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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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漫漫,又是一個雨夜。
    為何,每每人蕭索,天總要用雨來宣泄?
    是天在哭,哭的悲傷,比人更苦。還是天在笑,笑得諷刺,笑到流淚?
    淅瀝瀝,是小雨落下。嘩啦啦,是大雨傾盆。
    地麵泛起了大片水霧、蒙蒙蒸騰。哪怕是汙穢的泥濘,濺起後,也隻剩下渾茫一片的白...
    滴答滴答...
    簷角晶瑩滴落。
    滴答滴答...
    眼角晶瑩滴落。
    倚著門,那美婦,為何憂傷?
    蒙蒙一片,同樣是漫天的白,將那抹純粹的幹淨,掩蓋...
    ..........
    “你走了,又一次。已經是、第幾次了...”
    “我記不清,我沒有如你一般玩弄六道的偉力,我沒有似你一般飲湯若泉的堅毅。你記得一切,我卻隻記得瞬間...”
    “你,又走了...我忘了一切,卻唯獨記得對你的感情,記得你每每離去的背影...”
    “結局,不該是這樣的...”
    明月呢喃著,好似夢囈。
    袁天罡、褚茗二人愕然相顧。就在他們用眼神傳遞疑惑之時,明月自顧朝著那扇閉合的高大城門走去。
    “為什麽...你總是讓我傷心。”
    “你本無心,這不是你用來傷人的,借口。”
    明月語氣中充滿了哀怨,她的臉頰殘留著淚痕。但為何,那眼神中閃動的並非哀愁、幽怨,而是明悟後的——心碎。
    一個女人,一個為了飄渺的感情,能夠堅持無數輪回的女人。唯一能令她心碎的,並非愛人的無情、歉意,而是——對於錯誤的明悟!
    命運,最喜歡玩弄世人。也許隻是宿命的安排,也許宿命本身,就想借此證明什麽...
    ..........
    楚翔正和嬴磐沉默相峙,大地的意誌一點點在嬴皇身貫徹。特殊的血脈、加特殊的功法,瞬間,嬴磐成為了大地之墓的代言!
    時空之梭越來越亮,在五指間跳動的已經不是什麽寶梭,而是一串銀白的線條。
    線條純粹由字符組成,以神之左手五指為軸,竭力編織著什麽。
    一幅立體圖案漸漸清晰,恰如嬴磐身某種具體而微的氣勢愈顯明朗。雨依舊在下,戰鬥一觸即發!
    區區一扇城門,不可能攔得住一位神祗化身,兩名巔峰強者!
    再弱的神祗化身,那也是神。巔峰的凡間強者,已經不能算是簡單的人。
    所以,在那距離皇城頗遠、足足隔了三分之一個州那麽遙遠的地方。三道足跡,先後踏了大地之墓最柔軟的角落...
    大地,沒有軟肋。大地的意誌,也一樣。但大地之墓,會有虛弱的時候。當意誌具現,宏觀的掌控,也就變弱。
    嬴磐的表情有些精彩,不知是慶幸,還是惋惜,又或者忌憚。
    當大地意誌具現,大地能感受到的,他同樣能感受得到。
    “似乎,你的麻煩來了。”
    嬴磐坦言,收斂起剛剛彌散的殺機。
    “打打殺殺,並非我願。”
    末又加了一句,表明立場,亦在示弱。
    縱然能夠借用大地之墓的意誌力量,嬴磐知道,自己的贏麵為零。若敗,一切都要灰飛煙滅,包括大地之墓。當然,這種可能性,不超過一成。若勝,也隻是大地之墓的勝利,他嬴磐同樣得灰飛湮滅。大地之墓的力量,並不溫柔。所以嬴磐,真心不想動手。
    楚翔不語,他的左手已經被一副瑰麗的山河畫卷包圍,錦簇成團。
    時空之梭何在?也許在畫卷之內,也許在身體之中。他清楚,這一幅畫卷的威能,已經足夠大幅奠定勝基。
    嬴磐認為,楚翔完勝大地之墓的可能性,無限接近於零,因為天地,皆是不可戰勝的“道”。
    但楚翔卻清楚,此刻出手,最少有著三成勝算。因為,始皇當年布下“小六道”、衍生出的大地之墓,並不是真正的“坤”,地之道。而是畸形變異後的產物——無形無質的怪誕意識體。
    自然,哪怕不是完整的地之道,那種純粹地墓意識體的浩瀚力量,同樣毋庸置疑。
    三成,已經是考慮到嬴磐身軀的承受極限,導致大地之墓意誌威能大打折扣。勝算,不可能更高。
    倘若,不是因為某人、神的提前到來,楚翔不保證,自己不會去冒險。
    時間,那種原本沒有太大意義的東西,已經不多了...
