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江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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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歡被他攥著的手心發熱, 一時有點懵。
    這個頻率是不是有點高啊?
    藺泊舟開葷了這麽澀的嗎?
    孟歡讓他牽著往回走,腦子裏有些暈,總感覺事情不對勁……藺泊舟對他的性.欲, 是不是太強了一點兒?
    現在,天色已接近傍晚,黑幕從不遠處籠罩下來,下人打起燈籠,一盞一盞的螢火浮現, 照亮了從寺廟回田莊的路。
    孟歡好奇地東張西望。
    藺泊舟笑了:“看什麽?”
    “很漂亮。這裏的田野很漂亮。”孟歡說。
    讓孟歡想起了魯迅的《社戲》。
    滿眼風波多閃爍, 看山恰似走來迎,仔細看山山不動, 是船行。
    想到這裏, 孟歡洋洋得意,雖然他們文化素養高, 但他們沒有背過迅哥兒的文。
    藺泊舟笑看他東張西望:“嗯, 漂亮。回到田莊裏還有螢火蟲,喝酒搬到院子裏, 歡歡想怎麽看怎麽看。”
    他說這話時,目光倒映了一點星火,眸心微微發亮。
    不知怎麽, 讓孟歡放慢了步伐, 心髒在胸腔裏亂跳。
    是不是看著看著,再在院子裏打一炮?
    “……”
    不想和他對視,孟歡視線轉向了山林另一頭。
    他們走到一座橋頭邊,前方停著車架, 跑來一個太監, 跪在地上哭喊:“王爺!”
    聲音非常淒厲。
    藺泊舟停步, 蹙了下眉。
    那太監滿頭都是血,聲音哭嚎:“王爺,陛下,陛下想見您。”
    孟歡有點兒茫然。
    “怎麽了?”藺泊舟問。
    太監哭著說:“陛下,陛下身體不適,說有人給他下毒,要毒死陛下,讓王爺立刻去宮裏做主。奴才說……說陛下昨晚睡覺沒有蓋被子……是感染了風寒,拉肚,陛下便拿起一隻玉瓶砸破了奴才的頭……讓奴才請王爺進宮……”
    “……”
    哪怕是孟歡也感到迷惑的程度。
    宣和帝是個疑心病很重的人,把自己生病誤認為別人下毒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孟歡記得有幾一次。
    看這太監的自述,就知道宣和帝大概真就感染了風寒,隻不過疑心病又發作了。
    太監哭得那個委屈,委屈死,頭上全是血,一路擦都沒擦,往攝政王府跑了以後,又往這外城的田莊跑來。
    看了看太監,孟歡又看向藺泊舟。
    藺泊舟閉了閉眼,能感覺他方才的輕鬆全部懈去,渾身涼意透徹,變成了一種熟悉的沉穩,他音調平和:“本王現在就去。”
    “現在?”
    這都傍晚六七點了,天都黑了。
    “陛下心情憂慮,作為臣子,連夜趕去安撫陛下是本分。”藺泊舟轉向了孟歡,眉眼溫和,“歡歡先回去休息吧,改天再陪為夫喝酒,好不好?”
    他要忙著處理政事,而孟歡本來喝不喝都無所謂,而且……今晚的還能免於被睡之苦。
    孟歡點頭:“嗯,好,王爺快去吧。”
    一副貼心的樣子。
    藺泊舟走到轎子旁,牽住太監遞來的韁繩。
    他翻身上馬,縱馬而去,身影好像一個好不容易放趟假卻突然被叫去加班的鐵血打工人。
    孟歡莫名想起了他每天淩晨兩天起床上班的事。
    “……”
    鐵血打工人。
    看著都心疼。
    藺泊舟走後,場麵陷入了寂靜。
    風枝生怕孟歡孤單,說:“聽說田莊裏豢養了藝伎,會唱歌會跳舞還會彈琵琶,王妃,要不然咱們回去看著取樂?”
    “……”
    不知道為啥,看見藺泊舟連夜奔去處理政事,而自己還能優哉遊哉看節目,總有種……負罪感,畢竟自己目前的一切享樂都是藺泊舟掙來的。
    孟歡搖了搖頭,道:“再說吧。”
    還有點兒不好意思。
    往回田莊的路上走,走了沒不久,孟歡聽到打悶雷的聲音。
    這是要下雨了?
    ——那騎著馬的藺泊舟……
    孟歡腦子裏閃過這個念頭,他停在原地。
    “王妃,咱們快回去,馬上就要下雨了!”風枝踱著腳步,手已經遮到了頭上,“淋雨了是要感冒的。”
    孟歡動了動唇,莫名道:“王爺——”
    眼前,又是一記將天幕映得蒼白的悶雷。
    ……會淋雨嗎?
    誰給他撐傘呢?
    孟歡望著雷雨沉沉的天空。
    皇城的暴雨淅淅瀝瀝,刷洗一切。
    藺泊舟丟掉了馬鞭,站在隆宗門外,常服被雨水淋濕,太監跪在地上替他更衣,脫掉鞋襪,擦幹淨頭發,換上了一身新的衣服。
    藺泊舟問:“陛下怎麽樣了?”
