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青青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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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方才一入耳,杜玄陵頓覺心神一陣模糊,腦中浮想聯翩,心猿意馬之下,竟是有些把持不住。
    便在此時,忽聽哈哈哈哈幾聲狂笑,沈臨風心頭一震,抬頭看去,卻見凡喜手舞足蹈,意態癲狂,想是遇到了什麽極度好笑的事情,兀自大笑不止,臉上肌肉卻像水紋一般,褶皺不休,好似有無數劍氣在其肌膚下來回遊走。
    眾人臉色一變,方想出手救援,忽聽笑聲戛然而止,隻見凡喜‘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渾身抽搐不止,嘴角慢慢流出白沫。
    顧卿雲‘啊’地一聲,小臉頓時一陣慘白。
    原來凡喜到底是個普通人,乍聞北邙山鬼派的啾啾鬼哭,如何禁受得住,頓時心智迷失,癲狂而死。
    顧卿雲年紀雖小,卻身在名門,武功也有些根基,鬼哭聲一起,從心底自然便生出一種抗力來。
    杜玄陵與凡喜相依為命多年,此刻見他無辜慘死,心頭也是一片黯然,可此時此刻,已容不得他多想。
    漫天風雪之中,鬼影若隱若現,如煙似霧,不時青光閃動,卻發出一種空洞而淒厲的回音,令人毛骨悚然,心裏不知怎麽的,便是冷冷一怕,生出一股濃濃的怖。
    忽聽得遠處一聲叱喝,繼而便是一聲輕咳,想是有人受了傷。
    青鬆臉色轉憂,回頭看向嶽寧,歎道:“傷了。”
    眾人不由都替那男子擔憂,顧卿雲心頭緊張,忍不住問道:“他人呢?”
    青鬆方想回答,忽然一側頭,看向門外。
    不約而同的,慧通也忽地抬起頭來。
    旦見漫天風雪之中,忽地亮起一道劍光。
    如一束煙花,絢麗。
    如一杯烈酒,快意。
    如一曲高歌,昂揚。
    眾人隻覺心頭一暢,若說那啾啾鬼哭,給人一種濃濃的怖,那這道劍光,卻給人一種深深的驚。
    驚才絕豔。
    劍光一閃即沒,繼而便是咳、咳咳、咳咳咳的三聲,聲音斷斷續續,卻是來自三人,聲音沙啞黯然,便似鏽刀在石上打磨一般,想是受傷不輕。
    杜玄陵一拍腿,首先叫了一聲:“好。”
    慧通也是微微點了點頭。
    一直不動聲色的慧閑,也是哈哈、哈哈哈笑出了聲。他這一笑,整個小店便微微抖了起來。
    沈臨風則一口將杯中酒幹盡。
    青鬆神態輕鬆,似乎完全放下心來。
    嶽寧秀眉一軒,微微一笑,這一笑,宛若雨後初晴,自然寫意。
    雪,好似一瞬間停了,天地間,靜悄悄的,卻好似又透出一股勃勃生機。
    忽見門口人影一閃,一人驀地走了進來。
    眾人抬頭去看,不是別人,正是衛子衿。
    此時他臉色更見蒼白,比那漫天的風雪,似乎還要白上幾分,青鬆聽他呼吸之間,若斷若續,頗有濁音,想是傷到了肺,不由得微微歎了口氣。
    那小孩仍在他肋下,卻是神色平靜,未曾受傷。
    眾人心中又驚又奇,不知他為何好不容易殺退三位殿主,卻是不走,難道是對這荒村野店,頗有些眷戀之情。
    他也不招呼眾人,領著那小孩便又回到了原來的桌子,想是這一戰用力過劇,他一坐下來,攀起酒杯便喝。
    店外靜悄悄的,那北邙山鬼派眾人卻也還未走,偶有耳語,好似在低聲商議。
    顧卿雲小孩心性,此時一脫險境,登時倦意如潮,正要入睡,忽聽那漫天風雪中,傳來一陣琴音。
    顧卿雲出身添香紅袖,性好音樂,琴音一起,不由得把耳傾聽。
    店中眾人不乏高手,但此時也弄不清局勢如何,這彈琴之人,不知是敵是友,再者,那北邙山鬼派眾人尚還未退走,三位殿主雖是被衛子衿所傷,也不知傷得如何,想走,卻不是時機。
    一時間,店中靜悄悄的,不管知不知道那琴音的,都靜靜的聽著。
    那彈琴之人顯是技法高超,所彈之琴音色醇厚,潤如珠,泠如泉,抑揚之間,了無一絲雜音。
    琴音開始的時候,柔和細弱,婉轉輕盈,仿佛小兒女在耳鬢廝磨之際,竊竊私語,互訴衷腸。中間夾雜些嗔怪之聲,那不過是表達傾心相愛的一種不拘形跡的方式而已。
    顧卿雲雖是不通情事,卻也聽得小臉通紅,心兒怦怦亂跳不止。
    青鬆啞聲叫道:“琴音有古怪,大家聽不得!”
