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乞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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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任何時候都必須穿戴整齊,這是皇家的基本禮儀,已經養成習慣了,就是在逃難的路途中,隻要有條件,都自覺的梳洗一番。
劉暢上前扣門。片刻後,門開了,從裏麵走出一位斷了左臂的中年漢子。
“你找誰?”中年漢子看到站在門前的劉暢,似乎感到一愣,眼睛自然而然四周地看一下四周,立刻就發現了站在不遠的一大一小,收回眼光,有些警惕地看著劉暢,問道。
“我是來要飯的,可我是第一次要飯,不知道該怎麽要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劉暢有些靦腆,這是他第一次開口要飯,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說,幹脆就實話實說。
“你們一起的?”那個漢子倒沒介意小三說什麽,隻是用眼神看了一下站在不遠處的劉劇和寶兒倆人,然後收回目光,看著劉暢問道。
“啊,是的,那是我父親和我二哥”劉暢也回過看了一眼,然後正視那個漢子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
“你們也不像是要飯的啊?”漢子疑惑地說,乞丐不應該都是蓬頭垢麵,眼神猥瑣,不管見到誰,開口就是大爺、大媽,可憐可憐我吧,我都三天沒吃飯了嗎?
“是是,我們真不知道該怎麽要。”劉暢認真的回答那個漢子的問題,腰杆連彎一下的意思都沒有,不像是來要飯的,更像是來赴約的。
“誰呀”這時候,院裏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
“幾個不知道該怎麽要飯的要飯的。”斷臂漢回過頭,對院裏的人說道。
“還有這麽有趣的事?還不快讓他們進來。”院裏的聲音有些興奮。
“你們進來吧”斷臂漢子側過身子,用僅剩的一隻手臂招呼站在遠處的劉劇父子。
“多謝大叔”劉暢趕緊躬身鞠躬,對大漢謝道。
劉據看到主人的招呼,也急忙上前,兩手從額頭位置下移至胸口,弓身彎腰:
“足下有禮。在下父子三人落難於此。特向貴主人討要些許米糧並借宿一晚,萬望貴主人垂憐。”劉據心懷忐忑,聲音低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這也是第一次如此鄭重其事的對除父母、恩師之外的人行如此莊重的禮。
從見到人家的驚喜後,一路上劉據都在心裏默默地、反複地措辭,怎樣開口。從一個太子之尊,到向野人乞食,這是個艱難的心裏路程。內心的尊嚴和自出生以來的教育,世間萬物任我予取予求,隻有人求我,哪有我求人!
可現在的狀況是,要麽用尊嚴換生命,要麽用生命維護尊嚴。尊嚴,還有麽?劉據自嘲地在心裏笑了笑,從走出皇宮大門的一刻,身體和尊嚴就一分為二,身體走出了大門,尊嚴,永遠地留在大門裏。如果隻有自己一人,他也許還會為了所謂的尊嚴,付出自己的生命;現在呢,劉據環顧看了看跟在自己左右的一大一小的兩個兒子,留在宮裏的老大,肯定是凶多吉少了,我不能為天下思謀,就讓我為自己的兒子思謀吧。什麽餓死事小,失節事大,見鬼去吧。
籌劃歸籌劃,決心歸決心,可事到臨頭,還是邁不出最後一步,最後,還是三兒子敲開那扇在他眼裏如同天塹一般的大門。不過,這幾句話,他是背順溜了,也順溜地說了出來。
斷臂大漢看了他們父子三人一眼,也沒遲疑,便側身道:“進來吧”
劉據連忙躬身稱謝,進得庭院,這個院落,大體布局和大力家的差不多,主房和東西兩廂,院內也有一口井,和一台石磨,不同的是,在西廂的背後有個糧倉,樹立的很高。
“你們就是那個不會要飯的要飯的?”在正房門前,擺著一個矮幾,矮幾的旁邊坐著一個年約五旬的老漢,幾上有一個陶罐和陶碗,還有一個陶盤,上麵有一些瓜果。看樣子是剛用完晚飯,他的旁邊有一個婦人摸樣的女子,正在給瓦罐加水。
“是的,老伯。我們初次要飯,還沒經驗,請老伯見諒。”
劉暢趕緊上前幾步,躬身給那個老漢行禮。
“哎呦,真是個乖孩子,快到伯伯這邊來,讓伯伯好好看看。”那個老漢眉開眼笑地招呼劉暢。
劉暢也沒扭捏,大大方方的走到老漢麵前,規規矩矩的站著,沒有半點的矯情或不好意思。
