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暴行與授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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驕陽伴我,烈日灼心。
太湖邊,蘇州與湖州交界,雙林鎮,王和垚及一眾下屬將領官員汗流浹背,個個心煩意亂。
一陣風吹來,太湖上水波粼粼,卻吹不走眾人心頭的煩躁與怒意。
放眼望去,驕陽似火,風吹穀浪,一望無垠,雖然有些許荒田夾雜其中,但瑕不掩瑜,豐收在望。無數百姓奔忙田間,許多稻穀已經泛黃,想來用不了幾天,就可以全部收割。
還有一些稻米雖然長大,但鬱鬱青青,看來距離豐收,還有月餘。
另有韭菜菘菜等蔬菜,綠豆菽等遍布,長勢喜人。
江南魚米之鄉,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橫七豎八的屍體,到處的血跡斑斑,被燒毀的村莊,依然青煙股股,不合時宜。
早熟的稻米正在收割,卻被蘇州的清軍過界,劫掠鄉裏,殺人放火,糟蹋婦女。
還真是印證了他要攻打蘇州的初衷與先見之明。
“……清軍船隻靠岸後,立刻包圍了鎮子,燒殺搶掠,婦孺都不放過,凶殘至極……”
李行中低聲稟報。
王和垚沉聲問道:“百姓的傷亡情形如何?”
“回將軍,百姓被殺三百七十三人,六十二名女子被糟蹋,十六名女子被擄掠……”
湖州知府錢為青每稟報一句,王和垚及眾將的臉色就陰沉一分。
他還在按耐,一旁的鄭思明已經怒不可遏,厲聲道:
“禽獸!禽獸不如!”
鄭思明滿臉怒容,身子都在發抖。
運河由杭州武林門起始,經嘉興府北上到蘇州。嘉興府距離蘇州,不過一百五十裏,水路一日即到。
至於湖州,則是與蘇州隔太湖而望,經西運河進入主運河航道,同樣是不到兩百裏。
嘉興府、湖州、蘇州,三處魚米之鄉成三角之勢,也就是說,蘇州的清軍也可以直到嘉興府,隻不過他們選擇了湖州而已。
“查明了,這些人是蘇州的清軍嗎?”
王和垚看了一眼錢為青,輕聲問道。
搶就搶了,為什麽要殺人?為什麽要糟蹋和擄掠婦女?
蘇州的清軍水師膽敢劫掠義軍治下,是清軍將領膽大包天,還是說,清軍已經向江南增兵?
“回將軍,問過受害的百姓,此處是太湖沿岸,岸上水裏都沒有盜匪,來人乘的蘇州水師的戰船,是清軍無疑。”
錢為青稟報,惴惴不安。
這位新“上官”一舉擊破浙江清軍精銳,心狠手辣,城府極深,在此人麵前,他都是據實相告,不敢耍任何心機。
“清軍來去極快,等我軍趕到時,清軍已經乘船離開。我軍沒有水師,無法追殺。”
李行中跟著稟報道。
王和垚皺眉不語。
對於這些舊時官員,隻要沒有什麽大惡(如紹興知府邱青),他都讓其繼續出任,不會一擼到底,讓治下民政陷於癱瘓。戶籍管理,征收賦稅,維護地方治安。而最重用的,就是征收賦稅。
江南魚米之鄉,湖州、嘉興、杭州賦稅占了半數,這正是他急需。他需要這些地方的錢糧,來募兵練兵養兵,以便現在與未來不時之需。
至於將來這些官員能否留任,還要看他能否站穩腳跟,那都是將來之事,完全沒有必要急於一時。
“將軍,蘇州水師有兩千人,與之作戰,必須有水師才行。單靠漁船與舢板之類,無法與清軍水師抗衡。”
李行中再次道:“杭州水師剛剛歸順,若是臨陣倒戈,後果不堪設想。”
王和垚沉思,還是沒有吭聲。
區區兩千清軍水師,膽子這麽大嗎?
“殺害手無寸鐵的無辜百姓,糟蹋良家婦女,十惡不赦。將軍,出兵剿了這股豬狗!”
鄭思明臉色陰沉,憤憤然道。
民生維艱,百姓活著已經不易,還被燒殺搶掠。
這些兵痞,還有人性嗎?
王和垚凝眉不語。
攻打蘇州城,能一擊得手嗎?
