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七章 河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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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王妃突然跳出來,跟隨其後的暗衛一股腦跳出來。
    特別是萬泉,直直衝向那個將要被丟進河裏的轎子。
    可再好的暗衛也是人,不是神,他們離得還是太遠了,在大家趕到之前,那群祭河的百姓在驚慌之下,更加用力地將花轎推進了水裏。
    “腰上綁好繩索再下水!”李昭適時地喊了出來,拉住宋清月不讓她再上前去。
    鄉土刁民,很多時候不可理喻。
    再說他們出來也隻帶了二十多個暗衛,而對麵有一兩百號人,真要對上了,他們手裏還有弩箭和火槍,的確是不怕的,可要為了此事大開殺戒,若是被人捅到朝廷上,他又不在京城,免不了要吃悶虧。
    萬泉乃是當初跟著肅王在水師營呆過的,水性非常不錯。
    正當他在腰上綁好繩索,打算跳下去救人時,卻是被那些村民拿著各自的農具給攔住了。
    “你是何人?為何要擾亂俺們祭河神?!”其中一個青壯漢子操著濃重的山西口音叉腰罵道。
    又有一位胡子花白的老者也站出來,質問道:“你們到底是何人!?休要在此胡鬧,驚擾了河神,你們該當何罪!”
    宋清月在一旁氣得跳腳,給曾茂枝使了眼色,讓他快往下遊跑,這邊自己隔著老遠,指著那胡子花白的老頭就罵:“我們是晉親王府的!這位是堂堂親王殿下,你們膽敢在王爺麵前殺人,還不許我們阻止了!都給本王妃讓開,不然本王妃讓你們全都去吃牢飯!”
    兩邊口音不太一樣,宋清月說得又急又快,那些個村民隻聽了個大概,沒聽錢前半句,倒是後頭要送他們去吃牢飯的半句聽懂了,一個個舉起鐮刀、鋤頭就鬧著朝這邊走過來。
    “牢飯?你他娘的是什麽人就要送俺們去吃牢飯?”
    “臭娘們,在這裏大放厥詞,兄弟們,上啊!別讓這小娘們把咱們的事透露出去!”
    李昭咬著後槽牙,就知道會碰上這樣的事!
    一把將宋清月攔腰扛起來,放到其中一個侍衛的馬背上,然後帶著她就往縣城的方向狂奔。
    那些百姓沒有馬,定然是追不上的。
    接下來就看萬泉和曾茂枝有沒有本事把那姑娘救上來了。
    好在去年山西境內大旱,李昭領著人修了好些路,地方雖然偏僻,但路況卻還算不錯,中午的時候,李昭就帶著宋清月到達縣城。
    依舊有熊大能提前跟縣太爺說過,所以嵐縣的縣太爺是一早穿著官袍等在道邊的。
    他沒見過晉王長什麽樣子,不過見到一男子抱著個女人從遠處騎馬飛奔而來,縣太爺心裏就確定了個七七八八,原因無為二,他這偏僻的小縣城裏,少有能見到那麽俊美的人,別說他懷裏那美人水靈靈的,一朵嬌花似的,不是王府的條件供奉不出來。
    待馬屁狂奔至近前,李昭勒了馬,縣令立刻帶著隨從們下跪叩拜。
    “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下官嵐縣縣令閔崇輝,前來給王爺王妃接風洗塵!”
    “起吧,閔大人,不急為本王接風的事。離開這裏三十裏的地方,有村民用活人祭河。本王不管你們本地是個什麽風俗,在本王看來,這就是濫用私刑,謀殺良民。你趕緊給本王去將用於祭河的女孩找回來,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並將主持祭河的賊首捉拿歸案。”
    李昭騎在馬上居高臨下地一口氣將命令吩咐下來,說得縣令都傻眼了。
    方才那位熊侍衛雖然也說過類似的話,可他以為接風比處理那件事重要,他在這窮鄉僻壤好些年了,如今有見到巡撫的機會,還有什麽能比接待巡撫更重要的事呢?
    見這小縣令還愣在這裏,李昭知道這些官員的尿性,隻好說道:“快去處理!先處理好了,本王自會在今年的考評中跟吏部說你的好!可若是處理不好,你這個縣令也就不必當了!”
    這話一說,那縣令立刻有了反應,他手腳慌亂地從地上爬起來,朝李昭鞠了一躬,就衝底下人喊:“去把本官的騾子牽來!還有,讓捕快們都來!一個別少,全部都來!”
    這便扶著管帽就往李昭手指的方向狂奔而去。
    一旁的師爺拿著折扇追在後頭喊:“東翁,您別著急啊,好歹咱們先合計合計這事兒該怎麽辦啊!萬一對方人多勢眾,咱衙門裏那十幾個捕快哪裏夠用!”
