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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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麽樣?”陳家人被她的驚呼召喚回神,盛禮爆發的力量是他們傾盡畢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
    記柳將他攬在懷裏,看著他麵色蒼白,唇口間盡是鮮血之色。
    他越說越絕望,動了動手腕就準備殺死記柳給自己陪葬。
    他好像想到了什麽,眼角漸漸充斥紅色血絲,帶著陷入泥沼的絕望厲聲詢問:“我要我妹妹活過來!你能嗎?!我要我們變回正常人!你能嗎?!我要害死我妹的那群人不得善終!你行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對麵人群裏突然迸發出一股強大的氣流,衝著他席卷而來,圍在他身邊的村民紛紛慘叫飛了出去,他的手也被纏繞的氣流一點點掰開,縱使渾身青筋暴起也無法抵擋莫名而來的力量。
    這股氣流在確保他不會傷害到記柳後,一把將他掀翻,他直接飛了出去,比其他人受到的力道更重,直接砸在了身後的牆壁上。
    “要求?”村長兒子冷笑著看向盛禮。
    陳顯帶來的人各個腰間別著大刀,撞得身體哐當作響,每張臉上都帶著怒意。記柳額頭流下一滴冷汗,任由老人再這麽跪下去,她怕是剛離虎口又要進狼嘴了。
    幸好陳顯人老了卻不糊塗,在記柳勸了兩下後便乖乖起身,等到事先安排的侍衛將鎮上的縣官找來,他便帶著記柳和暈倒的盛禮回到先前的客棧。
    在這之前,客棧已經被陳家買下,店家得了一大筆銀子很快清空了客棧,遣散好小二後就離開了。
    這裏徹底成了陳家的地盤。
    陳顯並沒有找外麵的大夫給盛禮瞧傷,跟在他邊上的簡一除了武功,還是個醫術精湛的貨。
    他給盛禮把完脈,看著眾人擔憂的目光解釋道:“他隻是氣力耗盡,睡著了。”說完後開了點補充氣血的藥就安靜站在一邊充當木偶。不再說話了。
    本來記柳還不信,不過在一碗補藥灌下去,盛禮的臉色明顯紅潤許多,她才放心回屋休息。
    陳顯擔心她這兩日擔驚受怕的,晚上會魘著,特地讓手下給她熬了一碗安神湯。
    事實證明確實該喝,但一碗不夠。
    從她閉上眼睛開始,滿腦子都是光怪陸離的畫麵,她又回到了那個充滿鐵鏽味的籠子,原本用來裝醃菜的大水缸蓋子被一點點掀開。
    她好奇朝裏麵看了一眼,滿缸的斷臂殘肢嚇得記柳向後退了無數步,直到後背撞上了一個僵硬冰冷的物體。
    整個空間都是她的呼吸聲,恐懼令她無法轉頭。
    可是她的撞擊似乎喚醒了身後沉眠中的東西,記柳聽到它動了起來,擦著地麵行走帶動了潮濕的稻草。
    淅淅索索!
    淅淅索索!
    隨著它一點點逼近,記柳的身體呈現條件反射,軟糯滑溜的皮膚上凸起了無數的疙瘩,細軟的汗毛根根豎起。
    怎麽辦?怎麽辦?......
    記柳頭疼欲裂,身後的物體已經能觸碰到她了,她甚至感受到了那個東西噴在她耳根上的寒煙,碎冰從腳底一直延伸到頭皮。
    正當她要發瘋尖叫的時候,突然身後的物體湊到她耳邊發出幽幽歎息:“你們什麽都做不到。”
    熟悉的聲音讓她眼底一亮。
    不對!她做得到,因為她知道出口在哪裏!
    隨著她豁然開朗,黑暗幽深的環境如同石子投入水麵,先是拆分成一片一片的水波,後又拚湊回去,恢複到之前沉靜內斂的模樣。
    記柳睜開眼睛,屋外不再是漆黑一片,反倒是微弱紅光給泛白的天空染色,和蓮花村後山日出的場景極為相似。
    她起身走了出去,客棧院子裏不期然遇到一個人。
    “你睡不著?”秦瑟顯然也沒料到會遇到她。
    在有光亮的地方見到她還是第一次,秦瑟身上到處都是繃帶,白色的帶子一圈圈纏在她身上,猛然間看到活像缺了零部件的幹屍。
    記柳抿了抿唇:“嗯。你怎麽出來了?”
    她的眼神下意識避開了秦瑟,被嚇到後心髒砰砰亂跳異常拘謹。
    反觀秦瑟在短短三四個時辰內見慣了一般無二的表情,她毫不在意,了然笑了笑:“把我推到院子中央去吧。”
    “聽說我們走了以後,縣老爺在石頭村附近的山坡上挖出了百十來具骸骨。”
    她們二人一個坐在輪椅上閉眼曬著月亮,一個坐在台階上倚靠著欄杆賞月,一時間院子裏沒有任何聲音,秦瑟等了一會,終是耐不住先開了口。
    記柳沒有回應,她在知道石頭村實際是個吃人的村落後,就猜到了,隻是沒想到會有這麽多。
    “你差點就和他們住一個山頭了,失望嗎?”秦瑟將輪椅掉了個頭,用僅剩的一隻眼睛看著她,裏麵帶著揶揄。
    “你呢?”
