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N.遊戲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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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樣的話, 寧一宵六年前說過一次,因此蘇洄的思緒被拉扯回過去,那段愉悅摻雜痛苦的時光。
    很奇怪, 經曆了那麽多高壓的“治療”,電擊與藥物早就重塑了他的大腦, 把他變得愚鈍不堪, 喪失了人生中很多重要的記憶,但卻無比深刻地記得這段苦澀時光,甚至清楚地記得寧一宵說出人生沒有任何意義的表情,和他孤獨地站在海灘邊的模樣。
    這令蘇洄不可抑製地感到痛苦。
    眼前的寧一宵忽然開了口,叫了他的名字, 過去與現在重疊,落在蘇洄心上。
    “蘇洄。”
    他回過神,從回憶的泥沼中拔除雙足,但回避了寧一宵的眼神,放下手裏的叉子,“那……你想要什麽呢?”
    寧一宵的聲音聽上去很平靜, 甚至帶著一點笑意, “你以前不會問這種問題。”
    湯匙碰上瓷碗, 發出很清脆的聲響,就像是在敲打蘇洄的心。
    “以前不是很喜歡給別人製造驚喜嗎?”
    他說了兩次以前,就像是真的很在乎過去那樣。
    蘇洄忍住情緒, 輕聲回答, “可能我變了。”
    他很坦誠地說:“我不知道你現在喜歡什麽。”
    寧一宵停頓了一會兒, 空氣靜得像是粘稠的膠質, 裹纏著兩人流淌出來的情緒。
    “我倒是沒變, 還和過去一樣, 什麽都不喜歡。”
    他起身,拿起自己的水杯,走到直飲機前接了杯水,鬆弛地說:“其實沒別的意思,隻是仔細想想,都27歲了,也沒過過一次像樣的生日,感覺生活有點無聊。”
    回頭,寧一宵手握水杯,正好與抬頭的蘇洄對上視線,這一次他沒有躲。
    蘇洄的確變了,不再像過去那樣撒嬌示好,說孩子氣的話。
    他隻是點頭,說了好。
    然後他起身,又像是忽然想到什麽,看著寧一宵,小心翼翼地提醒,“該吃藥了吧。”
    寧一宵點頭,“嗯。”
    他們各自吃了自己的藥,然後開始默契地收拾碗筷,放進洗碗機裏。
    “我有點累,想先進去睡一覺。”蘇洄輕聲開口,說完便轉身,進入房間,也關上門。
    雪糕沒能跟上他的步伐,被關在門外,有些無辜地回頭望了一眼寧一宵,發出一聲嗚咽。
    對剛才的試探,寧一宵顯然有些後悔,他能感受到蘇洄聽到生日相關的話之後,情緒忽然間的低落。
    但他無法否認那些的確存在的不解與不甘心,明明已經花了這麽多年去消化,卻好像還是沒辦法放下。
    放不下的並不隻有寧一宵。
    蘇洄回到房間,拖著步子走進浴室,關上門,擰開了浴缸放水的龍頭,腿發軟,他跌坐在地板上,整個人蜷縮起來,埋下頭,咬著牙無聲地哭泣。
    太多太多回憶不受控製地湧起,像一場大雨,將他淋透,寧一宵是唯一一座可供避雨的房子,向他敞開著門,裏頭有溫暖的燈光,可蘇洄不敢涉足。
    他不是個正常人,總是在興起時做出瘋狂的承諾,說過要送給他很好的禮物,說過要陪伴他很久,說過無論發生什麽都不會和他分開。
    但這些承諾他都沒有兌現,甚至連一個完滿的生日都沒有陪寧一宵度過。
    過去的六年,蘇洄無數次想象,假若當初做出了另一種選擇,他們後來會是怎樣。
    或許那年冬天會過得不那麽辛苦,至少可以和他在什刹海結冰的湖麵滑冰,手牽著手,摔倒在他身上,然後借此擁抱。或者在第二年的春天,他們會一起去公園野餐,寧一宵會用攢的錢買一個相機,偷拍他吃蛋糕的樣子。夏天可能還攢不夠去冰島的機票,可以先去一個無人的小沙灘,在那裏肩並著肩看海,用沙子寫下對方的名字。
    在封閉的房間裏,蘇洄靠著這些美好的幻想,熬過好多好多虛無的日與夜。
    那時候的他被幻聽與幻覺所困住,情況嚴重到沒辦法正常說話。護士不斷問他,“你分得清什麽是幻覺,什麽是真實嗎?你知道你聽到的東西是真是假嗎?”
