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一十五章 此路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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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朱標抿一口酒,忽然笑道,“若我真有一日登基,皇叔要在我哪一邊?”
朱瀚輕歎:“你若成帝,我自當退隱山林,采菊東籬。”
朱標大笑:“皇叔若真走,恐怕我這皇位也坐不穩。”
朱瀚也笑了,“你若連我都守不住,那便不該做皇帝。”
在寒冷的冬夜,宮燈搖曳,宮殿中一片寂靜。朱瀚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的雪花飛舞,思緒萬千。
這時,書房的門悄無聲息地被推開,朱標走了進來。
外麵的寒氣使得他一身青色長袍顯得格外顯眼,而那雙眼睛,卻依然藏著深沉與憂慮。
“皇叔,”朱標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絲不容忽視的決然,“我想知道,您在我父皇麵前,從來是如何應對那些權臣的壓力的?”
朱瀚沒有立即回答,隻是轉過身,目光沉靜地掃過他那張清瘦的臉龐,心中一陣感慨。
“殿下,”朱瀚語氣平淡,眼神卻透著深邃,“應對那些人,最重要的並不是與他們爭論什麽,而是要在他們麵前,保持一種不可侵犯的氣場。你要讓他們明白,不論他們如何施壓,都無法動搖你的決心。”
朱標微微一愣,似乎在琢磨著這句話的深意。他點了點頭,目光卻依然有些迷茫。
“您看著我,是不是覺得我有些猶豫?”朱標輕聲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
朱瀚沒有立即答話,隻是緩步走到桌前,從一個木盒中取出一卷陳舊的書籍。
他將書籍放在朱標麵前:“這本書,叫《周易》。其中有句話,‘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你若懂得其中的道理,便會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權’。”
“可有時,我會擔心……”朱標抬起頭,目光閃爍,“我若學得太多,會不會反而失去自我?”
朱瀚輕笑,語氣溫和而篤定:“若你能做出對的選擇,失去自我又何妨?真正的自我,不是做一個無所畏懼的皇帝,而是做一個能夠擔當得起天下的帝王。”
“我明白了,”朱標睜開眼,眼中閃爍著決然的光芒,“皇叔,若是未來的我能夠繼位,我定當不負父皇,不負天下。”
朱瀚看著他,眼神複雜。這個年輕人,背負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他能否如自己所願,成為一位明君,走出自己的道路?
“殿下,”朱瀚低聲道,“要記住,權力並非一味求取,真正的強大,是要有足夠的耐心與智慧,去等待並把握那最合適的時機。”
朱標點頭,眉宇間的輕鬆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更為堅定的決心。
那份決心,像是大雪中逐漸升騰的寒氣,漸漸凝結成一股不可動搖的力量。
“我會謹記您的教誨,”朱標的聲音低沉,卻有著比之前更多的穩重,“我會等待那個時機,去實現自己應有的責任。”
朱瀚看著他,眼底閃過一抹欣慰。他的侄兒,終於開始理解權力的真正含義了。
然而,這隻是開始。在這深宮權謀的漩渦中,朱標將不得不麵對更多的考驗與挑戰。而朱瀚,也將繼續在背後,默默為他撐起一片天。
“皇叔,”朱標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我有一個問題,您願意回答嗎?”
朱瀚微微一愣,抬頭望著他:“什麽問題?”
朱標沉默片刻,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與思索:“您一直教我如何在朝堂中立足,如何用權謀去掌控一切。那麽,您有沒有想過,如果真有一天,我們能夠將這些權謀與鬥爭拋在腦後,過上平凡的生活,您是否願意與我一起去過那種簡單的日子?”
朱瀚愣住了,目光瞬間凝固。他沒有回答,仿佛是陷入了某種深思。
“我明白了,”朱標低聲說道,“大概,您從未想過這些吧。您是王爺,是我父皇的親弟弟,肩上背負著太多的責任。或許,您注定隻能在這宮庭中,度過餘生。”
朱瀚依然沒有回答,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睛,注視著他。
夜色漸深,雪落宮牆。大明皇宮中一片寂靜,唯有風聲卷過廊柱之間,掀起沉沉帷幔。
禦書房的燈仍未熄,那一盞盞琉璃燈下,燭光如豆,輕輕搖曳,仿佛映出一段將被曆史銘記的靜夜長談。
朱瀚站在窗前,手中一卷竹簡垂落,他並未專注其上,而是神思漫遊於另一個時空。
“皇叔,”朱標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您當真以為,我能夠成為一個好皇帝嗎?”
