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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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子英站立在襄城的縣衙之中,在他左麵一字排開的是闖軍的武將,而右邊則是文官。倉促間點起來的燭光在呼嘯的風中搖曳著,趙子英他也在這人生的岔路口上搖擺著。
    “說吧。”李自成的語氣相當平澹,甚至在平澹之中還暗藏著一絲蔑視。這位闖軍的最高領袖此刻正身著一身粗布衣服高坐在州府官員的太師椅上,如果不是四周如眾星拱月般的氛圍趙子英倒是會將其認為是一介普通百姓。
    “大王。”趙子英的發言多有些像是遇上了山大王一樣,但李自成沒有管這些。他在乎的唯有眼前這位曾經的明軍指揮使到底可以給他多少情報。
    “孫傳庭的精銳已經盡數北上了,襄城之外所餘下的人馬唯有高傑、陳永福、白廣恩三人等部。”趙子英一字一句清晰的說道。他一麵訴說一麵小心觀察四周眾人的表情,當其看見一位身材壯碩的漢子一臉釋然時他意識到自己應該是活下來了。
    趙子英出生於傳統的武官家庭,他是家中的長子。得益於明朝的蔭官製度,他蔭得了一個百戶的官職。由於家境樸實,趙子英一路或靠賄賂或靠戰功一路升任至千戶職。
    依理來講,趙子英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投靠闖軍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想的。但真當闖軍的刀刃架在其脖子上時他才終於恍忽過來。
    他意識到人世間所有的東西都不值生命寶貴,無論是妻子、孩兒、榮譽、還是古人所推崇的道義。這些都是虛的,唯有一個人的生命才是不可缺失的。
    於是乎趙子英脫帽了,他將自己半跪在地上向著來捉拿他的闖軍士兵低聲說道:“我降了。”
    趙子英不樂意死,他願意活下去。
    哪怕是將從前的一切都出賣掉。
    “接著說。”李自成目視著跪倒的趙子英繼續問道。他要搞清楚孫傳庭的動向,在冥冥之中他似乎感到翻盤的時機已經來到。
    “洛陽為劉將軍所破後明軍糧道已斷,孫傳庭率軍一萬北上打通糧道去了。所餘下的人馬不過三萬,而且多是不堪戰事之輩……”趙子英抬起頭,他的眼神之中閃爍著異樣的光芒。“如大王願意相信在下,鄙人願率一千兵馬前襲明軍側門。”
    “明軍勢眾,我軍寡少。此事尚需從長計議。”李自成擺了擺手示意趙子英可以推下了。而趙子英在看到李自成的手勢後也相當知數的弓著身子向門外退去。
    “闖王!此乃天賜良機啊!”賀錦在目視著趙子英退出門外後急忙出聲到。“明軍看似人眾,但是這三萬人馬卻要分批圍困四麵城門,以每一門來看明軍最多不會超過八千人馬。更何況明軍餘下來的這些人,大多都是庸庸碌碌之輩。”
    “孫傳庭在時,他們尚還可以精誠一心,摒棄前嫌。但向現在孫傳庭北上他們無不互相猜忌,昨夜的大勝就是如此啊!闖王!不可再等到孫傳庭回援啦!”
    “話是如此。”李自成頓了頓聲音,他從太師椅上站了起來走到眾人中間。“但我軍人數更少,一旦出城迎擊如果我軍被明軍牽製住了那麽該怎麽辦?”
    “闖王不必如此擔心。”牛金星站出來說道。“我軍並不需要出如賀將軍那樣城迎敵。”
    “此話何講?”李自成轉身向牛金星看去。
    “那不是有一位指揮使嘛。”牛金星冷著一張臉出言道。“我們要他修書一封去勸降陳永福即可。”
    “陳永福?”高一功愣了愣:“陳永福與我軍宿戰多年,勸降他?如果此人樂意降的話早在開封就投降了,何必會拖到今日呢?”
    “國勳!好好聽牛先生發話。”李自成提點道。
    “是。”
    “此計的關鍵並不在於是否可以勸降陳永福,它的作用隻在於逼迫城外山路明軍互不信任。”牛金星接著說道:“首先此信出自高傑部下指揮使之手,我們隻需在信中陳述高傑如何如何想要撤兵。下次對陣時陳永福自然會留一手以防高傑、白廣恩等人棄他離陣。”
    “其二,陳永福得信之後必然會將其攤開以示忠誠。但是其餘二人定會思考為何隻有陳永福接信。高傑自不必多說,白廣恩也是多疑之人的。他們以己度人,又怎麽會相信陳永福的一麵之詞呢?”
