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擴館引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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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靜製動,以局製勢。”徐牧眼神微亮,“引蛇出洞,反將一軍。”
    “如何引?”朱標眉頭緊鎖。
    徐牧卻含笑不答,隻說:“明日午後,殿下可安排一次東宮賞花宴,邀請諸皇子及重臣子弟赴宴。”
    “賞花?”朱標驚疑不定,“此時設宴,是否過於張揚?”
    “正因張揚,方可試出破綻。”徐牧微微一笑,“那蛇,便藏在花下。”
    次日,春日和暖,東宮果然張燈結彩,設下玉階花席,邀請諸皇子齊聚。
    朱棣身披錦袍,踏步而入,冷目環視諸位,“太子今日好雅興。”
    “與兄弟共賞,豈不美事?”朱標笑迎。
    朱允熥、朱允炆等亦紛紛落座,一時觥籌交錯,花香撲鼻。
    朱瀚立於回廊處,眺望宴席,微微點頭。
    “王爺。”劉貞快步而來,在耳邊低語,“如您所料,那位許指揮使的長子許雲裳,在今晨偷偷聯絡了內東廠一名校尉。”
    朱瀚目光冷了幾分,“繼續盯著,宴席中若有異動,莫留情麵。”
    劉貞退去。
    果然,不多時,席間一壇佳釀傳至朱棣案前,朱棣笑著舉杯,“太子兄,今日宴席,竟無琴師奏樂?未免冷清。”
    朱標微笑,“三弟若想聽,我便請來。”
    他手一揮,果然,一名白衣女子攜琴而入,容貌清雅,步履輕柔。
    她坐下調弦,忽而一道微不可察的眼神掃過朱標。
    朱瀚眼神一凜,步履未動,反而緩緩握緊玉扇。
    琴音初起,清泠如溪,似夢似幻。
    白衣女子雙目低垂,纖指拂弦,音韻之間仿佛帶著一股柔中藏銳的氣息。
    朱瀚站在回廊之側,眸中光芒暗湧,他未曾動彈,卻已將那女子自進殿起的每一個細節都納入心鏡。
    她不曾多言,然而目光掃過席間幾人時,落在朱棣身上僅一瞬,卻在轉向朱標之時,多停留了半息。就是這半息,足以讓朱瀚心生警兆。
    “這女子並非尋常藝伎。”朱瀚輕聲,似在自語,手中玉扇緩緩打開,骨麵之上繪有墨蓮,紋路靜雅,配他此刻的神情,竟讓人有種山雨欲來之感。
    朱標察覺異樣,略一偏首,看向坐於側席的皇叔。
    朱瀚不動聲色地對他點了點頭,隨即低聲吩咐身邊一名近侍:“去,讓徐牧暗中查清那女子的出身與來曆。”
    “是。”近侍如影而退。
    席間眾人仍沉浸在琴聲之中,不覺異樣。朱棣端著酒杯,麵上含笑,卻不時打量那名女子,眼神深處似有所思。
    忽而,女子手中一抖,原本聯綿的琴音斷了一拍,卻被她巧妙掩飾成轉調過渡。
    朱標微微蹙眉,而朱瀚的目光則在那一瞬間驟然凝聚。他看得極清,那女子在走神的一刹那,眼神掃過朱允熥。
    “她的目標,不止太子。”朱瀚低聲,眼中浮現冷意,“或許,真正的誘餌,是她自己。”
    就在此時,徐牧悄然現身,繞至朱瀚身側,低語片刻。朱瀚聽完,目光深沉如夜。
    “原來如此。”他輕聲一笑,眸光卻愈發清冷,“她名喚柳音,本出自禦前琴坊三年前流放名冊中之人。按理早該發配嶺南,竟悄然重回京中,且得太子召入?”
    徐牧點頭,“查得她今春才由內務府回收入冊,負責東宮教坊琴藝。而推薦之人——是禮部侍郎周謙之子。”
    “周謙?”朱瀚眉峰微挑,“此人與許家交好。”
    “不錯。”徐牧低聲道,“昨夜許雲裳暗中聯係內東廠之事已確認,他今晨又見過周侍郎。”
    朱瀚眸光沉凝片刻,隨即扇骨輕合,唇角露出一抹莫測弧度。
    “看來,這次宴席……果然來得值當。”
    正當琴聲將止之際,朱標起身,拍掌笑道:“妙,實在妙。”他眼中雖帶笑意,卻透著不易察覺的探意。
    “敢問姑娘名諱?”朱標溫聲開口。
    女子放下琴,輕輕起身,盈盈一禮:“妾名柳音,東宮教坊伺藝,叩見殿下。”
    朱棣放下酒杯,忽然接口笑道:“柳音姑娘這曲子,倒是頗有幾分殺伐氣意,不若常人女流溫婉之調,倒像是……為誰而奏?”