    蘇洄當時的確分不清,這也意味著他始終是治療失敗的病人。
    藥物和電擊都不曾將這些幻覺消滅,他就是不想。
    這個世界荒誕得就像一個恐怖遊戲。蘇洄一重重通關,遇到寧一宵,還以為是獎勵,後來才明白這是最大的關卡。
    麵對重重的壓力與折磨,他咬著牙做出了自己的決定,可後續的劇情都不再與快樂相關,整整六年,發生的全部都是懲罰。好像所有線索都在暗示他,當初就應該義無反顧地為了愛情放棄一切,那才是童話故事的正解。
    但在重遇寧一宵,親眼目睹了他的成功,蘇洄就知道,哪怕再來一次,他也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哭過一場,蘇洄艱難地站起來,洗了臉,抬手抹去鏡麵上的霧氣,他看到自己憔悴不堪的臉,不想再看第二眼。
    雪糕在外麵叫嚷,蘇洄打開了浴室門,發現房間門已經被他用爪子打開了。他撲上來,想要一個擁抱。
    蘇洄有些潦草地抱了抱他,然後踉蹌地走出了房門,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下一秒,他看見寧一宵穿戴整齊地下了樓,手裏提著一個二十寸的銀色行李箱,看上去好像要出遠門。
    他就站在房門口,定定地望著寧一宵。
    “我要回灣區了,堆積的工作太多,得回去處理一下,c輪融資開始了。”寧一宵也看向他,發現蘇洄的眼睛和鼻尖都是紅的,眼瞼有些紅腫,看上去剛哭過。
    “怎麽了?”他輕聲問蘇洄。
    蘇洄搖了搖頭,很不自然地說了謊,“剛剛磕到膝蓋……”
    寧一宵沒有拆穿,點了頭,“走路的時候小心一點。”
    蘇洄想了想,忽然說,“你先等一下。”
    說完他走回房間,拉開桌子的抽屜,過了一會兒又出來,手裏拿著一個盒子,解釋著,“這裏麵是護手霜,有三隻。你上次說用著還可以,我就又買了一套,你帶上吧。”
    寧一宵看了一眼,他知道自己很快就會回來,於是說:“先把手頭上的用完吧,我帶上了。”
    遭到拒絕,蘇洄有些不知所措,拿著盒子的手放下來,“那……你的藥呢?”
    “帶了。”
    “哦。”蘇洄點點頭,始終回避寧一宵的眼神,“那你路上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寧一宵點頭,提著箱子往玄關走去,蘇洄隔了幾步,跟在他身後,打算送他。
    寧一宵開了門,冷風湧進來,直往蘇洄的腳踝鑽。
    他本來已經走出去,卻又回頭,看到蘇洄穿著幹淨簡單的睡衣、披了件針織外套站在門口,有種很久違的家的感覺,頓時生出許多不舍,一瞬間,情感壓過理智,令他說出很衝動的話:“你想不想去灣區玩幾天?”
    說出來這句話寧一宵就後悔了,他們現在的關係還沒有好到這種程度,何況這次他的工作緊急,也根本沒有時間陪蘇洄去任何一個景區。
    很理所當然的,蘇洄拒絕了。
    “我還是留下來陪雪糕吧。”他選了個很好的理由。
    寧一宵沒有想象中失望,點了點頭,“好。”
    可就在他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忽然聽到蘇洄在身後小心詢問。
    “寧一宵,你想什麽時候補過生日啊?”