    司禮監秉筆太監裴希夷容貌幹淨溫和,年紀三十多,長得像小白臉。他替藺泊舟捧來新的鞋襪,跪著抬起他的腳:“回王爺,陛下躲在床上不肯見其他人,隻等著王爺。”
    藺泊舟衣服總算換稱頭了,因為冷他唇色有些蒼白,但目光沉靜陰翳,嗯了一聲後,推開這群人大步走進了養心殿。
    大殿內,空無一人。
    隻有狂風吹過大殿,風卷起簾子。
    床榻上坐著一個小孩子的身影,微風瑟瑟,宣和帝臉色蒼白,聽到門口的聲音:“陛下,微臣來了。”
    他猛地跳下床:“皇兄!你終於來了!”
    藺泊舟走進殿內,掃了眼地麵打翻的藥碗,殘汁已經幹涸,可他卻不讓人收拾。
    “皇兄,朕頭痛,肚子痛,還拉稀,一定是那群奴才給朕下藥了,想毒死朕!”宣和帝眼淚汪汪,“皇兄,你快找出背後的凶手,替朕做主!”
    藺泊舟低頭查看碗裏的殘汁。
    就是一味極其普通的治療風寒的藥。
    藺泊舟又走近,抬手摸了摸宣和帝的額頭。
    很燙,看來是發燒了。
    “皇兄……”宣和帝兩眼青霜,“朕肚子好痛,朕是不是要被毒死了?”
    藺泊舟輕輕拍他的肩膀:“陛下多慮了。”
    宣和帝聲音開始顫抖:“朕又做起了那個噩夢……”
    大概從二三十年前起,大宗從盛世陡然轉跌,如今的大宗,財政緊張,官僚機構僵化,官員隻想著派係鬥爭,互相攻訐,皇權對大臣的製約能力越來越弱,開始出現權傾朝野的首輔或者宦官。
    當年,藺泊舟的父親藺鸞作為太子,不討內閣首輔徐燁的喜愛,被挑出錯處,竟然被廢為諸王,舉世震驚。
    而新太子繼位後,朝政被徐燁把控,他花了十年時間才借由宦官鬥掉了權臣徐燁,可這時候……宦官勢力又開始抬頭。
    新太子焚膏繼晷,嘔心瀝血,身體一蹶不振,朝政開始交由權宦把持,屠龍的少年又成為了惡龍……後來駕崩,僅僅留下七歲的太子。
    先帝駕崩那天,那場對太子的暴力爭奪可謂驚世駭俗,誰得到太子,誰就有擁立和從龍之功,而且太子,多麽美妙啊……他隻有七歲。
    這可是一個不帶腦子都能操縱的年紀,一個最完美的傀儡。
    那天半夜,宦官,內閣,皇後,侯爺,幾方勢力堵在東宮,誰能第一個帶走新帝,誰就會成為新朝代的掌權者,他們激烈互毆,從最開始禮儀之辨變成野蠻硬搶。
    年僅七歲的宣和帝,在那個夜晚看到了數不勝數的殺人,嘶吼,咆哮,他被母後拽痛了手臂,可又親眼看見母後被砍下頭顱,血濺當場。
    他痛哭流涕,嚇得尿褲子裏,每個人口口聲聲為他好,卻沒有一個人真正在意他此刻的恐懼。
    從那以後,宣和帝性格變得敏感陰鬱,明白了所有人都想利用他,都想操縱他。
    唯獨……那天,內閣從辜州調來了他的一個哥哥,稱為監國攝政王,說這是前朝廢太子的兒子,叫藺泊舟。
    來的第一天,陪他下圍棋。
    第二天,陪他下圍棋。
    第三天,陪他下圍棋。
    藺泊舟聰明絕頂,記憶力超群,圍棋中有一種下法叫做“盲棋”,藺泊舟眼睛用黑紗蒙住,不看棋盤,卻依然能下贏他。
    藺泊舟對他沒有要求,除了必須學習治國之道,必須讀書,要當一個沉穩成熟的皇帝,除此之外,他把朝廷上的事料理得井井有條,從來不讓宣和帝擔心。
    宣和帝的恐懼感終於消退了,他發現自己的這位年輕的哥哥,聰明,能幹,和他血緣最親,對他忠心不二。
    他開始依賴藺泊舟,他終於找到了安全感。
    可那些噩夢,還是時不時會回到他的周身,讓他尖叫驚醒。
    清冷的大殿內,涼風習習。
    “沒什麽事,”藺泊舟說,“陛下睡吧。”
    宣和帝流淚了:“皇兄,朕睡不著。”
    藺泊舟閉了閉眼:“陛下已經十三歲了,應該更加沉穩,過去的事都過去了,陛下現在是皇帝,被所有人看著,應該要有一代明君的樣子。”
    宣和帝哭:“可朕真的很害怕啊!”
