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書院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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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非扭頭看去。
來人方走出女舍,站在門口四下裏一打量,便看見了樹下的他們倆。
來來往往的學子有不少,她卻似是篤定了,正正迎著自己走了過來。步伐不疾不徐,嫩黃的裙裾在腳踝間跳躍著,毛領鬥篷簇擁著巴掌大的一張素顏,眉目如畫,眸如點漆,除了些許的意外紫黑色外,幹淨澄澈的不可思議。
這般清清爽爽,倒跟想象中的心機女,半點兒不沾邊兒了,“美人兒是真的,跟‘豔’可扯不上關係。”
對方卻笑了,壓低了聲,顯得興致盎然的,“君不聞女人如酒?光看表麵沒用,得色香味一起品——瞧著色澤鮮亮的,未必醇香,細品像是摻了水,總欠了幾分味道;瞧著清湯寡水的,也難保不是一杯烈酒,入口嗆喉,入腹燒身。”
他說的有趣,向來沉穩的秦非都跟著調侃起來,“這是杯烈酒?”
“烈,烈的很!”
說著竟大笑起來,開心地不得了。
秦非嚇一跳,見這素來行事無忌的好友笑聲擾人,驚到不少學子往這邊瞧,臉上一紅,趕忙推他,“你消停些,為人師表,像什麽樣子!”又見“表妹”已走到近前,趕忙招呼道:“表妹可還記得我?”
文初噗嗤一笑,“表哥莫不是還困著呢,你們搬走的時候,我還沒出生呢!”
這一笑頓時晃花了人眼。
秦非見過的美人兒也算不少了,就說應溪書院吧,每一年總有不少世家女入學,比她漂亮的不是沒有。可就怪了,單這表妹,不紮眼,不奪目,清淡淡的,卻愣是讓人無法忽視,挪不開眼。
想起剛才那一襲女人如酒的言論,秦非不自在地啊啊兩聲,之前興師問罪的氣勢早散了幹淨,“是極,是極,瞧我,竟糊塗了。”
“離了洛陽的時候你還小,不記得了才正常。是表哥肖父,瞧著和伯父有七分像,我才遠遠就認了出來。”
“表妹聰慧,怪不得父親讚不絕口,怕你書院中住的不慣,讓我過來瞧瞧。”
“伯父有心了。”
“應該的,你一個女孩子家獨身在外難免不便,若住的不適了隻管說,搬回府去,也有人照應著。”
女舍中住的都是外地的姑娘,江州本地人,則實行走讀。文初沒把這客套話當真,笑著道了習慣,簡單幾句寒暄後,兩人便相對無言了。正巧院中鍾鼓長鳴,解救了秦非的尷尬,“到時辰了,進去吧,有事兒隨時來東院尋我,或者讓人帶個口信兒。”
“好,等放了授衣假,再去府上看望伯父。”
文初福了一禮,轉身回了女院。
直到她背影消失,秦非才恍然想起來,這表妹竟是從頭到尾沒看他身邊人一眼?!
這素來在女人上無往不利的好友竟也有被忽視的時候,秦非越想越有趣,喃喃著果真是杯烈酒,一扭頭,便見身邊人環臂靠著樹幹,似笑非笑,隻一雙眼睛顧盼生輝,望著伊人早已消失的方向……
腦中一閃,一個疑問脫口而出,“你莫不是……早識得她?”
回了琴室的文初也正狐疑。
她雖然表現的全無異狀,實則一早聽見了兩人交談,秦非身邊的男子長相太過紮眼,全程在一旁盯著她瞧,那目光實在讓人難以忽視,也實在有些古怪。
敢在江州恢複女裝露出真容,就是篤定了沒有舊識,那個人,莫不是曾經見過她?
等授衣假,不妨跟秦非打聽打聽。
想著耳邊忽起一陣低低的抽氣,嗡嗡聊著天的琴室瞬間安靜了下來,文初回過神來,下意識抬眼,一道青綠色的人影映入眼簾,緩步走至了琴室的正中。
同時身邊的錢歡“嘶”的一聲,“怪不得一個個的花枝招展成這樣,這許夫子……真是……真是……”
真是了半天也沒真是個所以然來。
文初嘴角一抽,低聲接上,“陰魂不散。”
“什麽?”
“我說夫子人比花嬌。”
錢歡深以為然,用嬌花形容男人自是不合適的,不過若放在這許夫子的身上,倒也相得益彰。長這麽大,錢歡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男人,一顧一盼間,真真的嬌似繁花,勾走了滿室女子的魂兒!
