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葬夫》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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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了丈夫之後,她便很少出門了,整日坐在炕頭,不怎麽說話,也不願與人接觸,又像是思量著什麽,偶爾抹著眼淚。
一個月後,她生了一個男孩兒。生的那天難產,折騰了快整整一天才把孩子生出來,她也累得暈了過去。
醒來之後,看到小姑子高興地抱著孩子在地上轉悠,她起身虛弱地問道:“是男娃還是……女娃?”
“是個男娃!”小姑子把孩子抱到她跟前,激動地說。
聽到小姑子的話,她驚了一下,神色有些慌張。
看到她這個樣子,小姑子的臉有些發紅,又安慰道:“那個神婆子真是害人不淺,還說你這次又要生個女娃,讓你受了好些委屈,這不,生了個男娃,我知道我哥一直想要個男娃,上一個女娃他就……唉,不說了不說了,人都已經走了,你就把娃照顧好,也算是對得起我哥了。”
她有些木訥,不說話,隻是點著頭。
那之後,她夜裏常常夢到丈夫回來了,丈夫說自己冷,又說是肚子疼,丈夫渾身濕透了,嘴唇有些發黑。她從夢中驚醒,丈夫又不見了,於是她就抱著孩子,靠在炕角,神情有些恍惚,眼淚也是莫名其妙就掉了下來。
她心裏實在是難受,於是在孩子還未滿月的時候,她便抱著孩子去小姑子村裏找那個之前給她算孩子性別的神婆。
她衝進那神婆家門,指著神婆哭喊道:“你……你這個害人的騙子,你為啥要騙我?非說我又要生個女娃。”
那神婆見此情形,倒也不慌,裝神弄鬼道:“本座怎麽會算錯,你剛有那會兒確實是個女娃娃,後來念在你喪夫可憐,才給你換了個男娃娃,你還有啥不滿的?”
她又委屈又生氣,可這婆子是奉了神旨的神婆,又不敢與她爭些什麽,就隻能是自己受著。
回家的路上,她抱著孩子走得有些踉蹌。
看著懷裏熟睡的孩子,她想起懷孕三個月時,經小姑子介紹,丈夫把這神婆領到家裏,讓算算她肚子裏的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那神婆竟說她懷的是個女孩兒。從那之後,丈夫就不顧她懷有身孕,時不時對她進行打罵,又說等孩子一生出來就扔沸水裏。
想到這些,她又忍不住哭了起來。
快到家時,她看到家門口圍了許多人,她愣住了,抹幹了眼淚,不敢再往前走。這時,小姑子突然從人群中衝了出來,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你這個禽獸!畜牲!你怎麽不去死呢!”小姑子一邊罵著,一邊扯著她的頭發。
四周圍觀的人,沒有一個上去勸架的,倒像是在欣賞這戲劇性的一幕。這時,兩名警官趕緊上前拉開了小姑子,小姑子順勢一把將孩子搶了去。
她顧不上嘴角的血和亂糟糟的頭發,想要衝上去奪回自己的孩子,卻被一名警官擋住了。
那名警官拿出一包用報紙包起來的東西,一臉嚴肅地問道:“你最近有沒有用過這裏麵的老鼠藥?”
她看到後,身子顫了一下,不自覺地向後退了好幾步。
“問你話呢,到底有沒有用過?”
她慌張地應道:“用……用了。”
“用來幹什麽了?”
“用來……用來毒老鼠了。”她幾乎要哭出來了。
“你還想騙人,你個禽獸。”小姑子向前衝著,想要打她,好在又被警官攔了下來。
“你仔細想想,是不是用老鼠藥毒你男人了?”
她低著頭不說話,眼淚“吧嗒吧嗒”地滴在她那雙如枯木般的手上。
“半個多月前,下遊鎮子裏有人在河岸邊上發現了一具屍體,經檢查,是中毒死亡的,而經過十多天的調查,可以確定,這具屍體就是你丈夫,剛剛又在你家炕洞裏搜到了這包老鼠藥和你丈夫吃飯用的碗,既然你現在不願意坦白,那就隻能先把你帶回派出所進行調查了。”
聽到這裏,她癱坐在地上,哭出了聲。
幾名警官準備將她帶走,她像瘋了似的想要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卻被小姑子一把推倒在地,村裏的人也都紛紛指責著她。
最終,她被帶走了,她走的時候哭得很大聲,為丈夫,為孩子,更為自己。
這個苦命的女人,自從她被丈夫買回家裏,就沒有過一天安生日子。長久的貧窮使丈夫變得暴戾,動不動便對她進行打罵。
來到丈夫家裏的第三年,她有了身孕,丈夫對她的態度才有所好轉,可後來她生了個女孩兒,丈夫當天就將那個孩子摔死了。從那之後,她一直懷不上孩子,也少不了被丈夫打罵。
今年年初,她發現自己又懷孕了,可那神婆竟說她懷的又是個女孩兒,丈夫對她的態度就更加惡劣了,又說等孩子一生出來就扔進沸水裏,她害怕極了。
隨著生產的日子越來越近,為了保護自己的孩子,她做出了一個無奈的抉擇———毒死自己的丈夫。
她知道丈夫那天一大早要上山扛木頭,於是她很早就給丈夫做好了一碗麵糊糊,並在裏麵放了老鼠藥,待丈夫吃完飯,出了家門後,她便偷偷將碗和老鼠藥一並藏在炕洞裏。後來隻聽是丈夫被大水衝走了,雖然在別人看來是與她沒有關係的,但隻有她自己心裏清楚丈夫那天為什麽會覺得渾身沒勁兒,從而跌到河裏去了。
丈夫死後,她夜夜難眠,心裏滿是不安。可命運總是喜歡捉弄人,不料她這次竟然生了一個男孩兒,她後悔極了,但她終究是葬了自己的丈夫……
幾天後,經審查,她確實謀害了自己的丈夫,被判了死刑。這“大快人心”的消息傳到了村子裏,人們都說她是罪有應得。
她在被執行死刑前,看守所的警官問她有什麽心願,她說想再看看自己的孩子,還說想吃口薺菜團兒。
她記得那年她娘病重,說想吃口薺菜團兒,她爹說她娘快要死的人了還講究,可她不這麽想。她一個人提著竹筐到山裏挖薺菜,卻被人販子拐了去,賣給了自己的丈夫。
這些年她常想她娘,她也逃跑過,可是她不識路,總會被村子裏的人和丈夫抓回去,然後又是一頓毒打。後來時日久了,再加上自己懷了身孕,也就打消了逃跑的念頭。她想這可能就是命,她娘是被她爹買回去的,她也是被她丈夫買回去的,她得認命。
行刑的前一夜,她一邊吃著薺菜團兒,一邊開心地笑著,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由於小姑子不願意,行刑那天,她沒能再看看自己的孩子,她像瘋了似地哭嚎著,掙紮著,終究在一聲槍響後沒了氣息。
太陽落下了山,世界被夜幕籠罩,村子裏如死一般沉寂,隻回蕩著她那未滿月的孩子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