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通往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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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雨襲擊了懸圃,但懸圃燈仍不息。
    為了應對遠方惡化的事態,十二區忙碌到了極點。奇珍司本隻負責奇物供應。但他們的長官是個性子軟又要麵子的,國民議會一嚴厲要求,這長官便拍拍胸脯臨陣受命,接著便將任務分配給下級,命奇珍司全力協助軍事司。一波操作下來,奇珍司就承擔了最多的後勤任務。
    但那天有個極重要的客人,便又調出幾個事務員負責迎接。他們也是愁眉苦目苦不堪言,心想自己原來的任務還沒做完,到時候又要上級挨罰,但要是不等那就更不敢。因為要來的人比他們的上級更上級。
    他們等了大半天,運載的異龍才將那位客人送至奇珍司的門口。
    “朝老大人,您來了……”事務員鬆了一口氣,連忙撐傘上前,說,“這邊請。”
    朝老點了點頭。
    他和他的侍衛一起往裏走了。
    這人已經上歲數了,但這名字裏的老還真不是形容,而就是他的名字的一部分。他打小就叫這名字,這裏的老是時間很長,與新穎、新時代相對的意思。
    至於那被留下的異龍在他們的身後低頭目視他們走入的通道許久,發出了一陣低沉的長呼聲。
    在那之前,十二區的異龍群正在集體歇息。在那之後,它們一一睜開了眼睛。
    周遭的雨聲響個不停,掩蓋了翅膀振動的聲音。
    朝老和幾個事務官走在側門路上,聽到排水管道裏的響聲,露出頗為懷念的表情:
    “我原來也是奇珍司出身的,和你們說起來還是一家人。曾經在這裏,我還和我的戰友一起打過異龍哩。”
    奇珍司的內部結構說起來也不簡單。它的總體設計分為內外兩層。但在內外兩層的基礎上,又因為人與異龍不同的體型適應性而分為隻容人通過的小道,與可容異龍降臨的大道。小型的人用道路在王朝覆滅戰爭時期便大有講究,更因戰爭時期的臨時需要被挖至四通八達。
    隻和小道相通的房間,也就是說隻有人能進入的房間,都曾是人係與異龍展開拉鋸大戰的重要據點,奇珍司一些房間迄今還堆放著過去戰爭時期的裝飾和用具,與打扮到光鮮亮麗的外務司是大不相同的。
    事務官暗示有一場招待。
    誰知朝老擺了擺手,說:
    “招待就免了,直接帶我去裏邊。我沒有時間在這裏久待。”
    事務員也樂得輕鬆,徑直引路向前。
    異龍王朝時期,每代都會舉行一次萬國獻禮會,諸多野人國都會攜來自各地的奇珍異卉、奇石異獸來到懸圃,向曆代長老龍祝壽。人類的一代是長老龍的一歲。
    種種奇珍之中,動物植物數量不少,自然放養難以存活又有危險,奇珍司便順勢而處,專擅管理。
    王朝覆滅時期,大戰連天,龍係出逃,奇珍司損失了大半財寶,但剩餘部分也足以傲視瓊丘,為現在的野人國所不及。
    霓虹的晶管照亮了每一個牢欄,還有牢欄裏的動物。朝老看到許多自己熟悉的動物來。這些動物都被割去了舌頭,有的則連牙齒都被打了個幹淨,編成一串掛在門口。沒有舌頭與牙齒的動物則也會被割掉一些器官掛在門口。
    這是異龍王朝建立之初的習俗,代表天空的獵手與地上的獵物的差距。
    牢欄在奇珍司改製後換了一批,現多為晶管做成的透明的牆。每個牢房與牢房之間的石頭都會發光。這些發光石要追溯到異龍王朝的殘留,是由上千代前的人們親手開挖與堆砌在這兒。它們已經亮了上千代了,人們有研究相信它們還會繼續向下亮去千代萬代。不過若到了千代萬代之後,長老龍說石頭可能就無法繼續發光了,要進行替換。
    沒有舌頭的動物與被割掉舌頭的動物,有眼睛的動物或者沒有眼睛的動物都在沉默地凝視外麵走過的人。
    朝老一邊走,一邊說:
    “這些生靈,黑長老龍的治療可能都需要。”
    事務員不經思考在紙上唰唰地記下,然後才察覺到了什麽似的,詫異地問道:
    “這未免……數量太多了吧?”
