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情詩(如果月亮可以代表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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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劉家人請了孫淼淼母女、郝四道去吃飯。
    劉大爺特意鹵了一隻豬頭來招待她們。豬耳朵又脆又香,豬麵肉切成嫩滑的細絲,豬舌頭香嫩可口,炒兩盤花生和瓜子,熱鬧得就像過年。
    這些食物即便在夏天也耐放。用繩子吊到水井下放著,三天都不會壞。
    劉家是下杏村少見的富戶,劉大爺在國營飯店工作,這是一份油水很足的工作。以前條件困難的時候劉家能關上門偷偷吃點白麵。現在經濟條件稍微好點了,隔三差五地關起門來吃肉。
    劉大爺夫妻倆特別寵愛自己這個小女兒,一來是老來得女,二來前邊四個都是小子,隻有她一個女兒。夫妻倆從沒嫌棄這個女兒癡傻,一直在給她想辦法治傻病。劉大爺帶劉迎珍去羊城看過幾次病,幾年前女兒已經能跟著他學手藝了。
    小時候,劉迎珍都長到五歲了,劉大媽還樂意背著她,上哪兒都想帶著她。劉大爺從縣裏帶回的肉,都要先給她嚐一口。劉家人根本不敢想劉迎珍死了會怎麽樣,如果沒有孫淼淼和郝四道,女兒就這樣無聲無息死在河裏,老兩口該有多難過。
    劉大爺做的下酒菜很香,大家吃得都很開心。孫淼淼夾了好多嫩滑的豬麵肉吃,郝四道吃豬耳朵,嚼得脆脆地響。
    劉大爺從兜裏掏出一疊糧票,醉醺醺地說:“我就迎珍這麽一個女兒,大爺多謝你們救了她。以後你碰上什麽困難,盡管跟大爺提,大爺能幫上忙的都幫!”
    劉迎珍癡癡地流著口水,劉大媽寵溺地用口水巾幫她擦,邊擦邊說:“迎珍的幾個哥哥都在縣裏工作,淼淼不是快要結婚了嗎,你們要是缺點啥東西,我讓他們給你捎回來。”
    劉迎珍笑嘻嘻地從懷裏掏出一隻豬蹄,眼裏溢出盈盈的笑意。她把豬蹄塞給孫淼淼,“爹教我、做的……淼淼姐、嚐一嚐,好吃。”
    孫淼淼吃了口劉迎珍親手鹵的豬蹄,入口香潤嫩滑,唇齒留香,味道鹵進了骨髓裏叫人越啃越香。
    迎珍雖然口齒不伶俐,但手藝卻很不錯。劉大爺特別疼這個老來女,手裏什麽絕活都傳給她。
    她人傻有傻福,這些年一個勁兒地跟著父親學手藝,想必用不了幾年就能繼承父親的衣缽,在國營飯店當廚子。
    鹵菜是廣式的特色,有叉燒、燒鵝、鹵豬耳朵、豬舌頭……和縣國營飯店的鹵味頗受往來旅客的歡迎,夏天炎熱,肉菜不耐存,放一天就餿了。可是鹵味放兩三天都不會壞,出門在外的時候,這種涼絲絲的鹵味便是的首選。有條件的人家走的時候打包一份,能一路吃回家。第二天還能叫家人一塊飽飽口福。
    距離開學還有一個多月時間,孫淼淼正想著著掙錢的辦法,吃到這口豬蹄她忽然想到拿它到火車站賣。
    她吃完了鹵豬蹄,說:“劉大爺,我最近想做點生意,打算做點鹵味賣。不過我的手藝馬馬虎虎,想請劉大爺指點指點可以嗎?”
