,你應該記得大學裏,我擅長的不隻是遊戲。”諸航像個孩子般沒心沒肺地顯擺著。
    “我們都知道,你擅長網絡攻擊,那個時候,你曾戲言若有一日做黑客,你就用梵高的《鳶尾花》作為你的形像,你欣賞梵高,你覺得他是驚世的天才。”替周文瑾回答的人是處長。
    “是呀,我的屏保多少年都沒換,一直都是藍色鳶尾。所以當我看到攻擊幾大銀行的黑客也用藍色鳶尾時,特別特別氣憤,簡直就是抄襲我的創意,忍不住上去發了個貼。”
    那些年,那麽的努力,就想和他一決上下,其實她潛意識裏不知該怎麽去吸引一個男生的注意,隻會用那樣的一種方式。藍色鳶尾的故事,她也隻在他麵前講過。
    “事情都明擺在這,你還要狡辯?”科長板起麵孔,嚴厲地問道。
    “我又沒犯罪,需要狡辯什麽?”諸航一臉無辜的詢問。
    “你就是藍色……”
    周文瑾舉起手,打斷科長,輕輕頷首,“請讓我和她單獨聊會。”
    其他三人相互看了看,點點頭。
    周文瑾領先走進裏麵的房間,隔了一會,諸航才走進去。
    “豬,你是不是認為我在栽贓你?”周文瑾雙臂交插,看著窗外。這兒樓與樓之間間隔很小,隻看到灰暗的牆壁、鏽跡斑斑的窗。
    “周專員,你現在在執行公務,請叫我諸航!”。
    “三年前的夏天,在網絡上出現的藍色鳶尾不是你?”周文瑾轉過身。
    “我們都不是作家,可以隨便編造情節。《犯罪學》的第一要素,不就是證據嗎?”
    “我會給你看證據的。”
    “好啊,那時再抓我也不遲。”諸航滿不在乎地撇了下嘴。
    “那時,隻怕有人想捂也捂不住。你現在主動說出來,我會盡量不把事捅出去,至少……為你留點麵子。”
    “不需要,我丟得起這個臉。”呃?這話首長好像講過一句類似的,她笑了。
    “他也丟得起嗎?”周文瑾冷笑。
    “那就再記一次大過,反正我已讓他受累了。累幾次都是累。”
    “看來你對他很有信心,那咱們拭目以待。”周文瑾聲音恢複平靜,沒有一點點波動。
    “我可以走了?”諸航指指大門。
    “我還有一句話要說……”他死死地盯著她的眼睛,這麽明澈,這麽清靈,坦坦蕩蕩,仿佛沒做過任何對不起他的事。“不管你成什麽樣子,我……我會永遠當你是我的……師妹。”空氣中,像有隻鐵棒,狠狠地擊向他的心窩,他疼得五髒六腑都在哆嗦。
    他突然有點可憐自己。
    “謝謝周專員,真的很榮幸。”諸航擺擺手,走了出去。
    電腦留在這裏,沒有得到安全司的允許,不準離京一步,隨時等候安全司的詢問。科長對諸航說道。
    諸航明白,從現在起,她就是一嫌疑犯,必須在警方的監視範圍內。
    她打車去了國防部,在街頭就下了車。她在寒冷的風中慢慢地走,暮色跟在她的身後,一點點將她包圍。
    她給卓紹華打電話,手指穩鍵地撥鍵,“首長,我在你對麵的馬路上,我來接你下班。”
    卓紹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等不及勤務兵去開車,他希望可以像往常一樣從容,但在出大門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諸航仰起頭看著首長,路燈還沒亮起,他的麵容不甚明朗,可是還是很俊偉。
    她緩緩抬起手,去摸他的臉,半空中給他捉住,首長臉紅了。“我們回家吧!”這兒可是車來人往的大街,他還穿著軍裝呢!
    “不想回家。”她搖頭。
    “那找個地方吃飯?”
    晶亮的大眼睛骨碌碌轉了轉,“首長,我們回家帶上小帆帆,去我姐家蹭飯!”
