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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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標給朱元璋送了幾個“泥疙瘩”去。
雖他存了開玩笑的心思,但朱元璋是創造了叫花雞的人,一看這泥疙瘩就知道吃法。陳標欺負不到他爹。
吃飽喝足之後,陳樉的活力更足,陳標則困了。
朱文英洗幹淨手後,把陳標抱回房間睡覺。馬氏則陪著兒子和幹兒子們繼續吃東西玩鬧。
陳樉想跟著陳標搗亂,被朱文正一把抓住。
現在這一大一小開始互毆,朱文忠不斷歎氣翻白眼。
他這位表兄加義兄,大約心理年齡和樉兒差不多了。三四歲,不能更多。
朱文英抱走陳標時,告訴了朱元璋借書留書單的事。
陳標半閉著眼睛抱怨:“他留書單有什麽用?說的好像我記得我有哪些書似的。”
朱文英笑道:“義父還書的時候,就能比對著書單看有沒有缺漏。”
陳標兩隻眼睛全閉上了。他靠在朱文英肩頭,沒好氣道:“那就更沒用了。我借給他的書,他什麽時候不是還回來的時候至少少一半?”
行軍打仗弄丟的,借給兄弟們弄丟的,還有翻看得太用力直接爛掉的……
朱元璋借書,打一歇後語——有借無回。
朱文英也知道他那個義父借書不還的事,所以朱元璋才隻借陳標短期不看的書,然後按照書單補給陳標新書。
陳標在書中的標注,除了自己看書的時候理清思路,其實基本就是寫給朱元璋看,幫朱元璋解釋書中含義。
丟了就丟了,下次繼續標注。
不然還能怎麽著?
朱文英也不知道該怎麽為朱元璋辯解了,隻能道:“名單我夾在書架第二層左起第一本書內。”
陳標閉著眼敷衍:“嗯嗯嗯。”
敷衍完後,陳標在朱文英懷裏縮成小小的一團,呼吸漸漸均勻。
小孩子瞌睡多,陳標這樣都能睡著。
朱文英把懷裏的陳標護得緊了一些。
他現在還未離開,已經有些悵然。
和陳標形影不離幾年,即使知道自己打完仗就能回來,朱文英還是十分舍不得。
他很擔心,沒了自己,其他人照顧陳標會不會盡心盡力。義父說會把朱文正或者朱文忠留下,但朱文英卻更擔心了。
文忠就罷了,朱文正……究竟誰照顧誰?
他摸了摸陳標腦袋上的小揪揪,用臉頰輕輕蹭了蹭陳標的頭頂,心情十分不好。
陳標一覺睡醒,已是晚上。
他往身旁一摸,摸到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翻身一看,果然是陳樉。
陳樉玩累了之後不回自己房間,直接鑽進陳標被窩。
不過當朱元璋和馬氏不在家的時候,陳標、陳樉總是睡一起,床邊再放上陳棡的搖籃。所以對陳樉來說,陳標的房間就是他的房間,陳標的床就是他的床。
馬氏回來之後,她本想和孩子們一起睡,但陳標擔心弟弟們打擾娘親的睡眠,便繼續帶著弟弟們住在馬氏隔壁,既能親近,又不至於太吵。
“吃不下……了……”抱著陳標手臂的陳樉嘴一張,就要朝著陳標的手咬去。
陳標趕緊收回手。
陳樉迷迷糊糊睜眼,然後翻個身,繼續睡覺。
這個時候平常人家一般隻吃兩頓飯。富裕人家晚上會吃些東西墊肚子,但體弱和小孩一半過午不食,說會積食。
但陳標可不遵循這個。
他和弟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娘親肚子裏又揣著孩子,一個人要吃兩個人的份。一家人早中午飯都要吃好。
中午吃了許多肉,晚上陳標就多做了些素菜,並做了清蒸魚和牛奶燉蛋,又清淡好消化,又營養可口。
就連還在學爬的陳棡,陳標也做了蔬菜泥和魚肉泥,陳棡吃得比喝奶歡多了。
陳標戳了戳三弟鼓鼓的腮幫子:“這家夥以後肯定也是個吃貨。爹呢?他居然不回來吃晚飯?”
馬氏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道:“你爹他去看你姨娘了。”
陳標眼皮子動了動,道:“姨娘也懷了?”
馬氏好奇:“標兒,你怎麽知道的?”