    ..........
    明月在哭,就像天的月亮,也在哭。
    她忽然,不恨那個比她先在楚翔心中、留下影子的女人了。又有誰,會去恨自己呢?
    況且,唯一的機會,已經悄然從指尖溜走。
    ...
    雨在下,瓢潑大雨。
    一個和尚,坐在屋中,看著美婦姣好的身姿。又或者,他的目光,早已經看透了紅塵,注視著那道被水幕遮住的、白色身影。
    “他沒有殺你。”
    美婦的聲音,楚楚動人。柔柔的、怯怯的,也不知是由於剛剛哭過,又或者,生性如此...
    “他已經殺過了。”
    和尚寶相莊嚴,他的眼眸中星辰幻滅,輪回不息。
    縱然早就不坐菩提下,縱然已經失了苦修的金身,他還是那個他,慈悲、想要普度眾生的他。
    走,孤男寡女...”
    美婦沒有說下去,借口很無力,她想要表達的也隻是某種意思,而非借口本身。
    和尚認真的看著美婦,仿佛看透了命運,變得有些哀傷。
    “你又是,何必如此...我阻止不了他,但是——”
    和尚雙眸中星辰消散,明亮的目光,充滿了堅毅。
    他知道自己,若要阻止某人不做傻事,輕而易舉。除了那個男人,世界,還沒有他阻不了的存在。
    興許是並不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恰如當年,不曾還手。和尚看著美婦,歎了口氣,又加了一句:
    “其實,剛剛他回過頭。”
    雨幕當然擋不住和尚洞徹三界的目光,但美婦,是的確無法看透的。
    果然,原本充滿傷感的美婦,聞言破涕為笑。
    整個簡陋的木室,仿佛都為那傾城嫣然,蓬蓽生輝。
    “我知道。”
    美婦的答案,出乎和尚的預料。
    “你知道?”
    和尚手中玉珠,顆顆雕成佛陀。忽然一顫,停下了撥動。
    “猜到的。”
    美婦走到和尚麵前,簡陋的木桌對麵,坐下。
    這裏,舉目就可以看到屋外雨簾,而不用像和尚一般側坐,回望。
    桌的擺設,和屋子中一樣簡陋。有杯有茶,卻無人斟倒。
    素手纖纖,令人很難和粗活二字聯係起來。
    美婦親自拿起茶壺,為和尚沏了一杯白水。
    水,是普通的白水。但這杯水,卻是無數元會以來,美婦第一次為“他”之外的人,親沏。
    和尚沉默了,他感覺,似乎自己說錯了什麽。
    倘若隻是沉默著,那麽結局必定還和當年一樣。哪怕美婦早已經猜到,那個無情的男人,其實不止一次回頭,她終究,還會那般——匆匆結束今生、以期來世。
    和尚看著被素手推倒麵前的瓷杯,看著其中清澈的茶水,蹙起了眉頭。那樣子,仿佛麵前蕩漾著波紋的不是什麽茶水,而是一杯毒藥、一碗忘情。
    “倘若這真是毒藥,甚至孟婆之湯,我定然不懼。”
    和尚放下了念珠,誰又知道,那串不起眼的佛珠,興許工藝價值比使用價值更高,竟然會是一件先天靈寶。
    美婦笑意吟吟,似乎發現了什麽很好玩的事情。若不是她的眸子裏還殘留著哀傷,眼角淚痕未幹。誰又能猜到,她方才剛和愛人訣別?
