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落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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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那塊地是你一個堂伯祖父代管,後來你堂伯祖父過世了,就給你三叔父管,自你二叔父和他倆說了薦官一事後,從你八叔父和四叔父起,是兄弟不像兄弟,妯娌不像妯娌,堂姊妹不像堂姊妹,堂兄弟……這關係不說也罷。
你三叔母也是個良善人,這麽些年一直愧疚於不能為你三叔父一脈生個兒郎,便費盡心血的找善生養的娘子來生養子息,她們生下的孩兒,無論男女,你三叔母都一視同仁。”
這幾位叔父納妾都是有理由的,七叔父因為貪花好色,就備受人詬病,沒想到他還更能突破底線,把自己嫡女給順王世子做小!
所以甘家男子們就是貪花納妾都不敢大張旗鼓,女子們就是嫁到白丁家過清貧日子,也絕不會送到權貴人家做小婦。
“也就去年夏天的事,你那個堂妹也是命苦,才十三歲就被你七叔送出去了,那順王世子都三十多了,做你堂妹的爹都富富有餘了。”
甘棠心裏一陣驚悸,她若是沒有外家扶持,隻怕如今的情形連她那差不多年齡的堂妹都比不上。
比如外人都認為以詩書傳家的兒郎,第一愛的是文學是詩書是經綸,娶妻不過是為了繁衍香火,嫁女則是未了讓別人家繁衍香火,而不是為了攀附權勢。
饒是一路馬車已經疾行,到茶樓時,幾個護衛府兵也淋成了落湯雞。
“小二,快開間上房,再給我們這群府兵燒些薑湯來。”管房嬤嬤有條不紊的吩咐,然後由茶樓小二送甘棠去上房。
甘棠去上房時,滿懷欣喜的讓醉兒熏兒把窗牖打開。
管房嬤嬤一臉不樂意,“姑娘,時下天氣越來越冷了,當心著涼了,您接下來可是要出遠門的。”
甘棠心緒頗歡,“李嬤嬤,我就臨窗看一會兒雨景。你快來看看現下的雨景,有山有樹有奇石,那條河與城外菩河相連,格外壯闊斑斕,誒,白鷺飛起來了!”甘棠很有興趣的看著雨幕裏的景色,“從前詩人寫的颯颯秋雨中,淺淺石溜瀉。跳波自相濺,白鷺驚複下,誠不欺我呢。”
甘棠喜歡下雨,從前是因為下雨後,人們不在出沒,她可以得到一時安靜,後來她發現在雨幕中可以靜下心來,就越發喜歡下雨天了。
“姑娘,您快來路邊這扇窗戶看看,那牽馬的不是咱未來姑爺嗎?他……”
雨中……牽馬?
閆隆何人能讓呂循做這等事?
甘棠提起裙擺小跑到能看到街道的那扇窗戶,她定睛一看,那在雨中騎著馬的人和牽馬的人,她都識得其身份。
牽馬的人是呂循,騎馬的人是剛被廢的皇太子殿下。
此時兩人,呂循一身緋色繡香蘭紋飛鶴官服,頭戴雙翅烏紗帽,腰配九環鍮石蹀躞帶,腳踏黑色鍛料方頭鞋。
雨幕中,呂循神色肅穆,雨水無情的打在他身上,他亦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相比呂循,馬上的人,看著就落拓好多。
一身青色褂子,長發又隻以木簪固定,雙足上也隻穿了雙木屐,若不是甘棠還記得那張臉,她真不敢想堂堂國朝皇子,會這般行銷立骨,了無生機。
呂循前段時間這忙忙碌,前皇太子還是在和皇後娘娘的爭權中失敗了嗎?
那他可是會很沮喪?
人與人的心有靈犀,好像就是刹那間便會突然而至。
甘棠目光不錯一下的看著那牽馬之人,那牽馬之人行到茶樓門前時,福至心靈的揚起了頭。
雨水直直打到呂循的臉上、身上,豆大的雨點無情的緊,才把呂循的衣裳打濕,就落到地麵,與淺溪匯合,好似走慢一步,它就會被這兩人揚了一般。
一直沒什麽表情的呂循,直到確定自己看到的是甘棠,他才朝她露出笑容。
甘棠突然覺得心酸,明明兩個人都是那種一日看盡長安花的絕世兒郎,怎麽會變成這樣?
