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薛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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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老板是個能人,隻是初接觸,石小方就有這個直觀感受,因為老板對她挺客氣,一起坐直升機的中年考官也對她挺客氣。
“你真的是第一次坐直升機?好像挺適應的。”在考場上擺足姿態的考官,在平常來看還是挺溫和的。
“是第一次,感覺挺新鮮,也還適應。”石小方有啥說啥。
“這是軍用飛機,你知不知道?”
“哦。”石小方依然不鹹不淡,仿佛那個台上與考生們刻意拉遠關係的考官變成了沒話找話的考生,而那個暗示所有人要恭維考官的考生變成了生冷的考官,“我們公司樓頂起降功能不好,我猜也就軍用直升機能夠適配。”
“對,觀察還挺到位,這是軍用直升機,可以適配,但舒適性沒那麽好,你第一次坐就適應,身體不錯。”此時的考官似乎挺喜歡嘮嗑,指著默不作聲的薛老板說,“你看她,別看現在沒啥事,第一次坐也不行。”
怎麽個不行法也沒細說,石小方也不會傻到當著當事人的麵細問,眼睛都不瞟一下薛老板,而是繼續有啥說啥:“我常打拳玩。”
“哦?什麽拳?”考官似乎抓到了什麽有趣的點,眼睛微微亮了起來。
“最近是長拳,以前都是一些養生拳法,太極、八段錦之類的。”嗯,太祖長拳也算是長拳,不過比較進階。不知道為什麽,他隱隱覺得有些抵觸考官不斷深入的交流,開始慢慢隱藏一些什麽。
“哦!小朋友會養生很難得啊!”考官似乎沒覺察出什麽,很自然地接著話題,“改天切磋下太極拳,如果有火候,我請個人教教你打拳。”
然後他湊過來,有些神秘一般地說道:“可以是正宗的太祖長拳哦!”
石小方神色一絲波動都沒有,淡然稱謝。
考官臉上的笑容意味好像更深長了一絲:“當然,小朋友火氣大,養生拳法哪裏合適,我有機會給你找個軍體拳師傅如何?”
石小方臉上自然地流露出比較滿意的笑容,但依然淡然稱謝,他的確對軍體拳有興趣。
然後考官似乎技癢,開始就太極拳和石小方文比起來,倒也氣氛和諧。而薛老板也許是沒有太適應顛簸的軍用直升機,也怕著那猛灌進來的寒風,一直沉默著。
“這是我的名片,有空聯係。”這個和黃以萱一樣聲稱會觀察自己的考官此時和氣得很。
石小方雙手接過,然後和薛老板一起目送他下機,坐上車離去這才瞄了眼名片,寫的是Xo科研社某教授,掛職考務院副院長,名字很有時代性,叫許建國。
“能和許老打推手那麽久的年輕人,你是我見過的第二個。”
“太極推手我是練過不少。第一個是誰?”
薛老板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回答石小方的提問,隻是靠在座位上養神。她好像也沒有在意石小方是不是真的在逃避著什麽話題裝著什麽糊塗。直升機裏一時沒人說話,隻有呼呼的風聲和螺旋槳的劇烈聲響,石小方也樂得安靜,開始閉嘴思考。
萱萱的梳妝盒沒拿,鋼筆和日記沒拿,連他的衣物都沒拿,話說,冰箱裏的菜葉不知道會不會放到發臭,有機會讓房東去處理一下。他好像就是來出趟閑差的,但是他知道他一時半會回不去了,哪有機密任務就一天完成的?
可他連是什麽任務都不知道,也許薛老板也不知道,所以才一直沉默啊沉默,而且緊張——這個他還是看得出來的。而且這是很正常的保密要求。
而且這個任務可能很急,急到他這個臨時湊數的都被拉去了,雖然他是個縣裏備案的民兵,但是他並不是好兵,隻是湊數的,正步都走不齊的那種。
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其實很好很強壯,肢體也很協調,但就是走不好正步,他自己覺得是自己不夠規矩,也不懂肢體的團隊協作。
唯一製得了讓他參加團隊工作的,隻有被他當成老板的人,比如寇賊,比如李慢慢。也不知道薛老板能不能加入這個行列。
或者說,他好像都是被錢打動,參加團隊工作的。
就在石小方想到一個新的點,疑惑自己是不是拜金的人,因為寇賊老板和李慢慢老板給了他錢,他才在他們麵前那麽妥帖。
還沒想到個頭緒,對麵他剛才還在懷疑的薛老板拍了他一“板磚”:“你好像對我不太信服,從來沒有表現出與寇總一起時的那些細節。我希望你清楚地認識我,然後盡量把我當成需要服從的人,記住,寇總要我帶明白你,而我薛思敏帶不動不服從命令的人。”
一直沉默的薛老板平地裏炸驚雷:“我是
a公司某業務部門主管,我這個部門,權勢很大,主要分管高精尖產品業務,也給軍政體係跑跑腿,我還是個中尉。
“這次的秘密任務你也許猜出來了,我也沒有接觸具體任務內容的權限,就連行程也是臨時發布的,你的加入讓我很難明白,不過我沒有反駁的權力。唯一有反駁權力的,剛剛你一波推手似乎把他推服了。
“我觀察了你很久,基本了解你的為人,基本肯定你的履曆,基本同意你的加入。”
石小方微微皺眉,怎麽好像是個人都在觀察他,而且觀察好像不久以後都會覺得了解了他的為人處世等等,並且對他予以肯定,他應該感到驕傲嗎?
