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陳標和徐達亦未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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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發明在屋外門口修台階的?!我要罵死他!”陳標捂著後腦勺的大包, 奶虎咆哮。
    朱元璋急得抹眼淚:“罵罵罵!爹幫你罵!大夫!大夫!快幫我家標兒看腦袋!看不好我砍了你!”
    陳標抄起懷裏的天書,“啪”地一下砸朱元璋湊過來的臉上後,又揣回懷裏:“不準這麽和大夫說!砍砍砍什麽砍?大夫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若治不好就被殺, 以後誰還敢去學醫?!”
    陳標忍著頭疼從從榻上站起來, 對著白胡子大夫作揖:“大夫, 對不起, 我爹他說話不過腦子, 我替我爹道歉……”
    滿屋子人本來很擔心陳標, 見狀都用譴責的眼神看著朱元璋。
    大帥!瞧瞧你兒子!你能不能學學!
    朱元璋尷尬道:“我我我就是太緊張了。對不住啊,大夫……標兒,給你爹點麵子!”
    陳標叉腰:“在大是大非上!你我都沒有麵子!……哎喲, 腦袋好暈。”
    陳標一屁股跌坐在軟榻上, 雙手抱住腦袋。
    大夫本來被朱元璋嚇了一跳,陳標一通道歉,讓他忍俊不禁, 心中對這小兒充滿好感。
    他立刻將陳標護在懷裏, 摸了摸陳標後腦勺的大包,揉揉搓搓, 還貼在陳標腦袋上聽了聽,才道:“還好, 沒傷到骨頭和內裏。”
    大夫說完後, 掉了半天書袋,才開始開藥和治療。
    陳標臉埋在軟乎乎的棉花枕頭裏, 露出起了個大包的後腦勺, 讓大夫給他施針散淤血。
    大夫說的話他聽不太懂, 但他根據自己淺薄的醫學常識判斷, 他就是有點腦震蕩,好好休養,散掉頭上包包的淤血,就會無事。
    小孩子腦殼軟,偶爾摔一下,隻要不骨折就沒事。
    大夫本擔心陳標會哭。
    陳標腦袋上被紮針的時候,的確掉了幾滴眼淚。但他嘴死死咬著棉花枕頭,愣是腦袋上紮滿了密密麻麻的銀針都一聲未吭。
    朱元璋看著陳標滿腦袋上的銀針,兩眼發黑,被李貞扶著才沒有暈倒。
    他自己受傷的時候,軍醫刮骨療傷他都眉頭也不皺一下,現在居然暈兒子腦袋上紮著的銀針了。
    大夫都忍不住誇讚了:“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施針時不哭不鬧的孩子。”
    陳標吐出咬著的枕頭,微微回頭,給了大夫一個帶著淚花的虛弱微笑:“謝、謝謝誇獎。”
    他回頭的時候,頭上長長細細的銀針微微晃動。
    朱元璋打了個哆嗦,移開視線,腦袋陣陣眩暈,不敢再看。
    大夫又是心疼又是想笑:“不必謝我。再忍一會兒,很快就好。”
    陳標見他爹在捂眼睛,調皮地晃了晃腦袋:“針紮進去就不疼了。”
    朱元璋倒吸一口氣:“別晃、別晃!小心!”
    陳標再次調皮地晃了晃。
    朱元璋吼道:“標兒!再調皮我告訴你娘了!”
    陳標對著他爹做了一個鬼臉,才老實地趴回了枕頭上。
    大夫看看朱元璋,又看看趴在枕頭上的小孩,心裏不由歎息,這小孩真是太過孝順了,自己還傷著,見父親難過,還故意裝調皮逗父親開心。
    其他人也是這麽想,感情比較充沛的李保兒都在不住抹眼淚了。
    隻有朱元璋和陳標父子二人知道,孝順個屁,陳標就是故意刺激朱元璋。
    陳標腦袋不疼不暈後,“戴”著滿頭銀針,居然就這麽趴著睡著了。
    朱元璋看著陳標的小臉微微偏向一邊,小嘴微張,居然睡出了口水,氣得想用手指頭戳醒陳標。
    李貞立刻抓住朱元璋作怪的手,並用不讚同的眼神瞪著朱元璋。
    李貞脾氣寬和謹慎,他雖然曾經多次接濟年少的朱元璋,沒有他,朱元璋早就餓死,但他從來不挾恩圖報,也不仗著自己是朱元璋的親戚為自己牟利。朱元璋非常尊敬他。
    當李貞難得拿出姐夫的氣勢,朱元璋縮了縮脖子,乖乖縮回了手:“這孩子,我擔心得不行,他居然睡著了。”
    李貞道:“他若疼得睡不著,你才該擔心。”
    在場所有人都使勁點頭,連朱元璋兩個義子都瘋狂點頭。
    大夫道:“能睡得著是好事。我開的藥有點苦。若他喝不下,和我說一聲,我重新調整藥方。”
    朱元璋著急道:“那為何不直接用不苦的藥?”
