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半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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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五人被關進縣衙的大牢。昨天沒進大牢,不是他們幸運,而是人數太多,一個小小的縣衙牢房可裝不下幾十人。現在好了,剩下五人,一起塞進一間牢房,至於是不是有點擠,就不是老爺們考慮的事情了。
又過了一天,五個解差,一人扛著一根水火棍,腰挎樸刀,帶著一堆的竹簡,絹布書寫的文書,押解十餘人,這十多人,包括前幾天甄選出來的人,在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出發了。再也沒有人哭天喊地的了,不是想明白了,就是被說服了,反正,都安安靜靜的,十分的配合和馴服。
有幾個愣頭青還嚷嚷著,被錯認了,才好,可以享受太子的待遇,風光大葬。
劉據也是安安靜靜,表麵上,沒有絲毫的不安和急躁,這幾天的經曆,真是情節起伏跌宕,風生水起。超出他當儲君三十多年的綜合,性格和韌性已經磨煉得比較成熟了。現在回想起來,以一個太子、儲君的身份,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超然身份,被一個小小的江充折磨的欲仙欲死,真是羞愧得無地自容。
小三說的對,連一個小小的家奴都駕馭不住,如何駕馭大漢的萬裏江山。我都快不惑之年,見識居然比不上一個小小的垂髫童兒,我真是白活了。
想到兒子,劉劇不由仔細看看身邊的倆兒子,寶兒的情緒好多了,就是一直不言不語,不過這樣也好,也不用再往他嘴裏塞草根、樹枝了。小三也不言不語,神情卻像一個成年人,一路走來,從沒聽他說聲累,精神也很好,沒有疲累的樣子,難道真的他就與眾不同嗎?天選之子,到底有什麽使命,他真的會是我們眼中的神嗎?
昨天的事,真的令他驚奇,他親眼看見,小三就那麽隨意地揮舞一巴掌,居然把那個人打的滿口的牙齒一個不剩,一下打掉幾顆牙,用拳頭的話,劉劇自信可以打掉幾顆,用巴掌的話,劉劇伸出手,看看自己的巴掌,別說是他,就是大內侍衛也做不到。
回到長安,我到底能不能被指認出來呢?倆孩子一直在宮中長大,外人,甚至外臣見到的都不多,被認出的可能性不大。小三還好說,他姑姑不是說他有保命的武器嗎,他姑姑應該不會撒謊。寶兒,可憐的寶兒,願天可憐見,讓他平安的生活下去吧,就這麽傻吃、傻喝的,沒有煩惱的活著,也挺好。
進兒!進兒,進兒,你還好嗎?劉據突然心口絞痛起來,噗通一聲倒在地上,臉上極其猙獰難看,呼吸緊促,兩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服。
“不好了,有人發羊癲瘋了!”人群一陣混亂。
倆公差跑了過來,其中一個有這方麵的經驗,馬上從路邊的樹上折一根樹枝,強行撬開患者的嘴,把樹枝塞了進去,並把患者拖到樹下陰涼的地方。另一個大聲招呼大家原地休息。過來一盞茶的時間,患者終於慢慢停止了抽搐,可汗水卻把全身的衣衫浸透了。
小三跪坐在父親身邊,兩眼眼淚直流,他真的嚇壞了,他從來沒見過父親出現這種狀況。
“父親,父親!你怎麽了!”小三跪坐在劉據的身邊,雙手抱著劉據的頭,大聲呼喚。
那個公差看看患者的情況慢慢穩定了,人也不再抽搐了,便把撬開牙齒的木棍取了出來,對大家說:“好了,好了,歇一會就沒事兒了,大家散開吧”
小三還跪坐在父親的身邊,用手撫摸著父親的頭,不停地呼喚著“父親、父親”。又過來一會,劉據終於睜開了眼睛茫然的左右移動一下眼球,最後落在兒子的身上,抬起手,拍了拍兒子,安慰道:
“沒事,為父沒事。”
因為這個突發事件,公差們再也不敢催促他們加緊趕路了,出發前,縣令大老爺專門找他們,千叮嚀萬囑咐:“隻要把他們平安送到,就是大功一件,路上,不可催促、不可打罵、不可虐待。”
所以,一路見風就停,過驛站就歇,每天梁飯管夠。本來五天的路程,足足走了七天。這七天的生活,就一個字“爽”!