陳標道:“看賬本支出就知道了。我給娘你準備的東西,爹重複拿了一大半。他肯定要照顧另一個孕婦。”
馬氏絞著手指,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朱元璋的妾室沒有隨軍,也沒有住進陳家,而是住在應天府屬於“朱元璋”的大院子裏。
按照常理,馬氏跟隨朱元璋出征後,這些妾室應該擔負起照顧年幼嫡子的責任。
但朱元璋信不過那些人,陳標又早熟,所以朱元璋的妾室被拘在大帥府,並不知道陳家的底細,更不知道陳家的幾個孩子其實是朱元璋的嫡子。
朱元璋這麽做是為了保護陳標和嫡子們,馬氏也同意了。
但一想到陳標小小年紀就要自己照顧自己,還要照顧更年幼的弟弟,馬氏就總忍不住想,是不是該勸勸朱元璋,告訴信任的妾室真相,讓她們來照顧孩子們。
“我不管我爹有多少小老婆,這個世道……”陳標淡淡道,“不過我爹還算有良心,沒有把他的小老婆們交給我照顧。”
馬氏愣了一下,然後不由失笑:“怎麽是你照顧她們?肯定是她們照顧你。”
陳標氣鼓鼓道:“娘,你捫心自問,誰照顧誰?”
馬氏仔細想了想,有些不確定了。
雖說那些妾室肯定能照顧好小孩子,但標兒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她們的好意,恐怕會成為標兒的負擔。
陳標道:“如果有誰再和我說什麽庶母也是母,給我擺長輩的架子,對我管東管西,不知道會給我增加多少麻煩。我能掌控仆人們,但若她們一哭二鬧三上吊,我可一點辦法都沒有。”
馬氏連連點頭:“標兒說得對。你放心,娘親絕對不會讓她們來煩你。她們的孩子你也不用擔心,她們自己會照顧。”
陳標冷漠道:“嗯。”
庶出的弟弟妹妹們,以後相處出感情是一回事,但陳標斷不可能將其天生當做家人看待。
就算將來相處出感情,同母所生的弟弟妹妹們在陳標心中的地位肯定也是獨一份。
他絕對不會主動去接觸這些人。
馬氏不怪陳標的冷漠。反而陳標使小性子,她還心安一些。
這說明陳標依賴她這個娘,在她這個娘麵前,還是個會顯露出真性情的小孩。
馬氏將陳標攬進懷裏,輕輕拍著陳標的背:“標兒,你放心,就算你爹有再多的女人和孩子,我們在他心中的地位都最高。他若犯倔脾氣,也絕對不是因為不看重你我,隻是好麵子。到時候咱們給他幾分麵子,他會給我們許多實質上的好處。明白麽?”
陳標仰頭看著馬氏淡然的神情,抱著娘親的脖子撒嬌:“嗯。”
叔叔伯伯們都說自家娘親最為賢惠,愛爹愛進了骨子裏。但陳標卻覺得,娘親比爹冷靜多了,通透多了。
娘親當然非常看重爹,兩人之前感情的確非常深厚,但娘親絕對不是戀愛腦。
相反,娘親的賢惠若放在後世人眼中,肯定能立刻看出,娘親過分理智。
娘親知道怎麽做對她自己最好,對她的孩子們最好。
他爹啊,還得往後排呢。
陳標像隻小母雞一樣咯咯笑:“娘,趁著爹不在,我們玩煙火吧。”
馬氏猶豫道:“是不是有些危險?”
把火藥做成武器,從宋時便開始了。在軍中,火藥是重要戰略物資。
但馬氏並不責怪陳標浪費,隻擔心危險。
陳標笑道:“娘放心,我做的煙花,不需要多少火藥,不危險。何況還有英哥他們在呢。走走走,我們趁著爹不在,趕緊去玩。否則爹看到了,肯定會帶著他那些兄弟把煙花全搶了。爹就是個老頑童。”
馬氏笑道:“好。”
陳標帶著馬氏開起了熱熱鬧鬧的煙花宴會,朱文英、朱文正、朱文忠三位義兄弟當然都湊上來玩耍不說,李貞、徐達和湯和也不請自來。
一群人不僅熱熱鬧鬧放煙花,幾個肚子裏就像是有無底洞的大老爺們年輕爺們,又開了一場烤肉大會。
陳標死死拽住他弟弟的衣服後領:“你不準吃!”