    大夫無奈:“良藥苦口,不苦的藥效果沒有苦藥好。”
    朱元璋皺眉道:“就沒有不苦也效果好的藥嗎?”
    李貞道:“國瑞!不要為難大夫!如果有,大夫怎麽會不給你開!”
    朱元璋:“……也、也是啊。”
    他想起之前陳標的話,對大夫拱拱手:“對不起,我急昏頭了。”
    大夫搖頭:“無事。”
    他已經習慣自家大帥的暴脾氣。沒想到大帥麵對兒子時,脾氣居然這麽好,還會道歉了。
    大夫深深看了小床上的孩童一眼。
    今天大帥見孩子受傷太過著急,拎著他來救人,暴露了兒子的身份。今後他恐怕隻能跟在大帥身邊為醫了。
    大夫在心裏輕輕歎了一口氣,認命地去隔壁熬藥。
    陳標睡醒時,朱元璋端著一碗苦藥,要親自給兒子喂藥。
    陳標十分感動,然後堅定地拒絕了朱元璋。
    他爹那粗手粗腳,哪會喂藥?怕不是要嗆死他。
    陳標自己捧著溫度剛好的藥碗,埋頭喝一口,皺著小臉幹嘔一下,然後繼續喝。
    他喝完一碗藥後,把藥碗塞給朱元璋,接過李貞手中的蜜糖水,咕嚕咕嚕一口灌下:“活過來了,嗝!藥好苦!”
    朱元璋嚴肅道:“良藥苦口。”
    李貞瞥了一眼朱元璋。你現在倒是知道良藥苦口了,之前怎麽還為難大夫?
    “我知道,我知道也要抱怨。”陳標繼續嚎,“藥好苦!”
    朱元璋無奈:“嗯嗯嗯,好苦好苦。想吃什麽?爹讓廚子給你做好吃的。”
    陳標揉了揉肚子上的肉肉,憂鬱道:“爹,我這個月都在地上滾了好幾次了。”
    朱元璋心虛:“嗯。”開始反省。
    陳標皺緊小眉頭:“我是不是太圓了?”
    朱元璋誠懇認錯:“是爹的錯……啊?什麽?”
    陳標捏了捏自己的小肉腰:“雖然我還沒到抽條的時候,胖是應該的,但我是不是也應該加強鍛煉?要是以後也這麽圓怎麽辦?”
    朱元璋道:“圓好啊,圓有福氣!”
    陳標白了他爹一眼。有福氣個屁,他可不想變成大胖子。
    決定了,從明天起,他每天要做廣播體操鍛煉身體!
    “唔,為什麽又困了?”陳標揉了揉眼睛。
    李貞道:“藥有安眠寧神的作用。困了就睡,等會兒飯好了,姑父再來叫你。”
    陳標打了個哈欠:“啊,好。”
    看著再次睡下的兒子,朱元璋小心翼翼伸手。
    李貞趕緊阻止:“你要幹什麽?”
    朱元璋看著兒子懷裏露出的天書一角,支支吾吾:“沒想幹什麽。”
    李貞壓低聲音道:“我剛聽保兒說,你看了天書發瘋?”
    朱元璋訕訕道:“沒瘋,就是、就是有點激動。”
    李貞道:“我不知道天書上寫了什麽讓你這麽激動,但你最好還是征求標兒的意見。若你看了天書出事,你讓標兒和你媳婦怎麽辦?”
