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逐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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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若隻是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
    初初見麵,那回眸一瞥,燈火闌珊,萬籟俱靜,總是千般美好。
    這究竟代表了,人性的喜新厭舊,還是美麗的短暫?
    無病呻吟之人,常會牽動人心。牽動人心的,卻不是他們的呻吟聲。而是,或許連他們都未曾想過的至理。
    百載空青,人生如夢。假如把一切都比作夢幻,那麽自然無所牽掛。我之所掛未必蝶之牽絆,蝶之祈願我隨手折斷。
    這究竟是一種坎破,又或者僅僅怯弱逃避的借口。
    一朝悟,小僧成佛。一世修,滅度不活。
    究竟是夢境太美,還是美太短暫。留戀的,是感情、是依戀、又或者僅僅隻是色界的浮華?
    說不清、道不明...
    ...
    洛克已然超脫,代表著一類高等生命的基礎形態。雖然,他遠遠達不到楚翔的境界,但用佛家術語闡述,最少也得了羅漢果位。
    唯一一次、可能會扯大因果的“纏綿”,亦僅僅你情我願的交易。完事走人,不該有半點後遺。這比一夜情還要簡單,因為當事者,都不是凡人,更非自主。
    的確,本也無甚羈絆。甚至,不曾在心中留下絲毫瑕疵。
    過了,便忘了,就這麽簡單。
    那為何,一句“父親”,讓洛克完全陷入呆滯?
    究竟是人類的感情,天生孺慕,已經達到超越理性的地步。連神、仙、佛都要為之動容...
    還是...
    其實,事情本來可以很簡單。但人們總喜歡把自己的想法強加其,而忽略了事物本質。
    本質若何?
    少年在笑,洛克——亦在笑...
    楊過握著重劍,千鈞的重劍,他卻,失去了出劍的勇氣...
    劍,在手中,沉重若山。這劍,本就比一截山頭來的更重。隻是往常,那看似纖弱的臂膀,神力無窮、可拔山兮。現在,它握著劍、在顫抖...
    少年笑的很純真,和找到父母的石破天沒什麽兩樣。
    洛克笑的很純真,恰似喜羊羊麵前落套的灰太狼...
    很傻很天真,癡呆獨一份,就是此刻對於洛克最好的描述。但是對於一名心計已經無法用簡單的語言、譬如城府、溝壑來描繪的神人,怎會流露出如此“無邪”的一麵?
    可怕的精神控製?傀儡術?
    不,遠不止如此。倘若僅僅單純的控製,作為楚翔的使徒,洛克一旦出現異狀,楚翔不可能發現不了、無有表示。而事實,楚翔的確未曾做出半點回應...
    蜀門,一個原本在神祗計劃下,較為重要的地方。
    遮天蔽日、去天不盈尺的巒峰莽林。
    這一切,此刻仿佛都不再重要...
    有少年的地方,蜀門也好、荒漠也罷,皆做一如。人們時常因天地大勢而改變自己,凡人、修真者、甚至仙佛,盡是這般。
    少年,卻改變了世界...世界的本質...
    改變社會主流的,為一世雄霸。改變世界、甚至是世界本質的呢?
    ...
    蟬在叫,是秋蟬、應該是...
    稀稀落落的影子,斑駁著垂下,就像遲暮老人的白發,看著讓人覺得歎然。
    秋意豐收,亦旨悲涼。
    林子裏安安靜靜,除了重劍嗡嗡顫抖,就連鳥鳴、葉蕭、風嚎啕,都消失殆盡。
    蟬在叫?蟬在叫嗎?
    少年轉身離開,那一聲呼喚,已然為一段不曾出現的因果,劃了句號。
    洛克也走了,楊過本能的想要阻止,但他不敢,也無力...
    “鐺”的一聲,是重劍落到了地,將地麵砸出一片龜裂。
    楊過抱著頭蹲下,痛苦的發出一陣陣野獸受傷後的嘶吼。
    究竟是在悲傷洛克的離去,人再不回頭的訣別。還是僅僅對於自身無力的摒棄,也許,隻有他自己才清楚...
