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行(火星子濺進油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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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郝四道第一次主動地抱著孫淼淼, 抱之前沒有多想什麽,他看到孫淼淼的那一刻,思念跟決堤的洪水般奔騰瀉出。
    可是等把人抱在了懷裏, 香香軟軟的,渾身的血液仿佛都在倒流。郝四道喉嚨一緊,卻怕唐突了她。他渾身燙得如烙鐵,艱難地克製住自己, 淺淺地擁抱了幾秒就鬆開了手。
    “淼淼……”他停頓了一下,又叫道:“我的淼淼——”
    這是他的小妻子,她來到廣州了, 這些日子他不知道有多麽想念她!郝四道日日夜夜地發了狠地工作,睡著了就夢見他回到了下杏村,帶了很多錢回去風風光光地迎娶她。
    孫淼淼看見郝四道兩隻紅得快要滴血的耳朵,黝黑的臉龐漸漸透出一點紅, 脖子間突出的喉結不住地滾動, 不由地笑了。原來天不怕地不怕的郝四道,此刻見到她也會像毛頭小子一樣無措。
    一個多月不見他曬得黑了, 人卻更有精神了。穿著一身工廠職工的夾克衫製服,顯得格外地高大。穿著這一身工裝走在街上,不知道招了多少姑娘看他。
    孫淼淼看著他青澀的麵龐,握住了他的手, 輕輕地踮起腳親了一下他的臉。
    一個蜻蜓點水的吻就像是火星子濺進油桶似的,郝四道剛歇了火,這會就跟老房子著了火似的,劈裏啪啦地燒得旺盛。他喉嚨不住地滾動, 眼眸跟餓了幾天的狼似的發暗。
    最後他隻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來到了窗前, “我給你看看一樣好東西。”
    泛黃的燈光灑在兩個人的身上,郝四道從兜裏掏出了一個東西。他讓孫淼淼坐了下來,閉上眼,自己從盒子裏取出黃金項鏈戴在她的脖子上。
    “我聽說這邊的人結婚很講究金飾,訂婚時要打三金。以前我沒有正經的工作,沒法給你。”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撓撓頭,年輕的麵龐上滿滿都是真誠,“但以後這些東西,我都會一樣樣地給淼淼補回來。”
    雖然他們算是相親,可是郝四道是打心底地喜歡她、怎麽看怎麽稀罕,也希望他的小媳婦打心底地愛他。
    孫淼淼睜開眼睛,隻感覺到脖子有一陣涼意,摸了摸發現是一條金項鏈。雖然孫淼淼不在意這些東西,但也不可遏製由地心動了,誰能拒絕這樣的郝四道?
    不知道他上哪裏聽到的三金的講究,實際上農村能湊夠“三轉一響”已經是很了不起了。孫淼淼把它摘下來,笑道:“四道哥,我現在做生意不方便戴它,你幫我保管好嗎?”
    她把項鏈摘下來仔細地看,金黃的鏈子做得很精致,在燈光下閃著粼粼的光澤,比尋常的項鏈做得還要精致。吊墜是如意祥雲狀,帶著一點時光的痕跡,像以前流傳下來的老物件似的,環扣上寫著細細的“良緣”字樣。
    郝四道捏著細細的鏈子,說道:“這是我從一個港商手裏收來的,因為樣式漂亮就沒有把它融掉重新做。淼淼要是你介意,我重新給你打一條。”
    孫淼淼搖頭,這樣的項鏈就很好,她很喜歡,說不定這條項鏈還是古董呢!
    兩個人分別了快一個半月,郝四道便跟未婚妻細細地說起了自己這一個月的經曆。
    “這個月我在深市賣電風扇,賣了四五千台,廠子原本進貨價60塊,給我每台便宜了5塊。港城那邊天氣比深市更熱,有個港商看上了我的電風扇,想要訂個幾千台,不過一時半會拿不出那麽多錢,把項鏈給我做了押金。”
    其實裏麵錯綜複雜的故事還有很多,比如郝四道組了一批售後修理,弄了質量三包保證,“包修、包換、包退”,富華牌電風扇原本不怎麽出名,漸漸地在福田那一片混出了點名聲。
    風扇廠見郝四道竟然鬧出了一點名堂,爽快地給他蓋了個代理商的文件。
    次日,李二柱來了。他來找上下溝那幫兄弟們。
    他見到郝四道在招待所給他們開的房間,驚呼了一聲。有床、獨立的洗、衛生間,看看這條件,好得讓人羨慕!
