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司馬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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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說誰家當為河內溫縣執牛耳?
    當首推司馬家為魁首,家主司馬防,字建公,前潁川太守,司馬儁之子。
    人人皆言,司馬公乃是耿直公正,頗有威儀。愛讀《漢書》,諷詠數十萬言。年輕時,起家郡官,曆任洛陽令、京兆尹,許都令……
    昔年多次讚揚曹操,並舉薦他其洛陽北部尉,曹操由此開啟了自己的仕宦生涯。
    司馬建公育有八子,分別以朗、懿、孚、馗、恂、進、通、敏幾字命名。膝下諸子有著司馬八達皆人中龍鳳的美譽。
    其兄司馬孚現為司空府文學掾,司馬懿雖自陸渾山學成歸來,然而與其餘六位兄弟皆尚為無官之人。
    房中,司馬懿端著一盆熱水放置於司馬防腳下,蹲下身來,親手為父親洗腳,司馬防欣慰的接受,撫須說道:“吾兒,學藝歸來,當屬大幸事。”
    司馬懿謙遜的一笑道:“孩兒之大幸,乃是侍奉在父親左右。”
    司馬防聞言,笑而不語。司馬懿正在為父親洗腳,突兀的蹦出一句話來“今日與好友相約在豐毓樓內,倒是碰到了一位頗具威儀的人物。”
    “仲達所言何人?”
    “父親覺得,這偌大的許都城中,又有多少能讓孩兒,誠心誇讚的青年俊彥呢?”司馬懿如此反問道。
    司馬防沉吟片刻,吐了口濁氣,開口道:“近幾月風頭正熾的當屬司空嫡子,曹子脩了,吾兒可是碰到他了?”
    “父親英明,孩兒今日所遇,正是中郎將大人,我還去討了杯酒水呢?”
    “哦?沒被他趕出來?”司馬防聞得兒子主動上前與曹昂討教了一番,抖擻精神,戲言問道。
    司馬懿笑著搖頭,司馬防此問是有緣由的,曹昂此子自從宛城回來以後,對他們這些士族的排斥尤為明顯,且從不掩飾,就差明說老子與士族不共戴天了。
    按理說,曹孟德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與能量,除了宗親的扶持之外,不乏其年輕時士族給予傾力的幫助,按常理來說,曹昂身為曹操這個獲利者的兒子,且不說對待士族恭敬有加,便是麵上的友好都幾乎懶得維持。
    其在兩郡的作為有人說是狠狠地扇了士族一個耳光,可是在士族看來,這哪是扇耳光啊,分明是用尖刀深深地紮進士族的胸膛,血流了一地不說,還假惺惺的勸慰著“要堅強啊。”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吾剛剛回返,與他又無甚冤仇,他又有何理由去貶謫與我?”
    “那倒也是,與他相處些許時間,覺得此人如何?”司馬防點點頭,如是問道。
    “此人敏銳非常,有凝聚力,麾下一幹兄弟對他很是信服,再看此人在兩郡的作為,如果沒有夏侯淵曹仁等首肯,他也決計做不成此事。由此看來,曹氏宗親對司空這個嫡子也是推崇備至的。”
    司馬防有些慵懶的倒在椅背上,悠然道:“你隻說了此人的心性與性格,你可知此人手段呢?”
    “這個孩兒不甚了解。”
    司馬防拍了拍他,示意其起身,在一旁坐下。司馬防親自拾取麻布,將濕潤尚在冒著絲絲熱氣的雙腳擦拭幹淨,隻聽他說道:“此子實非善類。”
    司馬懿眉頭不由得一挑,因為自己的父親近乎從無對人有這等評價,誠然此刻他們與曹昂算是對手,然而,司馬防此話卻絕非是貶義,而是出於對曹昂這個對手給予認可的中肯的評價。
    “請父親解惑。”司馬懿作揖說道。
    “曹子脩少年時,便跟隨孟德南征北戰,且為人謙和,是那種人敬他一尺,他還一丈的性子,這自然而然的就在基層兵士裏打下了基礎。”
    司馬懿了然,看來曹昂此人不光是備受宗親的青睞,便是在外姓武將與底層的兵卒們心中也有著深厚的基礎。
    “若是僅僅靠親和謙遜的話,恐怕是無法令兵將們信服吧?”見司馬懿一針見血的指出關鍵所在,司馬防頻頻點頭,心中對自己這個兒子讚譽又高了一籌。
    此子歸來之後,坊間盛傳其能持五石弓,能七星連珠,但那時大多數人對此都是嗤之以鼻的。”
    司馬懿皺著眉頭,作為一個合格的士族子弟,君子六藝是需要通曉的,哪怕不擅長也要有所涉獵。
    弓箭的門道,司馬懿又怎會不知,就說他自己的親身體會,莫說什麽七星連珠,就是一瞬間連發兩箭,司馬懿都自認做不到,且臂膀還要腫脹一陣時日。
    “坊間傳言屬實是有些誇大其詞。”司馬懿肯定的說道。
    司馬防看了司馬懿一眼繼續道:“而後,孟德派他護衛琅琊候劉闕前往下邳同呂布盟約之時,曹昂身著廣袖與呂布麾下第一大將,全副武裝的張文遠戰了一場,不分勝負!”