“等著看吧,趕明兒這琴室怕是連坐都坐不下了。”
果真叫這烏鴉嘴一語中的。
到了第二日,琴室人滿為患,來一堵芳容的女學生幾欲造成擁堵。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這勢頭非但沒有平息的趨勢,反倒愈演愈烈,申請改課的人數之多,連院首都給驚動了,大筆一揮,一條選課後不得更改的規定便加入了書院規章之中。
誰知這規章分毫沒有打擊到女學生們的積極性,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不得改課,便旁聽吧。
一來二去,不用再等上秦家打聽,這許笙歌的過往便傳到了文初的耳朵裏,莫說去沒去過洛陽這等大事,連褻褲的顏色也知道的一清二楚,“紅的?嘖,真騷氣。”
錢歡瞪著眼睛聽著文初口出豪言,半天才噗嗤一聲,笑倒在房間裏,“秦初,阿初,我太喜歡你了!”
文初也沒想到,這一陣子相處下來,竟跟這漢中的姑娘這麽合得來。她女性的朋友不多,重生前隻一個華眉,重生後半個沒有,對這份意外的友情頗為歡喜。
指下叭叭叭彈個不停,嘴上好奇道:“那許夫子才貌甚好,你竟不動心?”
錢歡趴在桌子上,聽她荼毒自己的耳朵,“我有心上人了。”
“誰?”
“楚大人!”
“咳,咳咳咳……”噪耳的琴聲終於停了,這次換文初瞪眼,捂著胸口一邊兒咳一邊兒問,“哪個……楚大人。”
“還有哪個,”錢歡推水杯給她,“我是沒見過楚大人的麵,你從洛陽來的,可曾見過她?若和許夫子放在一起,哪個更俊些?對了,還有三殿下,聽說也是不似人間的人物,比起許夫子來,又是如何?”
完勝!腦中幾乎連對比都沒,就跳出了這兩個字,連文初都嚇了一跳,甚至下意識地拒絕將那廝和旁人拿來對比。飛快灌下一杯水,遮了麵上不自然的異色,“你說的倆人我一個沒見過,那般人物,哪裏是我能高攀的。”
“你放心,楚大人是神壇上的人物,膜拜膜拜就罷了,真要成親過日子,自是選個有煙火氣兒的。”
若換了尋常女子,聰慧的就免不了心思多,聽出這話中隱晦的提點,少不得心裏結下個疙瘩,猜測起文初暗諷她不自量。可錢歡是真的聽進了心裏去,不多心,不多疑,笑嘻嘻的麵兒上泛著被關心的暖色,胸懷很是闊達。
知道這姑娘自有其思量,再回憶起船上那一出烏龍,怕也是她瞧出了自己紗帽示人不願多交的意思,這才順水推舟假作不快。
文初放下心來,想起方才聽到的趣聞,“你說有不少姑娘出任西席?”
“對啊,”錢歡點點頭,“咱們書院招的年紀都不小,那些七八歲的公子小姐們,就隻能請西席了。男子尚好說,女子學個琴棋書畫,總不能從妓館和棋社請人吧,那不平白汙了身份麽。像我,幼時學這些,也是漢中的書院裏請了儒生。”
而這裏是全南朝唯一教授女學子的書院,江州的夫人們,自然更願意自家小姐跟著女夫子上課。之前許笙歌褻褲顏色的笑聞,便是書院裏一個姑娘聽來的。
巧了,她在太守府教小姐們書畫,許笙歌則教小公子琴藝。
太守府……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疑,文初總覺得這許夫子忽然去了太守府,若有若無的和她有那麽點兒聯係。
搖頭一笑,暗道自己是魔怔了,便不再多想,接著和膝上的琴弦作起戰來。
荒腔走板的調子絆絆磕磕地飄出指尖,聽的錢歡大呼受罪,“真是怪了,誰不是從小就練著這些,虧你棋藝精妙的很,琴藝差的令人發指!”
文初也覺得奇怪。
從前對這些那麽抗拒,如今竟找到了樂趣來,聽著每一個音符自指尖跳動,組成或哀傷或雀躍或魔音穿耳的曲調,竟也是件頗有意思的事。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由不同的經曆拚湊成不同的性格,學會成長,形成改變,如今的她對比上一世,既是她,又不是她了。
感覺自己成長良多的文初彈的愈發賣力,沒個一會兒,錢歡就捂著耳朵跑走了,“旁人彈琴要銀子,你彈琴這是要滅口啊……”
有這麽誇張麽,文初摸摸鼻子,半點兒都沒被打擊了積極性,每月初一有考核,連著三個下等則逐出學籍,她女紅和琴都危險的很。
結果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努力,竟堅持了足足半個月。
每日按時上下課,閑了便在房間中彈琴繡花,便是逢五一歇的休息日都不曾例外,真真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過起了她老爹求爺爺告奶奶也沒求來的淑女生活。
而努力總是有回報的,到了九月十五,授衣假開始的這一日,文初的琴藝已經有了質的飛躍,一支小曲兒彈完,勉勉強強不跑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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