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中華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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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仲夏、清晨。
    陽光灑滿了錢塘門大教場,頭戴黑色網巾,一身青衣長衫右衽,麵色肅然的王和垚邁步上了高台,麵容嚴肅,在中間位置坐下。
    “拜見將軍!”
    台上的文臣武將均是烏紗圓領青衫束帶,紛紛向王和垚行禮,人人都是肅然。
    “拜見將軍!”
    教場上的將士一起抱拳行禮,異口同聲,猶如山呼海嘯。
    案幾後的王和垚輕輕點了點頭:“諸位同僚,諸位將士,免禮!”
    “謝將軍!”
    眾人齊喊,紛紛歸位。
    “終見我漢家衣冠!終見我漢家衣冠!”
    台下觀望的士民中,有人唏噓感慨,落下淚來。
    “謝將軍!複我漢家衣冠!”
    突然,有百姓跪下,伏地痛哭,僧衣光頭,赫然在目。
    僧人痛哭,又有不少人走了出來,跪地磕頭,或淚流滿麵,或嚎啕大哭,或神色黯然。
    圍觀的百姓,則是一片沉默。
    王和垚身旁的浙江布政使屈大均,低低一聲歎息。
    這些明末遺民們痛哭流涕,他們內心的苦楚,他這個抗清出家的同類人,又豈能不懂。
    而杭州知府包世寧、按察使高家勤、鹽運使魯又翁,以及鄭思明、李行中等將領,人人都是肅然。
    自甲申之變,清軍入關,如今已是三十餘年,日日伴隨的金錢鼠尾、廠襟蜈蚣,如今始見漢家頭巾,交領右衽,怎不令人涕淚交加,感慨萬千。
    “諸位,都起來吧!”
    王和垚站起身來,走到高台邊,肅拜一禮。
    他這肅拜,肅如揖,立而行禮,不跪拜。台下士人紛紛回禮,一些懵懵懂懂者也照葫蘆畫瓢,模仿回禮。
    台下的士卒們紛紛上前,將跪地的百姓都扶了起來。
    “自甲申年巨變,清軍入關,於今已三十二年矣。三十餘年之奴役殺戮,我漢家先仁誌士幾被屠戮殆盡,諸位也已垂垂老矣。”
    王和垚站直了身子,對著下麵所有士民大聲喊道:“滿清朝廷如何對待你們,本官就不多說了。要想永世服我漢家衣冠,不是靠軟弱與妥協,不是搖尾乞憐,那隻是癡心妄想。那要靠什麽?”
    王和垚“嗆啷”一聲,拔出腰間的長劍來,斜指向前,神色奮然。
    “要複我漢家衣冠,要奪回我漢人失去的大好河山,隻能靠它,靠我們手中的刀劍,靠我千千萬萬的漢家子弟!如今天下半壁,已不是清廷治下。滿清分崩離析,正是大廈將傾之時。你我萬眾一心,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全場寂然,屈大均麵紅耳赤,再也忍不住,振臂高呼了起來。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鄭思明、李行中、張世豪等將領都是奮然,紛紛舉起手來,高聲疾呼。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跟著,教場上所有的義軍將士,一起舉起手中的兵器,大聲疾呼。
    “驅除韃虜,恢複中華!”
    聲音遠遠傳出,山呼海嘯,許多士民都是變了神色。
    戴梓、包世寧、魯又翁等人雖沒有大喊大叫,但都是對著王和垚,肅拜一禮。
    王和垚的話,或多或少,道出了眾人的心聲。俱是漢家子弟,沒有人願意頂著金錢鼠尾,奴顏婢膝。
    王和垚回到椅子上坐下,一旁的杭州知府包世寧大聲喊了起來。
    “帶人犯!”
    士民精神一震,紛紛扭頭看去,隻見一群犯人在軍士押送下,被帶到台前,紛紛跪下,立時便是一片的哀求和哭喊聲。
    “將軍!饒命啊,小人再也不敢了!”
    “將軍!饒命啊!”
    “王和垚,你這低賤的叛賊,皇上會為我們報仇的!”
    “王和垚,等死吧!”
    哭喊聲、求饒聲不斷,中間也有怒罵聲,高座上的王和垚麵色鐵青,眼神冷厲。
    “殺戮抗清義士、欺壓良民,橫行霸道,饒了你們,天理難容!拉出去,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明正典刑!”