    朱元璋收回手,垂頭喪氣道:“好。”
    李貞想了想,道:“標兒來找你時,說擔心你把天書的內容泄漏給朱大帥。以標兒當時的反應,他擔心的隻是朱大帥看了這本書,會滅了陳家滿門。所以等標兒醒後,你求求他,再保證自己不會把書泄漏給朱大帥看,他應該會同意你繼續看。”
    朱元璋指著自己:“但我就是朱大帥。”
    李貞眼皮子抬了抬:“你不是陳國瑞嗎?”
    朱元璋垂下腦袋想了想,然後使勁點頭:“沒錯,我是陳國瑞!”
    李貞嘴邊浮現淡得幾乎看不清的笑意,拍了拍朱元璋的肩膀,拿過朱元璋手中的藥碗,轉身離開。
    朱元璋手撐著下巴,端詳著兒子乖巧的睡顏。
    看著看著,他突的也困了,便蹬掉鞋襪,脫掉外衣,擠開兒子,也躺在了榻上。
    半睡半醒的陳標嘴裏嘟囔了幾句,蠕動蠕動,給他爹讓出了半個空位。
    待朱元璋躺好後,陳標不顧天氣還炎熱著,一個打滾,滾進了朱元璋懷裏。
    朱元璋一手摟住兒子,四仰八叉呼呼大睡。
    此刻天空突然一聲霹靂,在昨日祭奠揚州百姓時變陰的天空,終於下起了雨。
    是年,天下大旱,江浙水澤之鄉也多日未見雨水,全靠著江河湖海中的水度日。
    戰亂之年,曾經有的水利設施也已經荒廢。農人們僅靠著肩挑手提,能澆灌多少田地?何況到處兵荒馬亂,他們稍稍走遠一些,可能就會遇到賊兵流寇。
    祭奠已經結束,那僅存的十八戶揚州人在第二日,仍舊來到石碑前,默默為那柏樹林下的鄰裏鄉親燒紙錢。
    當空中霹靂聲響,他們抬起頭,雨水落在他們臉上,先冰冰涼涼,後竟變得溫熱。
    “下雨了啊……”
    “這都一個多月沒下雨了吧?”
    “是龍王爺終於顯靈?”
    “我們又沒向龍王爺祈雨,龍王爺怎麽會突然顯靈?”
    幾個紅巾軍士兵跑過來,遞給他們樹皮蓑衣:“你們身體不好,別好不容易熬了過來,又感染風寒。”
    揚州城僅存的老人們接過蓑衣,不斷道謝。
    一個紅巾軍士兵望著天空:“是他們終於哭出來了嗎?哭出來就好了,哭出來就能升天了。”
    揚州城的老人們愣住。他們再次抬頭。
    今日這場雨,居然是太陽雨。
    雨點很密集,但太陽居然能透過烏雲的縫隙普照大地,每一滴雨簾,都映射出了彩虹的色彩。透著雨簾看向天空中的烏雲,好像烏雲都變成了七彩祥雲。
    老人們身披蓑衣,仰麵朝向天空,讓溫熱的雨滴順著臉頰流淌。
    “是、是啊,是他們終於高興地哭出來了啊!”
    轟隆,又是一聲雷鳴。
    宋濂和葉錚身披蓑衣鬥篷,手提著黃紙,也正打算來石碑前祭拜,正好看到這一幕。
    自漢時起,儒生們就相信天人感應一說。
    天下大旱,是元之失德。
    那揚州這一場雨,是否是上蒼感應到朱元璋心中的宏願呢?
    “宋先生,葉先生,雨越來越大,是不是該先避雨?”常遇春擔心這兩個重要的大文人淋雨生病,勸說道。
    宋濂清高,因常遇春盜匪的出身和那日對藍玉的壞印象,不愛理睬常遇春,隻微微點頭。
    葉錚遊走山村小鎮四處教書授課,對常遇春這種做過小惡的人容忍度很高。他認為,這些人正是最需要教化的人群,才能預防他們將來做出更大的惡。
    所以,他提點道:“常將軍,你說這場雨,是不是因為朱大帥發下的宏願?”
    常遇春疑惑:“宏願?”