    他靜了靜,轉過頭,“除夕吧,我估計那天中午就回來了。”
    這次蘇洄沒敢說出任何像承諾的話,隻是點了點頭,表示他記住了。
    寧一宵走的時候天氣還算不錯,但很快天就轉了陰,繼而開始下雨,蘇洄感到很不安,有些神經質地在房間裏打轉,默默在心裏企盼他的飛機能平安抵達。
    隻剩下自己一人,這間房子忽然就變得很空很大,仿佛沒有邊際。他很想讓自己停止想念寧一宵,所以給自己找了一些事做,比如打掃。
    他很認真也很安靜地將廚房清理幹淨,拖了地板,又回到自己的房間,把所有的東西都收拾得整齊。
    蘇洄不希望這個房子留下太多自己的痕跡,因為總有一天他要走,這裏會搬進來新的、重要的人,最好是嶄新的,好像他從沒有來過一樣。
    為寧一宵過一個不錯的生日,這變成蘇洄當下最想要完成的事,也為他漫長的鬱期找到一個自我運行的支點。他坐到桌前,呆了一下午,憑借著記憶畫出當時並沒有送出的那件“禮物”的草圖。
    以現在的眼光去看,這件作品一點也不成熟,但卻是過去的自己完全投入的一顆心。
    他停止了自我審判,卻也覺得像這樣的內容,已經不適用於現在他們的關係。
    或許應該做個全新的禮物。
    蘇洄想了想,將圖紙暫時擱在一旁。天快黑了,雪糕很想下樓,興奮地一直在蘇洄跟前打轉,提醒他外出時間已經到了。
    沒辦法,蘇洄穿上厚厚的外套,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帶著雪糕外出。
    從公園回來,蘇洄換了一條之前很少走的路,這邊的商店更多,一間甜品烘焙店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但並不是因為店內的甜點多麽誘人,而是門口張貼的一張聖誕海報。
    海報上寫著“聖誕薑餅屋diy活動,親手做出一個薑餅屋,送給你最愛的人吧!”
    這樣的廣告詞,放在過去,蘇洄並不會留意,但今天他卻有些心動,停留許久。
    店內的員工注意到他,於是開門走出來,麵包的香氣透過門縫短暫地流溢而出,很好聞。
    “您好!是想買甜點嗎?我們這裏有試吃哦,你要不要試試?”
    女店員非常熱情地拿出試吃盤,並遞給蘇洄一個小叉子。
    蘇洄雙手接過來,本來並不打算試吃,可因為對方太過熱情,出於禮貌,還是叉起一小塊迷你的甘納許蛋糕,放進嘴裏。
    巧克力的味道很濃鬱,帶著一點柳橙清新的芬芳。
    “很好吃,謝謝你。”
    蘇洄想了想,指著門口的海報詢問,“請問一下,這個diy活動還有嗎?”
    店員回頭看了一眼,“這個嗎?已經結束了哦,這個是上個月的聖誕活動。”
    蘇洄點點頭,他知道是這個結果,“那……有沒有新的活動?我想做一個生日蛋糕,但是我不太會。”
    店員明白了他的意思,“您是想學做蛋糕是嗎?”
    “嗯。”蘇洄點頭。
    店員臉上露出遺憾的表情,“很可惜,最近我們的甜點師傅都很忙,沒有開設diy活動了,不過他們有網絡上的蛋糕教學課程,您可以給我一個聯係方式,我可以發給您看看,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在家試試。”
    蘇洄欣然地加了對方的聯係方式,付費購買了視頻,裏麵的確有很多種蛋糕的教程,每一種看上去都很可口。
    他開始慶幸寧一宵此番去了加州,正好給他騰出一段獨處時間,否則自己連一個偷偷學做蛋糕的地方都沒有。
    “謝謝你,我收到了。”
    “不客氣!”女店員熱情地笑著。
    蘇洄簡單看了一些蛋糕的配方表,覺得很複雜,雖然做出來的成品精致又漂亮,但他不確定自己真的能一比一複刻出來,很害怕做得很難看,也不好吃。
    他產生了很大的自我懷疑,想著要不要放棄這個方案。
    寧一宵和他都不是學生了,親手做一個不夠好的蛋糕,可能適得其反,不如挑選一個完美無缺的。
    猶豫了一下,蘇洄開口,“要不我還是看一下您這邊的成品……”
    誰知女店員同一時間開了口,非常期待地問:“您是想親手做給自己喜歡的人吧?”
    蘇洄愣了愣,沒來得及否認,但耳朵很快就紅了。
    “我就知道!”她自認為自己絕對沒有猜錯,並做出手勢,“加油加油!我們的配方和教程都非常詳細,你一定可以成功的!”