“將軍,水師新附,夏日酷熱,出兵須從長計議,務求一擊必中。一旦戰事不利,再想對蘇州用兵,難以出奇製勝。”
凶案發生在自己的轄地,李行中卻是謹慎。
杭州將軍府統轄治下各州府,又有下麵的官員在場,稱呼上也都趨於正規。
“三弟,要是傷害的是你的家人,你就不會說什麽從長計議了。”
鄭思明一句話,懟的李行中麵紅耳赤。
“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隻不過一旦用兵,務必一舉破了蘇州城。”
鄭思明脾氣耿直,眼裏容不得沙子,又是自己的結拜大哥,他隻能試著分辨。
況且,蘇州城早晚要攻打,也許是個時機。
“將軍,稻米就要成熟,若不剿除盜匪,到時清軍必又來擄掠。此等慘事,可不能再發生了!”
鄭思明接著又是一句。
“稍安勿躁!”
王和垚沉思片刻,開口道:“錢大人,江蘇布政使此人,你可熟悉?”
能讓蘇州水師襲擊湖州,這位江蘇布政使,顯然不是個善茬。
“回大人,江蘇布政使桂良,滿洲鑲紅旗人,此人自出任江蘇巡撫以來,為官嚴苛,屢以錢糧興大獄,斂財無數,非良善之輩。”
錢為青道:“蘇州水師總兵李元泰,漢軍正藍旗人,最喜女色。蘇州水師軍紀敗壞,頻頻擾民,自戰事以來,太湖兩岸百姓深受其害,望將軍早日除之。”
錢為青的話語,讓鄭思明等人更是激憤,鄭思明冷笑道:“早知如此,就應在攻破杭州城以後揮兵北上,早些滅了這狗賊!”
胡雙奇冷冷道:“這些貪官汙吏,就該被趕盡殺絕,一個不留!”
一旁的錢為青等地方官員,都是尷尬,訕訕不語。
“有貪官汙吏,也有為民造福的好官,不能一棍子打死。”
王和垚看了看一眾官員,溫聲道:
“錢大人,你去安撫治下百姓,死傷者免除賦稅,官府酌情撫恤。也告訴治下百姓,法網恢恢疏而不漏,今日的血債,將軍府定會讓作惡者付出代價。”
“下官領命。下官告退!”
錢為青領命,與一眾官員退了下去。
“大哥,先不要告訴將士們攻打蘇州的事情,尤其是水師將士。想要攻打蘇州,還不是最佳時機。”
鄭思明臉色鐵青,王和垚溫聲安慰道。
杭州水師還未歸心,蘇州清軍劫掠之後,必然會加強防禦,不是最好的用兵選擇。
胡雙奇急道:“將軍,要騎兵出戰嗎?”
王和垚搖搖頭:“先不急,先讓騎兵在運河兩岸巡察,何時用兵,我再想想。”
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莊稼豐收,賦稅幾何,這才是他目前最關心的事情。
……………………
晚上,眾人就在雙林鎮歇腳。
由於王和垚親自督陣,湖州將士幫忙,百姓的屍體白天就掩埋完畢,湖州府派了廚子,幾樣小菜,新炊黃粱,一張粗桌,幾個矮凳,美酒一壇,熱茶一壺,湖邊的柳樹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麵上,螢火蟲在遠處飛舞,遠山朦朦朧朧,昆蟲叫聲不斷,很有些詩情畫意。
“當年我六人在戚少保祠義結金蘭,轉眼已經過去了兩年多。如今戎馬倥傯,想回去看看都難。”
李行中看著湖水,感慨道。
“三弟,你父母妻子都來了杭州,回去做甚?”
鄭思明慢慢飲酒,一雙眼睛明亮:“義軍兵馬眾多,外麵強敵環伺,忙都忙不過來,哪有功夫回去?等抗清大業一了,衣錦還鄉,才不枉活了一場。”
胡雙奇搖頭笑道:“鄭大郎,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太一板一眼了!”
餘姚六君子,眾人都以王和垚馬首是瞻,鄭思明精明強幹,穩重冷靜,則是王和垚左膀右臂。
“大哥說的沒錯。”
王和垚喝了一口熱茶,接上話來。
“我軍不到萬人,半數都是新兵或降兵,軍心未穩,所占不過杭嘉湖等六府。如今要圖存圖強,還需做許多事情,不能懈怠。”
“老五,我軍攻克滿城,占了杭州府,光是滿城旗兵名下的田地就有一萬五千頃,至少可產稻米兩百萬石。還有各種豆類的收成,並未計算在內。”
鄭思明道:“滿城還有十幾萬兩銀子,可繼續募兵,等兵強馬壯,便可北伐。”
“兩百萬石!”