    “那你,喝還是不喝。”
    和尚用行動回答了美婦,一飲而盡。
    一杯水,不隻是一杯水,更是一個承諾。
    和尚認真看著美婦,他那寫滿堅毅的雙眸,不知何時,又孕育起一個個生生滅滅的世界。
    “吾一世,惟二,羈絆無常。汝,何所求?”
    和尚盤坐,他坐下木椅不見,變成了一座蓮台。
    蓮台十二品,葉呈金色,是為功德。
    有血有肉的和尚,已經離開。留下的,是慈悲無情的佛陀!
    美婦一笑,有些苦澀,有些留戀,更多的,是一種歉意...
    “世尊,吾望將本源一分為三,一者情、二者理、三者本真...”
    美婦起身,跪下。她的身前,長椅變成了蒲團,木桌化為貢台...
    這簡陋的木室,刹那金光萬丈,卻是一座恢宏廟宇!
    佛陀沉默了片刻,廟外漫天大雨傾盆。
    倏然,方圓百裏之間,一圈佛光普照,卻那還有什麽積水、暴雨,盡是蓮花彩葉,人間淨土。
    “汝之本源神虛,天嫉地妒,縱然宿世苦養,亦不及常人。若要一識三分,甚是難成,縱有幸偷得萬一之契機,亦不保本源迷失,追悔莫及。”
    佛陀無情,但總是勸人向善。這是稟性,亦是根本。
    美婦連連磕頭,神色漠然,無比執著。
    “世尊,吾不悔,望能成全。”
    美婦說完,朝著廟外望去,那裏,恰是“他”離去的方向。
    那裏,廟的正門,佛陀背向。
    此佛,隻為一人祈福而現,非旨普度眾生。
    她不知道,那人是不是還在遠處看著。但她知道,自己不悔。
    佛陀,沉默。能夠令佛陀二度沉默的,當世隻此一位。
    “罷了,吾遂汝所願...”
    語落,一串佛珠顆顆爆開,漫天大佛禪唱,廟宇裏彌漫起檀香。
    無形的力量將美婦托起,升了半空。
    一件先天靈寶,足矣為凡人,逆神改命...
    “一識三分兮?孤旅且獨行!”
    “逆天亂命兮?吾獨承禍患!”
    ...
    “謝謝——”
    空氣裏,殘留著誰的感激。
    木屋木床、木桌木椅。屋外大雨傾盆,一切仿佛夢幻...
    ...
    “你逆命而行,一識三分,為我留下的,卻非我所愛。我追逐的,亦非你之形貌,而是那唯一的本真。既如此,便讓我來伴你...”
    “即日起,汝識二分,一為本真,二為善惡。三分三分,非我所長,善哉善哉...”
    誰的話語,充滿了慈悲,在耳畔呢喃?
    我一直記得,卻怎會遺忘。
    我明明記得,為何,犯下錯誤的,竟會是本真?
    我錯了...
    ..........
    小樓一夜,聽春雨。
    是雨聲太美,還是那人同樣喜歡白衣,風流倜儻。
    我一度以為,縱然迷失本我,迷茫的,也隻會是善惡,而非本真。就像他、之於你一樣。
    ...
    一個男人,一柄彎刀,為何我竟會迷失?
    是感情的脆弱,還是借口的無力...
    我醒了,我笑了,我哭了。
    我追逐的是神,而那追逐我的,卻是人——縱然他們,同樣白衣翩翩。
    我走了,就和當年的你一樣,不曾回頭。
    你還能,在暴雨中悄然駐足,回望。而我...而我...
    無言中,聽雨聲。
    我知道,我毀掉了一個本能成為人傑的人。而你,從不曾毀掉我。一念之仁,比之百世吝嗇,更加殘酷。
    原來,我比你,更殘酷...
    ..........
    明月醒了,哭了。她本不該哭的,但是哭了。她隻是一具化身,神的化身。但神之化身,難道就不能擁有完整的感情?