    蘇洄牽著雪糕落荒而逃,想到的新方案也泡了湯,並且一路上都在懊悔自己沒有把話說清楚。
    但事後他冷靜下來,覺得說不說清楚都沒那麽要緊,反正寧一宵不會知道。
    如果最後的成品足夠好,可以以假亂真,他也不會讓寧一宵知道這是自己做的。
    寧一宵的飛機平穩落地舊金山,公司的司機第一時間將他接回去。這裏8攝氏度的氣溫,沒有下雨,很溫和,比紐約的冬天溫暖太多,但他卻並沒有因良好的地中海氣候而感到愉快,始終想著蘇洄。
    所以在開完會後,他又一次打開了那個監控影像,邊工作邊看蘇洄在家做了什麽。
    和他想象中很不同,蘇洄並沒有安靜地躺在床或地板上,而是待在廚房,手忙腳亂地做著什麽。
    寧一宵看了一眼時間,現在已經晚上十一點了,他鬱期都吃不下東西,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做夜宵。
    他很感興趣,所以放下工作多看了幾眼,發現蘇洄似乎在稱量砂糖,然後是牛奶。
    他甚至拿出了電動打蛋器,似乎要打發什麽,可還沒來及做,手肘不小心把稱好的牛奶打翻,所以又慌張地擦拭台麵和櫃子。
    寧一宵沒注意到自己笑了出來。卡爾推門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覺得有些詭異,所以想了想,還是關上門,打算過十分鍾再過來討論工作。
    寧一宵搞不懂,蘇洄明明那麽聰明,怎麽有時候又這麽笨。
    他產生了逗他的心,於是拿起手機,撥通了蘇洄的電話。
    視頻裏,蘇洄放下手裏的東西,拿起台麵上的手機,點了點,但沒有接通。
    為什麽要掛電話?
    寧一宵無法理解,所以又撥打了一次。
    這一次蘇洄終於接了。電話裏他的聲音糯糯的,帶著些許無奈,“喂?”
    “是不是到吃藥的時間了?”寧一宵裝得很像樣。
    “吃藥?”蘇洄頓了頓,語氣裏又多了一些抱歉,很小聲說:“我已經吃過了。”
    “怎麽不叫我一起,說好互相監督呢?”寧一宵開始發難。
    蘇洄聲音很小,好像下一秒就要認錯,“忘記了……那你現在就吃吧,吃完了正好可以睡覺。”
    寧一宵其實已經吃過了,但還是故意弄出點響動來,好在他找到了藥罐子,否則還要當場進行無實物表演。
    喝了水,寧一宵說:“我睡不了,今天估計要熬一晚了。”
    蘇洄頓了頓,忍不住詢問:“工作很多嗎?”
    “嗯,本來早就該回來了,明天融資一開,估計更忙了,沒時間睡覺。”寧一宵沒誇大,但語氣比以往嚴肅些。
    “那還是要眯一會兒的吧。”蘇洄試探性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不然會很累的。”
    這樣的關心寧一宵很受用,甚至希望多聽他說一些,於是故意說:“我還是多喝幾杯咖啡吧,雖然喝多了心髒不舒服。”
    “那你就不要喝了。”蘇洄這一句來得比之前都快,也沒那麽小心翼翼了,“這樣下去身體會受不了的。”
    “無所謂。”寧一宵說。
    到這一句,蘇洄不繼續鑽他下的套了,選擇了沉默。
    換寧一宵開口問:“你呢?什麽時候睡覺?”
    監控視頻裏,蘇洄很明顯看了一眼廚房亂糟糟的台麵,然後回答:“很快。”
    “很快是多快?”寧一宵故意問,“現在就躺在床上?”
    蘇洄竟然真的順著他撒了謊,像獨自在家做壞事的小朋友,“嗯。”
    寧一宵差點沒忍住笑意,“那好吧,晚安。”
    “晚安。”
    蘇洄對寧一宵這通電話的動機沒有絲毫懷疑,掛斷後甚至很愧疚,看了一會兒台麵上的東西,還是決定要快點學會做蛋糕胚。
    於是他繼續打發蛋清,雪糕就在他腳邊趴著,很認真地陪伴他。
    而蘇洄所不知道的是,其實陪著他的並不隻有雪糕。
    這是他所不敢想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