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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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大聲嗬斥,盛禮看到丁臣原本還算平穩的身子驟然抖如篩糠,結結巴巴解釋道:“可能......可能是擔心小的留下什麽證據,尉遲大人做的,大人明鑒,這件事發生的如此突然,小的怎會短短一夜,就做好準備拿錢跑路呢?”
丁臣說完便閉音了,他幾乎把頭埋進雙腿中間,按在地上的拳頭越捏越緊,盛禮皺眉疑惑,他根本看不清丁臣的表情。
“去了,”丁臣點頭稱是,忍不住悲戚:“尉遲林嘯真不是個東西,就在那次,他聯合軍醫一同將小的重傷,如果不是小的機敏,跳下山崖謀求生路,小的根本不可能在今日帶著真相來見您。”
“你到底想要什麽?”
“你說你是被人陷害失蹤,但劉將軍來信卻說,你是私自逃出軍營,被人找到後隻剩零星殘肢,”丁臣被捕後,劉山曾傳書一封到皇上手中,內裏將他在邊關發生的一切都細細講述清楚了:“結果,你兩年後平安出現在昭灃縣,還牽扯上人命官司,你敢說,拿到這筆錢沒想過叛逃軍營?!”
丁臣震驚喊冤:“酆大人,小的冤枉啊!是,小的是想過拿了這筆錢便盡快離開軍營回鄉,但也不會蠢到有錢不敢花啊!但凡小的私自叛逃,劉將軍絕對不會放過小的啊!”他拚命磕頭,騏驥獲得酆槐的信任。
尉遲林嘯咬牙把刀插回腰間,伸手扯住丁臣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身前,兩人身高相似,目光黏著在一起:
林不悔點了幾道菜,讓小二送到他們房間,“對了,再給我來碗米湯,稀一些。”隨後帶著盛禮往樓上走。
“你說都大半日了,記姑娘睡得還是很沉,完全沒有醒過來的意思,”林不悔一邊和盛禮解釋,一邊推開了記柳的房門,他不放心,又問了一遍:“你說,要不要再請個大夫過來瞧瞧?”
盛禮走到床邊,記柳麵色紅潤,呼吸綿長,外表看著真的同大夫說的一般無二,可單純睡著,需要睡這麽長時間?
他輕輕推了推記柳的手臂,“記姑娘?記姑娘?......”記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推動之間,她的呼吸頻率都沒變過。
盛禮聽了林不悔的話,又去請了個大夫,結果是一樣的。
——記柳在睡覺,就是喊不醒。
盛禮無奈,買了根老山參交給店家,讓他們單獨給記柳煮粥,裏麵放入各種補品,照著一日三頓給她灌下去。
“她洗漱換衣,總不能讓我們倆大老爺們來吧?”盛禮剛解決完一件事,林不悔又愁了:“姑娘家的清譽怎麽辦?”
就這樣,盛禮又出了一筆錢給店家,讓他們幫忙找了位大嬸代為照顧記柳。
記柳的身體被照顧的井井有條,而她的意識不受控地附在了另一個人身上,一個和她長的一模一樣的人。
不對,應該說,是神仙。
她叫時清。
記柳透過時清的眼睛看著被泥水吞沒的村落,她看到時清的心在流淚。
時清和一位一身藍衣的仙子頂著暴雨,停在半空中。她們周身仙氣明滅,明顯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時清,別傻了,我們救不了這麽多人!別把自己也搭進去了。”藍衣仙子的勸解被石流翻滾的聲音包裹著,聲嘶力竭卻在天地映襯下顯得如此渺小。
她雙手死死抓住時清那隻五指指尖滲出血珠,仍舊固執地捏著法訣的手臂,連片的雨珠將她的無奈打碎:“四方天柱不會再有第二個一千年等新的時間之神降生了。”
暗紅血線順著時清的嘴角滑落,捏訣的那隻手連帶著整個身體都在顫抖,泥水石塊被一層淡橘色的柔光覆蓋,一點點地,一點點地回到上一個位置。
時清強硬地想要逆天而行,凡人被淹沒在泥水之下,他們無法看清,但藍衣仙子卻清清楚楚,殘破不堪的大地上泥水石塊正在以微弱的速度逆流。
“快停下來!隨意逆轉時光,天道不會放過你的!”