    包世寧說完,嫌惡地揮了揮手,衙役們紛紛上前,把捆綁的幾名罪犯拖了出去,就在院中按倒。
    清理冤獄,整頓吏治,安撫民心,自然是第一要務。
    亂世用重典。作惡多端的旗兵旗官,格殺勿論。而那些饑民,手上沒有人命,則是選擇了全部放掉。
    以杭州旗人官員的德行,這些入獄的窮苦百姓,大多都是良民。
    “原紹興知府邱青甘為鷹犬,為滿清朝廷上下奔走,殺戮抗清義士,為虎作倀,罪大惡極,依大明律當斬”
    “杭州府旗兵統領王全、旗兵守備石備、守備李雲霄等人迫害百姓、橫行鄉裏,依大明律當斬!”
    “原浙江鹽運司經曆洪若璞、豪強顧瑾觸犯律法,殺人掠贓,罪大惡極,死有餘辜,立刻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包世寧在高台上大聲讀完公文,劊子手們操起長刀狠狠砍下,鬥大的頭顱滾落一地,滿地的血腥。
    “啊……”
    圍觀百姓,還有跪著的犯人,許多人都是臉色煞白,一些人失聲驚叫了起來。
    堂堂知府、旗人老爺們、杭州洪家,說殺就殺了。
    這位新將軍,看著年輕,可是心如鐵石,下手一點也不留情。
    王和垚不動聲色,打量著圍觀百姓的神色。
    所殺之人血債累累,王和垚也是毫無顧忌,毫不留情。
    義軍的力量還是太弱,勢力範圍有限,還是要打出去,用一場場勝仗,來為杭州士民壯膽,奪取民心。
    “爾等衝搶民宅,搶奪糧食,雖未造成死傷,但也犯了律法。本是要重罰,但農事繁忙。本官準許你等回去,好好操務農耕。下次再犯,決不輕饒!”
    王和垚正色說道,下麵眾人犯紛紛磕頭,一片山呼海嘯。
    “謝將軍!大青天啊!”
    “謝將軍!以後再也不敢了!”
    搶劫米鋪,前任官員論罪下獄等死,新任將軍廢除釋放,善待被殺之人。
    一押一放,殺雞儆猴,恩威並施,看樣子新將軍不好糊弄。
    眾犯歡天喜地,連連磕頭,士民歡聲不斷,跟著眾人紛紛離開,邱浩夾在人群中離去,不斷回頭,向高台上的王和垚張望。
    這裏沒有人認識他,而父親邱青剛被處決的一幕,他看的清楚。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奪妻之恨,永世不忘。
    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殺了王和垚,至死方休。
    邱浩失魂落魄,同行的黃正方看著他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子,剛才王將軍一番話,說的小人心裏挺難受的。”
    隨行的家仆低聲說道。
    黃正方頭也不回:“黃三,你是什麽意思?”
    “公子,以前在杭州,小人們沒少受旗人的欺負。王將軍人不錯,不如罷手,不要硬碰硬?”
    黃三性子直,實話實說。
    黃正方冷冷一笑,停下腳步。
    “黃三,那你說說,咱們該怎麽辦?”
    “公子,不如這樣……”
    黃三在黃正方耳邊輕聲說了起來。
    “啪”的一聲,黃三臉上挨了一下,他捂著臉,再也不敢吭聲。
    “我與王和垚勢不兩立!當日的恥辱,我必悉數奉還!”
    黃正方怒容滿麵,低聲一句。
    ……………………
    杭州學堂,大堂中,一張偌大的長桌居中,十幾個男女圍桌而坐,桌上堆滿了書籍,一些書打開,上麵做著標注,似是眾人在查看文章。
    “黃夫人,我等皆以為,這篇《歸去來兮辭》不錯,可以加入散文辭賦中,你覺得如何?”
    邵廷采向旁邊一位二十多歲,女扮男裝的年輕婦人問道。
    他曾是王和垚姚江書院的同窗,不過年齡比王和垚大了七八歲。王和垚攻占杭州府,他第一時間趕到杭州,現在創辦學堂一事。
    黃夫人叫錢鳳綸,出身杭州錢氏,杭州“蕉園五子”之一,才華橫溢,其母顧之瓊是“蕉園詩社”的創始人,錢鳳綸與其弟媳林以寧,都是“蕉園詩社”的骨幹。
    此次杭州學堂編撰教材,布政使屈大均與杭州知府包世寧盛情邀請,二人也是不加推辭而來。
    畢竟,編寫教材,對她們這樣的女子來說,也是一次展現才華,為民出力的好機會。
    錢鳳綸魂遊天外,邵廷采叫了幾聲,她才反應過來,連連點頭。
    “我也覺得不錯!可以加入!”
