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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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善長其人,以前是個小吏,沒跟過有名的先生,祖上也不是詩書傳家。
朱元璋還在郭子興麾下受夾板氣,紅巾軍在外名聲還是匪徒的時候,李善長獨身叩開軍營大門,專門指著朱元璋投靠。他有這個膽色,身手當然也不差。
朱元璋開局勢力很弱,還沒有個根據地。李善長總是跟著朱元璋東奔西跑,替朱元璋運糧,偶爾人手不夠的時候,他自己也得搭把手。
朱元璋起初打仗的時候,都是集中自己麾下那為數不多的兵力全員出擊。李善長偶爾留守時,還要帶著寥寥無幾的兵力打守城戰。
當後期朱元璋人手漸漸充裕,每一場戰役開打前,都有一大堆謀士充當智囊團,李善長的能耐就顯得沒那麽突出,大部分時候留守大本營了。
但從朱元璋開始當老大,到大明建國,人手也沒充裕幾年。
被朱元璋這樣壓榨的李善長,看上去衣袂飄飄弱不禁風,脫掉了廣袖長衫,那一身的腱子肉估計不比武將差多少。
現在能進入朱元璋核心領導層的文人就李善長一個,其他都是武將,大多還是和朱元璋一個縣、一個村、一條街上出來的大字不識的窮兄弟。
要和這群人和諧友好的交流,李善長早就練就了遇事不決先物理說服,再口頭說服的本事。
常遇春至正十五年,即陳標出生那年才投靠朱元璋。那時候李善長的脾氣已經好了許多。他也沒有機會和李善長共事。
所以,他第一次被李先生爆捶。
跟著李善長一同過來的幾個武將一邊幫李善長撿書,一邊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哎喲,好久沒看見李先生揍人了。”
“李先生的力氣還是那麽大。”
“那是自然,當時俺跟著李先生守城的時候,李先生能一隻手扛一個沙土麻袋。”
“聽說李先生能和大帥對打不落敗?”
“那肯定是謠言。李先生隻是力氣大了些,動作都是花架子,認真打打不過咱們。”
“啊?難道你還要和李先生認真打?不是站好被李先生打嗎?”
陳標手動緩緩把下巴合上。
原、原來李先生這麽厲害嗎?
李善長把常遇春扣地上,並騎在常遇春身上給了他兩拳後,才放下衣袖整理了一下衣袍站起來。
“剛回來就惹是生非,大帥還說讓你回來修整一兩個月,給你一個立大功的機會,讓你單獨領軍去攻打衢州。就你這性子!能擔此重任?!”揍完之後,李善長才開始講口頭上的道理,“標兒,過來,別害怕。”
陳標挪動到李善長身邊,抓住李善長暴揍常遇春的手。
不害怕,不害怕,我一點都不害怕。
常遇春灰頭土臉從地上爬起來,不斷揉著腦袋在地麵上撞出來的大包,對李善長點頭哈腰道歉。
雖然他連發生了什麽事都不清楚,先道歉就對了。
這可是李善長李先生。
現在朱元璋聲勢逐漸浩大,雖然有名氣的文人仍舊對朱元璋挑挑揀揀,但投靠朱元璋的人也不少。所有投靠朱元璋的人,都是由李善長先考察其品行能耐,再推薦給朱元璋。
就算常遇春已經是朱元璋麾下“大將軍”,對上李善長也慫得很。畢竟他在至正十五年才投靠朱元璋。
“標兒,發生了什麽事?李叔幫你做主。”李善長摸了摸陳標的腦袋。
常遇春有苦難言。李先生你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就先揍我?!