    “如此一來城外便不是一路明軍,而是三路。到此時,闖王盡可以大發城中兵將,擊其一路然後襲其援兵。反複幾次,明軍絕不敢相互馳援。”牛金星說完了,他稍稍抬了一下自己的臉觀察著李自成的表情。
    “如有一人肯顧全大局呢?”李過詢問道。
    “李將軍所述之人已經隨孫傳庭北上了。”牛金星眯縫著眼睛,等待著闖王李自成的最後拍板。
    “此計可行。”李自成決定到。
    趙子英的信在笠日清晨被其投降時裹挾而來的親兵給帶來出去,陳永福接到這一封信之後的舉措也是相當明了。
    他將那一位親兵給梟首,那一封信給焚滅。
    高傑等人一麵誇讚陳永福如何忠心,但暗地裏卻不免為那位寶豐的舉人所猜測的一般。所以在當夜陳永福部遇襲時高傑、白廣恩二人都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觀望。
    他們不僅自己未有動作,並且還扣住了一些向馳援陳永福部的人馬。這二人以謹防闖軍出城為借口竟然一夜未動兵將。
    官撫民倒是選擇了馳援,但其馳援的人馬還未抵達便被李過等人截住了。匆忙行軍之中的寧夏兵們在黑夜之中被李過打的打敗,所幸李過部的人馬不多官撫民尚可重新整理隊伍。不過待到他們收拾兵將將李過部驅逐回城後陳永福方的戰事已經趨於結束。
    陳永福當然沒有未闖軍擊潰,這不僅僅在豫兵隊伍其自身戰力本身不差。還在於陳永福此刻手中的兵馬超過萬數。由於上次遇襲之後薛仁義部幹脆便駐留到了陳永福軍中,將北門讓渡給了寧夏兵們。
    但這樣的一場慘勝不可避免的讓陳永福開始懷疑起了未來馳援的高傑、白廣恩等人。而高傑、白廣恩在聽聞官撫明馳援遭襲後也同樣大加感觸。
    一道裂痕緩緩在明軍各將之間出現。
    由於種種因素的影響,加上明軍軍中充斥著田見秀來援的消息。局勢終於在十月五日的時候發生了不可逆轉的惡化。
    白廣恩率軍北上。
    白廣恩的人馬是在五日半夜時匆匆起行的,這與數年前在鬆錦時如出一轍。但那一次他賣掉的是洪承疇,而這一次他拋棄的是孫傳庭最後勝利的希望。
    為了方便撤軍白廣恩並未通知高傑等人,他的人馬在半夜時人銜枚,馬裹蹄。悄悄的遠離了在襄城城外築起的大營,就連上頭放哨的闖軍士兵都是在其離去半炷香後才匆匆明了明軍行動的。
    高傑在得知白廣恩率軍北上後徑直追隨其離開,等到陳永福的人馬知曉兩軍相繼離開時已經是快天明的時候了。
    陳永福隻能一麵痛罵二人不講信義,一麵趕緊組織隊伍向北追隨大部隊離去。
    隨著日出東方的第一抹陽光照射在襄城之上,圍困襄城不到一月的明軍已經相繼離開。李自成在知曉消息後旋即領兵出征,在此刻他終於下令南麵的田見秀部可以遣人馳援。
    對於整個河南的局勢來說左良玉已經不在構成威脅,隻要打垮了孫傳庭哪怕左良玉的人馬深入河南腹地李自成也絕不會退縮。
    闖軍隊伍最先追上的是明軍的官撫民部,由於其離城最晚官撫民的後衛不可避免的被闖軍給咬上。
    官撫民見狀連忙派人通知陳永福要求支援,陳永福得知信息後在汝水停下了撤退的步伐。
    “陳總兵,此刻萬不能回援啊!”陳的副官馬鼎銘急切的擋在陳永福麵前諫言到。“一旦我軍回援便是要迎頭撞上身後闖軍,如果在此處被他們牽製住了。等到田見秀的人馬趕到咱們可就萬事皆休了呀!”
