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好大一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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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倆沒有說話,尤其是劉劇更是失去說話的興趣,都陷入了沉默,隻是默默的往前走,身後,腳下的塵土被踏下的腳步激起,而隨著草鞋的抬起,慢慢散開,慢慢融化在空氣中,形成淡淡的煙霧,最後消失不見。
劉暢,印證了自己的推測,心裏湧起一陣悲涼,這個悲涼主要是對那個可憐的浣紗女的悲慘結局,好心施舍,卻換來失去生命的代價,她也許到死都沒弄明白自己的善良為什麽會換來無情的滅殺。
也許,當時站在岸邊看著在水中掙紮的浣紗女的伍尚伍子胥,心中可能有一絲絲良心的不安,也許,連一絲絲的不安都沒有,就那麽靜靜地看著。
哼!十年之後,千金重謝,多麽大仁大義,多麽慷慨激昂!十年後的千金真的比當時的一碗米糧更貴重嗎?可怕的還不是隻有伍子胥有這種想法,可怕的是,這種想法居然是所有上位者想法,自己的父親,已經被譽為善良敦厚,恭廉儉讓,也有這種想法,那家能逃脫死亡,不是太子殿下不想做,而是他當時沒有能力或力量這麽做。
“悲兮浣紗女,無辜做亡魂;青石猶在兮,隻傳英雄名”
“你說什麽”
“沒什麽”
秦、漢時,五戶為鄰,五鄰為裏,在鄉村每十裏設一亭。
《漢書?百官公卿表》則謂十裏一亭。亭有亭長,亭長的主要職責有:查驗過往旅客、貨物運輸、采購、文件傳送、緝拿賊盜等。亭長職位不高,但是卻有官印,而鄉一級僅三老有印,有秩、嗇夫、遊徼都沒有印。
“大率十裏一亭,亭有長,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遊徼。三老掌教化,嗇夫職聽訟、收賦稅,遊徼徼循禁賊盜。”亭,是比鄉低一級別的行政單位,它管轄的範圍二百五戶,是十個裏,而不是方圓十裏。按照《漢官儀》記載,亭長可不是光杆司令,他有兩名佐官,一名叫“亭父”,一名叫“求盜”,並配有五名士兵,多以服兵役已滿期之人充任。
在驛道邊,一個簡易的草棚。棚下有蓆,蓆上有一中年男子跪坐,似在假寐。蓆邊有破舊的矮塌,榻上有一個陶壺,似用來盛水。
草棚外,有一木牌,上麵張貼一張用絹布製作的告示。有兩精壯漢子立在路邊兩側,路上行人稀少,兩人也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你,過來”
看見一大倆小三人走近,靠近木牌的一人便指那個成年人招呼道。
這一大倆小,正是劉劇父子三人。劉劇也順從,乖乖的走到木牌旁邊,神情略帶緊張。木牌上張貼的是一份通緝令。上麵有一人物畫像,筆墨簡單卻也傳神,一看便知是出自方家之手,隻見那人俊美絕倫,臉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的臉俊美異常。外表看起來好象放蕩不拘,但眼裏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一雙劍眉下卻是一對細長的桃花眼,充滿了多情,讓人一不小心就會淪陷進去。高挺的鼻子,厚薄適中的嘴唇這時卻漾著令人目眩的笑容。
在畫像的右邊有幾列大字,分外醒目:通緝令:欽犯劉據,年三十有七,身長七尺二寸,麵白皙,濃眉細目,短須髯。犯上作亂謀逆之罪。懸賞封侯爵,秩二千石,湖縣官府!