    記柳心中壓抑煩悶,被她嘲笑後控製不住反問回去。
    秦瑟好似有些在意,她嘴角的弧度漸漸平緩,抿成一條直線,然後望著記柳的眼睛說道:“記姑娘,我不準備回去了。”
    “為什麽?他們把你害得這麽慘,你不想回去奪回本該屬於你的一切嗎?”記柳不解,秦瑟遭受這麽多折磨,怎麽會甘願放下仇恨?
    “什麽是屬於我的?”秦瑟淡淡和記柳對視,她的頭發擋住了散落一地的月光,正對記柳的那一麵空洞而黑暗:“從我娘走後,我就剩這條命是我自己的了。”
    秦瑟娘親臨走前,隻給她留下一句話。
    ——好好活下去。
    秦瑟把手放到剩餘的大|腿上,低頭藏下眼底的思念:“還好,明白的不算太晚。”
    “記姑娘,求你一件事,不管你們要去都城做什麽,不要把我牽扯出來,也不要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之後秦瑟便默默盯著記柳,不再開口,固執的想要等她一個答案。
    記柳愣在原地,她突然笑出了聲:“你怎麽知道我們去都城做什麽?”記柳還是在州府接到丁臣的囚車,才從盛禮和林不悔的對話中猜出了他們去都城的緣由,秦瑟知道這件事倒是讓她意想不到。
    兩人被關押在一起的時候秦瑟曾提起過,她會變成如今這般模樣是家裏二娘做的,可讓她最難過的是,她名義上的爹爹,旌國有名的文典大人,默許了這一切。
    她說,她曾以為虎毒不食子,就算她知道了爹爹的秘密,也不會怎樣,結果現實給她打了一個重重的巴掌。
    如今她用看似逃避的辦法提醒記柳,她爹秦向豐和丁臣的案子有關,盛禮隻要朝著秦向豐的方向查準沒錯。
    秦瑟顯然沒想到記柳如此敏|感,僅僅一句話就知曉了她的目的,她整個人在月光下愈發清冷,就在記柳以為她不會解釋的時候,突然出聲,幽怨淒涼:“我爹默許二娘殺我,就是因為他以為我知道了他和軍需被抓一案有關。”
    就這樣她拎著個菜刀站在他們麵前,形如惡鬼。陳顯站在遠處看著她,在她的背影中隱隱約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影子,他不顧簡一的阻攔,下意識步步靠近。
    誰知就在他距離她僅一步之遙的時候,記柳突然回頭開口:“你說的對,就算殺了你們也無法挽回已經失去的。”話音剛落她轉身抬手,本準備扔到河裏的菜刀差點脫手而出。
    “您......”記柳被悄無聲息站在她身後的老人嚇了一跳。
    盛禮的臉說變就變,甚至眾人都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便見他白眼一翻徹底昏死過去。
    沒了記柳做人質,石頭村的村民很快便被訓練有素的陳家人一一製服,秦瑟也被陳七從地窖裏背了出來,她的慘狀讓陳家一群硬漢發出陣陣唏噓。
    當秦瑟攀伏在陳七背上,經過村長兒子的時候,她僅剩的眼珠轉到他的臉上,平淡問他:“那個男人做錯的事,你不去找他?拿我出氣會讓你更快活嗎?”
    輕飄飄一句話直接擊潰了年輕男人的防線,他和村長夫婦抱在一起,哭的像個孩子。
    安排好盛禮的記柳也走了過來,她看著倒在地上的村民,眼神瞥見沾染了塵土和鮮血的菜刀,緩緩蹲下撿了起來。
    他抬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麵帶笑意:“終於,終於見到你了!”隨後不等記柳反應撫摸就變了動作,他轉而捏住記柳的臉皮,輕輕一擰:“你就是因為他才選的這具身體的吧!”
    記柳得救了,她跌跌撞撞跑向跪地吐出一口老血的盛禮。
    然而老人對著差點給他開瓢的菜刀視而不見,他嘴角不斷囁嚅著,情緒不穩眼含熱淚,對著記柳彎腰跪下:“有生之年,小子終於再次見到您了!”一番操作,打的記柳措手不及。
    身後的侍衛齊齊向她快速靠近,記柳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能跟著跪下:“老人家,您這是做什麽?快起來。”
    他們不識字,隻能做些體力活,但是男的女的一個個麵黃肌瘦,隨便搬一袋大米都好像要被壓死一樣,沒人要他們。
    女的隻能去妓|院,麵貌無鹽隻能做最低等的灑掃仆役,不小心衝撞哪位貴人,等著她們的就是被棒殺的命運,甚至連報官都沒人去,草席一裹扔進亂葬崗就結束了潦草一生。
    漸漸地,村民們圍到了一起,他們麵麵相覷,還是選擇相信老村長,默默地站到村長一家身後。
    吃人這種事有多麽罪大惡極,他們很清楚,可是當一個人每天都在餓肚子,吃完這一頓擔心下一頓,好不容易有人願意走出去,可他們又能做什麽?
    村長兒子自顧自搖了搖頭:“你們不行。死人如何複生?做錯的事怎麽會不要付出代價?普通人又怎麽鬥得過達官顯貴?”
    “不行,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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