    司馬懿豁然起身,瞳孔猛縮,自趙武靈王胡服騎射之後,兵士們的裝備打扮一直都是照著機動與靈活所配備的勁裝帶甲,身著廣袖縱馬馳騁之時,因為風會吹鼓廣袖袍服形成阻力,大大限製了速度與活動。
    因此兩軍交戰鬥將之時,均是要以靈活機動為主,穿廣袖鬥將與戰場上胯下白馬衝鋒殊途同歸,要麽是對自己實力的自信,要麽就是作死!
    曹昂肯定不是作死,那麽就是有那個實力。
    張文遠是誰司馬懿不甚了解,然而呂布虓虎之名卻是無人不曉,能坐上虓虎麾下第一大將的,自然也不是善類,然而就是這等人,在披甲執兵的情況下,卻與一個身著廣袖的公子哥打的有來有回,司馬懿不會覺得那張文遠差勁,他隻覺得曹昂勇猛。
    看到正在驚愕的司馬懿,司馬防示意他稍安勿躁,擺擺手繼續說道:“孟德征戰袁術之前,曾屬意其射箭助威,當著滿朝文武百官的麵,以五石弓,七星連珠!”
    “且最令人驚愕的是,其射出的箭簇,將城牆的砌磚射的粉碎!陛下贈他楚霸王甲兵,而他回敬給眾人的乃是,他有媲美霸王之勇的實力……”
    而後,司馬防在兒子的目瞪口呆之中將曹昂如何大破袁術首城,威震淮、汝兩郡,斬大將不計其數的事例一一同司馬懿說明了。
    良久,司馬懿方才從失神中回過味來,緩緩開口道:“照父親如此說的話,此人乃是個異常棘手的存在,二公子希望渺茫啊。”
    司馬防感慨道:“是呀,尤其是在交鋒還要束手束腳,畏頭畏尾的情況下。”
    司馬懿心中揣測,曹昂此人添為嫡長子,得長輩,外姓武將、兵卒信賴,胸中自有丘壑,無需多說,單憑這些他絕對是一個合格的繼承人,然而,不光如此,此人還兼備霸王之勇,揚威疆場,立下彪炳功勳。
    仔細一盤算下來,曹昂這家夥,是個幾乎沒有弱點的,異常棘手的家夥。
    “若非如此棘手,二公子如何會堅定的與我等現在一起呢?”司馬防反問道。
    “可這樣的話,我們士族也是很被動的啊。”
    司馬防見兒子鑽了牛角尖,出言勸慰道:“仲達,難不成曹子桓在你心中沒有一點優勢嘛?”
    司馬懿苦笑道: “請父親原諒孩兒的愚鈍,我著實沒有想到曹子桓的優勢在哪裏。”
    司馬防起身道: “隻要有我士族在,這就是曹子桓的優勢。”他無比自信的說著,在司馬防的眼光來看,曹昂的優勢如此明顯,但那又如何呢?
    在當今這個時代,無論你是多麽優秀的人,若是沒有士族的幫助,一切優勢和想法都是空中樓閣。
    曆數當下,比如劉玄德,梟雄一般的人物,手下有猛將、謀臣,可是那又如何,其在徐州時便不得士族支持,這不,灰溜溜的屈膝在荊州,哪怕不情願也要老老實實的在新野縣為劉表甘當馬前卒。
    再說那公孫瓚,白馬義從盤踞幽州,何等的英雄霸氣,可是依舊是吃了沒有士族扶持的虧,在界橋一戰,為四世三公的袁本初打的灰頭土臉,一敗塗地,不多時公孫瓚麾下便四分五裂,幽州易手。
    即便強悍取光武帝劉秀,又如何,如果沒有士族的扶持他何來雲台拜將坐擁天下的機會?
    司馬防覺得,在當今這個天下,隻要有士族的支持,隻要被支持者不是個傻子,就能成功。
    就算曹昂是天命之子,司馬防也要將其拍在泥土裏,令他翻不得身。
    “強如楚霸王,結局如何?”司馬防開口問道。
    司馬懿先是一愣,而後回答道:  “四麵楚歌烏江自刎。”
    “那比他弱勢的劉邦呢?”
    “威加海內,坐擁大漢天下。”司馬防笑著點頭,司馬懿複又問道:“且不論曹昂是否甘願做個霸王,父親怎知那曹子桓是不是當漢高祖的料?”
    司馬防深邃的看著司馬懿,後者同樣目光灼灼的望著父親,“他們是誰,不是由他們自己決定的,取決於我士族,我士族說他們是什麽,他們就是什麽。”
    這番聽起來大言不慚的話,卻深深的震撼了司馬懿,父親為何如此自信,一切隻因為,他們士族是有這個實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