    “國民議會已經同意了。”
    “那……我們沒有意見。”
    事務員示意了手下,手下便與周圍的飼養員做溝通去了。
    那時,飼養員正在喂養一顆蛋狀的生靈。那顆蛋懶洋洋地躺在牢房裏,發出一些意義不明的聲音,引起其他動物的一陣呼喊。
    等到飼養員與手下開始談起奇珍動物們的運輸時,那顆蛋麵色蒼白地轉過了頭,嘴裏嘟囔著懸圃無人聽懂的話語。
    而朝老繼續往前進:
    “小子,帶我去看那個大家夥。”
    事務官連忙幾步,趕到朝老前頭,帶著朝老和他的兩個護衛一起坐上纜車,接著纜車在奇珍司的內層開始飛馳,繞著奇珍司轉了一圈抵達地上,接著就到了一個建築大空洞之中。
    這大空洞由一種特殊的會因溫度變色的礦石做成,曾經異龍多在此踱步,而人們走的便是由繩索牽連的羊腸小道。
    朝老下車起身,不多幾步,便看到了被封在晶管中的巨大鋼鐵造物。
    鋼鐵造物的邊緣銘著一行誰也看不懂的名字。
    老人問事務官:
    “能讓我和裏麵堅守不出的家夥通通話嗎?”
    “用上異龍器官的話,倒是可以。”事務官講,“可是此前我們已經向裏麵喊過好幾波的話了,對麵沒有什麽反應。”
    “不礙事,不礙事。”畢竟……
    你們不知道許多秘密的事情,能交流的事情到底也少。
    老人說。
    事務官便講:
    “那請您往這邊走,我們這邊準備一下。您可以先閱覽一下我們之前的通話記錄。”
    朝老很快落座,翻開一頁本子,看到上麵平凡的威逼利誘,不在意地笑了笑。事務官們則從冷凍箱中取出異龍器官。所謂的異龍器官,即是將已經死去了的異龍的腦髓裝進管道之中,在結冰溫度下,異龍腦髓不會腐敗,而能長期保持傳遞心靈語之功能。
    至於腦髓兩端都連著異龍的耳蝸與角。角可以用於擴大心靈語的範圍,使之不局限於貼身。耳蝸則更為奧妙,這呈現螺旋形的神秘結構具備將人類的聲音轉化為心靈語的能力。
    “應該是這個標簽的盒子裏的。”
    事務官很快備齊通訊所需的異龍器官,結果忽然手心一抖,剛剛捧出來的冰凍塊又落回箱內。這不是他們握不緊東西,而是建築忽然發了震。
    “什麽?”
    幾個人目目相覷,不短的和平生活已經磨去了他們小時候對於戰鬥與死亡的敏銳感知。
    話音未落,更大的顫栗已至,叫他們幾乎不能站穩,摔倒在地上。
    淅淅瀝瀝的雨聲,響個不停。
    停留在奇物司邊上脆弱的蝴蝶翕動著翅膀,掙紮著要飛向其他的地方。
    深處的事務官不知事情的變化何在。外圍的事務官,也同樣迷惑地打開窗戶,想要看看是外麵發生了什麽事。
    雨中的世界停留在一片恐怖的靜默之中,一片接一片的龍影輕悄悄地落在奇珍司的建築之上,心靈的話語肆無忌憚地在互相傳遞,強壯的翅膀則自由地在拍擊空中的雨浪。
    飛旋的水滴,胡亂地打進窗戶裏,濕潤了人們的麵龐。
    忘卻了過去的人沉迷於和平的幻覺,沒有意識到即將要發生的事情,還在朝異龍們大吼大叫,想要趕走這群低劣的生靈。
    為了存活的人已經理解了究竟是什麽事情正在發生,又將有什麽事情馬上到來——他們手腳並用地往身後逃去,隻是——別想逃!
    瓊丘最強的捕食者不需要考慮任何戰術,隻須順從自己那野性的雋永的本能撲擊在巨大的岩石之上,然後抬起銳爪,擊穿石牆。
    巨大圓頂建築的十幾處都遭了難。石頭傾覆,連綿不絕地從四周向內陷落,向外倒塌露出曾經切割運輸與修補的裂縫。滾滾的石礫壓在地上,便是一片粉紅的血色,而雨水與雪水便會混在一起,流向大地的更深處。
    逃不掉的事務官滑到在地上,抬起眼睛。
    異龍同樣予以回眸,一雙充血的雙目裏麵是再度張牙舞爪、飛翔於天空的愉快。
    臨近奇珍司的建築裏的市民們察覺到外麵的景象,在守衛的呼喚下開始進行緊急避難的活動。從地表各處吹響的警報,響徹了懸圃的上空——
    但懸圃的運輸能力與支援能力既有限,如今又到了負荷的頂上,在各區異龍呼應的情況下,懸圃光靠纜繩,是無法做出立即的有效支援的。
    主要的有效支援隻在於奇物。
    但最多的奇物,包括功能未知的奇物都在奇珍司。
    顧川篤定這點。
    穿著雨衣的年輕人小心翼翼地避開拿起各式各樣的武器正在與異龍戰的用絀流切斷一塊較薄的石壁,在群龍襲擊的掩護下,走入了狹窄的廊道裏。
    這條廊道擺滿了還沒被收拾掉的建築材料,主要還在靠石頭發光照明。他還看到類似礦車的軌道來。但這裏沒有
    “接下來該怎麽做?導師!”