    啊......!!!”
    空曠的野林,回蕩著一陣陣撕心裂肺的咆哮。
    遠在數百裏外,一名少年,帶著背後一男一女,他,在笑...
    無聲的笑著,仿佛要將眾生普度。
    背後,兩大護法金剛,神色漠然...
    ..........
    聖母、聖子、聖靈,謂之三位一體。
    理智、感情、本真,謂之三位一體。
    善、惡、我,謂之三位一體。
    傳說的傳說中,成聖之道,就在於這一體三位的變化。
    傳說的傳說中,每每有賢者降世,總離不開那一體三位的變化。
    但是,這諸天聖人,哪個又斬過什麽善惡本我之屍呢?
    神,其實從來不曾欺騙。做出欺騙的,是人自己。無知,便自欺。此為罪?此非罪。此是罪!
    視野不同,對於同一句話的理解,便也自不同。
    三位者,色界之三相,真如之三現。一體,即為無形無相的原始本源!
    三位已全,一體何解?
    道可道,非常道...
    ..........
    “道可道,非常道...”
    清雅的齋,四溢著墨香。楚翔看著嬴莫,如是緩緩訴說。
    嬴莫抓耳撓腮,沒有半點雍容的氣度。實際,他在這頃刻間的頹喪,怕是比之過去近二十年的日子裏,加起來更多。
    “這個、這個小子真的不懂。”
    思來想去,最終,嬴莫隻能為楚翔的一番長篇大論,畫如此、不完美的休止符。
    楚翔頷首,不以為意。他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號稱貢品的“地淵之芾”,心中思來,也不過如此。
    他的動作,一派優雅,盡顯高人風度。實際,作為神,每一個動作自然而然都會標準到極點。非做作,是本能。倘若有高階修真者,有幸觀摩到楚翔的日常生活,十年、百年。那麽縱然是一頭豬,也會有所明悟。
    可惜,嬴莫不是豬,更不是什麽高階修真者,況且一刻時間比之百年甚遠,所以他一無所得。
    不同於垂頭喪氣的嬴莫,楚翔很淡定,仿佛對方的失望,沒有讓他受到絲毫感染。
    又或者,達到他的境界,外事外物,已經無法動意牽心。
    莫說嬴莫,縱然洛克,也一樣...
    “不懂,便不懂...”
    楚翔如是說完,放下了茶杯,施然走出廳外。
    嬴莫仍舊在那兒唉聲歎氣,時又苦思冥想。他不願意放棄,自從見了那條化龍的錦鯉,就不願意放棄...
    人的欲望,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甚或者外人外物一言一行、觸動心靈,進而變化。激奮也好、頹廢也罷,都是一種不穩定的表現。亦是神和人,本質的區別之一。
    齋外,後院茶花清香。花苑是用來讓外人行賞的,後院則是自家。雍侯嬴莫,偏愛茶花。
    劍洗心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院落中央,一塊巨大的奇形石崗前。
    他看著齋,目光洞徹了朱門,而後蹙眉、環顧,停留在楚翔身。
    “既然不願教,何必...如此...”
    劍洗心本想要斥責,話一出口,又變的吞吐。
    終歸,他和嬴莫的關係,萍水相逢,比不得楚翔。
    終歸,他覺得自己,沒有去指責楚翔的資格。
    這不也,正表明了他同樣是凡人?明知不能去掛礙,還是為了一點表麵的恭敬、一首刻意籠絡的曲子,生出了不可知的好感...
    楚翔笑了笑,不做辯解。
    他看著遠方,目光不知越過了多少距離,和一名淡笑著的少年,眼神交匯。
    一錯而過,避開的不止是少年,包括楚翔亦是這般。
    究竟是害怕對方鎖定了自身的位置,又或者旁人無法洞察的原因,莫名的惋惜...
