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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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月城聽著外頭更夫的打更聲,他不足戌時從衙門出發,現在剛好子時。昭灃衙門雖沒有門禁,但是走回去少說也要一炷香的時間,他實在懶得動了。
    摩挲一會下巴,他轉身走出孟老房門,順便貼心關上,隨著孟老的呼嚕聲變小,文月城呼出一口氣:“不說老人家睡眠不好麽?怎地一躺下去就睡著了?!”
    經此一事,他已經確定丁臣手上的金瘡藥,以及孟老從黑市買來的那一瓶,都是真藥。
    那孟老說的,被燒毀的那一批假藥就值得考究了,文月城笑的眼不見縫,仿佛已經看到來年的月銀在向他招手,喜滋滋來到盛禮房門前,輕聲推開。
    “文大人還沒回去?”記柳眯著眼睛,她回房後聽著盛禮均勻悠長的呼吸,撐在茶桌上的腦袋沒多久也開始一點一點,正值朦朧間,門口的響動把她驚醒。
    文月城鬼鬼祟祟走進來,關門的手聽到記柳突然出聲嚇得僵硬不動,也就眨眼瞬間,快到讓人無法察覺。
    他回頭看見記柳麵無表情的坐直在太師椅上,又瞥見盛禮睡得正香,遂舔著臉低聲解釋:“太晚了,明兒一早還要去一趟集市,本大人在這裏將就一晚,記姑娘不用管我。”
    好看的眼睛眨巴眨巴望著記柳,透出一股子真誠。
    她輕哼一聲,可想到後麵還有事要求他,隻能忍住心中的鄙視,記柳眼皮下掩,眼珠轉動一圈,對著文月城說道:“文大人,民女明日想回村,還請找人晚間看顧盛大人。”
    “?”文月城霎時清醒,記柳突然要離開,那他如何再給陳付月傳遞消息。
    這兩日他借著縣衙沒人手,讓記柳代為照顧盛禮,一來是應著陳付月的關係,給兩人創造獨處空間,二來是想看看他們單獨相處,記柳會不會在盛禮麵前顯露心思,讓他明白何為人心難測。
    可如今衙役都完成任務回來了,記柳又提出要離開,根本沒有動作,他都懷疑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這兩日記柳無微不至的照顧,他看在眼裏,突然有些理解盛禮說記柳是個好姑娘了,文月城摸了一把良心所在的位置,對著她釋放善意:“明日上午先休息,下午本大人安排馬車送記姑娘回去。”
    本就說好的,她來縣衙協助調查,吃穿用度皆由衙門安排,記柳也不和他客氣,點頭應道:“好,多謝文大人。”
    之後,三人各自占據屋內一塊地方,盛禮被灌了一碗安神湯睡得香甜,記柳撐著腦袋繼續打瞌睡,文月城癱軟在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和記柳遙遙相對,雙腿交叉不住抖動,眼睛緊閉不知在打著什麽鬼主意!
    許是昨夜折騰的時間太長,孟老還在睡著,清早也沒有多少人來看診,學徒開門後,盡可能保持著安靜,是以陳七來的時候,醫館靜悄悄的。
    沒有如往日般雜音的影響,屋內的文月城和記柳完全沒被吵到,愣是睡到陳七將他們喊醒。
    陳七第一個喊得文月城,他直接就是對著文月城的小腿一腳。
    突然被踹醒的文月城,睜眼的時候有些發懵,虧得他反應快,穩住身子,發現另外兩人還在睡,立馬收住嘴沒發出聲音。
    就在他對著陳七翻了個白眼之後,陳七提留著他的衣襟,扔出房去,連靴子都沒給他穿。
    文月城被如此對待,對著緊閉的屋門正要破口大罵,未等他張嘴,陳七便打開門把他的靴子扔到地上。
    文月城坐在地上,離自己的靴子最近,原先在屋子裏還沒有察覺,呼吸到外頭新鮮的空氣後,他的靴子裏傳出的仿佛毒氣。
    “咦......”他自我嫌棄了一下,對上學徒幸災樂禍的眼神,趕忙屏住呼吸,把鞋穿上,文月城也不敢再開口了,生怕被熏到,理順衣服後離開醫館。
    陳七扔完靴子,就去把窗戶打開散了會屋內的酸臭味,再走到記柳麵前將人喊醒。
    “記姑娘。”不似叫醒文月城那般粗魯,好歹是知道要喊名字了。
    記柳不知昨夜何時睡著的,當她睜開眼睛,在屋內並沒有看到文月城,想來是已經回府了。
    然後記柳又朝著軟塌上看了一眼,盛禮還在睡著,清晨的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似是能看見細細絨毛,讓硬朗的臉都變得軟和許多。
    她對陳七點點頭:“陳七大哥,文大人什麽時候走的?”