    林義寧看她有些魂不守舍,接過紙張,放在了錢鳳綸麵前,
    “姐姐,你還是再看看,尤其是標點符號,可都是王將軍要求了的。”
    教材為《語文》,為王將軍親定,寓意將“國語”和“國文”合二為一,稱為“語文”。入選之文皆為語言精煉、短小精悍、便於傳誦的佳作。他們也是精挑細選,力求完美。
    錢鳳綸低頭查看,仍然心煩意亂,無奈將稿紙放到一邊。
    “姐姐,是不是剛才觀刑,給驚著了?”
    林義寧問道。
    人頭滾滾,鮮血淋漓,不會真驚著錢鳳綸了吧?
    “黃夫人,雖說所殺之人有你的舊識,但明鏡高懸,事情也已經過去,就不要太在意了。”
    邵廷采看了看天色,笑著說道。
    “黃夫人、錢夫人,時辰差不多了,先歇著吧,咱們明日再聚。”
    學堂裏,他與其他“教師”,包括傳教士們,都拿一份薪水,隻有錢鳳綸與林義寧自命清高,還沒有決定要不要來學堂任教,屬於幫忙的性質。
    錢鳳綸出身杭州錢家,母親杭州顧家,夫家又是杭州黃家,與被殺的洪若璞顧瑾瓜葛甚深。
    邵廷采這樣說,也是寬慰錢鳳綸。
    “邵先生,心有戚戚。讓你見笑了。”
    錢鳳綸歉然一句,今天確實有些心不在焉,無法繼續編寫。
    二人從房間出來,錢鳳綸默默走著,忽然問道:“你覺得這位王將軍,是不是弑殺之徒?”
    “此人殺伐果斷,但沒有濫殺,他野心勃勃,就是不知,有朝一日,能不能奪了天下?”
    林義寧說道,二人目光看向操場空地上,那些學生一個個青茬短發,精神奕奕,他們正在操練,步伐一致,不懼炎熱,如同木偶一般,讓人敬畏。
    這就是那位王將軍口裏的新一代嗎?
    “你怎麽知道他野心勃勃?”
    錢鳳綸下意識問道,心頭立刻閃現“今日長纓在手”、“雄關漫道真如鐵”的話語來。
    “姐姐,這不明擺著嗎?那《地理》教材上的中國地圖,還不能說明他的誌向嗎?”
    林義寧笑著說道,錢鳳綸一怔。
    中國地圖,這位王將軍親自描繪,黃河長江,三山五嶽,南至交趾,北達塞外,東到大海,西麵更是囊括了整個西域。
    西域,正如正在編寫的《曆史》教材上所說,漢時的西域都護府,?唐時的安西都護府?和?北庭都護府?。遙遠的西域歸為中國地圖,這位王將軍的誌向,不言自明。
    “姐姐,你有沒有發覺,這些學生有什麽變化嗎?”
    “什麽變化?”
    “秩序井然,幹淨整潔,永遠都是生龍活虎,雖說古板了些,但英武太多。你說,要是五年之後,十年之後,浙江會是怎樣的變化?天下又是怎樣的變化?”
    “五年……十年……”
    錢鳳綸心頭忽然多了許多期待。
    “……你……你說,他能有五年十年的機會嗎?萬一……萬一官軍打回來……”
    “我不知道,不過說句心裏話,男人頭上頂著那豬尾巴,實在是難看死了!即便是人人一頭短發,也比那金錢鼠尾好看多了!”
    林以寧說話的時候,操場上的學生,開始操練起刺槍術來,數百人一起操練,一刺一收,伴隨著稚嫩的喊殺聲,讓她們二人,心跳不自覺加速。
    錢鳳綸嘴裏,不由自主讀了出來。
    “操吳戈兮披犀甲,車錯轂兮短兵接。
    旌蔽日兮敵若雲,矢交墜兮士爭先。
    ……………………
    林義寧接道:
    “帶長劍兮挾秦弓,首身離兮心不懲。
    誠既勇兮又以武,終剛強兮不可淩。
    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
    她讀完,二人靜靜看了一會少年們的操練,默默轉身向前。
    尚武之風,或許就是這位王將軍想要強加在這些少年身上的烙印。而這些少年,或許就是中華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