    劉大爺聽了一笑,年輕人就是敢想也敢闖。和縣飯店的鹵味是飯店的秘方,不是他自己的。劉大爺雖然平時愛刮點油水,也不敢在外邊幹兼職掙錢。
    他琢磨了半天想了一個兩全之策,他把女兒推了推,“你盡管拿過來,我幫你試試。你要有什麽不會,我讓迎珍去給你打下手。”
    孫淼淼高興地應了聲,沒想到劉大爺竟然直接把女兒借給了她。
    吃完飯後,農村夜色已深。回去的路上村裏隻有零星幾戶人家是亮著的,像一雙雙深情的眼。雖然去年政府給家家戶戶通了電燈,但是電費貴,村民們還是習慣點煤油燈。
    郝四道把人送到家門口,趁她進屋前,他一把將她拉到屋簷角下問:“淼淼怎麽忽然想做生意?你專心讀書就好,經濟上的困難我來解決。”
    孫淼淼知道後來的郝四道會變得很有錢,可是她上輩子的經曆太過難熬,纏綿病床隻能眼巴巴地等著別人寄醫藥費。這輩子她想賺很多的錢,想體驗更精彩的人生,想牢牢地把握自己的命運!
    她輕輕地歎息一聲,“四道哥,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詩。‘你有你的銅枝鐵幹,像刀,像劍,也像戟;我有我紅碩的花朵,像沉重的歎息,又像英勇的火炬。’1”
    郝四道沒聽懂她的意思,追問媳婦是什麽意思,她緊鎖著嘴什麽也沒說,轉頭跑回了房間。
    回家後,郝四道匆匆洗漱睡了下去,可是他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滿腦子都是孫淼淼那含蓄的表情。於是他幹脆不睡覺了,起來翻書。
    夏天的夜裏,他找得滿頭是汗,孫淼淼的閑書都放在他這邊,他不擔心翻不到那句詩。大不了明天去問問知青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郝四道心想,弄不明白他還真偏就不睡了!
    郝四道暗暗下決心,閑時要多讀點書,不多學點文化知識都聽不懂老婆說什麽。
    翻了許久,他終於在一本詩集裏翻到了這首詩。他舉著煤油燈,豆大點的燈光,在發黃的書頁上隱隱跳動。微弱的燈火落在他桀驁的臉上,隱約能看見他微微勾起的唇角。
    看看這首詩說的都是什麽,我如果愛你——我如果愛你——我如果愛你!
    他的小媳婦真是害羞又大膽!看得郝四道全身一片燥熱,他把這首詩讀了一遍又一遍,像是要刻進了骨子裏似的,隻讀了幾次他就把全文背了下來。
    這是孫淼淼第一次向他吐露心意,她不知道,平時她隻要笑一笑都能讓他神魂顛倒,昏了頭腦,何況當著他的麵對他念了一句情詩?郝四道越想心越熱,有些埋怨她那麽會說情話,擱這種時候說這些話跟要了他的命差不多。他覺得自己就像一條發情的公狗,一直搖著尾巴頻繁得地招人厭惡。
    夜深人靜時,郝四道去衝了幾次冷水澡。夜間從井裏打上來的水跟摻了冰似的涼,卻澆不滅他身上那團熾熱的火。
    溫柔的月光落在他的身上,照進他的心裏。如果月亮可以代表他的心,它會知道他有多想娶孫淼淼。
    就在孫淼淼想著賺錢的時候,郝四道也在琢磨著如何掙錢。
    因為接下來結婚、擺酒、哪哪都要花錢。他老婆那麽好,他肯定要湊夠四大件。她嫁來了這邊也不好跟他一起住老房子,房子蓋不起新的起碼也要翻新一遍。破破爛爛的,他都不好意思迎娶孫淼淼。
    這麽算下來幾百塊根本禁不住花,同樣在喜酒上,郝四道一點也不想委屈她。
    這時二柱找上了門來,腆著臉笑著問郝四道:“四道哥,你還記得上下溝那些兄弟嗎,他們托我來問問你。隻要你還願意要他們,他們隨時準備好跟你去深市賺錢。”
    郝四道把二柱撇開,嫌他礙眼,“去去去,一邊去。”
    “老子哪有錢給你們賺。”他自己都想怎麽掙錢呢!