武將們紛紛笑著走過來。
“標兒,幾個月不見,又大了一圈。”
“虎頭虎腦,看著就聰明。嘿,趁著陳老大不在,咱們把陳老大存著的壇子肉全吃光。”
“你想被老大揍,盡管試試。”
“唉,那個鼻青臉腫的不是文正嗎?標兒,你就讓文正帶你出門玩?他身手那麽拉,保護不了你。下次來找叔叔我。”
“找你個屁,你身手也不咋樣。”
跟在李善長身後處理軍務的武將,顯然都是住和陳標同一條街的“淮西將”,即朱元璋當時被郭子興奪了兵權後,跑老家招攬來的窮兄弟們。
他們雖然沒和“陳國瑞”親近到像湯和、徐達一樣有事沒事就去陳家蹭吃蹭喝的地步,但和陳標往來也不少。
陳標依次和叔叔伯伯們打招呼後,用短句子裝嫩,條理清楚地將今日“我和哥哥們見義勇為,打了小的來了老的”這件事一五一十說出來。
李善長擠開一眾淮西將領,把陳標抱起來揉揉。
哎喲,我的心肝神仙童子標兒少爺啊,又聰明又乖巧又善良,可招人疼。
李善長抱著陳標,對常遇春罵道:“你臉呢!”
常遇春:“……我隻是路過,真的隻是路過,沒有幫小玉出頭的意思。”
想想也知道,能和藍玉打架的肯定也是大帥麾下小將,他吃多了撐著才會插手。頂多藍玉打輸了,他回來操練藍玉一番,讓藍玉打回來好嗎?!
陳標歪頭:“小玉?”
淮西將領之一的鄭玉春笑著為陳標解釋道:“這位是和你鄭叔同名的厲害大將,常遇春。文正揍的那個小子叫藍玉,是常遇春夫人的弟弟。”
陳標好奇地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是陳標為數不多記得的明初人。穿越後,他自然也悄悄打探了一番常遇春的事。
很意外的是,常遇春居然不是朱大帥的老鄉,而是至正十五年,也就是自己出生那一年才投靠朱大帥的前盜匪。
常遇春不是朱大帥的親家嗎?陳標疑惑極了。難道常遇春之後非常厲害,所以才和朱大帥成為親家?
陳標年幼,今年才開始走出家門圍著玄武湖這一圈轉悠。對朱大帥麾下眾人的消息都是聽第三人說。
今天他還是第一次直麵記憶中寥寥無幾的明朝有名曆史人物,不由好奇地多打量了幾眼。
陳標打量常遇春的時候,常遇春也在打量陳標。
他知道朱大帥麾下有一個很神秘的將領叫陳國瑞。
陳國瑞不常領兵打仗,甚至不常出現在眾人麵前,主要任務是做生意替朱大帥籌集錢糧。
現在軍中糧餉越發富裕,朱大帥占領的地方越來越繁華,據說陳國瑞的功勞不小。那個神秘的將領顯然是朱大帥心腹中的心腹。
他同樣成為了朱大帥的心腹,卻沒有接觸過這個人。
陳國瑞的存在,一直是常遇春心中一根刺。
這根刺並不是說常遇春嫉妒陳國瑞什麽的,而是他居然沒見過陳國瑞,這說明他在朱大帥心中的地位沒有外人看到的那麽高。
現在常遇春終於接觸到了神秘的陳家人。
那些打仗本事不如自己的淮西將領們圍在陳標身邊,顯然這群人都和陳家人很熟。
就我不熟。
我還是朱大帥指腹為婚的兒女親家,就我不熟。
常遇春越想越委屈,忍不住瞪了陳標一眼。
陳標:“……”這人瞪我一個小孩,有什麽毛病嗎?難道他還能記恨我一個小孩召喚來李叔,把他腦袋砸出了一個大包。
陳標拉了拉他家文人李叔的衣領,理直氣壯告狀:“李叔!他瞪我!眼神好凶!”
李善長幽幽看向常遇春。
常遇春趕緊狡辯:“我沒有!我眼神就是這麽凶!”
李善長冷哼了一聲,把陳標的腦袋往自己懷裏按了按:“他沒有瞪你,就是表情凶。乖,別看他,晚上會做噩夢。”
常遇春:“……”那是陳國瑞的兒子,又不是你李善長的兒子,你這個反應是不是過分了!