陳樉嗷嗷叫,就像是一隻饞瘋了的小豬豬。
朱元璋在陪懷孕的孫氏吃飯的時候,就聽親兵耳語,陳家可熱鬧,獨獨他不在。
孫氏是一位和馬氏完全不同的小腳才女。
雖她算不上什麽世家女子,但馬世熊是把這位養女往世家女子方麵培養,好換取政治和軍事資源。
朱元璋一個大老粗,何曾見過如此婉約嫻淑的貴族大小姐?即使他明白他現在應該對其他人送來的女子戒備,也對孫氏多寵了些。
朱元璋是個沒有根基的乞丐,紅巾軍中一同起義的草莽都不一定看得起他。
他沒有好的家世,在成為一方領袖之後,後院中自然會塞滿了來自來自各方勢力的女人。
馬氏也不過是郭子興的義女。那些將領們把女人送進朱元璋後宅的時候,都認為自己送的女人不說比馬氏高貴幾分,至少也和馬氏持平。
那未來的嫡母和嫡子的位置,還不知道落在誰身上。
就算是郭子興一家,在朱元璋勢大、郭子興病逝後,也有再送上親女取代馬氏的意思。
後世許多熱愛看宮鬥小說的讀者,在看到小說中虛構的皇帝後宮裏塞滿了家世高的妃嬪,為了平衡前朝,每天睡哪個女人都得斟酌了又斟酌,都戲稱這種皇帝是“為國做鴨”。
眾所周知,後宮被前朝左右的皇帝都是廢物。現在朱元璋差不多就有點“為權力做鴨的小廢物”的意思,和以後他當了皇帝睡後宮的情況完全不同。
不過朱元璋畢竟性格很強硬。他趕著和馬氏生了好幾個兒子,待馬氏和嫡子地位穩固之後,才開始和其他女人同房。
孫氏義父是紅巾軍元帥馬世熊,朱元璋又較為喜歡她,再加上馬氏也最認可孫氏,說孫氏“古賢女也”。朱元璋選的第一個女人就是孫氏。
朱元璋確實生龍活虎,想讓孫氏懷孕,孫氏立刻就懷了。
已經有了三個兒子,還有陳標這個大寶貝,朱元璋對其他女人腹中的孩子雖仍舊有為父的欣喜,但欣喜淡了不少。
他會抽時間陪著孫氏,除了對孫氏本人較為喜愛,對孫氏的胎兒愛屋及烏,也是安撫那些將女人塞進他後宅的將領們,告訴他們自己會和這些女人生孩子,讓他們心安。
和孫氏在一起的時候,孫氏會彈琴,會唱歌,會吟詩作畫,會踩著小腳跳著搖搖晃晃的仕女舞,讓朱元璋過足了文人的癮。
但今日,他想著兒子那邊在放煙火、吃烤肉,徐達、湯和、李貞這三人居然厚顏無恥到陳家蹭吃蹭喝,蹭他的寶貝兒子玩。
這一刻,孫氏親手釀造的桃花釀、那些擁有別致名字的小菜全都失去了滋味,優雅的古琴音和華麗詞藻堆砌而成的歌曲也讓他不住地想打哈欠。
朱元璋遺憾地想,我果然是大老粗,想吃重口味的烤肉,想和標兒一起玩煙火,想和幾個兄弟們大碗拚酒了。
但男人嘛,要麵子。朱元璋在孫氏麵前一直都是個自以為)儒雅的文化人,咬破舌尖他也要繼續裝下去。
直到孫氏乏了,朱元璋才扶孫氏去休息,心道總算結束了,不知道那群混蛋把標兒特製的煙火棒玩光沒有。
孫氏褪去繡花鞋,穿著羅襪上了軟塌。
朱元璋以前很喜歡把玩孫氏的三寸金蓮。但他今日看到孫氏的小腳,腦海裏卻突兀想起了陳標書房裏那畸形的人腳骨頭,忍不住眼皮子跳了跳。
他突然想起來,孫氏在他麵前從未脫過襪子。
他又想起自己和兄弟們一同偷看的小腳女春宮圖。畫中的女人身上不著寸縷,但都穿著繡花鞋或者羅襪。
於是朱元璋在好奇心之下,要幫孫氏脫襪子。
孫氏那一張處事不驚的仕女臉大驚失色,連連拒絕。
但朱元璋的文人皮就是裝出來的。他女人的腳,他有什麽看不得?
在朱元璋的強迫下,孫氏麵色煞白地脫下了羅襪。
羅襪中不是肉色的小腳,而是一層又一層的裹腳布。
孫氏很愛幹淨,朱元璋在物質上對其也很慷慨。所以她每日都會換洗裹腳布,裹腳布上並無異味。
玲瓏的小腳裹上淡色的布條,看上去似乎比穿著羅襪還誘惑幾分。
但朱元璋可不是想看這個。
他拆掉了孫氏的裹腳布,在孫氏驚恐的視線中,皺著眉打量孫氏三寸金蓮的真麵目。
朱元璋將孫氏的小腳抬起來,回憶著他在陳標書房中看到的腳骨頭。
腳指頭折斷扣在腳底,腳背折斷高高拱起,比起腳骨頭模型中那些碎裂的骨頭,骨頭和皮肉黏合在一起的三寸金蓮,更加令人不適。
這就是文人們最愛的小腳。
朱元璋知道孫氏非常愛幹淨,比他夫人講究許多。但孫氏的小腳卻看得見些許汙漬,還有一股子淡淡的臭味。
沒辦法,腳指頭和腳板心黏在了一起,那些夾縫裏的汙垢肯定特別難清理。再加上一整天都裹著腳,腳沒有異味才奇怪。
朱元璋道:“你哭什麽?”