    話音方落,隻聽一人慘呼一聲,撲倒在地。
    眾人一驚,側頭去看,卻見杜玄陵撲倒在地,動也不動,七竅中,正有血跡緩緩流出。原來他方才被沈臨風的十裏長亭所傷,內傷未痊,此時被琴音一擾,頓時內傷發作,吐血身亡。
    沈臨風見杜玄陵慘死,得報血海深仇,臉上卻殊無喜色,反是臉色通紅,顯是在那琴音之下,也頗不好受。
    眾人心中又驚又懼,卻又猜不透這彈琴之人是誰?不過,單憑琴音便能隨意殺害杜玄陵這等高手,足見武功何等高明。
    霎時間,店中又變得緊張起來,琴音娓娓而來,雖是輕聲細語,眾人卻聽得驚心動魄。
    衛子衿忽然一歎。
    他此前一直在喝酒,未曾出聲,現在雖隻是輕輕一歎,卻有著一種別樣的氣勢,眾人不約而同的向他看去。
    隻見他左手扣著酒杯,側著頭,聽著琴音,眼睛卻看向東首的牆壁,眉宇間一片悠遠。
    這情景,顧卿雲先前便已經見過,此時又見,心中不由好奇,忍不住抬頭看向東首的牆壁。
    一片煙熏火燎中,牆壁處乃是一處舊墨,怕是經曆得有些年頭,好些字跡都已經模糊不清,隻能勉強辨認出些許字來,卻是一首詩。
    衛子衿忽然右手輕敲酒杯,開口唱了一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眾人不料他三十來歲的人,卻有一副好嗓,清宏響亮,破而驚飛,再配合他手中輕敲聲,頓時自成節奏,凜凜然,竟將那琴音壓下去了幾分。
    琴聲忽地一變,於清曠中暗生幽怨,變得忽高忽低,高亢處如急風回雪,險浪狂濤,低回處好比碧紗如煙、偶偶低語,彈琴者的技藝甚是高妙,那一股離愁別恨越是刻骨銘心。
    秦沛顛沛流離,一時被那琴音挑動,頓時俏臉淒淒,目光漸漸變得迷亂起來。
    青鬆暗叫不好,正要出言,忽聽衛子衿又唱一句:“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這一句唱得,卻是豪邁俊爽,開人襟懷。
    眾人頓覺心頭暢,方才那種離愁別緒,頓時一掃而空。
    秦沛也是高手,立時醒覺過來,抬頭看了一眼衛子衿,目光滿是感激之色。
    突然,琴聲驟然變得昂揚激越起來,像是萬馬奔騰,勇士們奔赴沙場,刹時間刀劍齊鳴,悲壯慘烈,氣勢非凡,一股森然殺氣,登時彌漫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