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第 277 章 朱元璋的發瘋文學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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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鑒說的話, 朱元璋以為,即便有弄虛誇大的成分,所占比例該當也不會很大。
他誠然有將計就計的卑劣和冷酷無情的狠絕, 但與此同時, 他也是個聰明人。
聰明人,是不會給自己留下太多輕而易舉就會被戳破的漏洞的。
劉家人隨時都可以審問, 做不得假。
而他的嶽家就更不必說了——高門嫁女, 是一項投資,當然要考慮未來女婿的人品,這事兒早在方鑒當年娶妻之前, 估計就被他們查了個清清楚楚。
隻是此時此刻,他沒有輕易表露自己的態度, 隻是吩咐親信們:“去審訊劉家人。當年的事情也好, 前段時間劉氏落水的事情也好,務必叫他們一五一十的吐出來!”
親信領命而去。
堂中眾人卻是神色各異。
方鑒滿麵坦然,好像絲毫不覺得擔憂似的。
劉玉麗母女彼此對視,額頭生汗。
謝宇寧見叔父終於有機會脫離苦海,激動地眉毛都要飛起來了,他叔父看了一眼坐在一處的劉家母女,幾不可聞的歎了口氣。
劉家人顯然沒什麽硬骨頭,審訊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
解侍郎皺著眉頭來報:“當年之事, 的確同方鑒所言無甚出入。”
“劉家接連生了幾個兒子,才有了劉氏這個女兒, 素日裏對她極為寵愛, 雖然門第不可避免的衰落下去,但還是盡力給她千金小姐的待遇,隻是這也難免造成了她結親時的困境。”
“小門小戶養不起她, 大戶人家瞧不上她,倒是有看中她美貌的貴公子想娶,但是劉家人自覺齊大非偶,嫁過去隻怕她要受欺負,這才相中了相貌文秀、家世單薄的方鑒。”
“尤其那時候方鑒也有了秀才功名,匹配劉氏雖有些不妥,但總歸也算是說得過去了……”
方鑒微微合上眼去,耳聽著那個年輕的侍郎繼續道:“至於謝家叔父的事情,就更簡單了。”
“劉氏的女兒大了,容色比母親還要出眾,而劉家漸漸的開始敗落,難免要為自家,也為她們母女倆想想來日的出路。”
“這時候,正巧本地有位高官想為愛女選婿,隱隱有些相看謝家叔父的意思,他的某位同僚也正與謝家叔父一處競爭某個官位,憂心謝家叔父選婿得中之後借得東風,又與劉家有舊,這才聯手策劃了這件事情。”
“謝家叔父被委派出城,劉氏在他麵前落水,他果然下水去救,之後的事情,便簡單了。”
“也可以說,打從謝家叔父下水那一刻起,他就無法逃脫了,因為他是好人——也隻有好人才不會以官位壓人,更無法眼見一個弱女子因為清白而被人逼迫恥笑……”
朱元璋將這長長的一席話聽完,先問都指揮使:“你們看這事兒?”
都指揮使體察上意:“既然如此,這婚事怎麽能做得真?先前微臣是不知此事,若知道的話,如何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他們成婚的!”
他道:“下水救人,最後卻被逼娶妻,這件事一出來,以後誰還敢下水救人?”
“是否年輕女子為人所救,就算是失了清白,須得嫁給救自己的人?”
“既如此,若那女子彼時已經成婚,又該如何?一死以保貞潔嗎?”
都指揮使道:“此案看似微小,實則影響甚大,若不謹慎處置,隻怕敗壞風氣,有甚於殺人!”
朱元璋又去看都指揮同知。
後者的構詞要比都指揮使更深遠一些:“性命當先,男女之分在後,生死麵前,何必介懷男女呢。”
朱元璋點點頭,遂點了兩個當事人出來:“謝家叔父,還有劉氏——”
謝家叔父連忙行禮,劉玉麗也難掩不安的看了過來。
朱元璋道:“此事是非如何,料想已經闡述明白,既然如此,朕今日便裁決你二人婚事作廢,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
謝家叔父躬身謝恩。
劉玉麗渾渾噩噩的低下了頭。
下一瞬,便聽朱元璋寒聲道:“劉家那群畜生,欺壓孤兒寡母在先,陰謀設計朝廷官員在後……”
他嘴巴一張就要開始發飆,分分鍾下令扒皮揎草,這時候卻被空間裏的筍人們給攔住了。
李世民道:“這時候對他們處以極刑,可不妙啊。”
“不錯,”李元達附和道:“老朱,你這回出門,是想散散心,順道整一整天下風氣,為寬人心,應該以律法治人,而非以私刑好惡治人。”
朱元璋眉頭擰了個疙瘩。
要不說還是劉徹會勸人呢:“隨隨便便什麽人都能拿到稻草福利,那這還不成大眾貨啦?這東西適合作為頂級威懾存在,一旦泛濫開之後,反而會降低它的威懾,讓人無所顧忌,老朱,你覺得呢?”