“你也許不自知,但是你的履曆是有一些特色的。”薛思敏略頓了頓,也皺了皺眉,似乎斟酌了下,然後覺得有特色這個詞用得還是比較委婉和準確的,便接著說,“這裏我們就不展開說了,你我明白你自己的情況就好。”
薛老板說得玄乎,她似乎覺得自己是明白石小方情況的,但被她玄乎了一下,石小方一時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明白自己的情況了,於是繼續保持沉默,做足了一個被攻堅的角色的本分。
薛老板似乎很想將石小方攻略下來,可能這樣說她對自己手下新人的風格,也可能是因為未知機密任務的恐懼,石小方是這樣覺得的。但是作為被明刀明槍攻略的一方對於他來說感覺很陌生,所以他有些茫然有些緊張。
薛思敏的確有些不知未來的緊張,事實上,如許老所說,她第一次坐軍用直升機表現並不好,而這次也不可能好到哪裏去,因為這才第二次坐,這一坐就是要去接一個未知的,機密的,軍方的任務,這種任務她也是第一次接觸。這放任何一個二十幾歲的女人來也得又懵又怵。
但是按理來說也應該是第一次的石小方,此時卻表現出了異常的淡定,她不知道接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機密任務,石小方並不是第一次,雖然隻是接的機密任務都聽新手村的,但是也不妨礙他心大。
何況平台新給他發了個詭異的任務,他現在最煩惱的,反而是打打殺殺這種事情,他實在非常抵觸,因為他深刻明白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代表著不一樣的人生閱曆和人際關係,沒有人有權力去隨意割斷這種人生閱曆和人際關係。
現在他新手村期好像過了,如今他麵臨的新任務,無論是平台任務,還是這次的軍方機密任務,隻怕都是打打殺殺,而這就讓他開始第一次正視自己似乎顯得很軟弱很小白花的,對人命的憐惜之心。
要是按照正常的的主角心路曆程,可能一章都不需要就能打破這個症結並取得果決而殺、以殺止戈、以戈感化等等自己的路子,但是石小方覺得自己肯定下不了殺手,不免有些很正常的擔憂、猶豫和很不正常的感動、開心。
心思電轉,石小方思考的這些時間,隻足夠薛老板拿出一片藥幹吞了,因為是不用水幹吞下去的,她一時也沒有再說話,而石小方也轉念想著,薛老板的這片藥很大顆,不像是暈機藥,也不像是補藥,所以就是大病藥,或者是專病藥,或者說精神藥。
石小方幾乎是片刻間就確定了這是精神藥,焦慮的藥。因為薛老板自己解釋了。
“我在長期服藥,抗焦慮的。”說完她很莫名其妙地問了一句,“你要吃藥嗎?”
這是什麽話?怎麽好像在問你要不要吃飯?但是石小方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不吃。”
“行。”似乎是確定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薛思敏居然很是鬆了一口氣地說,“要照顧一個新人是辛苦了些,但如果是健康的,那也沒那麽嚴重了。”
然後她仿佛歪了下頭,難得露出了些小女兒姿態:“這麽堅決的回答,你仿佛在安慰我?”