    葉錚道:“我聽聞常將軍以前也是普通農人。即使盜賊不愁衣食,但若被逼無奈,估計也沒多少人願意做這刀口舔血的活。”
    常遇春道:“那是自然。”
    葉錚道:“人不被逼到絕路,不會願意成為惡鬼。朱大帥發下宏願,希望這天下不再有人被逼上絕路,成為不甘不願的惡鬼。”
    常遇春抬頭看了一眼天空,想說什麽,但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他投奔朱元璋時對朱元璋說,他認為朱元璋有雄才大略,想跟著朱元璋討一個前程。
    但他沒和朱元璋說的是,他跟隨劉聚到處搶掠時,遇到過元軍,遇到過其他人率領的紅巾軍,遇到過徐壽輝的軍隊、張士誠的軍隊、韓宋的軍隊……那些軍隊都和他這樣的匪徒並無區別。
    唯獨他到了和州,遇到攻打和州的朱元璋軍隊時,發現朱元璋的軍隊居然紀律嚴明,不害百姓。於是,他才認定了朱元璋。
    常遇春本以為,朱元璋能約束手下,讓兵不像匪,是有大誌向的表現。他才認定了朱元璋。
    事實真是如此嗎?
    就算是如此,他又為何會認為朱元璋愛惜百姓,就是大誌向?
    越發濃密的雨滴喚回了常遇春的神智。
    他看向葉錚,對葉錚拱手:“先生,如果我從現在開始要讀書,應該從哪本書讀起?”
    葉錚臉上浮現笑容,宋濂也將視線投向了常遇春。
    葉錚道:“將軍可識字?若不識字,或許將軍可向李公借陳家標兒給幼弟所畫的識字圖冊。不要小看標兒的年齡,就算是我,也沒想過做出如此有趣的啟蒙書本。”
    宋濂插嘴:“標兒所做的識字圖冊居然是講的曆史故事。對一般孩童而言,或許《三字經》《千字文》開始學起更為妥當。但將軍讀書是為了明理,或許以史為鏡,再輔以經義更有用。”
    藍玉忍不住道:“那陳標才五歲!”
    宋濂冷冷道:“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即便是五歲孩童,身上若有超出他人的長處,以孩童為師有何不可?將軍還不識字,標兒已經讀了幾年書。”
    藍玉:“可是……”
    “藍玉!”常遇春製止道,“李先生有意讓標兒為軍中將領子弟授課,你將來也會成為他學生,不可妄言!”
    藍玉如遭雷劈。
    我?五歲孩子?授課?
    我我我……!!!
    常遇春道:“謝葉先生和宋先生指點。待我回應天,立刻向李先生借書。”
    他停頓了一下,想起軍中傳言,陳國瑞來到了揚州,正住在徐達隔壁。或許他可以直接去拜見陳國瑞。
    宋濂對常遇春點點頭:“你有這心性便不錯。”
    然後,他又看向藍玉。
    朽木!
    葉錚也對常遇春笑了笑,道:“雨大了,常將軍,我們先回去吧。”
    然後,他也看向藍玉。
    朽木!
    藍玉:“……”
    雖然他聽不到對方心聲,但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鄙視。
    藍玉從能跑能跳起就跟著常遇春當小盜匪,後來又跟著常遇春當小兵,一直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
    好不容易姐夫當了大元帥,自己今後日子能變得好過了,看不起他的紅巾軍將二代們也視他為朋友,願意帶他一起玩。
    結果他第一次在好兄弟的慫恿下跋扈,就被一頓揍。
    姐夫對他失望,大帥對他印象差,連軍中新來的先生都討厭他。
    才十五歲的藍玉,現在滿心迷茫。
    ……
    雷聲和雨聲吵醒了陳標。
    他一腳踢向把他抱得嚴嚴實實的朱元璋。
    沒踢開。
    於是他便伸手捏住了朱元璋的鼻子。
    幾聲哼哼後,朱元璋驚醒:“標兒!你又調皮!”
    還沒睜眼,朱元璋就知道是兒子在搗鬼。
    陳標從朱元璋的懷裏拱出來:“大熱天的,你把我抱那麽緊,想熱死我。咦!爹!下雨了下雨了下雨了!”