雨幕中,馬上的年輕男子隻懶懶的抬了下眼皮,也不知道他看到甘棠沒有。
呂循耳邊隻聽到一句,“究易,你的喜酒我就不去喝了。”
呂循牽著韁繩的手,驟然青筋暴起。
半個時辰後,雲罷雨歇,但風又匆匆而至,直吹的人透骨心涼。
“姑娘,去馬車上等吧,這風如刀子般,吹的人生疼。”
甘棠出行,向來都會帶兩套衣服,這幾日李嬤嬤見天氣變化大,所以除了衣裙還有披風,見甘棠執意不肯上馬車,李嬤嬤隻好把披風給甘棠披上,然後又讓幾個府兵擋住風口。
這條路,是呂循回家的必經之路,甘棠不知他和皇太子去那裏,但她想隻要在這裏等著,就能見到呂循。
“姑娘,要宵禁了,咱們回去吧,呂世子怕是不會回府了。”
人們不喜歡等待,因為等待總是漫長無趣的,可若那人是心心念念之人,哪怕等待的時間會因為無所事事變得冗長,人們也甘之如飴。
甘棠此刻就是這樣的心情,她並不覺得等待的這段時間被冷風吹有什麽難受的,因為她知道呂循現在比她更難受。
更鼓聲再次響起,甘棠遺憾的往馬車邊走,這一刻她才察覺腳下虛浮,若非醉兒熏兒兩個一左一右的扶著她,她就摔了。
一腳踏上馬車時,甘棠耳邊傳來噠噠的馬蹄聲。
她猛的回頭,然後又滿目遺憾的垂下頭,隻是巡城官而已。
快到宵禁時刻,巡城官不停催促他們離開,李嬤嬤她們不敢耽擱,忙把甘棠塞進車廂。
車馬吆喝聲被熟練的車夫護衛們喊的格外有節奏。
甘棠必須承認,此刻她還在期待呂循的出現。
但這一夜,她花了半個時辰,從回堰國公府的必經路回到卞府後,匆匆吃了點宵夜,然後被李嬤嬤按著灌了兩大碗熱薑湯,泡了一個舒舒服服的熱水澡,再穿上柔軟錦緞做成的寢衣,躺在高床軟枕上,呂循都未出現。
……
從齊芒山回來,已經是申時末。
甘棠和四叔母一家在城門口分開,現在天幕一片橘黃,美的不可勝收。
甘氏重嫡長,庶出男女的關注度比嫡幼子女的關注度還少,若是皇族男子瞧上了甘氏庶出女兒,隻要給夠財帛,像三叔父家這種甘氏旁支也不是不可以應下這門親事。
“去年你三叔父和三叔母拒絕這樁親事時,被你二祖父數落的不輕,可他們仍不鬆口。當初你三叔父剛去接管那片田地時,土地肥沃,物產豐富,佃農們都能如數交上佃錢……說句難聽的話,就是你三叔父家有貪墨,也未曾亂的像今日這般,你是不知道,自你八叔父插手後,佃農上繳的錢是越來越少,賬目也越來越混亂。你四叔父是臨縣府衙官,對你八叔父也束手無策的很,但凡他覺得委屈了,就寫信給你二叔,然後你二叔又去信給你四叔父,弄得你四叔父是輕重都不敢下手。”
甘棠過了會兒,才笑說,“既然四叔母力薦,那我就去三叔父家走一趟,不過,此事還請四叔母先保密。”
四叔母會心一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哦,不對,還有個你四叔父知,棠兒,四叔母也不騙你,我是偏幫你三叔父一家的,但是在此田地的麻煩事了結之前,我定讓你四叔父盯牢了,不出新麻煩事。”
甘棠在車裏行不了大禮,就對四叔母行了個拱手禮,“棠兒多謝四叔母。”
三叔母突然壓低聲音,“棠兒,並非我與你故意說好話,也並非是我想推脫不願讓你四叔父卷進你三叔父和八叔父的事裏……當初順王世子瞧上的其實是你三叔父家一個庶出的堂妹,哦,你也見到了,就是昨天你三叔母帶來的一個穿淺紫色裙衫的女孩,你三叔父和三叔母夫婦倆,想都沒想就拒絕了。”
“四叔母,那如今我三叔父和八叔父家是個什麽情形?不會是如今臨縣那塊田地是他們倆管吧。”
甘棠剛開口,“去文儒坊……”天邊的火燒雲裏突然傳來一聲電閃雷鳴,緊跟著豆大的雨滴刷刷就落了下來。
“去前頭茶樓避避雨。”甘棠忙改口
像三、五、七、八幾位叔父,與甘家本族尚未出五服,其行事總會與甘家本族掛鉤,言行是絕對要受族長管製的。
就比如,這四位叔父納妾一事。
其實甘家興盛幾百年,隨著子孫傳代,離本家關係越來越遠的,其關注度小,自然也會幹些為讀書人所不齒的事,甚至還有甘氏族人直接一大家子都不讀書了,轉而去做生意以維持生計。
但是還是那句話,別人是別人。
二祖父家,四個嫡子裏,有三個納了不止一房妾室。
三叔母家,因為三叔母入門多年都未得兒郎,所以納妾生兒子,五叔母家類似,七叔母家則是七叔父貪花好色,悄悄的納,然後每個妾室生的孩子都抱到正妻名下教養,對外說都是嫡子女,獨八叔母家,有兒有女,唯一妾室,都算不得妾室隻是一個通房,生了一個女孩,八叔母根本不把她們母女倆放在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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