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不俗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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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華陵城。
    暮色合璧,柳色清淺,犬吠雞鳴聲穿梭在幽靜的巷陌間。
    季月臨拂開柳枝,從小巷中出來,回身道:「三哥莫要再送了,快回去陪嫂嫂和光兒吧!」
    季長臨輕笑:「我可不是來送你的,我是要來叮囑你,莫要忘了為兄囑托你的正事。」
    說著,指了指季月臨手中的竹簡。
    季月臨歎息一聲:「兄長當真要效命於那人?權勢之爭凶險難料,萬一將來他謀事不成,難道要嫂嫂和光兒再經曆一次破家之禍?」
    季長臨心意已決:「是,我相信他。」
    季月臨來到族叔季風徽的宅門前時,腦中還仍在回想著三哥最後的話——
    「蕭家主既有悲憫之心,又有雷霆手段,父親循規迂腐,他卻有奇詭之謀,不受教條俗禮所困,或許父親做不到的事,他可以。」
    季月臨無奈地搖頭苦笑:「一個個的,竟都如此信他,真是,想躲懶偷個閑都不成。」
    就在兩日前,他也剛收到好友謝行止的來信。
    那般閑雲野鶴的人,竟也字字句句都是囑托,要他對蕭清晏多多協助。
    「咚咚咚——」
    季月臨叩響族叔家的門。
    門內傳來老仆的一聲喊:「誰人敲門?」
    「是我,五郎。」
    老仆:「啊?」
    門內一陣鬼鬼祟祟的聲響。
    老仆磕磕絆絆地喊:「五郎請回吧,郎主說他不在家!」
    季月臨忍俊不禁,眉間的朱砂痣仿佛都俏皮明豔了幾分。
    他忍著笑:「既如此,那我便先回了,改日再來拜見叔父。」
    院內。
    季風徽拖遝著一隻鞋,悄悄貼到門縫向外窺視。
    見外麵果真沒了人影,這才鬆了口氣,得意地捋了捋胡須。
    「這蝗蟲小兒,可算是打發走了。」
    自從季月臨來了華陵投奔他,三天兩頭的上門來。
    今日要錢,明日要米,茶酒要最好的,實在是不勝其煩。
    正當他要回屋去,繼續數銀子時,卻見老仆呆呆看他,欲言又止。
    「你這老東西作甚?休要作怪。」
    老仆指指屋內:「不,不是,郎主,方才五郎翻牆進來,進了您的屋。」
    季風徽呆若木雞,忍不住打了個酒嗝:「嗝——」
    蝗蟲小兒,要索他的命啊!
    季風徽情急之下,連唯一的一隻鞋都跑飛了。
    進了屋,就見季月臨拎著他剛串好的一吊錢。
    季風徽大呼:「快快快快放下!有什麽事衝我來,休要動我的孔方兄!」
    季月臨笑道:「不知侄兒可能向叔父討頓飯食?」
    「能,能!」季風徽咬碎了牙根,笑得極是勉強。
    名士大多淡泊,視錢財為俗物,可季風徽卻是少有的惜財如命。
    他待別人吝嗇,對自己更吝嗇。
    晚膳就隻有一碗清粥兩張餅,另佐一碟小菜下酒。
    酒是不能缺的,若缺了酒,他自己這頓飯也難以下咽。
    讓他欣慰的是,季月臨酒量不佳,幾盞下肚便已醉倒一旁。
    奇怪的是,這小子始終抱著一卷竹簡不肯撒手。
    季風徽端著半盞酒,靠在季月臨身上,將他懷裏的竹簡拽了出來。
    竹香伴著上等的墨香沁入肺腑,季風徽掃了一眼後,再難移開視線。
    就連手中的半盞酒灑了也未有察覺。
    「妙……妙哉……知己也……好字……」
    文人愛辭賦,好的文章足以令人忘乎所以。
    若再有一筆洋洋灑灑的好字相襯,更是賞心悅目,意蘊悠長。季風徽竹簡沾手,竟是一夜都未曾舍得放下。
    天色泛白,窗外雞鳴破曉。
    老仆輕聲叩門提醒:「郎主,郗、桓二公使人來提醒,今日是初一,您之前答應了要去品評會,可莫要忘了,桓家的馬車就在門外候著呢!」
    「啪」的一聲,季風徽將竹簡合上,提起衣袍便往外跑。
    老仆大喊:「郎主,時辰還早些,您可用過早食……」
    然而季風徽早已出了院門,跳上了馬車:「去品評會!」
    老仆大歎一口氣:「哎,郎主又犯癡症了。」
    在華陵城,每逢月初都會舉辦一場品評會。
    由南郡名士桓寂、郗越共同主持,對時下的人物、文章、書畫等進行品評。
    若能在品評會上得到讚譽,或被評為上品,必將名聲大噪。
    春陽高懸,杏花吐蕊。
    品評會上已經是人頭攢動。
    當桓寂和郗越二人一起趕到時,就看到季風徽正抱著一卷竹簡,躺在台上睡得正香。
    而今日品評台的布置,與往日有些不同,台上不知何時支起了一丈高的竹架,蒙著寬幅的素布。
    台下眾人也正對這奇怪的布置指指點點。
    郗越問過才知,這竟是季風徽的安排。
    他正要上前喊醒季風徽。
    桓寂伸手攔住他,突然出聲:「哎呀,這是何人掉落的一枚大錢?」
    臥地酣睡的季風徽「噌」地跳了起來:「錢在何處?」
    郗越失笑:「季風徽,你這俗物!」
    季風徽隻笑笑,並不在意。
    人人皆道他貪財吝嗇,是個大俗人。
    可若沒了這黃白之物,天下餓殍遍野,還談什麽高雅風流?
    他從地上拾起竹簡拍了拍,悠哉說道:「我這俗物,今日可是帶了不俗之物而來。」
    哦?
    桓寂和郗越對視一眼。
    隻見季風徽振臂高喝:「開!」
    銅鑼聲響,琴弦流音。
    兩個青衣仆人扯下了蒙在竹架上的素布。
    素布之後竟是一幅巨大的狂草筆墨,字跡縱橫磅礴,帶著揮斥方遒的氣勢,書成了一篇絕妙文章。
    郗越一眼看過,忍不住大讚:「好字!好文采!」
    桓寂也點頭附和:「好一筆狂草,真如秋風烈火,恣意狷狂,奔放自由,酣暢淋漓。」
    桓寂本人便尤其擅長草書,忍不住問道:「風徽,不知此為何人大作?」
    季風徽一時間竟被問得呆住。
    何人?
    他怎麽知道?
    他隻顧著癡迷文章,一早來了品評會,便親手仿照竹簡,將文章筆墨題寫在素布上,也沒留意……
    對了,竹簡!
    季風徽抓著竹簡掉頭就跑。
    桓寂和郗越見狀,也跟在他身後。
    這一日,三位大名士拋下品評會,隻為追尋文章的主人而去,在華陵城廣為流傳。
    這也使得世人對那文章筆墨的主人愈發好奇起來。
    這些皆是後話。
    而當季風徽帶著兩條尾巴跑回家時,總算從季月臨口中得知了答案。
    「望叔父見諒,侄兒應允那人,絕不將他名姓對外宣揚,不過,叔父若真想見一見,或許可以去南山腳下碰碰運氣。」
    南山?
    正當季風徽琢磨著南山有
    哪位隱士時,桓寂和郗越卻死死盯著季月臨,仿若白日見了鬼。
    這不是季太尉家的五郎嗎?
    可憐季家遭遇滅門之禍,他竟然安然逃脫,究竟是何人,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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