原來是太子劉據的海捕文書,劉據一見,血液都沸騰起來,心仿佛要飛起來一樣在胸膛裏亂撞。就在昨天,他還可以從容的麵對死亡,因為那時候他知道,那是必死的結局。極端的心灰意冷反而能夠從容麵對必死的局麵,死亡未必不是一種解脫,理智能夠戰勝情感。
現在不同了,他的心裏已經跨越了死亡的界限,對生充滿了無限的渴望和對自己子女無限的愛憐,他不想死,他想活,活著看著自己的子女長大成人,活著看著孩子們成家立業。雖然在路上的時候,他已經對自己的麵目做了改變,原來的胡須已經被他自己活生生的幾乎拔光,現在隻有稀疏的幾根,眉毛也拔出不少,現在還有些紅腫。為了掩飾,還把曬的有些發黑的麵孔和脖子,用粗石反複摩擦,現在看起來很像一個紅臉的落魄書生,他可以堅信,就是父皇、母後都認不出他們來。為了改變走路的姿態和身形,他甚至在草鞋裏加了一根木棍,這樣,走起路來,不自覺得一跛一跛的。
他自信絕不會被認出。但凡事都有意外,這種海捕,不是僅僅靠偽裝就能逃脫的,不是你偽裝得與原來有多少不像,而是人家隻要覺得你有一點像就足夠了,甚至僅僅感覺你有些神似就足夠了。
寧可錯抓一千,也不會錯放一個。這種海捕要做不是精確的抓捕,而是要把所有的可疑全部集中,在慢慢的遴選。而官府能夠輕易地把所有的可疑之人都找出來,靠的不是什麽覺悟,什麽道德、什麽愛國精神,告示的最後一句話“懸賞封侯爵,秩二千石”。
侯爵是個什麽東西,那些黔首不一定知道,秩二千石,他們可是明明白白的知道,在漢朝時期,後宮最低等級的宮女的年俸祿,是192斛,“斛,十鬥也。”也就是192石。七口之家可以吃五年。二千石呢,可以夠吃五十年!所以,重賞之下,幾乎沒有逃犯可以逍遙法外。
“叫什麽名字?那個裏的?幹什麽的?可有驗?”那人疑惑的看著劉劇背在身上的刀和弓箭。
“我們是山裏的獵戶。沒、沒有驗。”劉劇心裏雖然有些緊張,也還鎮定,一路上早把可能出現的情況作了應對,可不敢說自己是哪個裏的,整個泉鳩裏,就二十五戶人家,萬一有一個知道泉鳩裏的人,必然無法自圓其說,說其他裏,也存在風險。還好,有兩件道具,獵戶住在山裏,沒人認識也很正常。
“沒有驗?那個裏的?”士卒抬眼皮看了一下劉劇的臉,倒也沒太大的吃驚。驗,是先秦留下來的一個身份證明,本朝雖然也在使用,但已經不那麽嚴格了,主要是士紳和有一定身份的人在用,用於證明自己的身份,一般平民很少用,所以,劉劇說沒有,也沒繼續追問。
“我們沒裏”劉劇壓住心情,平靜的回答,心裏卻緊張的要死,這個問題才是關鍵,能不能過關,就看對方對這個問題的處理了。
“沒裏?是逃戶?!”那個士卒果然提高了警覺,沒裏、沒驗,不是神仙就是逃犯!看他那個損色,肯定不是神仙,那就是逃犯。
聽見這個士卒提高了聲音,另外一人也急忙走了過來。做好就地抓捕的準備。
他們不僅可以抓逃犯,也要抓逃戶。開什麽玩笑,都當逃戶了,我們吃誰去?不對,不對,誰為大漢朝廷做貢獻!
“不不是逃戶,我們祖輩就住在山裏。”劉劇不禁後退一步,趕緊解釋道。
“我看你們就不像獵戶,獵戶哪有像你們這樣斯文的。老實說,你們到底是誰,這方圓十裏,沒有我不認識的。”
“我們真是山裏的獵戶”劉劇心裏有些膽怯,聲音不由有些顫抖。
“獵戶?你說是獵戶就是獵戶啊?誰來證明?你把那個弓拉開我看看!”