    柳音微一低頭,“回三殿下,此曲名為《破鏡》,妾自幼所學,並無他意。”
    朱棣眼底閃過一絲冷色,“破鏡重圓,亦或鏡碎無痕,倒也說得通。”
    朱標淡然笑著掩飾了場中微妙氣氛,“多謝柳音姑娘,今日果然不虛此宴。”
    “妾告退。”女子再次行禮,緩緩退下,步履依舊從容。
    朱瀚卻輕聲吩咐身後人:“讓劉貞的人悄隨其後,切不可驚動。”
    賞花宴後,賓客漸散,唯朱棣、朱允炆留得最久。
    朱棣似無意間談起太子近來頗得聖眷,語中幾分揶揄幾分冷意。朱標始終笑而不答,隻待眾人離去後,回廊上獨自立了許久。
    “皇叔。”他終於開口,朱瀚自樹影間緩步而出。
    “我在。”朱瀚站在他身旁,一同望著漸晚的天光。
    “那女子……”朱標聲音低沉,“我昨夜確是命人安排教坊,原本並無她名。”
    “是有人動手腳。”朱瀚沉聲,“但並非針對你一人,柳音隻是引子。許家、周氏、甚至你身邊的內侍……都可能已被滲透。”
    朱標輕歎:“那他們要的,是我,還是皇位?”
    朱瀚垂眸片刻,道:“要你,是因為你有繼承之名;若你失勢,皇位便可旁落他人——而不管落誰手,都與他們有關。”
    “皇叔……若父皇終不傳我……”朱標罕見地吐露心聲。
    “那也不代表你可退。”朱瀚忽而語氣一冷,“這天下,不隻父皇的旨意決定一切。你是太子,不得自弱。”
    朱標默然,良久方問:“那我接下來該如何?”
    朱瀚回頭看他,眼神如深潭。
    “引蛇出洞,隻是開始。”他緩聲道,“下一步,要築網。”
    “網?”
    “我將召回三人。”朱瀚眸光一凝,“一人為你布局,一人為你暗查,一人為你護身。三人皆是我密使,多年蟄伏於民間,今可用時。”
    “皇叔早有準備?”朱標似震驚又帶幾分安心。
    朱瀚微笑,“若我無備,豈能護你至今。”
    話落,一縷晚風吹拂而過,朱標眼中仿佛被點亮了光。他終於明白,皇叔之深沉遠遠不止眼前所見。
    三日後,東城王府秘苑內。
    一名瘦削中年男子負手而立,身後黑袍隨風獵獵。
    他名喚“馮解”,號“影客”,昔年為江湖間以斷案推理著稱的奇士。今由朱瀚親召回京,入東宮密探。
    “太子。”馮解低頭拱手,“臣已查明柳音來曆——她被許家安插,目的並非刺殺,而是搜集東宮日常事務與密語,再由周侍郎中轉送出。”
    “那她呢?”朱標問。
    “已由我們控製,暫不動她。”馮解目光平靜,“留她在教坊,或許能釣出更多魚。”
    “很好。”朱標點頭,轉頭看向坐在側榻撫扇而坐的朱瀚,“皇叔,第三人,何時入局?”
    朱瀚略一沉吟,緩緩答道:“他,已在宮中多年,隻待我一言。”
    “誰?”
    “內侍總管——林弘。”
    朱標猛然抬頭,“他?!”
    “不錯。”朱瀚淡笑,“他是我安插在宮中最深的一顆棋子,藏得久,藏得穩,如今,是時候動了。”
    午後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斑駁地灑在王府花廳的地磚上。
    朱瀚倚在案前,一襲玄衣,麵色沉靜,指間輕輕撥弄著一枚青玉棋子。
    茶香氤氳,他似乎陷入了某種沉思,卻又隨時清醒地注視著心中那盤棋局。
    門外傳來腳步聲,穩重卻不失迅捷。
    “進來。”
    門簾微動,馮解步入,行禮畢,低聲說道:“柳音已重新歸位,今日她於午後受邀入翊善殿,為太子演奏。然她昨日深夜曾出教坊,停留一刻鍾於尚藥局南側偏門。”
    “尚藥局?”朱瀚眉頭一動,眼底波光微漾,“那裏平日無人出入。她為何去那?”