    呃?他從沒幹過這樣沒品的事。
    “走不走?”卓紹華目瞪口呆,這孩子主動牽他的手。
    小喻早把車開過來了,在十米之外泊著,窘得眼睛都不知該往哪兒看好。
    他失笑搖頭,“僅此一次。”大手一扳,將她的小手包在掌心裏,大步向車走去。
    “首長,其實我是個有汙點的人。”諸航突然停下腳,表情很認真。
    卓紹華拉開車門,將她塞進車裏,“明兒脫下來,讓呂姨洗洗。”
    她嗬嗬地:我就知你會這樣說。
    “姐夫,我要吃水煮魚片,還想吃炸醬麵,嘿嘿,姐夫的炸醬味我怎麽也吃不夠,不過,今天那佐料,你讓媽媽來拌,多放點辣子。首長,你喜歡吃什麽?”諸航一進門,就嚷嚷開了。
    卓紹華真想催眠自己什麽都沒聽到。
    “說呀,沒關係的,姐夫最疼我了。”諸航很有“怕啥,姐挺你”的氣勢。
    “我不挑食。”卓紹華盡力保持風度。
    諸航突地一拍手掌,“首長愛吃清蒸鱸魚。”
    駱佳良窘態十足,“這個……不知……紹華要來,家裏沒有準備。”
    “讓姐去超市買,春節期間貨物很充足的。對了,蒸的時候要注意色相,首長有時候很在意外表呢!”
    卓紹華太陽穴突突地跳,無力到無語。
    小帆帆從來都是尷尬的調和劑,他先是眨巴眨巴大眼睛,然後一笑之後,像欲推還拒般躲進卓紹華懷中,接著又緩緩轉過身,嘩地咯咯大笑,朝從房中出來的諸媽媽張開了手臂。
    諸媽媽那顆心柔軟得如絲般,“寶貝,快,給外婆親親!”
    半途中跳出一程咬金,諸盈搶過了帆帆,瞪了瞪諸航:“怎麽這麽不懂事,帆帆剛發過熱,哪能這樣出來吹風?”
    諸航賠著笑,“壞家夥結實呢,沒事!”
    諸盈還是不放心,用手背拭拭帆帆的額頭,又貼貼小臉,確實沒有熱度,這才鬆了口氣,“結實也不能這樣胡鬧。”
    “我沒辦法,帆帆想外公、外婆、大姨,一直吵,我隻好帶他來。是不是,帆帆?”諸航晃著帆帆的小手。
    帆帆咧開嘴,哼哼哈哈,就差唱給大家聽了。
    帆帆退了熱、諸航平安回家,還有什麽比這更好呢?諸盈默默歎息,今晚不想從前不想以後,守住眼前的快樂最重要。
    小帆帆被諸爸、諸媽抱進了臥室,他們調果汁、衝奶粉,先給他準備晚餐。駱佳良進廚房和麵去,諸盈真的去了超市。
    卓紹華想攔阻,諸航拽了下他的手,拉著他走到前麵的小院,“我小的時候,一生病,便會肆無忌憚地向爸媽提很多要求,他們總會盡力滿足我。首長,知道嗎,那不是不懂事,而是那樣,爸媽會安心。愛你便願意為你受累、願意被你折騰。今天,你要是把自己定位於客人,禮貌與疏離,他們會很不開心。現在這樣讓他們忙碌著,他們心裏肯定樂開了花。隻有家人,才可以提無理要求,所以不要不自然!”
    原來這孩子存了這份心思!
    她在替他說情,她在替他努力,她在把他拉近、融入。
    “是不是有點不習慣?”她看著他的胸口緩慢地起伏,似乎在控製著某種情緒。
    “我確是沒有這方麵的經曆。”他舍不得眨一下眼睛。
    大首長那種軍人作風,估計沒人敢提無理要求的,“不要遺憾,從現在開始,你可以盡情地向我提。”
    “真的?”。
    “我騙過你嗎?”
    他喜上眉梢,朝房間內飛快地瞟了一眼,捧起她的臉,深深一吻。
    諸盈布置餐桌時,卓紹華走到她身後,輕輕喚了聲:“大姐。”
    她回過頭。
    “明天下午,大姐能抽出一個小時嗎?”
    諸盈沉吟了下,點點頭。
    “我有些想法想說給大姐聽聽,我在銀行斜對麵的茶室等大姐。”
    這頓晚飯吃到晚上十點才結束,小帆帆在卓紹華懷中睡得沉沉的。呂姨和唐嫂房間的燈都熄著,破例的也沒為他們留盞燈。走廊上有點昏暗,水仙花新的一簇又開了,清雅的香氣染了寒意,特別特別的悠遠。
    腳步聲一重一輕在走廊上回響,諸航側耳聽著,重一點的是首長,輕一點的當然是她了。很奇怪,聽起來卻非常的默契、和諧,仿佛演練過多遍。
    卓紹華在客房門前停下腳,手裏有帆帆,他不好騰手。
    “諸航,開門。”
    跟在他身後的人沒反應,他扭過頭,角度剛偏到五十度,突地感到一具溫軟的身子輕輕貼著他的後背。
    幽幽地歎息,“首長,你別回頭。”
    他語氣柔緩,“好。”
    “你說我是不是踩坨狗屎了?”