是。石小方心裏說,但是薛老板似乎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是焦慮而已,不是腦殘,你依然服從我,不能違抗,但是放心,我不會因為精神問題出亂命。”
“您英明。”石小方微微一笑,說出了一句好像很順口的奉承。
仿佛對石小方表現出這個細節很滿意,她也微微一笑,靠在靠背上的腰身放鬆了些。
然後便是沉默,卻不到一分鍾,她就開始絮絮叨叨,是真的絮絮叨叨。從她開始記事起,揀一些能說的都說了,說是講解履曆也好,說是講自己走過的路也好,她在向石小方娓娓道來,關於她的某些可以算一切的東西。
薛老板,薛思敏,一個沒有什麽特色的名字,寄托著她父母對她的期望,可惜年幼時並沒有太大的亮點,中規中矩擦線路過她家長的所有重點中小學,運氣好地上了所211大學,然後開始以極大的努力和毅力,達到了很多在這個年齡段的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她一開始中小學時講得比較概括,到後來卻連她無疾而終的初戀和數次難言的相親都說了,也包括對她別墅十分怪異的感到不適,包括對她私人醫生很正常的感到不安,最後是對一些工作方法的總結。越來越多,越來越細碎。
石小方沒有插一句嘴,眼睛也一直沒有離開過這個其實很漂亮的女人。她身上有一種石小方接觸過的女孩子都沒有的,那種成熟的氣質,或許是因為成功,或許是因為她的成功太來之不易,雖然大多數人看見這樣成功而漂亮的女白領,都會以為她的成功很簡單,很輕鬆,很髒。
而薛老板果然是個能人。
很奇特的是,她是第一個對石小方袒露畢生經曆的女性,淩霄沒有,萱萱也沒有,李慢慢也沒有,這樣與他關係或深或淺認識或久或短的,都沒有這個薛思敏一般,神經質地對一個不熟悉的男孩子絮絮叨叨自己並不長的一生,因為並不比石小方長很多的樣子,所以她顯得尤其絮絮叨叨,偶爾想起過往的細節,還會再往回說一點,偶爾會重複一段故事。
越來越像老人講故事。
越來越像交代遺言。
但是石小方依然沉默寡言,認真聽著。認真看著這個,每幾句話就要重複強調一次,讓自己服從她命令的女子。
為什麽這麽害怕這麽緊張呢?因為石小方也越來越緊張了,因為他們的直升機已經飛了很久很久,甚至中途還加了次油,卻依然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在薛老板認真的傾訴聲中,他甚至偶然覺悟到了一個真相——會不會V姐說的離他狗窩一小時的距離是指直升機?不過這個屬實是真相的猜測馬上被他馬上苦笑著否決了。
是的,由此可見,他其實是個沒有見識的小民,所以看見薛老板似乎也慌了,他其實也開始慌了。
所以他們一個認真說,一個認真聽,試圖通過這一種他們都覺得比較舒服的方式去抵消逐漸彌漫的焦慮。
“寇總讓我帶你混明白,我現在就告訴你我混明白的結論。
“我薛思敏不是天才,不是特別聰明,不是特別漂亮,嘴不是特別的甜,我做到今天這個成績,全部是因為我勤勞,我穩健,我謹慎。
“我知道你們年輕人,很多都會被情緒甚至情欲影響,做出不夠妥當但自認為很熱血的事情,你們中的部分明智的,懂得發乎情止乎禮就不錯了,但是我覺得不夠,所以我很努力,很謹慎。所以我成功。”
比石小方大不了幾歲,卻比石小方成功很多,也擅長成功的薛老板認真地與石小方分享著她的心得,雖然她“你們年輕人”這樣的說法很怪。
石小方沒有覺得怪,很虛心地接受著教育。隻是他覺得這些心得仿佛是專門為了他最近有些躁動的,關於“發乎情止乎禮”的勇敢而量身定做的思想工作,讓他又感覺到了不對勁,好像有些看著自己的眼睛動手了?