    郝四道現在給一家村社辦的農機廠辦事,說得體麵些他是這十裏八鄉的代理,說白就是他進了幾批好用卻賣不出去的零件,到鄉下到處零售。
    這家私營成份的農機廠是摸著政策辦起來的,眼下時局動蕩不安,它不敢到城裏跟國營廠子搶生意,隻能到鄉下夾縫中求生存,生意很慘淡。
    這幾年政策總是三天兩頭地變,今天國家說鼓勵私營經濟,明天說不定又開始抓投機倒把了。郝四道靠這份工作每個月掙幾十塊沒問題,但指望它致富卻不可能,更別提帶著兄弟們一起養家糊口。
    二柱雙手合十,討好地說:“哥——郝哥哥,我喊你哥哥成不成?你看你這媳婦也討上了,兄弟們還個個打著光棍,呆在村裏什麽工作也沒有,人憎狗嫌的,這種日子過得沒什麽意思。”
    他們知道郝四道去深市一趟掙了很多錢回來,立馬娶上了十裏八鄉最俊俏的姑娘。沒有哪個不眼饞的。現在他們一個個年紀也上來了,沒錢討媳婦,這幾年再再不解決個人問題就是大齡光棍,徹底討不上媳婦了。
    每次看到俏生生的姑娘從本地嫁到外村,他們都眼紅得要命。再看看自己一副窮酸骨,把自己論斤賣了都給不起姑娘們的彩禮,憑什麽討媳婦呢?
    他們不像郝四道那樣長了一張好臉,窮再加上年紀大,這輩子都沒有指望討上媳婦了。
    郝四道翻了半天找出一張報紙,裏麵有個新聞寫著部隊改革,一部分軍隊改成工程部隊。“不是我不願意幫你們,深市那邊現在有大批工程隊入駐,已經不怎麽缺工人了。建築工程隊裏賣苦力都不一定要你。”
    他認真地說:“想到深市討飯吃不能光靠莽,先得想好做什麽再出發。”
    郝四道從深市掙到的錢碰了運氣,恰好會點半吊子的英語,被老板提攜做司機,給老板跑貨運掙出來的,不是到工地當工人掙出來的。
    二柱聽得傻了眼,聽了郝四道的分析,他摟著老婆孩子炕頭熱的美夢要破碎了!
    李二柱知道郝四道一向是主意多的人,他抓著郝四道的衣角央求道:“四道哥——我的好哥哥啊,你答應我,如果有掙錢的路子一定要帶上他們。木工泥瓦工他們都能幹,到碼頭做苦力賣力氣也成,什麽苦都吃得了。”
    七幾年的時候他們窘迫地吃不上飯,是郝四道帶著他們到外邊找活幹,吃飽了飯。一幫十幾歲的青年跟著他到處賣力氣。為了這口救命飯,十裏八鄉的混子沒有一個不感激他的,哪個人提起他,嘴上都說“那是我四道哥”。
    郝四道說:“給我時間想想辦法。”
    他自己想賺錢不難,但帶上一幫子人賺錢不是容易的事。他得保證人人都有飯吃,否則對不住這些跟了他的兄弟。
    李二柱閑得在屋外拔草,讓郝四道在屋子裏翻著報紙想辦法。
    李二柱肚子咕嚕咕嚕地叫,不由地問:“四道哥,前幾天我聽別人說你捉了幾隻雞回來,那些雞呢?”
    郝四道眼也不眨地說:“送老婆家裏了。”
    李二柱看著他家徒四壁的家,再看看他淺淺的米缸,二柱看傻了,淼淼妹是長成天仙樣了嗎,到底給他灌了什麽迷藥?
    郝四道手頭有了什麽好東西淨往孫淼淼那搬,半點都存不住,好在他無父無母,否則肯定要指著他的鼻子罵敗家子。李二柱翻了半天,終於讓他從角落裏翻出了一袋去年底曬的臘腸,他淘幹淨了大米,切了臘腸拌在米上,用細柴火慢慢地熬著。
    米飯浸滿了香腸滴出來的油,香噴噴的,米粒兒又甜又香。
    二柱吃得滿嘴噴香,隻吃了一碗,把剩下的一鍋飯留給了郝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