    他清咳兩聲。
    “不然狗屎運咋這麽好呢?我居然摘到了你這顆星!”她想起初次見首長,在那樣的黃昏裏,看著他從車裏出來,小艾的老鄉恭敬地向他敬禮,她和小艾抱著尖叫。
    那個男人如今是她的老公!
    孩子就是個孩子,找個比喻都讓人歎氣,“外麵冷,我們開門進去說。”
    “別插話,首長,我難得這麽……浪漫!”淺淺的夜風撩起她的發絲,她拂開,遲疑了下,慢慢環抱住首長的腰,閉上了眼睛。
    首長的背很寬,很安全!
    卓紹華深呼吸。
    “上帝大叔真的溫柔,關上一扇門,立馬給你開一扇窗,讓你不會錯過任何風景。”小臉在寬闊的背上蹭了蹭。
    “北京有基督教堂的,改天我們一起去那兒感謝他?”
    “上帝從不索取回報,不像我,首長,我……”哎喲,咬唇,羞死人了,說不出口。
    她縮回手臂,抓抓頭,衝上前把門開了。
    帆帆今晚睡在大臥室,可能首長知道她這一天挺累的,想讓她不被打擾。當她洗漱出來,卓紹華一身香皂的清氣從外麵進來。
    她震懾得無法向前,就這樣看著首長,心跳已是奔馳。溫柔的笑意掩去了他眉間的冷峻、沉穩,俊眸中似有一灣靜水,卻又暗藏萬丈波瀾。
    “諸航。”他輕歎,聲音啞了又啞。一步步走近她,欠下身,將她騰空抱進臂彎裏。
    失去重心,總令人驚惶,她卻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安全。
    “首長……”沒有這麽細致過的看過首長,她抬起手臂,撫摸他的濃眉、挺撥的鼻梁、溫熱的薄唇。
    很自然的依向了他,知道他正在走向床。
    左邊是他,右邊是她。
    她枕在他的頸窩處,修長的雙腿裹住她的,像連體嬰般。
    也許她從不願意去承認首長給她的強大的磁場,可是她的身體遠比她的心誠實。
    他在看她,溫情脈脈,耐心地等待她的提示。
    今夜,她是他航程中的指南針。
    “首長,”她吞了下口水,“不管什麽原因,不管什麽阻力,我都不會出國的。”
    豬,你好棒,這麽煸情的話,你竟然都沒結巴。
    “為了我?”卓紹華坐直了身子。
    她重重點頭。
    “隻為我一個人,這裏,這裏,這裏?”他指著她的心口、腦門,再從頭發摸到腳趾。
    很羞澀,卻不願意躲避。
    “嗯!”
    “如果我現在吻我的妻子,會不會被罵流氓?”他笑著問。
    “試一下就知道了。”她也笑,羞羞的,怯怯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揶揄的語氣,還是因為夜太靜,還是因為這空間的窄小,隻是一個輕輕的啄吻,諸航倏然引起一陣酥麻,電流般掠過全身,她不由地一震,仿佛風花雪月徐徐展開。
    不知何時,他溫熱的手掌從她的衣衫下擺伸了進去,在她細膩光滑的背上遊走,從肩脊到腰際,繪出一道完美的弧線,緩緩將她按向自己,再緊,再緊……
    諸航不由的吸了一大口氣,“首長……”她的聲音奇怪地嘎啞,體內一波又一波的洶湧澎湃。
    “叫紹華!”他的眸光,熾熱濃烈。他吻遍了她周身的每一個角落,以柔情,以火熱,纏綿悱惻而又小心翼翼。她在這吻中成蛹、化蝶。
    一縷熱霧騰地升起,諸航迷失在他的眸光中,有種不可思議的輕柔蕩過心口,她不能自持。
    “嗯?”他並沒有問得詳細,但她讀懂了他的渴望,因為此時,她也同樣渴望著。
    他大掌一合,握住她的腰,將她密實地置於身下,他的表情近似痙攣,麵容扭曲得都變了形,仿佛很愉悅,又仿佛很痛苦。她咬著他的肩,用舌尖的舔舐和牙齒的輕啄,來尋找清涼。他珍惜地低下頭去,吻住她的唇,給予她的索取。汗水濡濕了肌膚,又融合在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在她抑製不住的呻吟聲中,他讓她看到了山頂的旖旎風光。
    她以為,這應該就叫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