“你笑什麽?”在一棵樹下休息的時候,書生看見小三在看著他笑,好奇的問道。
書生再也不像原來那樣的翩翩風姿、風流倜儻了,和小三差不多了,蓬頭垢麵,衣服也不光鮮了,比乞丐強一些,也強不到哪裏去。驛站是可以洗澡,但洗澡有個前提,要給錢的。公款部分隻有吃和住,高消費,得自己負責。
書生,嗬嗬,他肯定沒錢了。
“你是太子麽?”劉暢兩手捧著腦袋,睜著好奇的大眼睛,撲閃撲閃的,問。
書生隻是瑤瑤頭,並沒有回答,眼睛裏雖然沒有了鄙視的目光,但顯然沒有交談的欲望,轉過臉,把目光投向遠方。
遠處,群山重巒疊嶂,隱隱可以看見一片又一片的紅色,那是秋天的楓葉紅了。幾片白雲悠閑的飄在空中,一陣風吹來,身旁的大樹沙沙作響,有幾片樹葉隨風飄下,落在劉暢的腳下。對於書生的冷落,劉暢並不介意,伸手把樹葉撿起來,拿在手裏反複觀看。
“哎哎哎,那個人好奇怪啊。”劉暢把樹葉不停地在眼前把玩,突然把樹葉從眼前拿開,直愣愣的看著遠方,露出奇怪的表情。
眾人聽到劉暢的話,也不禁順著劉暢的目光看過去,這是他們走過的路,路麵寬敞且筆直,陽光下,有兩個黑點,應該是人,兩個人,正向他們這邊走來。
“是兩個人吧?有什麽奇怪的?”也有眼力好的,看到倆人形,有些不以為然。
“他穿的衣服太奇怪了,還光著腳。”劉暢回答他為什麽說奇怪。
“你能看見他光腳?”旁邊的人,這就不信了,你說你能看到倆人,我們沒意見,小孩子眼睛好,不奇怪。你就是說能看見他們穿什麽衣服,我們勉強相信。你說能看見他們光腳,就是亂說了,這條路上,基本都是遠行客。光腳?你說光腚我也許信
“你們看不見嗎?”劉暢回頭瞟了一下,身邊幾個無聊的人,他們要麽覷覷著眼睛,要麽手搭涼棚,都努力的看著。
“小孩子別亂說話,你要是能看見他光腳,今晚我那份給你”終於有人忍耐不住,發話了。
“好,一言為定。”劉暢毫不猶豫地回答。
“要是你輸了呢?”那個手搭涼棚的人,放下手,笑嘻嘻的看著劉暢,有些調侃的說。說實在的,說有人光腳長途跋涉,他寧肯相信母豬上樹。
“我輸了,當然我那份歸你。”劉暢回答得很幹脆。公款晚飯是按人分配的,不是按大小,他的那份和自己的那份,沒區別,一樣大,劉暢覺得很公平。
“好!”一大一小倆巴掌拍在一起。
“你真能看見?”書生也放下了架子,在一邊說了一句。他是看不見,因為,常年讀書,他的眼睛有些近視,但看到幾乎所有人都不相信的表情,也覺得劉暢有些說大話了,關鍵是,一路無聊,想找點事樂一樂。
“要不,你也賭一把”劉暢看了他一眼,笑嘻嘻的說。這個書生雖然有些高傲,劉暢倒也不反感,畢竟他還送過自己一碗飯。
“我倒想賭,可你賭什麽,你的晚飯已經沒了。哈哈哈!”書生哈哈樂了一下。
“我,我賭我哥的那份!”劉暢眼珠轉了轉,指著坐在父親身邊的二哥,說道。
“好啊,可你做的了主嗎?”
“我做主,用我的晚飯。”這是劉劇的聲音。
“小孩,你要是能看見那個人光腳,我今晚請你洗澡,如果你輸了,嘿嘿,你今晚給我搓澡!怎麽樣?”一個衙役也過來湊熱鬧,剛才,他也注意的看了一下,他自信他的眼力沒問題,但他依舊看不清那人是不是穿著鞋。
“好,哈哈哈,賭約成!!”
接下來,就出現了詭異的一幕,所有人都不再說話,眼睛就盯著一個方向,就是那些沒加入賭注的人,好像也放鬆了心情,緊緊的看著大路的盡頭。
人影慢慢變大,慢慢的,看清了衣服,衣服是有些奇怪,不像是衣服,倒像是一整塊長布在腰間圍了一圈,然後搭載一個肩膀上,黃色的。
再後來,看清了頭發,稀稀疏疏的,不長,還是彎曲的,就那麽肆意的披在肩上,沒戴冠,也沒有方巾,給人很淩亂的感覺,
再慢慢的,眾人不禁都瞪圓了眼睛------那兩人,果然都是赤足!!!
大概半個時辰,眾人終於看清了來者的摸樣!!
