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影緊張道：“師父，要給大姐姐請大夫嗎？”

    扶光從儲物空間中拿出一粒療傷丹塞進別枝口中，見她臉上緩過來後，這才朝承影道：“她的傷普通大夫無法處理，你去打盆水來，給這位大姐姐擦擦臉上的血。”

    承影連連點頭，飛快跑出去打水。

    他離開後，扶光轉身走到窗邊，背對別枝坐下，房間內沉寂了下來。

    片刻後，輕盈的腳步聲響起。

    承影端著一盆水，拿著幹淨的帕子走了進來。

    他講水盆放在板凳上，浸濕了帕子後輕輕擦去別枝臉上的血跡。

    他一邊擦一邊喃喃道：“師父，大姐姐好漂亮。”

    “你小小年紀，倒也分得清美醜。”沙啞的嗓音傳來。

    承影低頭看去，便見昏睡的大姐姐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那雙眼睛碧波蕩漾，漂亮極了。

    可承影不知怎麽的，心裏隱隱有種排斥感。

    就好像是，人對於異類本能的排斥，或是人對於危機的感應。

    他抿了抿嘴，將帕子放在水盆裏，端著血水朝外走去：“師父，我去洗帕子了，你照顧大姐姐就好了。”

    他三步並兩步走出房間，站在房間外時，明顯鬆了口氣。

    他年紀還小，不懂這種直覺是什麽，隻是一時摸不著頭腦。

    大姐姐明明很好看，雖然比不上大哥哥好，但是也很溫柔。可自己怎麽總有種畏懼的感覺呢？

    小少年百思不得其解，便將此事放下。

    房內，別枝蘇醒後，扶光回頭看了她一眼，眸光既冷且清。

    “姑娘身上的上有凶煞之氣，可是在邊界被獸潮所傷？”他淡淡道。

    別枝咳嗽了幾聲，苦笑道：“道友好眼力。我聽聞無盡冰海獸潮暴動，便從域南而來想盡一份心，誰知不過一日一夜的功夫便支撐不住，終究做了那逃兵。”

    她神色黯然，默默垂淚：“一想到同伴出生入死，我卻恐懼逃走，便恨不得拉著海獸同歸於盡，去那幽冥尋他們，來世再做袍澤。”

    “可我想，他們肯定看不起我的，我臨陣脫逃了。我一走，少了一人對抗海獸，便會多一位修士死於海獸爪下。”

    她喃喃道：“我不想的，我隻是、我隻是害怕……”

    扶光微微皺眉，他站起身走到炕邊的凳子上坐下，端正神色，嗓音寒涼冷冽的說：“怕死是人之常情，你做得足夠好了。”

    他眸光冷漠，說出的話卻讓人心中一暖。

    “你能鼓起勇氣與海獸作戰，已經比很多人強了。不需要自責，也不用難受。”

    “傷好以後，若還覺心中過意不去，便再去邊界殺海獸吧。”

    他從袖中拿出帕子，動作僵硬又生澀地遞給別枝，笨拙的安撫道：“莫要再哭了。”

    別枝眼底幽深灼熱，隻覺得這劍一般的謫仙竟如此青澀，讓她升起更大的征服欲。

    她不著痕跡的點了點唇，再等等，總得等到這把劍心甘情願。

    別枝接過帕子，攥著帕子的手緊緊握住，指尖都因太過用力而發白。

    她神色羞窘的說：“讓道友看笑話了，我是域南聖音閣弟子，道號別枝。”

    扶光見她情緒緩過來，後退一步，始終保持風度。

    他聲音清冽空靈，如想象中九天仙人低語：“原是別枝聖女當麵，在下神劍宗扶光，有禮了。”

    第三次見麵，他們互通了身份姓名，才算真正的認識。

    別枝垂下眼，苦笑道：“我被海獸所傷，暫時並無其他去處療傷，不知道友可願意讓我在此處養傷。”

    “傷好後我便離開。”

    扶光微微皺眉：“此處簡陋，聖女怕住不習慣。”

    別枝神色凝滯了下，她都這麽慘了，這家夥竟然還想將她趕走。

    這柄劍果真沒有心嗎？

    “聖女若有可信任的侍女照看，傷勢會好得快些。在下終究是男子，住一起恐唐突了聖女。”扶光一板一眼的說。

    可別枝像是被哄好了一樣，周身的氣息重新飄動了起來。

    原來隻是端方君子，光風霽月。

    這樣的人最重責任，一旦她成了他的責任，他便逃不出她的掌心。

    她嗓音輕柔：“我外出支援邊界，並未帶侍女，恐她們失了性命。”