    有些緣法,抵不過命運的波折。縱然最真的感情,難道就能抗拒輪回的宿命?何況,除了一點點血脈聯係,少年和楚翔,無情可談。
    劍洗心複又看了一眼齋,歎了口氣。
    “其實,他不適合,做個大帝。可惜了...”
    究竟是在可惜什麽呢,楚翔心中如是想著,朝著曲折的回廊走去...
    ..........
    那些我們不懂的,有一小部分,是在刻意逃避,不想去了解。
    有一小部分,是覺得沒有必要為此浪費心力,懶得去了解。
    更多,一大部分,卻是缺少因果的明悟,看不透、所以不懂。
    不懂,就是不懂。區分開來原因的不懂,還是不懂。
    淮河之濱,畫舫臨台。
    秦嫣看著遠處、河流盡頭的氤氳,那種朦朧,如是想到。
    她的眸子裏蒙了一層迷霧,她已經站了一天一夜。她知道,自己走到了樂師之旅的盡頭。她清楚,這琴,再也不能為凡人而奏。
    諸神寬宏,不會因為一次特殊,而指定其為獨享。這並不意味著,諸神能享受的待遇,凡人也一樣受之無愧。
    神曲,令神為之動容。能奏出神曲的樂師,終其一生,卻再也奏不出凡歌。
    她不會容許,刻意貶低自我,讓那能夠彈出神樂的十指,奏響凡人的綿綿情調。但凡人,怎配享受,哪怕最簡單的一首神曲?
    是誤人、害人,亦是自誤。所以秦嫣,幹脆的封琴。是高傲,或者別的?也許別的,那些不能言喻、無需言語的、更多!
    秦嫣已經沒有了琴,所以她很空虛。她想要,更多的了解那個男人——那位神祗,哪怕隻是更多一些、一點點。
    仰望高山、她始終看不透、繚繞山巔的最後一層迷霧。
    飛蛾撲火?螳臂當車?
    她懂,卻不得不如此去做。
    除了朝著燭火撲去,飛蛾又能做什麽呢?奢望擁有燭火、或者被燭火擁有?那都不是飛蛾。
    也許是空虛後的癲狂,也許是寂寞著自取滅亡。都一樣...
    能夠奏出神曲的樂師,不該滯留人間。滯留人間的天仙,亦要以部分力量為代價。可惜,秦嫣沒有力量。
    她明白,不該拒絕楚翔的要求,但她拒絕了。對方未必,不是想要救她,她卻,不想為他所救。
    一見鍾情?一曲傾心?羅帳下,香風四溢。凡人期盼的,未免膚淺。
    聽者、曲者皆非凡俗。所以結局,早已經被命運注定...
    也許,命運掌控的,亦非軌跡。而是人性、神性。誰又知道呢?
    關窗,秦嫣回到了船坊。
    嫋嫋琴聲傳出,傳的很遠,抑揚頓挫、流水高山。
    凡人聽不到,應為琴聲不是自琴而發,卻是自情、自秦。
    不知多少裏外,一個白衣男子、神人頓了一下,隨即笑了笑,朝前走去,始終如故...
    ..........
    靈魂的聲音,好聽嗎?也許動人、動神。
    倘若劈山救母的沉香,用毅力、實力來讓諸天動容。那麽,他終究,是憑著拳頭、而非感動叫仙神卻步。感動的,隻是人,不是仙。仙佛會感動嗎?楚翔現在知道,會的...
    哪怕隻是一個駐足的瞬間,哪怕沒有在心中留下半點痕跡,那怕,不曾沾染片塵...
    而這一切的代價,就是一個奇跡,包括生命、意誌、靈魂在內的全部——
    “如果,代價是全部的話,你還會去做嗎?”
    ...
    第三次見麵,月中天。
    嬴磐沒有修煉,他在等著那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神,亦模擬出了情緒,表達出另類的認可。
    簡短的對話,證明了,對方有著和自己對話的資格。
    還是禦花園中,白玉小徑,落花聽雨。
    瀝瀝雨聲傳來,卻不見衣衫濕潤。點點水滴,落到皇城空,似被一層無形的圓幕遮住,自發朝著兩旁傾瀉。
    微涼的空氣,並不顯得陰潮。皎潔的月光,彎兒嫵媚,等著人去追尋。
    “下雨了...”
