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一拿一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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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可急壞了竇夫人,備客房,請郎中,好一陣人仰馬翻。

    結果診來診去竟診不出個所以然來,大夫支支吾吾,不好說姑娘家小題大做,隻能留了個祛寒養身的方子,道她身體太嬌,淋了雨,受了寒,這才病如山倒,一昏不起。

    “嬌氣死了,婦人就是麻煩!”竇乙站在一旁瞧著,撇著嘴一臉鄙夷,被竇夫人啪啪拍了兩下,趕了出去,“命人給秦府上送個信兒,這麽大的雨,人又病成這樣,今兒個怕是回不去了。”

    走到門口的竇乙就接了一句,“明兒也別回了,讓她養著唄,不差這一口飯。”瞧那樣子,可別一碰就折了。

    竇夫人狐疑地瞧著兒子,往常夫子一來就往外趕,怎麽對這秦夫子,倒想將人留下了,可別是憋著什麽壞主意呢。一旁小丫鬟笑著道:“夫人,小公子是刀子嘴豆腐心。”

    “哪有?!”踩了尾巴的耗子似跳起來,“我巴不得她病死算了!”

    竇夫人搖搖頭,又吩咐小丫鬟給文初把衣裳換了,“來的時候帶了個包袱,想是怕衣裳被雨淋了,多備了一身。你去給拿來,今兒個就在這兒守著吧,仔細照顧著。”

    “是。”人一去一回,包袱裏頭除了衣裙,還有另一個更小的包袱,丫鬟沒敢動,隻拿了裙子給換了,就在一旁守了起來。這一守就是一整日,到了晚上,喂過粥又喂了藥,小丫鬟就靠著床邊打起盹兒來。

    文初就是這時候睜開了眼,眸子清亮,精神煥發,哪裏有一丁點兒病容的樣子。

    素手在丫鬟的後頸一按,後者輕哼一聲,睡得更沉。

    小包袱裏是夜行衣,取出來換上,匆匆挽了個髻,一出門就打了個激靈。雨下的小了,淅淅瀝瀝的,被疾風吹成一線一線,鑽進脖子一陣冰涼。文初在陰影裏適應了一會兒,避過巡邏的守衛往書房去。

    她早就探過路線,竇同的書房有兩個,前頭縣衙一個,後頭府裏一個,不過縣衙人來人往,見不得光的東西藏不住。他今晚在前頭設了宴,後院兒裏因此特別的安靜,大多數人都歇下了。

    一片黑黢黢的靜謐中,她纖細的身影就像隻貓,暗夜行走,快而無聲。

    書房上了鎖。

    文初倒是不意外,翻過鎖眼瞧了瞧,笑了。

    當年跟老爹鬥智鬥勇,多難的鎖都練出來了,隻要手邊兒有東西,就能視一切大鎖如同無物。後來老爹也學精明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再關她的時候總記得找人先清理一遍,連根兒毛都不給留下。

    當然今時不同往日,手裏不僅有毛,還有簪子,想著文初彎起嘴角,拔下簪子一插一扭,鎖扣吧嗒一下,應聲而斷。

    窗紙遮蔽了本就吝嗇的月光,門一關上,瞬時見五指。文初摸出匕首,嚓的出鞘,映出一片雪亮的影兒——這書房很大,一麵麵櫃子上羅列著竹簡,案上筆墨紙硯,諸多文書。

    文初隻掃了一眼就不再關注,沒去亂翻亂找,而是在牆麵上細細摸索了起來……

    這並不容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比起洛陽的大氣簡潔來,益州的人更為熱烈情趣,家中的建築也多采用了明快趣味的畫像磚。這種工藝由秦朝的瓦當演變而來,在牆麵上做出細細的浮雕,舞樂百戲,祥瑞異獸,神話典故,於江州一地尤為流行。

    秦善人府她住的客房裏,就雕了四麵的百草花卉,別致又動人。可換了這偌大書房的四麵牆,文初就隻剩頭疼了,指腹下一道道不規則的凸起浮紋,真個機關暗格的最佳掩護。

    忽然摸索著的手一頓,重又移回到有她兩個大的仕女袍服上,栩栩如生的褶皺中,有一條和凸起完全反向的凹紋,“就是這兒!”

    嚓嚓聲打破了靜謐,一個暗屜伸出到文初眼前,一張布帛,一串鑰匙,下頭還壓著幾本簿子。文初的目的隻是布帛,打開一瞥後確認無誤,飛快收起,想了想,又將鑰匙揣進了懷。

    暗屜重新縮回去,跟浮雕牆麵融為一體。

    文初轉身往外走,開門的一刻臉色一變——有人來了!

