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1】 出師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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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賢們的住處被安排在了後山。

    一是方便和譯經的老安息人交流,二也是省了儒生學子們的打擾。

    這可苦了文初,沒想到皇帝會食髓知味幹脆住了下來,也就沒多帶上一件衣裳。入了秋,午晚的溫差太大,後山荒僻地難免寒涼。夜色沉沉,冷風撲麵,她和盧遜一路走一路聊,冷不丁就打了個噴嚏。

    盧遜忍不住打趣,“可是剛才小憩著涼了?好歹是個武人,怎的這麽不禁凍,似個姑娘,嬌嬌氣氣的。”她心道我就是個姑娘,還嬌氣不得了?麵兒上隻斜斜眼睛,“你穿的裏三層外三層,也好意思說我。”

    “噫,真出息,跟我這藥罐子比。”

    “有笑話我的功夫,不如幫我找件衣裳來。”

    盧遜想了想,“那成,前頭有個屋子,你進去等等,我回禪房給你取件鬥篷來。”倒真去了。

    文初誒誒叫他,“河清,不用,我就說說。”

    他已走出了幾步,回頭一笑,夜色下臉色不似白日裏蠟黃虛弱,十分的清雋好看,“還不知幾時才回來,等入了夜更冷,我住的禪房離這不遠。”

    清瘦的背影漸遠。

    文初搖頭一笑,心下泛著暖,依言往前頭走著。

    她從前倒是真不嬌氣,冬天不怕冷,多冰的河水都敢下,夏天也不怕熱,頂著酷暑上房揭瓦。也不知是身體裏頭的毒壞了根子,還是當日埋在雪裏頭烙下了病根兒,又或者隻是洛陽城裏舒舒服服過了幾月,由奢入儉難了,這才入秋不久,就已覺得受不得了。

    沒個一小會兒,就看見了盧遜口中的屋子。

    是個木屋,不大,門口零零散散地堆著些木柴,但顯然已許久無人住了,窗扉上落了不少的灰。

    也不知這是誰人的地方,她沒進去,隻在屋簷下避著風。卻聽耳邊一聲響動,那門猛地打了開來,冷不丁伸出來一隻手,一把勾住了她的腰,往內一帶。

    這動作來的突然又快。

    帶她入內,關門,抵在牆上,一切隻在刹那間。

    文初下意識要動手的動作,在聞見了熟悉的檀香氣後,心下一鬆,變成了橫掌往前推,“殿下,男女授受不親。”

    趙闕笑了聲,“黑燈瞎火的也能認出我,”他俯下來,在她脖頸間輕輕嗅了一下,感覺到文初打了個激靈,笑著鬆了開來,去一側點起了油燈,“身上怎的這麽涼。”

    “凍得唄。”

    “八月天就叫冷,冬天還怎麽過,改日讓杜大夫給瞧瞧。”

    “嗯,你怎麽在這兒?”

    “這是我的屋子,小時師傅帶我築的,後山清靜,方便練武。到了大一些,便搬到了前頭去,這裏也少來了。”說著火苗跳動起來,外頭罩上罩子,影影綽綽的光立時散開,照亮了這一方小小鬥室。

    很是幹淨樸素的一間房,有若有若無的淡淡藥香,隻兩麵的窗子拉著黑紗有些壓抑。文初走了兩步便將整個木屋打量了遍,瞧著黑紗奇怪道:“這是為何,殿下壞事做多了,不敢見光麽。”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趙闕笑罵一聲,頓了一下,看她眼,才道:“前陣子有個住客借了這屋子,眼睛有疾,人已走了。”

    “你倒是吐一個我瞧瞧,”她倒是沒多想,隻嗤一聲,在桌邊坐了下來。桌子上正擱著一個酒壺,一把扇子。文初伸手拿起來,隔著酒壺的塞子聞了聞,雙眼一亮,“四喜釀!”

    這酒鬼模樣,讓趙闕搖頭笑道:“再瞧瞧那把扇子。”

    她唰一下展開,扇麵上繪著一副山水,看著有些年代了。文初對這個沒研究,一丟還給了趙闕,“嗯,挺好看的。”

    千萬金難尋的扇子,她隻沒什麽興致地評價一句挺好看的,且丟的這般坦然。趙闕頓時給氣笑了,接住扇子,一攏,合了上來,往她額上敲了一下,“你不識貨,總有人識,拿好了。”

    文初一怔間抬頭看他。

    四目一對,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本來不是沒想過要帶著手禮過去,但是一來對方沒遞帖子,也便不是正式的邀約,不過過去見一見。二來她人在白馬寺,也著實拿不出什麽東西來。三來麽,就是那些大賢的身份了,帶著禮,反似是一早準備了一樣,倒不妨兩袖清風,也算坦然。

    不過酒麽,既是過去用膳,倒是完全可以的。

    文初拎起酒來,又接過扇子,也不推辭,“謝了。”臨著往木屋外走,又一頓,回頭問,“咳,這扇子有多值錢?”