    反觀他們自己,這一個多月他們就是將就著在廠房裏打了一個月的地鋪,隻要劉慶不趕他們走,他們還會一直住下去。哪裏想到朱大勇他們剛來就住上了舒適的招待所?
    不過四道哥比他們都懂得省錢,不講究吃不講究喝,錢攢得比誰都狠。這段日子李二柱跟著他隻有艱苦奮鬥,根本沒有享受。沒想到倒是讓新來的這幾個人先享受上了。
    朱大勇遺憾又高興地說:“你昨天不在真是可惜了!四道哥請我們吃了一頓飯,我這輩子都沒吃過那麽好吃的菜。”
    李二柱心裏無奈極了,這果然是四道哥能幹得出來的事!真是人比人氣死人,不過他想到這個月腰包掙到的錢,最後一絲不平都沒有了。
    李二柱興高采烈地說:“沒事,回頭我自己去吃!我這不是忙著的嗎,上火車都要掐著點上。”
    他這一句話拉足了仇恨,忙意味著能掙錢,朱大勇他們都在後悔沒有跟著郝四道出門,少掙了好多錢。阿財羨慕地說:“二柱看樣子是發了財了。”
    二柱笑眯眯地說,“你們跟著嫂子怕是也要發財,她今天要去看衣服,這個生意很能掙錢的。”
    一大清早,孫淼淼跟郝四道去了羊城專門做服裝外貿的批發市場——十三行,十三行在清代是專門涉外貿易的場所,不僅有服裝貿易,還有珠寶加工、瓷器金銀器、茶葉等等的出口。改革.開放後,羊城的服裝工廠如雨後春筍般從泥土冒出來,這些工廠對外貿易的服裝就是從十三行批發集散,遠銷海外的。
    孫淼淼今天是特意來十三行找《廬山戀》的衣服,據劇組透露女主角在電影裏穿的那三十來套衣服,是從港城買來的。當時國內沒有一家生產這些服裝的工廠。
    電影開拍前國內的服飾還是“藍灰黑”為主流。受到這部電影的影響,青年們的審美開始變得大膽,現在走在大街上會發現,“灰黑藍”的海洋裏悄悄地夾雜著一抹靚麗的顏色。國內的紡織要看江浙,服裝要看羊城。最新、最大膽的服裝,大半都是羊城生產的。
    衣服批發商們在地上鋪個蛇皮袋,一包包衣服像不值錢的東西那樣堆積在地上,掛個牌子就是一個小攤子,供給來自全國各地的零售商挑選。
    女裙每條5元~20元不等;毛衣10元起到百元不等,高檔羊毛衫30元一件;秋裝外套25~120元不等。便宜的衣服一包包地堆在地上,昂貴的外套便小心翼翼地掛起來。
    孫淼淼一路看過去,衣服便宜又廉價,質量也不錯,可是沒有哪個攤主能留得住她。就連郝四道也覺得有些衣服很不錯,帶回去一定能賣掉,孫淼淼也沒有要。
    孫淼淼的經費不多,因此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如果買到的衣服款式不好看,積壓在手裏就得不償失。
    郝四道陪老婆逛了一上午,認真挑下來這會也頭昏眼花了。他不知道女人穿的衣服怎麽會有那麽多款式,看起來差不多的衣服價格卻千差萬別。
    他建議道:“淼淼,要不我們去別的批發市場看看,羊城除了十三行,別的地方也有衣服。”
    就當孫淼淼要點頭時,她逛到了集市末尾的一家攤子,攤主小心地把每條裙子都掛起來,樣式都和《廬山戀》風格迥異,有的衣服直接就是電影裏的樣式。孫淼淼眼前一亮。
    老板不鹹不淡地說,“30塊一條,不還價。”
    “你要知道現在《廬山戀》出現過的衣服都搶瘋了,我這是最後一批貨,愛買不買。我自己拉去市區零售也不是賣不掉。我嫌麻煩才做的批發。”
    孫淼淼有些咋舌,三十塊一條裙子,即便是零售價格也是偏高了。可是正如他所說,《廬山戀》裏的衣服隻要一擺出來,就會受到大批女同誌的青睞,人人跟風地穿,這股瘋狂勁一直持續到千禧年。女主角的穿搭風格,放到四十年後也不算過時。
    她摸著衣服的料子,水紅色毛衣又軟又暖和,碎花裙子料子柔軟順滑,質量確實也不錯。
    可是孫淼淼還是覺得貴了,帶回去賣利潤空間很低,便打算跟他還價,“老板每件再便宜點,行不行?”