    “那就把家丁、獄卒也都帶上!”縣太爺喊道。
    “東翁,東翁三思!誒喲!”師爺還在勸。
    再往後,他們說什麽,宋清月就聽不清楚了。
    宋清月看著遠去的縣太爺還有他的隨從,秀氣的眉頭揪成個疙瘩:“一個縣衙隻有十幾個捕快?”
    李昭歎氣:“偏遠的小縣城確是這樣,朝廷本來就不願意多給銀子,隻要民不生亂,哪裏願意管那麽多。”
    “哼,朝廷可真厲害!”宋清月陰陽怪氣了一句,她是從財政充裕,國家願意花大價錢大精力搞精準扶貧的年代裏來的,自然很難理解封建王朝時期基層治理有多困難。
    傍晚的時候,萬泉和曾茂枝他們總算來了縣城。
    那被當成人牲的少女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了氣,好在曾茂枝和萬泉知道宋清月的急救法,也就是人工呼吸加心髒按壓,總算是讓那姑娘撿回來一條命來,如今在縣城的醫館裏躺著。
    見到給自己做人工呼吸的曾茂枝,先是羞的滿麵通紅,接著更是哇地一聲嚎啕起來。
    曾茂枝無措地撓著後腦勺,萬泉則摸了摸鼻梁,拍拍曾茂枝的背,一臉幸災樂禍地出去了。
    “裏頭怎麽哭上了?”前來探望的宋清月一臉好奇。
    萬泉笑道:“白娘娘,曾弟大約是要娶媳婦兒了,到時候您可要幫幫忙!”
    “哈?”宋清月沒太明白,倒是瞧見萬泉手臂上纏著紗布,立刻緊張地問道:“你們受傷了?”
    萬泉下意識地瞄了李昭一眼,支吾道:“還好,皮肉傷而已。”
    “被農具傷的?”宋清月還是不放心,這年頭沒有治療破傷風的藥物,被農具傷到可是要命的!
    萬泉還是下意識地搖頭:“皮肉傷,不礙事。”
    宋清月望向李昭,扯扯他的袖子:“你的暗衛,你可要照顧好他們!”
    她可不想因為自己想要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就把王府辛苦栽培出來的暗衛搭進去,在她心裏人也是分親疏遠近的。
    進得屋中,那姑娘還在抱著腿哭呢。
    宋清月歎氣,問道:“是因為回不了家才哭的話,本王妃留你在王府做事就是了。”
    那姑娘一聽,哭聲立刻止住了,滿眼不可思議地望著宋清月。
    宋清月清清嗓子,揚起下巴道:“我是晉親王府的王妃,見到本王妃你還敢坐著,還不下床叩拜?”
    那姑娘幾乎滾下床的,趴在地上渾身抖得不成樣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好啦,快起來吧。是我下令讓人救你的。”宋清月自己找了個椅子坐下,又用眼神示意曾茂枝,趕緊去把姑娘扶起來。
    小姑娘被曾茂枝碰了手臂,還有點羞答答的,不過宋清月在跟前,她也沒膽子再鬧,隻老老實實低著頭,站在宋清月跟前。
    “叫什麽名字?”
    “俺姓杜,家裏人都叫俺二丫。”
    “家住何處?”
    “俺家住合水村。”
    “那你還想回家去麽?”
    “不!”那姑娘立刻驚恐地大聲叫出來,“王妃,俺求您!別再把俺送回去!老太爺會殺了俺的!”
    “好了!我就是確認一下,你還想不想活命。”宋清月道。
    “想活!俺想活著!”她雞啄米似的點頭,一張黑黢黢的臉上掛滿了眼淚。
    “想活命,就要聽我的。隻要你聽我的,按我說的去做,我給你吃好的,喝好的,讓你過得比縣太爺家的小姐還富貴,你可願意?”宋清月又問道。
    “願意願意願意!隻要王妃吩咐,讓俺幹什麽,俺就去幹什麽!”杜二丫頓時鬥誌,抬起頭來目光炯炯地望著宋清月,瞪得跟兩隻小燈泡似的。
    再晚些時候,縣太爺帶著人灰溜溜地回來了。
    李昭瞧著他發髻也歪了,官服也被扯壞了,一副慘兮兮的樣子,好不可憐。
    今晚宋清月跟李昭借住在縣衙裏,打算督促著縣太爺將這件事處理完再離開。
    可這位閔知縣,一回來就開始嚎啕大哭:“王爺啊!您可救救本官啊!那群刁民簡直要造反了!造反了!連本官他們都敢打!他們不僅要打我,還揚言要殺了本官!”
    李昭連帶萬泉一時都有點不知說什麽好。
    閔知縣見李昭沒反應,立刻繼續哭訴:“王爺!恕下官無能啊!王爺!本地風俗如此,他們又有上百之眾,下官帶著那十幾捕快,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他抬起頭來往萬泉的方向看了看,見萬泉皺起眉頭,便又委委屈屈地低下頭去。
    “你的意思是,要本王派王府護衛前去剿賊?”