    興奮的話語傳入了他的腦海。
    他帶了一截話線纏在自己的手臂上,這種話線縱然斷裂開來,沒有互相連起,也能拓展他的心靈語視域。
    他沉著地說道:
    “幹得好,各位。這隻是我們奪回光榮與尊嚴的第一步。現在事情還沒有結束,我們要沉著應對,你們切記小心來自空中和地下的襲擊,盡快占領大岩穴,把那些強力的、古怪的東西,靠群體的力量、大家的力量搶占下來,用心靈語不停催眠,叫那群人放棄抵抗。”
    大岩穴是群龍對複雜到需要使用纜車進行移動的奇珍司的古代稱謂。
    “好的,好的。”
    那邊的群龍聲音興奮不已。
    壓抑已久的本能,使用心靈語、自由飛翔、自由破壞、還有榮光、勝利,所有失去了的過去,所有即將到來的幻想混在一起,讓它們近乎醉了一般既清醒又瘋狂。
    隻有少數的有智慧的龍,意識到了一個盲點:
    “可是天人導師你現在在哪裏呀?我們找不到你,你不會受傷了吧?”
    被年輕人指為一個小隊頭領的叫做天恩的異龍正在撒布話線。所謂的話線其實並不存在於異龍王朝的時代,它是直到王朝戰爭時期的醫學家利用異龍的鱗片和角磨成的粉,糅合紫草,才做成的特殊功能的繩狀物。
    這原本是為了人係才進行的實驗,不過成果卻隻對異龍比較有效。
    大範圍的撒布話線,以擴展心靈語能力,是異龍們在年輕人的指導下,首次嚐試的戰術。
    “別擔心。”年輕人麵不改色、腦海冷靜到極點地撒謊道,“我的身體很小,是最小的那類。正在嚐試潛入人的房間,看看他們有沒有做什麽壞事,之後我們一定會匯合的。”
    隨後,他便任由異龍們嘈雜地呼喚,對話,而自己則摸進了奇珍司的深處。
    沒走幾步,他就遇到了一個倉惶逃竄的事務官。
    事務官見到這披雨衣的人,還大叫:
    “你是從外麵避難的嗎?外麵發生了什麽?那群異龍又在幹什麽?”
    誰知那人的手裏,隻是輕輕地拍在他的肩膀上。他便腦袋一僵,好像聽到了自己的同事正在谘詢他數個奇珍的存放的地點。
    他恍恍惚惚地大叫道:
    “現在不行啊,朋友,快逃,出大事了!現在還管那些東西做什麽”
    顧川在天凇的提點下,早就知道懸圃人係王朝具有某種監聽心靈語的手段。異龍們的說法是這種監聽來自於遍布的晶管,但是這種監聽心靈語並不能直接反製心靈語。因此,破壞這種監聽最好的方式即是……直接使得監聽毫無意義。
    譬如此前的黑長老龍地位崇高、坦坦蕩蕩、自不怕監聽,譬如現在,場地混亂,人難攻入,自也不怕監聽。
    不過心靈語也是有限的事情,它不能直接篡改人的精神,而是接近於某種默示般的催眠術,因此既需要時間讀取信息來營造環境,也會遭到人體出乎意料的應對。
    顧川平靜地在他的腦海裏以他印象中的特派長官的姿態說道:
    “有些奇珍要比我的命更重要,是我受到的任務,要確保周圈,快告訴我。”
    “好,好……”
    那官員便恍恍惚惚地把自己所知道的消息都說完了。
    等他再清醒的時候,他的長官與同事皆消失不見,他隻記得一個人往裏麵去了。
    他毫無猶豫地繼續往前走,想要躲到盡頭的一間久未經處理的隱秘的小房間裏逃避戰鬥,卻看到風雨綿綿地吹入其間,而牆則被切開了一條小縫。
    落了一地的亂石在霓虹下反射著五顏六色的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