陳標軟綿綿道:“我不怕。”
他從李善長護著他的手臂中探出腦袋,看向街道一旁。
陳文正性格魯莽,李保兒當然不放心陳文正單獨帶陳標玩耍,每日也一同出門。
在陳文正打架的時候,李保兒帶著幾個陳家的家丁將被藍玉欺辱的父女倆護在身後,現在正冷眼看著藍玉和常遇春。
常遇春掃了那群瑟瑟發抖的百姓一眼,又看向藍玉。
藍玉眼神躲閃。但他忽又想起自家姐姐,於是勇敢地瞪了回去。
常遇春:“……”
李保兒對常遇春拱手:“常將軍,大帥為了破除陳規陋俗,被文人們罵成無知草莽,說大帥治下民不聊生。大帥曾言,不蒸饅頭爭口氣,咱們貧苦人最懂貧苦人,沒有那群道德模範,也能把地盤治理好。”
常遇春道:“我會將藍玉交由軍法懲治。”
藍玉驚訝地瞪圓眼睛,正想說什麽,被常遇春手下兵士按在地上,用胳膊上的紅巾堵住嘴,捆得嚴嚴實實。
陳標抬起他的小短胳膊抬手作揖,憨態可掬:“謝謝常將軍,常將軍是講道理的好人。”
所有人聽到陳標這軟綿綿的話,都用好笑的眼神打量常遇春。
常遇春這麽急著讓手下人捆了藍玉,顯然是為了能自己處置藍玉。否則按照現在大帥軍中的規矩,幾十軍棍下來,藍玉半條命都沒了。
常遇春看著軟軟的一團小奶娃,嬌聲嬌氣地向他道謝,其他同僚都在看他笑話,不由有些尷尬和氣惱。
他又瞪了藍玉一眼。
常遇春極其敬重妻子藍氏。藍氏愛護藍玉,常遇春也寵著藍玉,養成了藍玉驕橫的毛病。
他自身也是個暴虐的性子,藍玉的驕橫在他看來不算什麽大問題。藍玉領兵打仗很有才幹,讓他頗為喜歡看重,多次向朱元璋推薦藍玉。
現在藍玉居然因為搶女人的破事讓他丟這麽大的臉,常遇春終於決定這次一定要和夫人好好說說,磨磨藍玉的性子。
“處置”了藍玉,常遇春還得安撫受驚的百姓。
常遇春摸出了一個銀錠。那差點被搶的小娘子卻沒拿常遇春的銀錠,而是爬到陳文正麵前狠狠嗑了幾個頭,又爬到陳標麵前狠狠嗑了幾個頭。
陳標歎了口氣。即使他再自稱精致的利己主義者,也於心不忍,便拍了拍李善長的胳膊。
李善長把陳標放到了地上,陳標仰著頭對小娘子道:“陳家在應天東邊開了個布坊,正在招女工。報我堂兄……還是報我的姓名吧。說陳家少爺陳標讓你來的,管事的會預支你三個月的工錢,你拿去給你的父親買藥。”
小娘子先驚訝地瞪圓眼睛,然後眼淚奪眶而出。
她趕緊擦幹眼淚,再次向陳標嗑了幾個頭。
小娘子那被藍玉踢了好幾腳的老父親也掙紮著爬過來,向陳標磕頭。
陳標趕緊想扶起那位老人,扶……扶不動。
小娘子破涕而笑,扶起自己父親。父女倆向陳標告別後,頭也不回地向城東走去。
李善長在父女二人走後,才道:“他們本來是在這裏賣藝的?”
陳標點頭:“都窮得活不下去了,還想護著自己僅剩不多的尊嚴。這種人在富貴人家眼中一定很可笑,但叔叔伯伯們肯定能理解。”
鄭玉春笑道:“當然,咱們都是苦過的人。標兒,大……陳大哥把你教得真好。”
陳標當著他一眾叔叔伯伯的麵,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他教我個屁。
淮西將領看懂了陳標白眼中對他們大帥的腹誹,紛紛哈哈大笑。
常遇春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銀子,居然覺得有些燙手。
他出來當盜匪前,也是在地裏刨食的老農,誰沒有苦過呢?