    “屬下推測,是有人在那裏與她接頭。但尚藥局人員並未更替,也無異動,或許,是臨時借道。”
    朱瀚輕點桌麵,“太子可知此事?”
    馮解搖頭,“不知。”
    朱瀚收起棋子,目光落在遠處一株枝頭殘花上,“不急。讓她繼續演,演得越投入,我們看得越清楚。”
    話音未落,門外又有腳步,略顯急促。是劉貞。
    “殿下,林弘有請。說今日宮中設宴,皇上命太子陪席,望王爺亦同往。”
    朱瀚眼角微動,眼底浮現些許戲謔,“設宴?這時節設何宴?皇兄今日倒是雅興頗濃。”
    劉貞低聲補充道:“今晨宮中傳言,太子擬增修翊善書院,陛下心有遲疑,宴或為試探。”
    “哦?”朱瀚輕笑,“若非有心之人故意挑動,又豈會生此枝節?皇兄久不設宴,突然召我與太子同席,想來是有人在他耳邊添了些趣話。”
    他輕輕一擺袖,“既如此,赴宴。”
    傍晚時分,皇宮乾清宮外已張燈結彩,一如宮中慣例,酒席並不鋪張,菜式皆循內廷節令製度,隻是在主位之上,今日卻多設了三席。
    朱瀚至時,朱元璋已坐於中席。雖年過半百,卻仍精神矍鑠,虎目含威。朱標坐於左側,神情溫文,目中沉靜。而在右側,竟坐著朱棣。
    朱瀚步入時,朱元璋抬眼看他一眼,眸中似有意味。
    “皇弟來遲了。”
    “臣弟罪過。適才在府中未及換朝服,略晚了片刻。”
    朱元璋擺擺手,目光一轉,淡然道:“你許久未入宮,今朝臣又說你王府密使頻繁,朕倒想聽聽,你近日都忙了些什麽。”
    朱瀚心中一動,卻不顯於色。他走至席前,緩緩坐下,笑著道:“回皇兄,臣弟不過是老病纏身,常服藥調理。近日略覺好轉,便遣人出府采些藥材,也與老友數人閑談,未曾涉政。”
    “未涉政?”朱元璋冷哼一聲,“你這‘老友’中,有一個姓曹的醫士,另一個卻是禮部周侍郎的舊友。你當朕耳目盡失不成?”
    朱瀚不驚不慌,依舊平靜,“皇兄若信他們的流言,臣弟自當請罪。若信臣弟,那些人,倒該查查他們為何如此上心王府之事。”
    朱元璋目光一閃,轉而看向朱標,“太子,你說呢?”
    朱標略一沉吟,起身拱手,“父皇所言極是。但臣兒以為,皇叔素來謹慎,斷不致妄行。若真有異動,兒臣第一個請罪。”
    朱元璋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總是護著他。”
    朱標躬身,“兒臣不敢。隻是明理罷了。”
    一時間,席中氣氛微妙,朱棣手中舉箸,卻不動,眼神在三人之間遊移。
    朱瀚忽然一笑,“皇兄若不放心,不妨遣人駐我府中,晝夜監察,我絕不抗旨。”
    “哼。”朱元璋一擺袖,“罷了。你啊,總是口齒伶俐。朕老了,聽不得這些。”
    朱瀚低頭一笑,卻在心中暗記:此舉,非是朱元璋試探,而是有人故意讓他與太子同時受壓,以分化其間信任。
    那人,會是誰?
    夜宴過半,朱元璋忽開口道:“前日聽聞翊善書院增修,太子有此意,是何因由?”
    朱標起身,“回父皇。書院舊殿漏雨,師資不敷,臣兒欲擴館引賢,使內侍諸皇孫弟子得所棲心。”
    “哼,得所棲心?”朱元璋眼中銳意乍現,“你要引哪些‘賢人’?從哪裏來?又由誰薦?”
    “臣兒自會審閱。”朱標平聲回道,“若父皇不允,兒臣自廢此意。”
    朱瀚忽然開口,“臣弟倒有一人可薦。”
    眾人皆看向他。
    “此人名喚沈浮,昔年禮部案首,因辭官入私學,近年隱居北苑。若太子欲修學宮,此人可為首輔。”
    “沈浮?”朱元璋眼神微動,“此人我知,當年言語尖刻,直言批過朕三策。”
    “正因如此,才可為太子師。”朱瀚淡淡一笑,“不是所有人,都該是順耳之臣。”
    朱元璋沉吟片刻,忽然大笑,“你倒是替太子安排得周到。”
    朱標側目望朱瀚,眼中一絲波動劃過。
    而朱棣,卻目光低垂,手中酒未飲,袖中拳微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