兩人中,一個身材高大,頭型窄長,眼眶深陷,鼻梁高而窄,毛發稀疏;而另一個卻膚色暗黑,頭發纖細卷曲,身材矮小,鼻子扁平,嘴唇寬厚。
(上從如來乞法以練神,下就俗人乞食以資身,故名乞士。)
“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趕不到驛站了。”打賭的那個衙役,當看到兩雙大腳片子的時候,臉上有些不好看,急忙站起來,然後催促大家上路。
“走走走,”聽到招呼,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嘻嘻哈哈的站了起來,一邊拍打身上存在或不存在的泥土,用怪異的眼光看著光腳的怪物,一邊跟著領頭的衙役,走上大路。
“這是要賴賬哦。”劉暢抿嘴笑了一下,也沒吱聲,跟在父親的身邊,混入了人群。
“這是我的那份,”晚飯時,書生端著自己的那份飯食,來到劉劇父子三人就餐的地方,將飯食放到劉暢的身邊,轉身就走。
“等等”劉暢站起來,將那份飯食端了起來,遞給了書生:“不用了,你的那份已經給過了。”
“什麽時候給的?”書生一時沒反應過來,奇怪的問道。
“你忘了,我可沒忘。”劉暢隻是輕輕回了句,沒再理會有些發愣的書生,回到父親的身邊,繼續吃飯。
大約是寅時,劉暢被一陣若有若無的吟唱驚醒,坐了起來,四處張望。草棚裏,昏暗的油燈下,十幾人橫七豎八的躺在草席上,打呼嚕的、磨牙的、放屁的都有,倆衙役靠在門框兩邊,在打盹。
劉暢突然坐起來,倒把倆衙役給驚醒了。
“怎麽了,要撒尿啊。”一個衙役,看了下劉暢,也沒太在意,夜裏起來撒尿的,每天都有。
“你們聽,是不是有人在唱歌?”雖然屋內呼嚕聲此起彼伏,那低聲的吟唱依然清晰入耳。
“唱歌,誰,誰唱歌?別嚇唬人啊,這半夜三更的。”衙役側耳聽了一下,除了磨牙、呼嚕聲,哪有什麽歌聲:“做夢了吧,趕緊睡覺,還有一個時辰呢。”
“真的有人在唱歌,你仔細聽!”劉暢又仔細聽了一下,肯定地說。
“哎呀媽呀,不會是鬼吧?”看到劉暢若有其事的樣子,倆衙役不禁寒毛倒倒豎,一股涼意直衝腦門,緊緊把手裏的樸刀抱在懷裏,眼神飄忽,四處張望。他們可是相信,老人們都說,小孩子眼睛幹淨,能看到髒東西,說不定,耳朵也幹淨,可以聽到髒聲音呢。
“去,去把他們仨叫過來。”一個衙役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聲音有些哆嗦。
“我可不敢出去。這裏人多,應該不敢進、進來吧。”被捅的把腦袋往肩膀裏一縮,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小三,你、你幹嘛去?”看到劉暢站起來,就要往外走,一個衙役吃驚的看著他,問道。
“我去看看。”
“你不怕鬼?”
“應該不是鬼,做鬼了,有什麽高興的,還唱歌。”
“那那那你自己去啊,我們可不去。”
“我順便撒泡尿。”
“三兒,我陪你去。”這時候,劉劇也被他們的說話聲驚醒了,也坐了起來。
“不行,你不能去。”衙役說道。
“我也去撒尿。”劉劇說。
“你就在屋裏撒,那有尿桶。”衙役指了下放在牆角的恭桶。
“父親,沒事。你放心吧,我就去看看,一會就回來。”劉暢說完,從衙役身邊走過,挪開頂門杠,拉開門就走了出去。
“你也別去了,一會天亮了再去。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喂,快回來。”劉劇在門裏幹著急。
他們這些人,住的雖然是驛站,可睡的可不是驛站,而是驛站的柴棚,驛站可不是大車店,有大通鋪睡。
柴棚靠近驛站的大門,劉暢走出柴棚,聲音更清晰了,從大門外傳來的。
驛站的大門是不關的,門口兩邊掛在燈籠,發出清晰的光芒。那是為了方便信使進出。
雖然門口有守門的,明顯,守門的睡著了,沒一絲動靜。
在距離大門大約有一百多步的地方,有一個樹冠寬大的樹木,樹下有火光在飄忽不定,有倆個身影盤坐在那裏,聲音明顯就是從那裏傳過來的,不大,猶如在喃喃自語。因為是夜裏,周圍還很寂靜,劉暢聽得額外清晰。
劉暢看看左右,便悄悄的走到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蹲下來,靜靜的看著那兩人,也沒說話。
雖然搖曳的燭光將兩人的麵孔映照著有些詭異,這倆人他倒也認識,就是今天他打賭的那兩人。
“啊!”那個個子稍矮的,突然感覺身邊不遠的地方突然多了個東西,扭頭一看,和劉暢一樣,也看見一個被燭光照的詭異的麵孔,嚇得大叫一聲。
而另外一人,連動都沒動一下,沒有絲毫反應,依舊在那低頭吟唱。
被嚇了一跳的,看見同伴依舊如故,也收拾一下心情,將屁股墊擺正,然後,盤坐周正,也跟著吟唱,好像剛才驚慌失措的人不是他。(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