    朱元璋從床上一躍而起,右手撈起兒子,衝向了門外,樂得見牙不見眼:“真的下雨了!”
    見這雨挺大,朱元璋高興得頂著兒子跳起了奇奇怪怪的舞。
    江浙地區的糧食大多一年兩熟。現在早稻已經收割,正要種晚稻。
    水稻育苗插秧都耗水量很大,朱元璋急得都收攏攻勢,帶士兵們去挖水渠了。這一場雨,可以緩解晚稻種植的旱情,今年下半年稻穀豐收有救了。
    陳標這次也不嫌棄朱元璋的脖子粗,坐著難受。他雙手抱住朱元璋的腦袋,兩隻垂在朱元璋胸前的小短腿不斷晃悠,也像是在跳舞似的:“咱們正要墾揚州城附近土地的荒,下雨了省好多事!爹,快去告訴朱大帥,趕緊召集流民分田地!”
    朱元璋使勁點頭:“已經在召集了!”
    一大一小樂了好一會兒,在李貞來找他們吃飯的時候才停下來。
    小孩子恢複力強。陳標睡了一會兒,雖然腦袋上的包包還沒散開,但已經和無事人一樣了。
    古代無聊,沒什麽玩樂項目。陳標便指揮朱元璋抱他去書房,朱元璋念,他邊聽邊寫寫算算,幫朱元璋整理賬本。
    陳標埋怨:“朱大帥手下是沒人了嗎?怎麽你這裏的賬本越來越多了?”
    朱元璋歎氣:“確實是沒人了。會識字算數的人太少,我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朱元璋被當成“朱大帥”和“陳國瑞”用,確實是字麵意義的一個人當兩個人。
    陳標握著小毛筆的手一頓:“你沒和大帥說,在軍中培養讀書人的事?”
    朱元璋道:“說了說了,大帥把這件事交給了我,我這不事情太多,全堆著,還沒有頭緒嗎?”
    陳標放下毛筆,歎氣:“你說你攬這麽多事,將來功高蓋主怎麽辦?”
    朱元璋道:“我攬的事能有李先生多?”
    陳標想起李善長忙碌的身影:“這倒也是……但你也是武將,武將帶兵,和文臣不一樣。”
    朱元璋伸長胳膊,把大胖兒子攬懷裏擠眉弄眼:“標兒,我告訴你,你徐叔叔啊,其實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陳標道:“多厲害?你難道要告訴我徐叔叔在外麵還有個名字,叫徐達?”
    朱元璋:“……”
    陳標:“?”
    朱元璋揉了揉自家兒子的小胖臉:“你怎麽知道?”
    陳標張嘴,下巴差點抽筋。
    朱元璋手動幫陳標把嘴合上,樂道:“原來你不知道啊。”
    陳標使勁搖頭,把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朱元璋壞笑:“看來我的神仙兒子也不是特別聰明。你聽聽,徐達,徐大,這不音是一樣的嗎?”
    陳標沉默。
    是、是這樣啊!但是……
    “但是你們都叫他徐大,阿大,沒人說過他是徐達大元帥啊。”陳標抱住腦袋,“這麽重要的事,徐達這麽有名,我怎麽從來沒聽人說過?徐叔叔是徐達大元帥?你們故意瞞著我?”
    朱元璋心道,當然是故意瞞著你。
    其實徐達和湯和的身份可以不瞞著,但朱元璋故意瞞住他們的身份,就是為了在自己容易暴露的時候,扯掉他們倆的馬甲,給自己背鍋。
    現在寶貝兒子自己撞上來,朱元璋就想讓兒子主持揚州事務。
    但朱元璋這張臉,認識的人太多,陳國瑞的身份不能出現在大眾麵前。徐達的大元帥身份就可以拿來用了。
    朱元璋強詞奪理:“這還需要特意說嗎?誰會在家裏說我是外麵那誰誰?找揍嗎?”
    陳標想起自家老爹和叔叔們動不動就切磋拳腳的相處模式,居然被說服了。
    徐達:我是大元帥徐達!
    湯八一和陳國瑞:我揍的就是大元帥徐達!