    藺泊舟心裏有種無力感。
    皇帝……太暗弱了。
    哪怕這些年,藺泊舟不斷想重塑他的自信心,提高他的魄力,甚至鍛煉他的血腥殺伐之氣,可皇帝依然如此暗弱。
    “陛下不用擔心,微臣在,沒有人能害得了陛下。”藺泊舟說。
    宣和帝搖了搖頭,躺在被子裏,望著天頂,眼淚四流。
    半晌,他說:“皇兄,那朕試著睡一覺。”
    藺泊舟後背的衣衫貼著皮膚,僵冷異常,大概是雨水並未擦幹淨就匆匆進來了,因此,渾身冰涼。
    他應聲:“陛下睡吧。”
    “皇兄,你不要走。”宣和帝又說。
    “微臣不走。”
    藺泊舟跪在榻前,道:“微臣就在這裏看著陛下。”
    宣和帝終於放心了,閉上眼,拍了拍被子。
    他本想把被子也分給他,可藺泊舟規矩如鐵,他絕對不做臣子僭越之事。
    宣和帝睡著了。
    昏黑中,藺泊舟垂眼,肩膀微微放鬆了一些,漫漫地想起了剛才食言孟歡的事。
    少年眼眸明亮,聽到這句話也沒有失望,就點了點頭。
    也許……感情還差點兒吧。
    “……”
    藺泊舟唇角輕輕動了下,縱馬和熬夜讓他非常疲憊,可體內一直繃緊的弦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眼皮始終睜著,也始終跪著。
    宣和帝精神敏感,這樣的夜晚有過很多次。
    在以前,藺泊舟隻能靠背誦治國策論才渡過漫長的一夜。
    可現在……腦子裏再次浮現出少年的臉。
    他唇角莫名地再彎了彎。
    他好像……多了新的,足以支撐他渡過黑夜的東西了。
    雨下了一整夜。
    導致第二天下午,孟歡回王府時道路非常泥濘,馬車異常顛簸。
    晃了晃,孟歡有種在坐搖搖車的感覺。
    “算了,”孟歡看著馬匹吃力地拉馬車,而自己坐在裏麵,非常不好意思,“我下來走路吧。”
    然後孟歡踩著路麵,剛走了沒幾步,“啪嘰”,一屁股摔在了泥坑裏。
    “………………”
    山行想笑又不敢笑,拚命憋著,使喚風枝:“快扶王妃起來!”
    風枝忍著笑:“好好好,王妃你沒事吧?”
    孟歡沮喪地爬起來,他本來騎馬騎了一上午,屁股就很痛了,現在更痛,有點兒自閉地抿緊了唇。
    真討厭。
    回到王府第一件事,孟歡換了身衣服,洗了個澡。
    他準備吃晚飯,想起沒見到藺泊舟,問:“王爺呢?”
    風枝收拾著衣裳,說:“王爺?奴婢聽說,王爺昨晚淋雨,又在宮裏待了一宿,剛回來,感染了風寒。”
    “……”孟歡側頭,“他生病了?”
    “是的吧。”
    紙片人原來真的會生病啊?
    昨晚見雨下的大,孟歡還安慰自己,也許藺泊舟有男主光環淋不到雨呢,原來真的也會生病。
    不過,孟歡咬著筷子,思索:“我要不要去看看他。”
    風枝笑了:“王妃想去就去啊。”
    去的話,可能會顯得很爭寵吧。
    “……”
    可是不去,好像又有些冷漠啊。
    要是自己感冒了,孟歡也很希望有人來問問自己,關心關心自己。再說,昨天藺泊舟剛幫他收拾了許若林,好像也沒有答謝他。
    孟歡拚命往嘴裏塞了幾塊肉,啊嗚啊嗚塞飽了肚子,簡單洗漱後說:“我去看看他。”
    孟歡去了藺泊舟住的正殿。
    走到門口,太監遊錦說:“拜見王妃。”
    “我能進去嗎?”孟歡問。
    “王爺現在在睡覺,”遊錦低著頭,“王妃可以進去。”
    難得,居然聽見藺泊舟下午睡覺。
    孟歡進去,大殿內冷冷清清,下人安靜地侍立著,看見孟歡福了福身子,沒有說話。
    孟歡走到床榻,上麵橫躺著男人的身影,薄被蓋到腰側,旁邊放了一隻藥碗,裏麵喝得幹幹淨淨。
    藺泊舟手放在眉骨,似乎在擋住光線,也許是睡著了,燈光照著他的下頜,半漏了蒼白色的唇瓣。
    病歪歪的。
    孟歡看了他一會兒,一時不知道該不該吵醒他,就在床畔坐著,無聊地四下打量。
    桌上還放著紙筆,也許藺泊舟回來後第一件事還是寫信,大概病得有些嚴重這才開始喝藥睡覺。
    孟歡低頭看他。
    卷吧,卷,年輕的時候卷,就是透支生命。
    藺泊舟似乎有些不舒服,冷汗從額頭滾落下來。
    發燒了?
    孟歡看了看,抬手,想撥開他額邊的頭發,免得汗濕。
    不過手指剛碰上去,藺泊舟眼皮一跳,睜開了眼。
    孟歡尷尬舉著手,抿唇一笑:“王爺,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