“還真不像要飯的,瞧瞧這精氣神,瞧著衣服多板正。為什麽出來要飯?家裏遭災了?”老漢的眼神從上往下,又從小往上,仔細的打量,眼充滿喜悅。
“回伯父的話,是,家裏遭災了。剛收的糧食都燒光了”劉暢把大力家當成自己家,可不是遭了火災。但對於老漢如果的熱情還是感到莫名其妙,世界上有好人,但也不必好到這個地步吧。
“今年多大了?”老漢依舊熱情不減,笑嗬嗬的看著劉暢,就像看見前來拜年的外甥。
“五歲了。”
“五歲好啊,五歲就這麽高了?真是個好孩子。來,吃個蘋果”老漢從果盤中拿出一個蘋果,遞給了劉暢。
“老伯,能不能再給我一個?你看,我父親和哥哥都沒有。”劉暢看看手裏的蘋果,又回頭看看站在院中間的劉劇和二哥,用期望的眼神看著那個老漢說道。
“好,就再給你一個。”老漢也沒猶豫,又拿起一個放到劉暢的另一隻手裏。
劉暢拿著兩個蘋果,來到劉劇麵前,把一個蘋果遞給了父親,另一個遞給了二哥寶兒。劉劇拿著蘋果不知道怎麽辦才好,想立馬咬一口,又有些難為情;而二哥寶兒就沒什麽顧慮,一看蘋果在手,直接就開始張嘴大咬。
“你為什麽沒留一個啊?”看到兩手空空的劉暢回來,老漢好奇的問道。
“我陪老伯說話就行了”
“還是一個孝順的孩子。”說道這裏,老漢的眼裏沒來由的一陣昏暗,情緒有些低落:“大妹子,招呼他們住下吧,給他們送些吃食。”
說完,就起身回屋了。
令劉暢驚奇的是,站在老漢旁邊倒水伺候的女人,雖然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可眼裏卻有明顯的淚花。
“是,父親。”大漢看著老漢的背影,回答道。
主人將父子三人引到東廂廊下,轉身對劉據打拱道:
“我家僅此柴房可供暫住,希望客人不要嫌棄,稍候,送些麥餅過來”
“多謝貴主人,我父子不勝感激”劉據躬身謝道。
世間之事就是非常的奇妙,沒有開始,你永遠不知道結局。尊嚴這東西真的很奇怪,你在乎他,需要用一生來嗬護,而當你放棄的時候,隻需上下嘴唇一開一合。劉據邁過開口的第一關口,仿佛一切都順理成章,說話也禮順調揚了。
片刻後,斷臂大漢送來一個藤盆,裏麵裝有七八個麥餅,和一罐清水。
“大叔,我們是不是給你們帶來了不便?”看見斷臂漢子放下食物,正準備退出去,劉暢趕緊問道。
“哦?”大漢愣了一下,立馬回過神來,看了一眼劉暢,有些歉意的說道:“真是個機靈鬼,你們不必介意,今天是犬子的忌日,說起來,他和你一樣大。家父和內子看到你。。。”
“對,對不起”劉暢趕緊道歉。
“你們慢用”大漢說了句,就出去了。
父子三人一陣狂風掃殘雲。
劉據盯著屋頂的眼睛,終於抵抗不住周公的召喚,也很快進入夢鄉。除了小不點手腕上的黑色手環慢慢的轉動,一夜無話。
第二天清晨,日上三竿,父子三人幾乎同時醒來。在園中的水井旁簡單地梳洗一番,便牽著一大一小倆孩子,恭敬地站在正房廊下,三人同時兩手從額頭位置下移至胸口,躬身,劉據道:“多謝貴主人大恩,我父子永誌不忘。”轉身欲走。
“等等”
正房門隨聲打開,那個大漢從屋內快步走出來,來到劉據麵前,同樣大禮
“賢。賢弟。。。。”突然把右手往左手心一砸,“小老弟,我是一個粗人,文縐縐的話的確說不出來。我看老弟你一定不是尋常之人,為什麽會落難,我也不問,敢問老弟,你現在想到哪去?有什麽打算?我原本是個什長,小老弟有什麽難處,老哥我也許能幫上點忙。”
“多謝兄長美意,我父子三人落魄至斯,衣食無著,居無定所,想出函穀關尋找生計”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老弟要向南去縣城呢。我在縣城的幾個袍澤在縣衙共事,看老弟也是知書達理,識文斷字的,還想把你推薦給他們,也可以讓你們父子能夠找個吃飯的地方。如此,可惜了。”
“大叔,太公還沒早起嗎?我想跟太公告個別。”劉暢上前拉了一下斷臂人的衣襟,跟他說道。
“小公子有心了。麵就不用見了,免得再勾起家父的傷心往事”斷臂人看了一眼上房,蹲下來,摸著劉暢的頭,神色也有些灰暗。
“這是為何?”劉暢有些不解的問道。
“唉,原本我也有一子,夭折了。如果他還活著,也有五歲了。和你一樣大了。”
“大叔,能不能再給我們一些麥餅?”劉暢有些難為情,內心掙紮一下,最後還是說了出來。
“小三,不得無禮!”劉據嗬斥道。
“嗬嗬”大漢嗬嗬兩聲,伸手摸了摸小三的頭,站了起來,轉頭對屋內喊道:“取些麥餅來”
“諾”
片刻,一個瘦小夫人從屋內出來,一襲淡藍色長裙,盤了個發鬢,不失雅致。手中的籃子裏裝著十幾個麥餅。
“多謝大母賜餅”小三接過籃子。
女子福了福,並未搭話便回去了。
“多謝兄長,多謝大妹子”劉劇也連忙稱謝。
“啊?!哈哈哈”斷臂大漢哈哈大笑了起來:“大妹子是我,我才叫大妹子。”
“啊?你叫大妹子?”