    “現在關鍵的不在於什麽田見秀!”陳永福一把推開馬鼎銘:“我不是高傑他們,我陳永福知道自己該幹什麽。現在的闖軍追擊人馬最多也不過一萬餘人。我手底下的人馬加上左晉部剩下的足足有快一萬一千,更何況咱們還有官撫民的三千寧夏兵。”
    “如果此時不憑借著兵力優勢將來支援的闖軍打疼,到了之後我軍軍心在潰逃之中消散了。我們就再難甩掉後邊的這些闖軍了!”
    事實也的確如陳永福所料,追擊明軍的賀錦部不過三千兵馬。他們在纏上了官撫民的寧夏兵尚可繼續高歌猛進,但隨著豫兵的回援賀錦當即下令後撤。
    但豫兵們來不及收拾戰場,高一功的人馬便出現在了距離其不到十裏的位置。看起來闖軍的主力緊隨在賀錦的人馬之後。
    陳永福旋即下令隊伍放棄戰利品繼續北上,為了防止高一功等人窮追不舍他還餘下一支隊伍在大路上埋設地雷、火藥用以牽製闖軍的行軍速度。
    在這樣的追亡逐北之中,闖軍於十月七號收複陝縣,九日又接著收複寶豐。戰局重新回到了九月二十日以前的情況。
    李自成騎在軍馬之上回望著剛剛收複的寶豐,他忽地意識到闖軍對於明軍的勝利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但在孫傳庭手下兵馬全數湮滅之前他尚需小心,畢竟誰也不清楚戰局的演化會是如何一個樣子。
    “湖塗!湖塗!”孫傳庭在一十三日兵至汝州時得到明軍放棄襄城的消息的。這位八省總督當即下令全軍停止北上,選擇向西避開闖軍劉宗敏的隊伍重新回陝。
    高傑、白廣恩的人馬也馬上跟上了孫傳庭行軍的路線。為了更快的與孫傳庭部匯合,高傑與白廣恩不約而同的都拋棄掉了隊伍中的大量輜重與火炮。
    “是誰率先離城的!”孫傳庭冷著一張臉看著剛剛抵帳的高傑、白廣恩二人。
    在二人的旁邊便是一臉不自在的左晉,這位左總兵此刻正深深擔憂著自己手下的薛仁義等人。
    “孫督師,陳永福與闖寇媾和。”白廣恩不出言則已,一出言便驚詫了營帳之中的眾人。
    “胡說八道!”孫傳庭旋即拍桉而起。這位五十一歲的中年男人當即便抽出劍來,其平日裏穩重在此刻已經全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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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督師!小人如有半句虛言,願天打雷劈!”白廣恩見到孫傳庭暴起拔劍,這位白總兵當即便跪倒在了孫傳庭的麵前。他一麵言辭鑿鑿的訴說著陳永福接受闖軍招降信件的事情,一麵加以誣陷。
    “孫大人!陳永福到底還是河南兵,他與咱們不是一條心的呀!”高傑也匆忙跪倒在了潮濕的地上。“孫督師,你是知道我們二人的。我們絕無有二心啊!可是陳永福他擅自動兵,我等實在是沒有辦法啊!”
    “你們...你們。”看著眼前的這二人,孫傳庭被氣的都快說不出話來了。“戴鬆!”孫傳庭旋即大喊到。
    “叫你的人把這兩個家夥給我推出去!”
    “孫督師,屬下以為高、白兩位將軍所說的並無道理。”戴鬆遲緩了一陣子後終究還是沒有動手。與戴鬆一起,左晉也站出勸言道。
    “孫督師,我以為陳總兵投敵必然是假。但這也並不全怪罪於高傑、白廣恩兩位將軍。局勢逆轉,風雲突變都是正常現象。在下以為此刻我軍更應該考慮回陝的事情了。”
    “哼......”隨著戴鬆與左晉二人相繼加入了勸戒的隊伍。孫傳庭終於冷靜了下來,這位督師意識到早為兵匪的高傑、白廣恩二人此刻手中的人馬遠多於他的本軍。一旦對著二人嚴加處罰難免不會激起兵變,到時候別說是回陝了。
    孫傳庭本人都搞不好要葬身於此。
    “唉......”伴隨著一聲歎息聲從孫傳庭的大帳之中傳出,白廣恩與高傑二人相繼從營帳之中走出。
    “轟隆隆!”遠處的雷聲似乎又在預兆大雨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