嬴政都少見的讚同了他:“劉彘說的不錯。”
劉徹:“喂能不能不要喊人黑稱啊?!”
朱元璋:“……”
朱元璋遂臭著臉吩咐都指揮使:“讓人依照律法處置劉家人!”
人的感情是非常複雜的。
從自身認知出發,劉雨柔清楚的知道舅舅們並非善人——她跟母親是在成婚之前穿過來的,知道這婚事是劉家人籌謀來的。
但是從自身情感出發,她也很難對劉家舅舅們生出惡感。
因為長久以來,他們的確是真心的疼愛母親,也發自內心的寵愛著自己這個外甥女,所以才鋌而走險,為自己算計來這樣一位繼父,為母親算計來這樣一個丈夫。
現在事情暴露,舅舅們都要被問罪,劉雨柔怎麽能不擔心,又怎麽能不為之忐忑不安?
再則,就算舅舅們有錯,難道這裏的其餘人就完全幹淨嗎?!
方鑒是個真小人,謝宇寧在她們母女倆到謝家之後,沒少給她們臉色看,還有她的繼父……
他是官啊,還是個二十多歲就官居六品的人,他要是真的不情願,難道舅舅們還能強按牛頭喝水?!
且除此之外——
劉雨柔猛地抬起頭來:“我不服氣,你們官官相護!”
她道:“憑什麽隻處罰劉家人?要不是有人在背後攛掇,他們哪兒能知道姓謝的什麽時候到那兒,是何秉性?要處置就一起處置,真要說起來,那才該是首惡!”
朱元璋精神一振,馬上道:“快快快,去把那個畜生抓起來殺了——她不說我都差點忘了!”
壓根沒給筍人們再出聲勸的機會。
心腹應聲而去。
筍人們:“……”
劉雨柔:“……”
朱元璋活動了一下脖頸:“殺完人可算是舒服了!”
筍人們:“……”
劉雨柔:“……”
他們無語歸無語,朱元璋倒是想到別處去了:“劉家人被問罪,你們娘倆該怎麽處置呢。”
劉雨柔身體猛地一僵,劉玉麗也是臉色頓變。
躑躅幾瞬,沒等到朱元璋開口,劉玉麗便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顫聲道:“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同皇爺說,能不能請您屏退眾人?”
她加重語氣:“很重要的話,您一定會感興趣的!”
朱元璋微微挑眉。
謝家叔侄二人臉上也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幾分疑惑。
一個破落戶裏長大的女人,能說出什麽叫皇帝感興趣的話來?
朱元璋自己也有些驚疑,問自己的酒囊飯袋們:“你們說她想說什麽?”
酒囊飯袋們麵麵相覷,猜不出個一二來。
最後還是劉徹撓了撓頭,道:“我說句廢話,常言講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想知道她打算說什麽,不如叫她說說看。正如我說的那樣,我說了句廢話……”
朱元璋隻覺得剛壓製下去的火被劉野豬這幾句話又頂上來了。
暗吸口氣,他擺擺手吩咐眾人:“你們且退下吧。”
都指揮使有些不安:“皇爺,若是……”
朱元璋道:“難道她這副弱柳扶風的樣子,還能行刺嗎?”
便遣了他們退下,隻留下了解侍郎這個文官在側,晚點讓他去做文書整理。
劉玉麗隻是想讓大多數人都避開,才好開口談論自己的話題,此時見皇帝身邊仍舊留了個年輕人,倒是沒有多想什麽,略微沉吟幾瞬,終於緩緩開口:“有一事,我說出來,皇爺興許會覺得是天方夜譚……”
劉雨柔察覺到母親的心思,不由一驚:“娘!”
劉玉麗握住了女兒的手,微微搖頭,繼而又繼續道:“其實,我們母女倆並不是原本是劉氏母女,而是……來自後世的人!”
解侍郎大驚失色:“!”
朱元璋反應平平:“哦?是嗎。繼續。”
劉玉麗原本都做好了對方大吃一驚的準備,卻沒想到最後被驚住的卻是那個青年文官,反倒是她真正想要驚動的對象,看起來卻是雲淡風輕?
這顯然出乎了她的預料,也叫她心下頗覺不安,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她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皇爺,此事我們母女倆的確冤枉啊!”
劉玉麗由衷道:“我們原就是後世中人,因為車禍……嗯,就是類似於車馬相撞的緣故喪命,再一睜眼,就變成了這方世界的劉家母女,那時候謝大人已經下水救下劉家女,再過段時間就要結親了,先前劉家的所作所為,的確跟我們沒關係啊!”
自打進門之後,劉雨柔的情緒便被其餘人所挑動,相較之下,反倒是劉玉麗一直很少說話。
她在觀察,這位占據了絕對話語權的皇爺,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嫉惡如仇,否則絕對不會來管這事兒。
恩怨分明,所以他很欣賞謝宇寧。
看重家人,這一點可以從他對謝宇寧的欣賞當中得到作證。
所以劉玉麗大著膽子賭了一把。
將真實的一切和盤托出。
對於一個開創了王朝的皇帝來說,來自後世的人,應該算是相當珍貴的信息資源了。
而她也好,女兒也好,或多或少都能夠對這個世界有所助益。
對他來說,她們有用!