    “不不不!使不得!”閔知縣趕忙擺手,“原本隻是一樁小小的祭河,殿下您一旦派了王府護衛去,豈不要激起民變?!殿下您實在沒必要為了一個鄉下女子冒這樣大的險啊!”
    李昭想了想,又看了一眼萬泉,道:“叫衙門的不捕快們進來回話。”
    此話一出,那縣令的身子明顯抖了抖。
    萬泉立刻豎起眉毛,凶巴巴地說道:“沒聽到麽?殿下讓你的捕快進來,還不快去!”
    “是,下官這就讓他們進來回話。”
    “慢著,讓他們一個一個進來。”李昭笑道。
    事情很快弄清楚了,閔知縣在師爺、縣丞、推官等一眾官員的遊說下,打消了前去辦理此事的念頭。
    本地民風剽悍,那地方離著縣城又遠,當地的地主鄉紳才是地頭蛇。再說了,聽聞那姑娘已經被救回來了,想必王爺也不會太生氣了,就憑他縣衙裏頭州這十幾個捕快,真鬥不過那些村民啊!
    思來想去,閔知縣自己扯爛官服,又去泥地裏滾了一圈,這就裝模作樣地回來了。
    不過閔知縣所說,也確實是李昭自己顧慮的事情。
    李昭就是自己不願意冒這個頭,才讓閔知縣去幹的。
    誰知道這個知縣雞賊得很,不願意為了自己冒險。
    雖然理解這位知縣的難處,但他企圖蒙騙糊弄自己的行為,李昭卻不打算饒了他。
    帶著宋清月離開之後,就讓熊大能帶了一封信回王府去,讓已經成為王府輔臣的邢狀元,來嵐縣查一查,這個知縣的帳。
    汾河雖然不如黃河那般容易泛濫,但河堤照理也是需要修理的,朝廷每年也有相應的撥款。
    他就沒見過這年頭會有官員不對修河下手的。
    既然想糊弄他,就別怪他不客氣了。
    宋清月聽聞,李昭不打算去找那些村民算賬之後就有點鬱悶。
    “咱們就找一個人!找一個人殺雞儆猴,不行麽?”她扯著李昭的袖子,巴巴地望著他求道,“我已經問明白了,那合水村的村長姓周,乃是當地的大戶。至於那個被用作到人牲的女子,乃是周老太爺兄弟的孫媳婦。她丈夫兩年前病死了,還無兒無女的,那周家就是想吞了她的嫁妝!”
    李昭挑挑眉毛,不成想還有這種事!
    “你幫幫我嘛!壞人要有惡報才成!我就一個人伏法,那個帶頭的白胡子老頭,周家老太爺!”
    見李昭還是沒答應,宋清月立刻擺起臉色:“你堂堂一個親王,居然不敢碰一個地主鄉紳啊!李昭,你這親王當得是有多窩囊啊?我可不要跟窩囊的男人過日子!停車!我要不要跟你在一塊了!”
    “嘖!你瞧你!”李昭趕緊拉住她,抱進懷裏刮刮她鼻子,“答應你,成不成?越來越會胡攪蠻纏了!”
    就這樣,趁著某個月黑風高的晚上,萬泉把周家老太爺扒光了衣服,綁在水合村村口的一棵大樹上。
    大半夜的,扮成鬼怪,在村裏敲鑼打鼓,大聲嚷嚷周家想要謀奪兒媳不義之財的事情,還說周家遲早要遭報應雲雲,把一村子的人嚇得半個月沒敢出家門。
    其實那杜氏手裏一共也沒幾兩銀子,不過是靠著丈夫留下的幾畝薄田生活,就這樣,周家人也沒願意放過她,偏要借著祭河之事治她於死地。
    這樣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隻要周家,或是本地大戶有什麽看不順眼的人,就會以祭河之由害人。
    宋清月不知村民對此事是否心知肚明,亦或是覺得這種事,事不關己,便無所謂別人的生死,畢竟,這年頭光是想要養活自家人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雖說是出了氣,可宋清月依舊很不滿意——她是對於沒法將周老太爺這種惡人押上邢堂,沒法讓真正的惡人接受審判而感到鬱悶至極!
    可李昭說得對,想要逮捕周老太爺,勢必會引起周家的反對,到時候說不準整個水合村的村民都會站出來,反抗王府的衛兵。
    越是到地方,皇權的力量就越是薄弱,本地宗族的力量則會占上風。
    到時候就算王府的衛兵贏了,隻怕也會鬧出好幾條人命來。
    一家之長,豈能是讓人說綁走就綁走的?
    這也並非是宋清月想要看到的。
    越是窮困的地方,越是迷信,越是會欺負女人。
    別說古代了,一直到現代也是這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