“是啊,我從小體弱多病,家父怕我養不活,就取個女人的名字。說起來還真神,改了名以後,我就在沒有生過病,身體一天比一天強壯。”大妹子大漢灰暗的神色一掃而空,還有意無意的挺了下胸口。
“老弟一路保重”
劉據爺仨再次大禮拜別。出門尋到大路,三人便一路向南出發。
“嗟來之食”寶兒嘴裏咕噥著,突然冒出這麽一句。對於寶兒的自言自語,那爺倆早已習慣,見慣不驚。
“哎,父親,你發覺沒有,二哥的情況好像好了很多唉”劉暢圍著哥哥轉了一圈,很驚奇的說。
“是嗎?”劉劇一下激動起來,如果寶兒的病情有好轉,這可是天大的喜訊。
“你沒發現嗎?今天早上,我們跟那家主人告別的時候,二哥行禮也行的很規矩,而且,我們昨前天說的話,他現在都記得。”劉暢很肯定地回答。
“是嗎?是嗎?我來試一下,寶兒,這是幾個?”劉劇伸出倆個手指,伸到寶兒的眼前,充滿期望的問道。
“咦,啥子問題?婚姻問題!”
“什麽?婚姻問題?”劉劇把兩個手指翻來覆去的看了幾遍,也沒明白兩個手指和婚姻有什麽關係,失望的搖了搖頭。
“二哥,二哥,你跟我說說,什麽是嗟來之食?”劉暢看父親失望的表情,有些不甘心。便麵對二哥,一邊退著走,一邊跟二哥說話。
“兩隻小鬆鼠。一起打老虎”
“不對,不對,是12345,上山打老虎”
“欸,打老虎,大老虎”
“好好走路”劉劇看著退著走的小三,趕緊糾正,已經有一個傻兒子了,這個要是再摔傻了,自己可就沒法活了。
“二哥為什麽對嗟來之食有這麽大的反應?”劉暢掂了掂背在身上的包袱,裏麵可是他要來的十幾個麥餅。
劉劇看著自言自語的劉暢,張了幾次嘴,最後還是忍下去了,沒吱聲。
“對嗟來之食沒反應的,也許就你一個怪胎了”這是劉劇的心裏話。
“二哥,這是乞食,不是嗟來之食”劉暢看著二哥又恢複不說話的狀態,轉過身子,拉著二哥的手和二哥並排走著。
同時不放棄和二哥繼續說著話。
“有區別嗎?”寶兒沒啥反應,劉據卻接過話題。自己用尊嚴換食,雖然過了口頭那道關,心裏深處還是有一絲羞愧難言,也認為這是嗟來之食。
“當然不同了,乞食在乞;嗟來之食在嗟。”小三慢條斯理,“乞者在我求,嗟者在人施舍。晉文公當年,也曾乞食於野。野人還拿土塊羞辱文公,文公一行也沒人惱怒。想想看,如果當年的野人把一個麥餅丟在地上,對文公說:來,吃吧!結果會怎麽樣?野人必會被文公斬成肉醬!嗟,連施舍都不是,就像喂狗,是對人的侮辱之詞。”
“啊!我終於明白了,伍尚為什麽要殺那個浣紗女了,父親,你是不是也有要殺了他們一家的想法?”說著說著,劉暢突然站住腳步,眼睛直直地看著父親,口氣很嚴肅的問道。
“我?胡說!”劉劇真的嚇了一跳,小三說的對,他真有要殺了他們的想法,哪怕事後為他們樹碑立傳。。。想著、想著,劉劇不知不覺的背後留下了冷汗。
“孔子也乞過食啊,他乞食的對方還是乞丐。。。。。。”從父親的語氣中,劉暢知道,他說中了,無可奈何的搖搖頭,歎了口氣。(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