朱瀚沒有轉身,隻是輕輕地將那卷竹簡卷起,緩緩放回案上。
他聲音平和,卻不失沉重:“能不能做一個好皇帝,並不在你現在的樣子,而在你將來如何麵對你自己。”
朱標走到他身旁,眼裏浮現出幾分疲憊:“可我並不確定,那‘自己’到底是誰。太子,是別人眼中的我;兒子,是父皇眼中的我;而在您眼中,我究竟是誰?”
朱瀚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少年眉宇之間雖還帶著些稚氣,但眼神中卻有一種超出年齡的沉穩和孤寂。他歎了口氣,將手中的玉佩輕輕塞進朱標掌心。
“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朱瀚淡淡道,“你是朱標,是注定走上帝位的人。但你也可以是你自己。”
朱標低頭望著掌中溫潤的玉佩,那是朱瀚常帶之物。玉上紋理深刻,溫和中自帶鋒芒,他忽然覺得這塊玉,竟像極了朱瀚本身。
“您也曾是太子?”朱標問得突兀。
朱瀚一笑,眼神中透出一絲自嘲:“從未。若是我當初執意爭位,恐怕也不會站在你身邊與你言談了。”
“所以,您放棄過。”
“是選擇。”朱瀚語氣不變,“我知道,若我爭,我也許能勝。但我更知道,江山需要的不隻是一個贏者。你父皇……他更需要一個弟弟。”
朱標眼神複雜地望著他:“可若換作是我,恐怕……我未必能如此灑脫。”
“你不必灑脫。”朱瀚拍了拍他的肩,“你要堅定。你若登基那日,還想著什麽灑脫、什麽退讓,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朱標靜默良久。窗外風雪更盛,仿佛天地也在為這對叔侄低語的夜晚而靜默。
“皇叔,”朱標忽然問道,“若有一日,您也需要我做出選擇,您希望我如何選?”
朱瀚定定地看著他,忽而微笑:“若真有那麽一日,我自然也會給你一個不後悔的理由。”
朱標張了張口,終究沒有再說話。他將玉佩緊握於掌心,似是要將朱瀚的這句話刻入骨血。
這一夜,兩人並肩立於窗前,風雪似乎未能阻隔他們之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與信任。
某日,朱瀚在王府中獨坐,窗外梨花開得正盛,仿佛一夜之間春意便爬上了高牆。
“王爺,”總管內侍小聲稟報,“太子殿下駕到。”
朱瀚微微一愣,隨即起身迎出。
朱標一襲深青色常服,衣角沾了幾瓣梨花。他笑著走進屋中,手中竟抱著一方古琴。
“皇叔近日是否仍喜撫琴?”朱標笑著問,“兒時您教我三年,今我再獻拙。”
朱瀚笑著接過琴,指尖在弦上一掃,餘音嫋嫋。朱標端坐一旁,緩緩開口,歌聲低沉,卻極為動人。
“清風吹我襟,白雲在我心。浮世千般事,不如一盞春。”
朱瀚輕輕合上眼,任那聲音將他帶入一種溫柔的夢境。
曲終,朱標拱手而立:“皇叔,春日正好,我欲請您與我共遊宮苑一日。”
朱瀚睜開眼,看著麵前這個曾經拘謹的少年,如今已有帝王之姿。嘴角緩緩揚起:“好。”
於是那一日,太子與王爺一同遊園,不談政事,不提朝局,隻談花開與月落,仿佛回到了朱標還是孩童、朱瀚尚未白發的那些年。
他們談詩、談琴、談花,談曾經未曾說完的那些心事。
朱標曾問:“若您當年未穿這身王服,會想過過怎樣的日子?”