    她神色低落，語氣落寞：“若道友不願，我這就離開。”

    她裝作起身的模樣，身上本已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

    扶光忙上前兩步，伸手想要扶她，卻又因男女有別而停住了。

    “聖女快躺下，莫要再動了。”他嘴角弧度拉直，嚴肅極了。

    別枝卻笑了出來：“我知道了。”

    見她笑得開心，扶光不明所以，站在那裏的挺拔身姿一時都無措了起來。

    別枝輕咳一聲，憋住了笑，緊接著沒忍住大笑出聲：“我本以為道友是個嚴肅冷酷又無趣的人，沒想到卻是濁世佳公子，溫柔極了。”

    眼見著扶光整個人都僵住了，她眼底笑意更甚，哎呀，這劍修真是太好玩兒了。

    扶光抿緊嘴巴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開的步伐緩慢有力，清冷矜貴的氣質肆意揮灑開，讓人心熱。

    走出別枝可以察覺到的範圍後，扶光轉過身麵對著這座簡陋小院，遮目下的眸光明澈漠然，忽而他唇邊揚起一抹細微的弧度，似是愉悅莫名。

    這還是第一個能跟著他飆戲的人。

    別枝、別枝……

    無盡冰海邊界，交戰一直在繼續，好在海獸潮湧而來有時間間隙，能讓修士們有時間休養生息，恢複力量。

    可在深海海域，戰鬥卻一直持續未停。

    重圍天，統領對麵的巨大海獸咆哮一聲，強大的無聲的音波猛烈擴散開來，所有人和獸都被掀飛。

    海獸尾巴一晃，分裂成無數條朝飛起來的人身上刺去。

    那尾巴堅硬有力，前進時速度飛快，刺穿空間的音爆更是刺耳。

    這等力量一旦擊打在人身上，若無修為護身，恐怕屍體都無法完整。

    可偏偏這些修士被音浪的力量掀飛後，猝不及防下無法運轉靈光自救。

    少數幾個能反應過來的也隻能保住自己的命，無法救援旁人。

    統領見此，疲憊的臉色一沉。

    他身形一閃，霸道的刀氣裹挾著他飛速竄上虛空。他雙手張開，無盡刀氣如同這一波波海浪縈繞在他周圍。

    然後，傾盡全力一刀斬下。

    刀鋒帶起無盡海水，百道刀意如影隨形，掀起萬丈狂瀾，蕩起無邊刀氣，將那些尾巴同時斬斷。

    斷尾的痛楚讓海獸雙目猩紅，暴虐仇恨了起來。

    僅剩餘一些逃過一劫的尾巴以更快的速度朝統領衝擊而來。

    統領剛剛拚盡全力的一刀，救下了所有人，此時力有不逮，無法回防，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些尾巴以極快的速度刺來。

    海底身處漆黑一片，重圍天因大能的塑造留下些許光亮，柔和冷清，映照著淒涼的海水。

    今夜，統領即將墜落在地，砸入深沉的海中，被淤泥包裹。

    在他的身體失控之後，他一直駐守的重圍天也將背叛他。

    統領這樣想著。

    他不甘心，想要提起力氣，重聚力量……

    再一次自救失敗，就算是千百年來執掌權柄，為人類生存永不放棄的統領也學會了放棄，他隻能放任自己僵立在原地，隨後被海獸殺死，殘破的屍體砸落在地上。

    與以往死去的同袍並無兩樣。

    統領隻希望同伴們還算是清醒，能繼續將責任完成下去。

    以及之後的所有——那些他不能再去思考再去位置努力奮鬥的事情。

    而現在，他即將擁抱死亡。

    為人族拚勁一切的統領交命運拋棄，靜靜看你這漆黑的海底，做好了血濺四方的準備。

    許是夢中不真實的夢境，統領覺得四周有些不對勁，連同伴撕心裂肺的吼聲都消失在身後。

    周圍的場景出現了不真實的坍塌，又驟然壓縮扭曲，轉瞬重塑，再回過神來，又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海獸的尾巴觸角消失不見，遍地殘肢斷臂也沒有了。