    郝四道也在旁邊幫襯著說:“你也說這是最後一批貨,尾單肯定要便宜點的,不然你得多久才能賣光它們?羊城這邊肯定到處都是這批衣服吧,我們從小城市來的,誠心要,你就痛快點吧。”
    郝四道一下子點出了攤主的痛處,正因為是尾單,前邊已經爆賣過好幾輪了,所以現在攤主的生意很清淡。要是拿到市區零售,不一定能很快賣得出去。
    他吐了口氣,痛快地說:“行吧行吧,虧本賣給你們,算是我日行一善。你們照顧一下我的生意,100件起批發,每件25元。”
    孫淼淼爽快地點了頭,身上帶的錢恰好夠。她精心地挑選了幾款好看的樣式,比如女主角剛出場時的那套白色小西裝、轉圈圈的時那條燈籠袖波點紫裙,甜蜜地等著愛人來電時穿著的水紅色毛衣。
    除此之外,她挑了幾件無關電影的衣服,比如帶著蕾絲繡花的白裙、有珍珠、蝴蝶結裝飾的衣服,她挑了幾條褲子,自己搭配成一套衣服。
    攤主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挺會搭的。”
    人不僅眼光犀利、長得也漂亮,一下子就把他攤子上最有價值的那部分衣服挑走了,攤主的笑容有點苦澀。早知道她這麽能挑就賣貴一些,剩下的這些亂七八糟的尾貨讓他怎麽賣?
    孫淼淼挑走了100件衣服,並沒有著急著離開,而是接著逛了逛十三行,商品一樣樣地看過去,最後她精心地淘了20條各異的皮帶、10根絲巾、20隻帽子、10個皮包,花掉了200元。每一樣東西她都不厭其煩地砍價,可謂是把每分錢用到了極致。
    夕陽西下,孫淼淼花光了身上帶出來的錢,心滿意足地離開了批發市場。郝四道拎著大大的袋子,跟著未婚妻坐大巴回到了招待所。
    秋天到了,集市上擺滿了各色的水果。孫淼淼順手買了一袋水果、一碗甜酒帶回招待所。
    郝四道熱得滿頭大汗,到隔壁房間洗澡。
    等郝四道出來之後,發現未婚妻坐在桌邊仔細地削著水果,額間沁出了幾滴汗水,有幾根發絲貼在了臉蛋上,兩頰熱得泛出淡淡的粉色。整個屋子連流動的空氣都是熱烘烘的,而她卻很平靜,讓人看著心裏仿佛有絲絲涼風拂過。
    郝四道感覺到整個世界都仿佛安靜了下來,外麵的喧囂、車馬聲、吆喝聲都聽不清楚了。
    孫淼淼用勺子攪了攪甜酒,笑著喃喃自語:“還是桂花酒釀好喝,四道哥來嚐嚐?”
    她用筷子夾了一塊芒果,遞到郝四道麵前,“甜不甜,好吃嗎?”
    他不由地張開嘴咬了一口,好甜,甜得他不禁地眯起眼睛。
    她烏黑的眼眸裏落滿了光,倒映著他的影子。郝四道不禁地伸出手來,幫她撩開頰邊的發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