    嬴磐沒有回答楚翔的問題,他——在逃避。
    楚翔點了點頭,看了看空中永遠不可能落下的雨幕,看了看夜風中顫抖的繁花。
    “天哭了。”
    說出一句無比擬人化的感慨,連神都為之止步的瞬間,人,不能不動容。
    嬴磐又一次報以無言,他不清楚始末,隻能沉默。
    ...
    風再吹,雨在下。月兒彎,誰來逐?
    良久,嬴磐震了震袖子,撣去棲息在袍子褶皺的一片落葉,麵無表情。
    “你難道,非要毀去‘地墓’,這是我嬴氏一族的根基。”
    第一次避開試探,直奔主題。秦皇得到的,不是想象中的答案,而是如同他先前一般無二的,默然...
    楚翔、不知為何,伸了伸手,仿佛想要摘下天空中的半月...
    時光在瞬間停逝,空間再不能成為距離。
    他觸摸到了,他知道,而最終結局,卻隻能頹然鬆手。
    他的臉,種種表情散盡,唯剩冷漠。
    “是。”
    楚翔看著嬴磐,如是回應。
    一枚微型寶梭在指尖跳動,是在把玩,還是炫耀?
    嬴磐眉宇一凝,先是出現疑色,而後——
    “是你!”
    九天十地誅殺令,嬴磐早已經收到。
    遺失的“時空之梭”,名頭實在太大,比秦庭的小六道還要大!
    陽炎宗的湮滅,短短兩天,傳遍了世界!
    看著驚愕的嬴磐,楚翔神色平靜。
    風大了,呼嘯著,打落了幾朵蓓蕾。
    葉瓣飄零,紫的、紅的,如同在為白衣天神,背景!
    “是我。”
    楚翔笑,指尖梭,飛動!
    ..........
    又一天,蘭琳還是沒能等到洛克。
    蜀門外,清風鎮。
    傾盡全部家當,利用外門傳送陣法挪移乾坤,直接回到蜀門之後,蘭琳一直在等待洛克到來。
    她不是不能一步步走回門派,卻毅然選擇了價格昂貴到令其難以接受的傳送陣法。
    楚翔給她的印象太深,深到刻骨銘心。這千百萬裏的距離,興許對於她這樣的修士,足要月餘才能走一遭。但是對楚翔,或者他口中的“洛克”來說。蘭琳揣摩,最多也就一個晝夜。
    下屬沒有資格讓位者等待,蘭琳並不了解楚翔、甚或者洛克的心性。所以在選擇這條道路之後,注定了,許多對方有意無意忽略的細節,對她來講,都是艱難的考驗。
    翹首而望,待到日暮西山時,終未有異人到來。蘭琳不認識洛克,但她知道洛克識得自己,大能者,本就有種種神奇。所以,她唯有等待...
    又是一天,不悔在消磨。蘭琳不悔,不是對於楚翔的信任,而是早已無法回頭,以及對於自身選擇的固執堅持!
    她並不知道,當她回到客棧,一位少年,帶著一男一女,恰好從客棧門口路過。
    而這喚作清風的小鎮,是少年一路走來,唯一不曾停留的地方——
    她等不到要等的人,也幸好未曾等到。這究竟是幸運,或者不幸?
    問題,誰能說清。
    戰鬥,究竟還屬於誰?
    凡人、修真者、楚翔、本尊,或者...
    ..........
    明月站在雨中,看著遠處巨大的城牆,不知為何,有些恍惚。
    雨中站著的,當然不隻是她一人,褚茗、袁天罡都頂著淡色的結界,成了陪襯。
    恍惚間,明月好像記起了一些什麽,似乎是,被人刻意抹去、遺忘了的東西...
    她心中,原本對於楚翔的哀怨,少了許多。
    恰如,發現了,原來、自己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