朱瀚淡笑:“我大概會開間書鋪,收幾個聰明弟子,閑時讀書、寫字、講講天南地北。”
朱標點頭:“那時候我若不是太子,一定去做您的弟子。”
朱瀚笑著點頭,眸中滿是溫柔。
春寒料峭,宮牆深處已隱約透出幾縷綠意。陽光透過薄雲,落在青石鋪就的回廊上,反射出細碎光點,仿若一層流動的錦緞。
朱瀚立於長廊盡頭,一襲絳紫蟒袍,腰束玉帶,神色間含著淡淡倦意。他手執一柄折扇,半展不展,目光卻不在廊外桃花,而是在前方那正緩步而來的少年身上。
“皇叔。”
朱標快步而來,額間微汗,卻笑容明亮。
“怎這般急匆匆?”朱瀚輕搖折扇,眸中閃過一絲揶揄,“是宮中哪位小宮女,惹得我太子如此動情?”
朱標一怔,隨即失笑:“皇叔又拿我打趣了。若有此事,您怕是第一個不容。”
“這倒不假。”朱瀚收了扇子,斜倚廊柱,語氣懶散卻帶著認真,“你如今是儲君,不隻是陛下的兒子,更是天下人的未來。你的每一個言行,關乎萬千目光。你可不能隻當自己是個少年。”
朱標神色一斂,鄭重點頭:“我記得皇叔說過,我不是任何人的影子,是我自己。但既為太子,我自當擔得起那份責。”
“很好。”朱瀚微笑,卻不再言語,轉身帶他朝花廳走去。
花廳內,爐火微溫,一壺清茶已備。朱標輕輕落座,目光望向朱瀚,似有話欲說卻又遲疑。
朱瀚未看他,低頭斟茶,聲音卻沉穩如常:“有事便說吧。你我之間,還需藏著掖著?”
朱標抿唇,半晌才道:“父皇近日身體大好,龍顏亦甚悅。可我……總覺得,他對我,比以往更加……疏遠。”
朱瀚眉頭一動,卻並未立刻作聲。
朱標苦笑一聲:“小時候,他雖嚴厲,卻常召我伴駕、親授詩書。而今,每次覲見,皆是寥寥數語,或訓或斥,再無往昔溫意。”
“你怕他厭你?”朱瀚抬眼看他。
朱標輕聲道:“不是怕,是疑。疑自己是否哪裏做得不妥,疑自己……是否不再被他信重。”
朱瀚輕輕一笑,將茶盞遞至他手中:“你父皇不是個輕易動情之人。他心中若有重擔,便會在臉上少了情緒。”
“可他從不說。”
“他是皇帝。”朱瀚頓了頓,“帝王之位,本就不是講心聲的地方。可你是他長子,是他最早期許之人。他越不說,越是在意。若無你,他便要看著你弟弟們互相角力、局勢不穩。你,是他用來鎮天下的一顆定海針。”
朱標低頭看茶,茶水微波蕩漾,仿佛也映著自己心中的紛亂。
“可我也有時候恍惚。”他低聲道,“夜裏醒來,我不知自己所做之事是為了什麽。父皇的信任模糊了,朝臣的忠心也未必穩固,而我——”
“而你隻知此路不能退。”朱瀚替他道,“因為你不退,才有人可依。你若動搖,便山搖地動。”
朱標點頭,卻又苦笑:“可我並未想稱帝。皇叔,我常想,若我並非朱元璋之子,隻是一個尋常世家子,我是否會更快活些?”
朱瀚凝視他良久,緩緩道:“這世間快活,許是有的。可若真成那樣,你不會遇見我,不會有這萬裏江山的青雲之誌。你有得,亦有失。這本就是命數。”
朱標抬頭,神情清明了幾分:“若這是命數,那皇叔是我命中一道光。”
朱瀚失笑:“少來這套。你小時候也說我是光,轉頭就摔我硯台。”
“那是您搶我果子。”
“我教你書法,你不感激我還搶我的蜜梨。”
“那是我先看上的。”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將氣氛化開不少。窗外風起,拂過花枝,幾瓣桃花輕輕落在窗欞邊。
朱標忽然問:“皇叔,若有一日,我真登上那個位子,您會留在我身邊嗎?”
朱瀚看著他,目光不再玩笑:“我在你身邊,不為帝位,隻為你。”
朱標一震,隨即微笑:“那我便再無所懼。”
宮中修繕太廟,朱標親赴監工。數日勞累,竟未覺倦意。回宮當夜,他徑直去了朱瀚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