劉玉麗賭他不會簡單粗暴的殺掉自己母女的!
劉玉麗開口之前,朱元璋是真沒想到,原來這倆跟老六媳婦一樣,都是打後世過來的。
再細細品一品她說的話——
朱元璋:“你們倆過來的時候,婚事就已經定下了,所以無從更改?”
劉玉麗點頭,情真意切道:“確實是這個樣子,我們也知道是劉家對不住謝大人,但是彼時木已成舟,實在是沒辦法了……”
朱元璋:“你也覺得從道義上來說,這事兒對不住謝家嗎?”
劉玉麗神色歉然:“謝大人能下水救人,可見是個君子,沒成想劉家人卻打著這樣的主意,反而賴上他……”
朱元璋:“那時候還沒成婚?”
劉玉麗道:“的確還沒有到婚期。”
“既然這樣,”朱元璋發自內心的詢問:“為什麽不退親呢?名聲什麽的,對你和劉家來說應該沒那麽要緊啊?”
“不算未婚生女,隻說反咬救命恩人這事兒,難道道德上的責難會比退親更小嗎?”
劉玉麗頓住了。
她無言以對。
半晌過去,才道:“那時候木已成舟,劉家有鑒於方鑒的事情,早早敲定了婚事,婚書名帖都已經交換完了,我怎麽能一時任性,說撂挑子就撂挑子?這對於謝家來說,難道不也是極為損害名譽的事情嗎?”
朱元璋於是再問:“那結親之後,為什麽不跟謝家叔父把事情解釋清楚,反而明知道謝宇寧為何厭惡你們母女,卻仍舊繼續著這樣的狀態,用謝家的勢力庇護做起了生意,同時持續與謝宇寧交惡,讓他落得現在的局麵?”
劉玉麗聽到此處,不由得淚盈於睫:“皇爺,你是男人,不能體諒女人的苦楚啊,我們母女倆孤零零的來到這個世界,難道不害怕嗎?真要是告訴了謝大人,他這個人平日裏就冷冰冰的,沒什麽感情的樣子,誰知道他會怎麽想?萬一他說我們是妖孽,要一把火把我們燒死呢?”
“這個世道對女人來說,還是太殘酷了,夫為妻綱,我怎麽違逆他?他是官啊,且還是個沒到三十歲就官居六品的官——哪怕他把門一關,殺了我們,也沒人能給我們做主吧?我們心裏害怕,怎麽敢把這事兒告訴他呢?!”
朱元璋還沒開口,解侍郎便忍不住了。
他皺眉道:“既然如此,你當初怎麽敢嫁給謝大人?”
解侍郎道:“你知道是劉氏反咬一口,才有的這樁姻緣吧,我們這個世界世道這麽糟糕,丈夫隨隨便便就能殺妻,你又知道謝大人必然憎恨於劉家的逼迫,既然如此,你怎麽敢嫁給一個隨隨便便就能殺掉你,又對你心懷憎惡的男人?難道你不應該拚盡全力悔婚嗎?”
劉玉麗沉默了。
解侍郎覷著她的神色,繼續道:“且據我說知,有人給你通風報信,那之後你沒有到別處躲藏,反而往官署去尋謝大人,這又是為什麽?”
“你其實知道吧,謝大人是個正人君子,可欺之以方。劉家人雖然行事卑劣,但看人的眼光是精準的,行事的策略也很正確。隻要締結了婚姻,劉家也好,你也好,相當於都有了一份極穩定的保障。出於責任,他沒辦法不管你們。”
“在劉家的時候,你一聲不吭,讓原劉氏承擔了卑劣的惡名,你替她接收了嫁入謝家、成為謝夫人的果實。”
“嫁到了謝家,你沒有對謝大人做出任何解釋,不願透露一絲一毫的秘密,也漠視著謝家公子的憤怒與敵視,用謝夫人的身份打入夫人閨秀們的圈子做起了生意,洗白原劉氏的惡名,又潛移默化讓人覺得謝家公子是個跋扈的紈絝。”
“好,這姑且可以說是為了自我保護,不得已而為之,那既然如此,待到事發之後,你又是以怎樣的心態再去尋謝大人庇護的,你又想說些什麽來打動他呢?”
“事到如今,你又怎麽能堂而皇之的說,謝大人為人冰冷,沒什麽感情,又在這裏臆造他可能會殺你,會不分青紅皂白的把你燒死?”
“在這個層麵來看,你跟劉家人其實沒什麽分別,你就是因為知道謝大人為人忠厚,是個好人,所以才這樣肆無忌憚的對待他。”
劉玉麗默默的聽他說著,始終沒有言語。
解侍郎也緘默了片刻,最後才說:“我同謝大人其實沒什麽交際,今日也是頭一次見,而解某在朝中,向來也都是明哲保身。”
“隻是我覺得,像他這麽傻氣的人還是很少見的,而好人,也不應該被這樣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