    陳標緊緊抱住腦袋。別打了別打了,再打徐達大元帥要變成天庭大元帥啦。
    朱元璋理直氣壯:“對吧?不過標兒啊,你應該早就想到。咱們那幫淮西的窮兄弟原本都沒有名字,出來打拚天下,肯定會換名字。你猜猜,湯八一是誰?”
    陳標抱著腦袋,沒好氣道:“和徐達大元帥交好的姓湯的還能是誰?湯和唄,一個以他的功勞,本來可以封大元帥,但就因為貪杯中之物,因醉酒多次貽誤軍機,現在居然被常遇春後來居上的大笨蛋。”
    朱元璋笑著把兒子抱起來往上拋:“兒子說得對,湯和就是大笨蛋!”
    陳標張開四肢,像一隻飛翔的小烏龜。
    朱元璋怕摔著兒子,這次拋得很低。他接住陳標後,道:“你要多嘮叨嘮叨他,他這毛病,將來一定會出大事。”
    陳標丟給他爹一個白眼:“大帥沒說過他?你們這幫兄弟沒說過他?有用嗎?沒用。所以你怎麽會認為我說他就聽?”
    朱元璋拍拍自己的腦袋:“說的也是。算了,不管他了。總之,標兒,你放心,大帥要砍功高蓋主的人,也是先砍你李叔叔和徐叔叔。咱們等他們倒黴了就辭官跑人,來得及。”
    陳標嘴角抽搐。
    爹你現在左一個好先生右一個好兄弟,結果就等著別人倒黴給你當報警器?你這個為兄弟兩肋插刀,是指的插兄弟兩肋各一刀。
    陳標第一次發現,他爹可能是一個憨切黑。希望他的兄弟們還沒有發現他的真麵目。
    “好吧好吧,有徐叔叔給咱們頂著,確實爹你可以肆意些。”陳標記得徐達的女兒嫁給了朱棣,如果扛過了朱元璋晚年的朝堂大清洗,抱緊徐家大腿,應該未來前程不錯?
    算了,還是出海吧。無論朱元璋還是朱棣都是暴君,伴君如伴虎,伴暴君就像是伴著得了狂犬病的老虎,能不能留一條命都是看天意。
    朱元璋揉了揉陳標的腦袋:“是吧?有你徐叔叔給咱們頂著,標兒你不用太謹慎。有什麽,你徐叔叔會幫忙。這次揚州的事,全部由你徐叔叔和我負責,所以標兒你……”
    陳標打斷朱元璋的話,拉長聲調道:“嗯嗯嗯,讓我幫忙是不是?好~~~!我幫~~~~!”
    朱元璋緊張:“標兒,這次你怎麽這麽快答應?”
    陳標無奈:“老爹啊,揚州都這麽慘了,就算你兒子再自私謹慎,也有良心好嗎?”
    陳標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不小心把天書拍了出來。
    朱元璋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陳標趕緊抱進天書:“爹,你別再發瘋!”
    朱元璋訕訕道:“我沒發瘋,就是激動了些。”
    陳標疑惑:“爹,你看到了什麽,居然這麽激動?”
    朱元璋沉默了一會兒,道:“就是那個曆史唯物主義唄。我看到闡述封建社會階級矛盾那幾段……天書文字晦澀難懂,但那幾段莫名通俗易懂。是不是天書故意讓我看懂?”
    陳標無語:“爹,事實是,那幾段就是通俗易懂而已。”
    朱元璋失笑:“是這樣嗎?唉,標兒,這書為什麽不能給大帥看?”
    陳標拍了拍天書,道:“你看了這本書就明白,這本書指向的未來是沒有皇帝的未來。朱大帥將來是要當皇帝的人,你讓他掀翻自己的王朝?咱們有幾條命夠他砍?”
    朱元璋摸了摸陳標的腦袋,沮喪道:“那你為什麽要現在拿出天書?”