“哇!——”
藍衣仙子話音剛落,渾濁的泥水裏傳出一陣嬰兒啼哭,瞬間劈開了灰暗層疊的雲層,暈黃的光絲絲縷縷散落到時清臉側。
時清抿緊的嘴唇霎時鬆開,露出笑意,道:“阿曦!有孩子!快去找找孩子在哪裏。”
“至少,”時清手下不停,堅定說道:“至少能救一個是一個。”
不消她多說,簡念曦一個飛身,貼近流淌的泥水,循著啼哭的方向,快速飛了過去。
嬰孩啼哭的那一刻,天地間恢複了往日的清明。
簡念曦不顧髒汙,一把摟住嬰兒抱到自己胸前,她重新飛回半空,忍住心酸收回視線,撇開了泥水下隱約顯露的幹瘦手臂。
天道將孩子送到了她們眼前,積壓在凡人頭頂上的泥水在光暈的照耀下緩緩散開,一具具屍體佝僂著橫陳在路麵上,姿態各異。
災難發生的那一刻,他們還在開心地聊著,準備收工回家。
被兩人搶先救下安置到高處的凡人,看到下方慘烈的場景,絕望淒厲地嘶嚎著,那些眼睛被灰翳蒙住,嘴巴大張的身軀裏,總有一個或更多,是他們的親人朋友。
時清看著隻餘泥濘的大地,收回手,一滴淚落到地麵上,殷紅的血液被大口大口吐出,她看了一眼安靜躺在簡念曦懷中的孩子,勾起一抹笑。
然後直直地墜了下去。
“時清!”簡念曦飛到她身側,騰出一隻手抓住時清,減緩她墜落的速度和力道。
落地後,時清已經陷入昏迷,差點就要栽倒在泥地裏。簡念曦麵對著她跪下,用自己的身體做肉墊,單手環住她的肩膀,形成兩位神女歡呼相擁的場麵。
“放心,沒事了。”簡念曦抱住時清的手發出藍色光芒,不受阻滯地進到時清體內,記柳從時清施法到現在,越到後期越是頭痛欲裂。
她被困在時清體內,時清昏迷後,她眼前白光一片,耳鼓嗡鳴,頭痛欲裂。
她感覺自己把時清當成了一張床,正在裏麵不停翻滾,緩解疼痛。
隨著簡念曦給時清調息,環繞在時清內丹上的血氣漸漸歸於平淡,記柳頭也漸漸恢複清明。
疼痛緩和後,她鬆了一口氣,隻是眼前依舊漆黑一片,耳中更是連人群哭嚎的聲音也消失了。
怕是要等時清清醒,她才能跟著看到、聽到外麵的情況。
就這樣在黑暗寂靜中呆了不知多久,記柳才逐漸恢複了對外界的感知。
時清躺著的地方軟和馨香,鼻尖圍繞著一股清雅的梔子香,她的眼睛還未睜開,記柳聽到有人坐在時清身旁。
那人似乎在看書,紙頁隔一會就被翻動一下,淅索一聲很有規律,熟悉且安心。
如今丁臣和尉遲林嘯對行禮的事情看似爭執不下,實則閉口不談。
“淵禾兄回來的正是時候。”盛禮甫一進入客棧,林不悔的調笑聲就傳到他耳朵裏。
抬頭一看,林不悔正站在長案前和小二說著什麽。
後麵無論酆槐如何詢問,得到的結果都是這樣,丁臣咬死了不鬆口,他們一時間沒辦法,隻能把他關回去,重新提審尉遲林嘯。
尉遲林嘯也沒了丁臣回憶中的高傲,不過兩人說的事情基本能對的上,除了關於行禮這一塊。
丁臣說是尉遲林嘯偷走處理了,而尉遲林嘯卻說是丁臣生出了叛逃的想法,將他推下山崖的那一天,丁臣已經背著行禮準備離開了。
即使讓兩人對簿公堂,依舊是各執一詞,互不相讓。
不愧是酆槐,刑獄一塊經驗豐富,盛禮在回客棧的路上邊走邊想,若是換成他,根本不會覺得少了行禮,有什麽奇怪的。
丁臣在抖,但卻和往常受到冤枉,急於解釋的人不同,他是直接把頭死死埋著,用看似可憐的身軀擋住了眾人視線。
酆槐低眉看到丁臣雞窩似的頭和青色地磚中間的空隙,撚起平鋪案台的信件,用力扔到丁臣跟前,犀利道:“那又該如何解釋,你失蹤後行禮也一並消失了?!”
盛禮上前:“林大人。”他朝林不悔點了點頭,又問:“您這是在做什麽?”
“淵禾兄天還沒亮就被刑獄司請走了,到現在才回來,可曾留在那裏用個午膳?”盛禮被他說的一愣,原是到了午膳的時間點了。
“尉遲大人,隻要錢給夠,小的馬上消失,包括那瓶藥,絕對不會在任何地方出現。”丁臣看到尉遲林嘯眼色沉沉,並不回應。
他等了一會繼續追問:“隻要尉遲大人願意,小的找個時間把金瘡藥帶來,當著大人的麵把東西毀了,保證不給您留下後顧之憂。”
不管丁臣說的是真是假,他都不能賭,若是賭輸了,毀掉的不止是他,還有整個尉遲家。
丁臣暗自鬆了口氣,撫下尉遲林嘯的大手,說道:“錢!小的隻要錢。”說著他手撚了撚,繼續道:“小的隻想過些安穩日子,再也不用留在這種吃人的地方,掙一個莫須有的前程。”
不知哪一句點亮了尉遲林嘯的眼睛,他瞬間想通了,重新看向丁臣:“好,明日你把東西帶來,我們錢貨兩清。”
聽到這兒,酆槐問道:“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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