他不知道這裏深思下去會有什麽結果,他也沒有就此深思,因為薛老板下了最後結論:“以後叫我薛老板。”
石小方幹脆地應是。這一聲“是”應得比較肯定,肯定的是薛老板的成功和她成功的方式,而那種方式,是石小方一直在逃避的。
他不敢擔責任,他不敢努力。他不肯擔責任,他不肯努力。
之所以應得隻是比較肯定,是薛老板的出現,雖然讓他真切看到了另一種人生觀和人生路,但是目前隻是看到了,他還沒學到,也不知道學不學。
薛老板說得好像沒錯,石小方是比較清楚地認識自己的。
看薛老板終於要住口,默默潤著自己的喉舌,石小方腦中就開始三線齊進,一是想著自己的事情要說的話該怎麽說,二是想著那些總是看著自己的眼睛在這次的任務中到底有沒有插手,三是想著好冷好餓想吃泡麵。
但是這些想法都沒有機會深入思索,他們就被機身一次強烈的顛簸和機體外一個很尖銳很特殊的打擊聲驚起了一身雞皮。
他們一起看向前麵操縱直升機的男人,他依然沉默,堅定而勇敢地駕駛著直升機在黑夜中前進。
“你打過槍麽?”薛老板問,本來在微弱燈光下還模糊可見的臉似乎暗了下來。
“打過,我是民兵。”石小方答道。
“被槍指過麽?”薛老板問。
“沒有。”石小方答道,但不知為什麽,堅決地回答後,他卻有一種怪異的感覺,仿佛自己說錯了什麽,或者產生過什麽錯覺。
又是一陣沉默。
“第一個和許老推手打推手那麽久的,是我。”薛老板卻突然舊事重提,“因為我自己的心理疾病,所以我很下功夫在心理學和博弈學上。”
“隻是大概真的是醫者不能自醫。”薛老板的語氣有些無奈。
“會有辦法的。”石小方不鹹不淡地安慰了一句,薛思敏也姑且聽著,但是她不知道石小方上心了。
他自己就是個心理波動很大,或者說想很多的人,他理解那種難受,他經曆過,擺脫了,他在想能不能有適合她的辦法。
依然沒有機會深思,他們降落了。
下地,石小方好像瞬間適應了地麵站定,薛老板卻搖晃了一下,被石小方一把扶住了,然後石小方也有點晃,畢竟周圍太亮了,讓他以為自己身處聚光燈下。
的確是聚光燈,卻不是記者的鎂光燈,而且軍區的探照燈。
一行軍人磊落大氣地上前來,刷拉拉地整齊行軍禮,薛老板畢竟是中尉,略穩定後回了個板正的軍禮,一身OL裝行軍禮別有一番颯爽風姿。
軍人們瞥了一眼穿著便服歪歪扭扭回軍禮的石小方,卻沒有什麽表示,神色毫無波動。
沒有一句寒暄,他們就開始分發裝備。
薛老板領到的是一台造型很笨,顏色很拙,笨拙到奇特的箱式機器,看她操弄順暢,估計不是第一次接觸,以及一個看起來很硬朗很粗糙笨重的手表,一件防彈衣,一個頭盔,一個口罩。
她領完裝備,他們剛才的直升機駕駛員此時也下了機來,敬禮後,默默離開。
石小方對這個嚴肅而勇敢的士兵非常佩服,默默行注目禮送她離去,直到剛才,他才發現這位士兵居然是女的。
然後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士兵給了自己一個電話手表。
他擺弄了一下,確認是普通的電話手表,就是小孩子們用得那種,還是粉紅色的。
他一度懷疑自己在做夢,夢裏出現了神奇的東西。神奇就神奇吧,還被搞了特殊,自己的口罩是普通一次性醫用口罩,而老板的是N95。
他再抬頭看,卻發現那些軍人已經悶不吭聲轉頭走了。應該還敬了禮,他有點呆地回了個禮,低頭再摸那手表,真的是電話手表,還有開寶箱功能的,一開就“滴答滴答碰”然後一聲喝彩畫麵裏就放煙花的那種。
石小方扭了自己的臉一下,疼。
“別犯傻,你那個就是電話手表,有靜音功能的,你設置一下。”
石小方馬上低頭設置,這可能是這個手表能保證自己不被殺掉的唯一功能?不過看薛老板好像淡定下來了,是不是說明這個任務其實沒有太危險?
“任務內容已經在我手裏,你那個手表唯一的功能是定位和通訊,夠用了,關鍵是不能聯網,不會被找到。”
薛老板似乎因為保密,沒有細說,但是透露了一點關鍵給石小方:沒有聯網,所以不會被找到。
他掏出手機,卻發現是正常四格網絡,還是5G的,不由得又糊塗了。
他現在打110報警稱有人想戲弄死他還來得及麽?該用小粉紅還是自己的手機?
仿佛真的是心理學學到位了,薛老板再次強調:“別犯傻。”
然後穿戴整齊的她,揮手示意石小方跟著她,此時的她很有中尉的風範,連鞋子都換成平底鞋了。不過如果她身後指揮的不是隻有一個不稱職的民兵的話就更好了。
石小方略猶豫了下,把手機開了飛行模式又關了機,邊跟著跑,邊放進了兜裏。
誰知在前麵跑著的薛老板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再次強調:“開機,別犯傻!”
石小方覺得一定是有什麽人在捉弄他。
然後薛老板說了一句也許算是解釋的話:“隨時注意你手表和手機的來電或者短信。”
此時他們已經跑出了探照燈的的範圍,薛老板略扭頭一頭黑色的長發飄啊飄,手指往一排營房指過去:“你往那去。”
她卻往另一個方向去了。石小方下意識地喊了一句:“薛老板!?”
“服從命令!”薛老板頭也不回地雷厲風行地去了,留下石小方一個,連在風中淩亂都不敢,隻能乖乖往她指的地方去了,那一排到底哪裏是目標他都不知道。
好一個薛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