    “那些士紳目光短淺,慣會見風使舵,大人無需同他們置氣。待周懷安下台之後,他們必會轉了嘴臉。到時再度設宴,您再一個一個收拾便是。”縣丞和幕僚在後頭勸著,一個個垂眉耷拉臉,打著的燈籠映出的微光,照著前頭一道疾風驟雨的背影。

    “見風使舵?見的又是什麽風?”竇同怒氣衝衝,壓抑的憤怒讓一步步都卷起塵埃,聲音幾乎是尖利刺耳的,“周懷安有什麽倚仗,能讓他們迫不及待就表起了忠心,一個個的就敢看死了本官?!”

    一個個的老狐狸,誰不是老奸巨猾,一向左右逢源哪邊兒也不得罪。若非聞見了什麽風聲,豈敢這麽明確地站隊?見風使舵。總要有風可見才是,不然他堂堂縣太爺設的宴,怎敢集體放了鴿子?

    而他真正憤怒的,也遠非這一時的羞惱,而是人人秘而不宣的風聲,他這一縣父母官竟然全無所知!廢物,全是廢物!枉他自以為耳目遍布江州,手底下竟沒一個管用的!

    竇同越想越難看,落到臉上的雨絲幾要凝結成冰,咣當一聲,他推門而入,進到書房的刹那又陡然一驚,刹住了步子——門沒鎖?

    不對!他駭然大喝,“什麽人?!”

    “我。”

    一字響起的同時,有人打起火石,嚓的一聲,蠟燭燃起。

    書房的窗不知何時開了,有風洞穿而過,撲的火苗搖搖曳曳,照著門口一群人個個驚駭的臉。白皙的手罩上蓋子,光源終於穩定下來,人人都看見了案後大椅上端坐的人。

    清雅的眉目,微抬的下巴,白皙的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其中,像是沉澱了窗外的月光,平靜端凝地瞧著他們,讓緊張到窒息的氣氛一下子沉了下來,如被輕輕地安撫了。

    這是一種很奇異的感覺,明明是竇同自己的書房,明明是有人夜行闖入,他本該驚怒交加,可被這雙眼睛一瞧,又似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仿佛這人本就該端坐於此,傲然人上的姿態,讓一切都顯得理所當然。

    於是竇同瞳孔一縮後,壓沉了聲,連自己都沒想到的冷靜,“楚……大人?”

    “坐。”楚大人笑吐一字,下巴朝一側的椅子示意,“多日不見,本想問竇大人別來無恙。這麽看來,這問候不妨免了,大人最近這日子,怕是不好過啊。”

    不好過是因為誰?

    竇同也不是傻的,看見她的一瞬間就想明了前因後果,明明失蹤的人怎麽就好端端地出現了?他為何跟周懷安撕破了臉皮,又為何落到了這一步,步步艱難,一切的導火索的源頭大搖大擺地說出這話,簡直無恥的堂而皇之!

    “楚大人好手段!”這樣巨大的氣怒之中,竇同連剛才那句主人家似的“坐”都顧不得了,“自導自演了一出失蹤,一手攪亂了江州的局勢,楚大人說我該怎麽謝謝你?”

    文初還真想了想,歪頭看他,“請我喝茶?”

    竇同冷眼看著她。

    她一挑眉,“不喜歡?那換一個,聽說竇大人宴請群紳,結果被人剃了個光頭,上好的席麵還擺在縣衙裏,相請不如偶遇,我便受了就是。”

    竇同讓她給氣笑了,“甚好,楚大人用過這一餐膳,便隨了我同去太守府罷。你闖入我府,也該料到有此一說。”

    啪啪兩聲,身後護衛哢的出鞘,人人手持劍柄,虎視眈眈。

    文初卻似是沒瞧見,“去太守府……給周懷安送功勞不成?到時折子遞到京師,人是你丟的,功是他領的,竇大人如此高風亮節,這段時間輸的一敗塗地,我也不覺得奇怪了。”

    竇同沒說話,眉眼間帶上了思索之意。

    文初撐案起身,“今兒個就算我白來一趟了,早知道竇大人隻有這麽點兒能耐,合作之人,我就該多思量思量。”說著作勢要走。

    護衛齊齊上前一步,竇同卻雙眼一亮,急急道:“等等!你……這是何意?”

    他是讓文初等等,護衛卻一同遲疑了一瞬,同時衣袂破風,室內少年躍出窗子,一閃而逝,眨眼間消失在雨幕之中,“這是何意,待竇大人何時想清楚了,我在來罷……”

    笑語晏晏,愈行愈遠。

    室內恢複靜寂,隻留燭火微搖,提醒著方才有人來過。

    “大人,要不要追?”

    竇同擺擺手,臉上似喜似憂,隻顧著思慮起剛才的一席話來,合作,合作……

    還不待他想出個所以然來,耳邊又有驚呼,“大人你看,案上……”

    循著護衛指尖的方向,案上一張布帛平平鋪著,並非是文初拿走的那一張,上頭蠅頭小楷蓋著皇印,明黃的顏色彰顯了其之高貴。竇同飛快衝向了桌案前,蠅頭小楷映入眼簾,匆匆一覽,臉色劇變!

    而下頭,被人以墨汁書了八個狗爬大字——拿你一張,還你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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