陳標看著常遇春尷尬的模樣,想起這個人在朱大帥軍中的地位。為了不給老爹樹敵,他走到常遇春身邊,拉了拉常遇春的衣衫下擺。
“常……常將軍,銀子銀子。”常遇春沒愣過神,陳標無奈踮起腳尖,小肉手抓住常遇春緊緊握住的銀錠,“找大夫的費用和預支的三個月工錢,從常將軍的銀子出,常將軍就不愧疚了。”
常遇春還沒愣過神。
李善長皺著眉幹咳了一聲:“常遇春,你銀子攥這麽緊幹什麽?鬆手!”
常遇春趕緊鬆手。
陳標無語地看了常遇春一眼,把銀錠揣進懷裏。
這位現在已經很出名的常勝將軍常十萬,怎麽看上去憨憨的?給你台階,還要李叔提醒你,你才知道下。
陳標摸了摸懷裏的銀錠,補充道:“我會和爹娘說,讓他們把每一筆支出都記好賬,給常將軍送來。陳家絕對不會貪常將軍的銀子。”
李善長和周圍知情的淮西將領臉上,都浮現出古怪的微笑。
讓大帥和大帥夫人記賬,給常遇春送去?
好啊,太好啦。
雖然他們已經認可常遇春這員半路加入的猛將。但就算是穿同一條褲衩長大的兄弟,他們也很樂意看對方倒黴,何況半路來的兄弟?
看兄弟倒黴然後哈哈大笑,這就是他們兄弟情的象征啊。
陳文正摸著臉上的烏青走過來,齜牙咧嘴道:“那個叫藍玉的小子身手還不錯,怎麽不用在正途上?”
李善長記著常遇春這次表功的名單:“藍玉打仗還是很厲害,立下了不少功勞。可能回來後太閑了。唉,我和大帥說,要在應天給將領子弟開個書院,教教他們識字和做人的道理。可惜找不到合適的先生。”
李善長想起那些離開的文人,就心疼得直抽氣。
陳文正壞笑了一下,把陳標抱起來,高高舉過頭頂:“先生?看這裏看這裏,標弟可以!”
陳標大大的眼睛眯成了兔斯基眼,狠狠一腳踩在了陳文正的臉上。
可以個屁!
陳標本以為,李善長這樣成熟理智的人,肯定會狠狠斥責陳文正的無理取鬧。沒想到,李善長居然露出了若有所思的動搖神情。
更沒想到的是,李善長身後幾個淮西將領,居然全部開始起哄。
“好啊好啊,讓標兒來教!”
“標兒要教咱那臭小子?穩了穩了,這不比我府中連秀才都不是的家夥強!“
“我怎麽就沒想到呢!”
“陳哥肯定不同意累著標兒。”
“那趁著陳老大不在,咱們……嗯?嘿嘿。”
“你們現在在這裏合謀,小心陳老大回來把你們屁股打爛!”
“但如果李先生同意,老大恐怕……”
幾個淮西將領目光炯炯地看向李善長。
李善長捋了捋美須,居然微微頷首:“隻是教些識字斷句的啟蒙,標兒的學識確實已經夠了。”
陳標尖叫:“開什麽玩笑!我才五歲!””
李善長歎氣:“標兒啊,你也看到了,大帥和你的叔叔伯伯們經常在外打仗,家中小子無人教導,時常惹是生非。若等天下平定再教導,就晚了。你先教他們一些道理,別讓他們空閑下來。李叔會繼續在外麵找先生,等找到就來替你。”
被陳標踩臉的陳文正:“對!”
陳標在陳文正臉上跳起了跺腳舞,聲音拔高到後世網紅玩具尖叫雞的程度:“對個屁!我才五歲!”
……
當常遇春和李善長到來時,圍觀打架的許多百姓怕惹上麻煩,大部分散去。隻有小部分人躲在兩側酒樓茶館裏偷看。
其中,酒樓裏有三個文人,茶館裏有四個文人,在看完這一出鬧劇後,都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