    這是——死後的世界嗎？

    統領遲疑的時候，冰冷荒蕪的氣息從身後傳來，淡淡的白霧輕輕飄動，絲絲縷縷如仙氣縈繞。

    他從虛空墜落，卻沒有任何被衝擊的痛苦，速度慢地如同落葉歸根。

    直到腳踏實地，感受著這熟悉的土壤，統領瞪大了眼睛。

    他還活著。

    他清楚的感受到自己還活著。

    劫後餘生的感覺抓住了統領的心髒，它狂跳著，嘶吼著，血液卷起驚心動魄的情緒在四肢百骸中奔走。

    無論是誰，隻要出現在他麵前，他都想放下所有自製和矜持，給他一個擁抱——

    不，這並不包括麵前這位詭異的新娘子。

    統領僵著臉，正對上白白霧裏緩緩飄來的詭新娘。

    哪怕是這人救了他。

    “你是誰？”統領幹巴巴問。

    此時的他有些狼狽，麵容卻堅毅剛硬，鐵血的氣息可靠極了。

    他知道麵前的新娘是誰，她曾在無盡海域邊界待了許久，大肆屠殺海獸，那段時間死去的海獸成千上萬。

    白霧是她的標誌，血腥是她到來的先兆。

    她很神秘，也很棘手。

    她是長生穀！

    若沒記錯，他衣擺處便粘著一縷怎麽都無法散去的白霧。

    那是她存在的證明。

    統領低頭看去，那絲白霧已經消失，而周圍有更多的白霧飄蕩。

    “你是誰。”統領再次問道。

    他不知這等存在是否能夠交流，他想知道她確切的身份和目的。

    藜蘆輕輕掀起蓋頭，絲絲縷縷的霧氣遍布整個重圍天。

    統領見到了蓋頭下的那張臉，溫柔和煦，卻帶著詭異的死氣。

    新娘嘴角含笑，沒有說話。

    可統領卻聽到了一道非人的聲音在意識中響起。

    ——我是重圍天的黑暗之主，整個重圍天的黑暗為我折服。

    ——我是重圍天的明光，整個重圍天的生靈視我為神祇。

    ——我長久存於這片土地經久不息。

    ——我是重圍。

    統領沉默的看著詭新娘，沒有相信她的身份。

    重圍天已曆經無數統領，從未聽說過這片天地有意識。

    新娘並不在意他的看法，神色依舊從容。

    她開口，悠揚的語調喊著與生俱來的陰冷詭譎，她如同鬼魅一樣低語：“你守在重圍天上千年未曾離開，親自斷絕了飛升之路。我猜，你是愛我的。”

    “我的守護者。”

    藜蘆說著這羞恥的話，恨不得將天道團吧團吧塞進垃圾裏。

    她就說分身死後重生，身上的法則為何如此古怪，原來是來自海域深處的重圍天。

    攜帶她一縷意識的白霧穿過屏障結界，來到重圍天時，頓時如魚得水，仿佛回到了母體中一樣舒適。

    那時她便知道，又被天道坑了。

    這哪是讓她收集能量啊，這分明是給保護祂的生靈尋了一把護身傘。

    但麵對這樣的人族英雄，大愛無疆，哪怕她不帶任何私人情緒去看待，也依然忍不住對其偏愛幾分。

    統領神色冷硬，不為所動。

    “我如何能信你的話。”

    藜蘆鬆開手，紅蓋頭重新覆蓋了她的麵容。

    她緩緩退後，整個人像是融化進白霧裏。

    那道非人的聲音又在意識中響起，同時白霧飄散，血腥味和海水的鹹濕鑽入鼻中，他隱隱聽到了同袍們的喊叫聲，和海獸的嘶吼聲。

    ——你們藏身的黑暗是我的裙擺，地上的礁石是我衣擺的繡紋，頭頂的烏雲是我垂下的蓋頭。

    ——你們在我的注視下成長、死去。

    ——我會與你們權柄與榮耀。

    她的語氣裏帶著一層輕薄的笑意，充滿了非人的不真實。

    統領若有所感，回頭看去，新娘已徹底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他能清楚的感受到一股莫名玄奧的力量落在他的身上。

    那是眷顧。

    神明的眷顧。

    他低下頭，看到了熟悉的戰場，熟悉的人。

    唯一不見的，是那隻巨大的差點造成無數人死亡的海獸。

    海獸就像是從空間中擦除，半點痕跡沒有留下。

    統領落在地上，無數修士第一時間飛奔過來，緊張又惶恐的盯著他，唯恐他出事。

    “統領您怎麽樣了？”

    “剛才嚇死我了，我還以為統領被那隻海獸吃了，誰知您和那隻海獸下一瞬就消失不見了。”

    “還有那突然出現的白霧，遍布整個重圍天，我差點以為有其他海獸出現。”

    “統領沒受傷吧？”

    嘰嘰喳喳的聲音無一不表明他們擔憂焦慮和慶幸的情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