胡雙奇手一抖,杯中酒水都灑了出來。
如果加上杭州府治下各地的賦稅,恐怕能養五萬甚至是十萬戰兵吧。
以往他對王和垚不落草大嵐山耿耿於懷,如今看來,王和垚借雞生蛋,隱忍待機,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有了錢糧,就能招兵買馬,早日打出去!南京、北京,紫禁城,必不虛一行!”
李行中端著酒杯,心頭振奮。
浙江周圍,福建江西都有戰事,難民源源不斷。有了錢糧,就有了募兵的資本。
“一萬五千頃……兩百萬石……”
王和垚心裏默默盤算了起來。
杭嘉湖產糧要地,這應該是他唯一的優勢了。
“諸位兄弟,我意向軍中的將士授田,有如隋唐時的府兵,但待遇更優厚,兵器鎧甲也不需兵卒自備。你們覺得如何?”
王和垚靠著身後的柳樹,輕聲說道。
農隙訓練,戰時從軍,兵農合一。
這樣一來,兵卒退役後,有一份豐厚的保障,官府也無需承擔高額的餉銀負擔。
在府兵製的基礎上,提高軍人的政治地位,猶如後世的義務征兵製,軍隊的素質與戰鬥力便都有了保障。
“府兵……”
王和垚的提議,讓鄭思明、胡雙奇等人都是眼前一亮。
很快,鄭思明反應過來。
“府兵製的根本在於均田,旗人圈地足夠養兵授田。募兵之弊,兵卒隻為餉銀,而均田授田,則為征兵,將士無後顧之憂,軍心可用。此議妙矣!”
相對於軍中二兩銀子的餉銀,士卒隻能勉強維持一家所用。有了授田,與之相比,授田所得遠遠大於餉銀,士卒生計有了保障,軍心可用。
“老五,授田令一出,軍心立定!”
李行中接著道,聲音高了許多:“滿清入關,數十萬綠營兵為其驅馳,最終奪了中原萬裏江山。他們憑什麽,還不是豐厚的餉銀。若是有了授田,餉銀不值一提!妙計!”
胡雙奇連連點頭:“軍中兵卒都是浙江良家子,大多人前來從軍,奔的就是餉銀。但若要將士舍生忘死,還需解決其後顧之憂。將軍授田之策,完全可以一試。”
王和垚輕輕點了點頭。
鄭思明李行中,包括胡雙奇,雖然都是富貴鄉紳子弟,但都來自於民間,普通士卒要什麽,他們再清楚不過。
“我軍如今士卒,都是招募而來,所謂當兵吃糧,誰給餉銀,便會為誰效力,沒有忠誠一說。”
王和垚目光投向夜空,悠悠說道。
“義軍之中,大多都是良家子,並以種地的農家百姓居多。百姓最愛土地,因而除了餉銀之外,便是給他們土地,減免賦稅的土地。”
什麽軍紀森嚴,什麽軍令如山,隻有讓士卒們看到利益,將他們的利益與將軍府的存亡連起來,才是解決軍隊戰鬥力的根本。
而他之所以將授田的事情放出消息,就是為了避免軍心動蕩。
畢竟,現在的義軍實力太弱。
“老五所言,一針見血!”
鄭思明情緒立刻起了變化,思索著說道:
“我以為,凡參加過大溪灘戰事者,每人可授田 30畝,胡將軍麾下眾兄弟,以及歸附的杭州水師,每人授田 20畝。至於死傷的軍中兄弟,授田多少,應在軍中士卒以上。至於新兵,從軍滿三年以上,方可授田。”
有了授田,募兵輕而易舉,軍心可用。
而如此一來,杭州水師軍心可用,義軍所有將士,軍心可用。
對於士卒來說,保住自己授田的前提,是將軍府存在。而將軍府的存在,在於義軍的存在。而要義軍存在,他們就要舍生忘死,因為一旦失敗,他們的所有,包括所授田畝,都會灰飛煙滅。
“鄭思明,我大嵐山的兄弟,難道就不能授田 30畝嗎?”
胡雙奇不服氣道,很是有些心虛。
參加過大溪灘戰事的義軍,確實有淩駕眾士卒的戰績,授田高人一等,眾軍無話可說。
鄭思明與李行中,都是笑了起來。
“大哥的建議不錯。還有將領授田多少,稍後再細議,盡快拿出個章程。可在六府募兵時廣而告之,希望夏收後在全軍推廣。”
王和垚點頭道。
鄭思明振奮道:“如此一來,杭州水師軍心可用,再也不用擔心其反複無常了。”
杭州水師千餘將士,大多都是浙江子弟,有了授田,生計有了保障,這軍心嗎,自是不用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