孫氏絕望地流著淚,身體微微顫抖,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朱元璋放下孫氏的腳:“你覺得醜,我會嫌棄你?”
孫氏輕輕點頭。
朱元璋像是在問孫氏,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既然脫了襪子這麽醜,為什麽那些文人還要推崇呢?”
他們從未見過女人羅襪和裹腳布下的小腳?
不,他們可能知道吧。所以他們所畫的小腳女人圖中,女人們唯獨鞋襪穿得整整齊齊。
“我這個胳膊,在打仗的時候骨裂過。”朱元璋叫來熱水,先洗幹淨手,然後讓孫氏在熱水裏泡腳,“每逢下雨的時候,我胳膊還是隱隱作疼。你……疼嗎?”
孫氏帶著淚珠的眼眸猛地瞪圓。
朱元璋撓撓頭:“唉,我說什麽廢話,肯定疼。你先睡吧,我在外麵走走。那個,你裹著腳不舒服的話以後別裹了,我已經看過了,你藏著也沒意義。”
說完,朱元璋轉身離開,背影頗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對馬氏之外的女人都有些端著。
男人的自尊心嘛。
馬氏陪著他從微末走到現在,他什麽狼狽的樣子馬氏都見過。其他女人則不一樣。
朱元璋自己其實知道,他打心底還是有些自卑的。
不過現在聽了他兒子說他天命所歸,他心中那點自卑不自覺地就消散了大半,麵對小老婆也露出了一點本性。
真是尷尬。我以前為什麽要端著?朱元璋一邊落荒而逃,一邊沉思。
朱元璋回到陳家大宅,進了院門就聞到院子中還未散去的煙火味與烤肉味,心裏更懊悔了。
所以他為什麽要在別人麵前端著?現在肚子咕嚕咕嚕叫,餓得心慌。
朱元璋揉了揉肚子,去廚房讓人給他下了一大碗鹵肉麵,蹲地上呼嚕呼嚕幾口吃完,才抹抹嘴去找馬氏。
馬氏回家後,陳標每晚都要幫馬氏洗腳揉腳,以減少之後馬氏因懷孕造成的腳部浮腫。
見朱元璋回來,陳標還沒說話,朱元璋就一屁股把兒子從小板凳上擠地上:“你那雙手有什麽力道,我來!”
陳標站起來,揉了揉屁股:“你來就你來,但你把我擠地上幹嘛?自己找個凳子行不行?”
“我是你爹,擠你怎麽了?”朱元璋對陳標呲牙。
陳標氣得抬起小短腿踹了他爹一腳。
馬氏的腳已經洗完,朱元璋用軟布幫馬氏把腳擦幹,然後按照陳標以前教他的方式,給馬氏按摩腳步穴位:“還是夫人的腳好看。”
陳標聽得麵紅耳赤,轉身跑掉。
沒羞沒臊!你兒子還在這呢!
馬氏卻從朱元璋悵然的表情中看出了不對勁。她問道:“國瑞,怎麽了?心裏不舒服?你不是見孫妹妹了嗎?孫妹妹性格溫婉,應該不會讓你生氣才是。”
朱元璋撫摸著馬氏腳底的細繭子,把他在陳標書房中看到小腳骨頭模型,然後今日觀察孫氏裹腳布下小腳真實模樣的事告訴了馬氏。
“我這種挨過刀子的人看著都疼。”朱元璋絮絮叨叨,“而且也不好看啊。我不明白,這有什麽好推崇的。我明天就召集文人,讓他們給自家的小腳媽小腳老婆小腳女兒洗腳,再把裹腳布下的小腳畫下來呈給我。我要看他們心不心疼。”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損毀。女人不是人?女人的腳不是受之父母?我不明白。那群文人嘴皮子不是很利落嗎?我要看看他們怎麽辯解。”
“文人騷客吟誦小腳是吧?我就讓我手下的文人寫詩詞文章去罵小腳。強令效果不大,那就對罵。我就不信所有文人都不心疼自家老母、夫人、女兒。”
“還是夫人的腳好看,看著就舒服……”
聽著朱元璋滿口抱怨甚至爆粗,馬氏臉上笑容溫柔極了:“你說得對。重八,以後你的女兒,你可要保護好她們。”
朱元璋仰頭:“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