    “剛剛。”
    記柳本還想早上和文月城一道回縣衙,順便打聽一下他準備安排盛禮何時出發去州府,看來得另外再找機會了。
    陳七和她說完,就在軟塌邊找了個圓凳,坐下,也不說話了。
    記柳和他打了個招呼,便緩步離開醫館。
    在她走到集市的時候,看到文月城正和昨日畫像的老伯爭執:“您這給衙門畫像,銀錢雖少,但是說什麽也得收下,不然顯得我們多麽不近人情似的。”
    “老夫沒有畫出老爺們想要的樣子,錢就不收了。”老畫師恨得牙癢癢,他活了那麽多年,就沒見過如此死皮賴臉的男人,偏生還是縣衙老爺,得罪不起。
    畫不出來,他錢就不收了,還不行嗎?!
    “瞧您說的,手下不會辦事,”文月城笑眯眯解釋,也不管周圍百姓異樣的眼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畫不出來,又不是您的錯。”
    對於一個混跡集市多年的老畫師,畫不出來這句話可算得上是巨大的侮辱,他嘴巴抽動:“誰說老夫畫不出來,你們要的畫像大差不差就是這個樣子,隻不過那位差爺之前並未見過真人,確定不下來而已!”
    “原來如此,那這錢您更得收下了。”文月城讀書好,但是畫畫是死穴,趙莊一直說老畫師畫出來的人臉總覺得不對,他懷疑其實是差不多的,隻不過趙莊太過執著於刑獄司帶來的那幅畫了。
    ——大差不差,足夠了。
    隨後文月城便和老畫師推搡起來,記柳在背後看的無語至極,為了五文錢,一個逼著別人收,一個梗著脖子不肯收,她都想把換來換去的銅錢揣到自己兜裏了。
    想來周圍的百姓想法相同,眼神都和記柳一模一樣,最終還是她看著五文錢再次到了老畫家手上,方才忍不住走上前拉開了文月城,對著眾人歉意一笑,指了指腦袋道:“不好意思,各位,文大人最近處理百花湖的案子,惡心巴拉的東西見多了,腦子受到點傷害,不太正常。”
    隨後趁著老畫師愣神,拉著文月城急匆匆往縣衙跑,任憑身後老畫師追喊的聲音越來越弱,直至消失不見。
    當他們回到衙門的時候,趙莊正生無可戀的站在大門口等著,粗壯老實的漢子臉上竟然透露出一絲可憐,與他的身量形成對比,不得不說,還挺可愛的。
    顯然,文月城也是如此想的,他調笑道:“趙莊,這表情倒是叫本大人好生心疼,都想攬到懷裏安慰一通了。”
    記柳掩麵,趙莊此時的表情已經從可愛轉到痛苦了,她管不了文月城,任由趙莊這朵嬌花留在原地經受風吹雨打,獨自回房休整,等著下午回村。
    趙莊眼巴巴看著記柳離開,他隻能孤單的跟著文月城向書房走去,高大的漢子顛顛的在後麵小心翼翼的問:“大人,那五文錢......”
    他的話頭點到為止,文月城瞬間明白他這幅表情的理由了,笑的一臉得意道:“給出去了。那老頭原先還不肯收,本大人和他推搡了半天,就要讓圍觀的百姓看看,昭灃縣衙是個多麽負責講理的地方!”
    “......”趙莊收住腳步,臉上連點笑容都抬不起來,他在心底不停感謝著文月城對昭灃縣衙的付出,這樣的舉動逼得衙門眾人幾日都不敢穿著冠服出門。
    他思考了一下,決定死道友不死貧道,最近幾日的巡街盡可能把自己往後排,趙莊堅信,各位同僚不會介意的。
    “嗯?沒別的事了?”文月城走著走著,就聽不到身後趙莊跟著的腳步聲,他一回頭便看見趙莊在不遠處站著不動,背對著光線,神色莫名。
    趙莊聽到文月城喊他,回複道:“沒了,大人一夜未歸,想必累了,屬下就不打擾了。”
    他希望盡快趕到縣衙布告欄,把上職後貼上去的眾人幾日排班趕緊撕掉,從來沒有哪一刻,讓趙莊如此期盼同僚們成為睜眼瞎。
    說完這些,他轉身就想離開,兩隻腳前後扒拉的極快。
    “等一下。”文月城不遂他願,急急叫停。
    趙莊恨不得裝作自己沒聽見,可是不行,他隻得回身作揖道:“大人,還有什麽吩咐?”
    “如此緊張作甚?”文月城見他粗糙黑臉上的汗珠子都劃到脖頸間,說:“今兒用完午膳,準備一輛馬車,送記姑娘回蓮花村。”
    “記姑娘要回去了?”趙莊驚訝問道。
    “對,既是你帶過來的,便由你帶回去吧,”文月城想著善始善終,囑咐道:“準備些東西,和記柳爺爺打聲招呼,不要失了禮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