“好好好,我就拉給你們看!”一聽讓他拉弓,劉劇趕緊答應。拉弓,他沒問題,太子太傅是幹嘛的,就是專門教他拉弓射箭的。什麽百步穿楊他做不到,把弓拉圓,他是沒問題的。就是射幾箭也沒問題,射不射的中,就不好說了。
劉劇趕緊把背上的長弓取下來,左手抓住弓背,拇指扣住弓弦,兩臂較勁,就要開弓。
“等等、等等!”剛靠過來的那個,出言阻止。
就在劉劇和最先上來盤問的士卒不知道他要幹什麽的時候,後者伸出一隻手:“拿來我看看。”
後者接過長弓,用手掂量一下,然後雙手一較勁,居然也開了個滿弓。
“不錯,這可是上好的三石弓”說完,將長弓遞給劉劇,意思是讓劉劇也拉一下。
劉暢拉著哥哥在旁邊一直沒出聲,看到這裏,也不僅暗暗點頭,看來此人也必定是軍伍出身,而且是軍伍裏的佼佼者,能隨手就開三石弓的人,雙臂必然不下三百斤的力氣。看來,這個關不好過。
後者這個隨手動作,給了劉劇不小的壓力,三石弓,說實話,他也能拉開,但絕對不會像那個士卒那樣輕鬆愜意,要是拉不開,今天就真的沒法過關了,說自己是獵戶出身,居然開不了三石弓,自己的謊言必然被揭穿。
於是,深吸一口氣,平複一下心情,然後,右手緊扣弓弦,左手慢慢推出,同時,將右腿微微彎曲,做了個標準的開工姿勢,也開了個滿弓。
“看來你真是獵戶,在我們這個亭,也有在冊的獵戶,唯獨沒有你,哼!是獵戶不假,更可能是逃戶!”開弓者突然厲聲喝道。
這一聲曆喝,幾乎將劉劇嚇傻了,呆呆地站著,不知道該如果回答。
旁邊的劉暢也被這一聲曆喝嚇了一跳,剛才不還是好好地,怎麽一下就變臉了,暴露了?!他急忙左右瞟了一眼,發現那個亭子裏,還有一個人,還在那裏一動沒動。劉暢的心裏一下子明白了,這是“詐!”
“父親,父親,”劉暢看著被詐蒙的父親,呆立當場,就走到劉劇的身邊,用手拉了一下父親的衣襟,仰起一副天真爛漫的臉,問道:“什麽是逃戶?”
“哼!什麽是逃戶?就是逃在深山不出來的,就是逃戶!
小孩,你說,你們一家人是不是躲在山裏不出來?”後來者做出一臉凶狠的樣子,盯著劉暢
“我我們這不是出,出來了嗎?”劉暢也很配合,裝出被嚇壞的樣子,趕緊躲到父親的身後,膽怯的回答。
“那以前呢?你們是不是一直沒出來?”後來者側過身子,依然盯著躲在背後的劉暢,繼續恐嚇。
“以前?以前是誰,我,我不認識。”劉暢縮著脖子,把腦袋埋在胸前,渾身居然在瑟瑟發抖。
“以前?以前就是。。。。。以前就是以前,不是誰。”佯裝凶惡的士卒,一下子卡住了,不知道怎麽解釋了。
“那你們今天出來幹嘛?”看見同伴憋住,另一個接著問道。
“父親說,帶我們進城。”劉暢從父親的背後伸出半個腦袋,但還是怯生生的樣子,低聲回答。
“進城幹嘛?”
“父親說,進城買竹子?”
“買竹子?買竹子幹嘛?你們住在山裏,買竹子幹嘛?”
“父親說,寫字要用竹子”
“寫字要用竹子?”那個溫和一點的士卒不解地看著他的同伴,看見後者也是迷惑地搖頭,又看了一眼劉暢:
“你認識字?”
“當然了,我認識很多字。”劉暢好像不害怕了,從父親的背後站了出來,還故意挺直了胸脯,很自豪的回答。
“那,這個字念什麽?”士卒甲,也就是那個裝白臉的士卒,用木棍在地上畫了一橫,然後問道。讀書人,他們可不敢太放肆,沒有一點背景的人家,誰讀的起書。但就此放棄,也不甘心,於是就決定考一下劉暢,看他是不是真的識字。
“不知道”劉暢一臉迷茫的樣子,看著躺在地上幾尺長的大大的一個‘一’瑤瑤頭。
“連‘一’都不認識,你還說你認識字?”兩人好像同時鬆了一口氣。
“這是‘一’?大叔,你好厲害啊,你們家的“一”這麽大,我們家的“一”,沒這麽大,就,就這麽大,一小節。”劉暢拍著小手,大聲說,好像完全忘記了害怕,還用拇指和食指比劃著自己家的‘一’是多麽的渺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