    明月想要將這些傳遞給本體,她知道,本體未必知道這些。但當她踏入名為京畿的城池,感受著大地之墓的意誌,忽然發現,瞬間和本體斷去了聯係!
    能回頭嗎?必然不能。
    隻是一個遲疑,她不曉得,在那不知多少位麵以外,戰爭之主神國、天空之城中。兩名唯一活躍的女性神祗本體、漸漸融合...
    而那淡去在虛實之間的戰真之主本體——楚翔,莫名一笑。
    很多東西,忘了,便也就忘了。興許,除了自己,已經無人在乎。
    很多時候,一個機會,誰都吝嗇相讓。
    跳出棋盤,又投下棋子的。未必,就是扔下希望的火種...
    ..........
    兩個少年,在蜀門外,山門前相遇。
    一人溫和的笑著,臉寫滿了慈悲,似欲普度眾生。他的背後跟著一男一女,比之神人還要冷漠。他的手中盤著兩顆寶石,火紅色、璀璨的寶石,約莫有雞蛋大小。血紅血紅,就像停止躍動的心髒。
    另一人,攔在下山少年身前,百丈外。他是獨身,他很消瘦。他的手中,提著一把古樸的藍鞘寶劍,劍鞘仿佛有雷霆之力流轉,劍格吞口處散發著陣陣毀滅的氣息。
    “你叫什麽?”
    拿著寶石的少年,好似感受不到對方的敵意,忽然笑著,問了起來。
    他手中的兩顆寶石,盤旋摩擦,每每這時,總會有一陣陣沉悶的霹靂,自少年掌心發出。
    阻路之人小心翼翼的盯著那兩顆相互碰撞的寶石,仿佛那不是什麽精巧奇珍,而是兩枚核彈,兩顆恒星!
    “清風,你呢?”
    清風已經將手搭了劍柄,他是清風,他就是清風,認識楚翔、楚翔也認識的那個清風,獨一無二。據說,他已經死在了天罰之下;據說,他被雷劈火燒、成了飛灰。但據說,永遠隻是據說。
    就像他的開始,無人可以預料,楚翔也不行。他的結局,同樣屬於未知。
    “嗬嗬。”
    與之對立的少年,倒是無有這般大的敵意,或者,心中更具信心。
    清風不指望對方能夠回答,但對方偏偏回答了。
    “天罰。天道的天,懲罰的罰。不過,我為自己取了個名字,叫做釋天。釋迦的釋,依舊是天道的天。你可以叫我天哥,或者小天。清風是,我喜歡你。”
    被同性告白,顯然並非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哪怕對方長得再好看,也一樣。所以清風蹙起了眉頭...
    “見者有份,天道之心,我要一顆。”
    清風沒有退讓的意思,不論善意、或者惡意,既然已經站在了對立麵,那麽就把這種既定的關係貫徹。這是,很多很多年前,一個喚作楚翔的白衣男人,教他的。
    清風不指望對方能夠答應,換了他,就一定不會答應。隻是...
    一顆充滿混沌偉力的晶石,直接劃了個拋物弧線,落在清風手中。
    感受著那足以將自己摧毀數次的狂暴力量,清風點了點頭,轉身就走。
    釋天看著離去的清風,開心的笑了,比他教化一整個蜀門時,更加開心...
    “原來,你也一樣...”
    ..........
    “你吃準了,我一定會先去解決女人的麻煩,再來處理你?”
    楚翔伸出左手,五指戟張。
    時空之梭已經消失,留下的,是一副充滿時空之力的畫卷,描繪著山河社稷、百獸爭鳴。
    時空之力,涵蓋的並不僅僅是空間力量,更加還有時間!
    和在小千世界中運用時間之力不同——譬如武者在個人世界,就能夠隨意改變整體時間的相對流逝,並不困難。
    這種將時間之力具現在大千世界的手段,尚談不規則運用,卻足讓嬴磐、或者說大地之墓的意誌,勃然色變!這是另一種境界、另一番概念!
    “時間之力!怎麽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