    趙闕隨口答,“不是能用銀子衡量的,當然若非要定個價錢的話,買一馬車的四喜釀不成問題。”

    四喜釀,她們當初在關下城樓上飲過,這麽小小一壺,就是千金。

    而一馬車……

    她最近手頭有點兒緊,文初心裏剛活泛了兩下,趙闕已經似看透了她,慢悠悠在後頭補了一句,“你敢試試。”

    她一臉的剛正不阿,“你也太小瞧我了。”

    趙闕可不吃她這一套,連個白玉杯都不忘了順手牽羊的人,能指望她有多視金銀如糞土?趙闕倏然就起了身,一晃眼間,已站在了文初麵前。還不待她反應,他指尖一點,她已是一動不動。

    她翻翻眼睛,“我還真能訛你把破扇子不成,解開!”

    “唔,解哪裏?”說著伸手往她腰間一拂,作勢要解她袍服的帶子。她被點了穴沒法低頭,倒也不覺得趙闕真會做什麽,隻這麽逗弄她,難免讓人氣惱,“趙闕!”

    “嗯?”

    “……懷瑾。”

    “嗯。”他笑著收回手來,徑自解開了自己的鬥篷,往她身上罩去。兩臂穿過她頸側,整理了一番,修長的指尖拉過兩根細細的繩,繞到前頭係著……

    文初忽然就不說話了,看著他係的專注而仔細,離著極近的麵,眉如鴉翅,雙目澄澈,像是平靜的湖,湖底隱隱有暗流湧動。他眉目微垂,長長的睫似兩片薄而黑的羽,微微的顫動間,便若黑羽翻飛,有什麽直接撩到了她心尖兒上。

    這短短的打個結的時間,就仿佛過去了良久,直到趙闕做完一切,退開一步,定定看著她,“還不走?盧遜回來了。”文初才回過神來,暗道長成這個樣子,得吸收多少日月精華。

    她穴道已解了,嗯了聲,開門走了出去。

    迎麵正是回來的盧遜,臂上搭了件鬥篷,看著她不止身上已披著了一件,手裏還一左一右,一邊執了把扇子,一邊拎了一壺酒。盧遜不由停了步子,有些傻眼,“哪裏變出來的?”

    她心想那人沒出來,顯然不想露麵,便笑著道:“佛曰,不可說。”

    盧遜信她才怪,倒也沒問下去,隻這麽耽誤了一陣子,已是晚了些,“神秘兮兮的,走吧,讓爺爺他們等久了不好。”

    一路往前去。

    夜風吹過,那本是隱隱約約的檀香氣便濃鬱地浮動在周身,莫名讓她有些耳熱。

    眼見著前頭已能看見一片廊閣,盧遜壓低了聲道:“這一路我就奇怪,怎的大賢點名見你,竟也不見緊張意外。不回,你是一早料到了吧?甚至那個議論上你大放異彩,連大賢的評價都未聽就走了,也是為了引起他們興趣吧?”

    文初也不否認,劉宏是一個原因,這也是一個原因,她的確一早就打了這個主意。盧遜看她麵色,不由氣哼哼的,“認識這幾月,我就看出來了,你做事極少不是沒有目的的,當初咱倆交好,想必也存了旁的心思吧?”

    她笑而不語。

    盧遜更是氣極,“好啊,好啊!” 百度@半(.*浮)生 —罪門嬌

    說著自己倒是先搖頭失笑了,“不過這也無妨,認識你這朋友,我卻是不悔的,先不論初衷如何,相交在心,你待我誠否,我自是明白。不過不回,”他頓了一下,聲音壓的更低,“這些老人家,一重人品,二重學問,切莫讓他們瞧出功利之心來。還有單大賢,莫看他性子不羈,欣賞的也是腳踏實地之人,若被刁難了,許是在觀你反應,怎麽內斂怎麽來就對了。”

    這個很容易理解,才學過人者多自傲,尤其是站到了他們那個高度的,不論表麵多麽平和中正,骨子裏總歸少不了傲氣。文初一早有了心理準備,隻跟著去就是,可聽見回廊門口童子的稱呼時,依舊挑了一下眉。

    “盧先生,楚公子,請隨小的來。”

    細微處見真章,不同的兩個稱呼便把她和盧遜定義在了不同的位置上,盧遜是先生,有大學問者尊先生,楚問是公子,這洛陽城裏什麽都缺,唯獨不缺的就是公子——也不知這是誰人吩咐下來的,一個小小童子,自不會有這等見識。

    文初心下明了,麵兒上不動聲色,心不浮氣不躁地跟了進去。

    直到入了一個小小的園子,可見前方數人正同桌用著齋菜,幕天席地,談古論今,盧遜的爺爺頭一個瞥到這邊兒來,“河清,身為小輩兒最後一個才到,你近來是越發的沒規矩了。”

    說的是盧遜,看的卻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