    陳標沒有回答朱元璋的話,而是翻開了所謂的天書,指著第一段,給朱元璋講解朱元璋沒看懂的話。
    生產力,生產關係,再輔以曆史中的事跡,隨著陳標的講解,朱元璋腦袋裏的迷霧逐漸散開,心情也越來越澎湃。
    陳標講解了一個多時辰,灌了幾大杯水,途中還噓噓了幾次,終於把曆史唯物主義最簡單的理論給朱元璋講明白了。
    “明白了嗎?爹,這本書是未來,不是現在。我寫這本書不是給大帥、也不是給你看,而是給幾百年後的後人看。”陳標冷漠道,“說難聽些,我是寫給當朱大帥的王朝走入末期,再次有人民揭竿而起,那些揭竿而起的人民看。”
    朱元璋眼皮子跳了跳,然後沮喪道:“幾百年後……朱大帥的王朝覆滅啊。”
    那時候的朱家人,也成了現在的元朝混蛋皇帝嗎?
    相師不是說標兒能保咱們老朱家萬世永昌,萬世永昌不是永遠當皇帝嗎?
    朱元璋晃了晃腦袋,把雜思晃掉:“看了這本書,我大概明白,為什麽不會有永遠存在的王朝。”
    陳標豎起胖手指晃了晃:“不一定,隔壁倭島上的天皇就是萬世一係。”
    朱元璋眼睛一亮:“真的?!”
    陳標點頭:“真的。”
    他向朱元璋解釋了一下萬世一係天皇是什麽玩意兒,朱元璋攥緊他的大拳頭懸在陳標腦袋上,若不是看到陳標後腦勺還有個包,他這大拳頭一定砸下去了。
    兒子就在逗他玩吧?!
    陳標攤手:“爹,你隨便找個倭寇問問,就知道我沒騙你。”
    “哦。”朱元璋抱著兒子,使勁挼兒子的腦袋,美其名曰幫兒子把頭上的包包揉散。
    陳標不理睬突然變幼稚的朱元璋。他繼續攤開書,給朱元璋講解曆史唯物主義。
    一知半解,會讓自家爹產生過高的期待。說明白了,他爹就知道,這書中的知識現在用不了。
    陳標年紀小,又說了半個時辰,便開始打瞌睡。
    朱元璋把兒子塞進被窩裏,哄兒子睡著後,拿著天書到隔壁看。
    他表現得很冷靜,又保證不給朱大帥看天書,陳標放心的把這沒寫完的天書交給了朱元璋。
    朱元璋翻開天書,一邊抄寫,一邊將今日陳標教給他的東西記錄下來。
    “不是給我,是給幾百年後的人嗎?”朱元璋眉頭緊鎖,非常不甘心。
    他還沒當皇帝呢,就聽到幾百年後自己後人要被滅了。那他為什麽不現在把元朝皇帝滅了,自己當那個開創新時代的人啊?
    就很委屈。
    “唉。”朱元璋放下毛筆,癱在椅子上,心裏那鬱悶勁啊,怎麽都緩不過來。
    讓這世上再沒有皇帝,開天辟地的事,不比當什麽開國皇帝香?
    你看那皇帝,換了個朝代就沒人認識,陵墓都給人挖了。要是我當那開天辟地第一人,那就是和孔聖人一樣……
    等等,萬世永昌,孔聖人?!
    朱元璋一拍桌子,興奮地衝進臥室,搖醒他酣睡的寶貝兒子:“標兒,標兒!醒醒,醒醒!”
    陳標:“呼……呼……”
    朱元璋:“標兒!”
    陳標:“呼……”
    朱元璋捏住陳標的鼻子。
    陳標張開嘴:“呼呼呼……”
    朱元璋捂住陳標的嘴。
    陳標:“呼哧,呼哧……”
    朱元璋湊陳標耳邊大喊:“標兒!朱大帥要滅咱們滿門啦!”
    陳標瞪大眼睛:“什麽?!”
    朱元璋:“嘿嘿,標兒,你醒著啊。”搓手手。
    陳標:“?”
    什麽醒著?我醒著還是睡著,你自己不清楚嗎?這是哪門子的“陳標亦未寢”?
    爹,我讓你讀書,不是讓你學這個!
    陳標爬起來,擺出拳擊姿勢:“爹,你最好有充足的理由,否則,我今天就要做弑父的不孝子!”
    朱元璋看著陳標凶萌無比的姿態,先俯身做出認錯的姿勢,然後抱著兒子興奮道:“兒子兒子,你說咱們倆成為孔聖人好不好啊!”
    陳標一邊拿他爹的肚子練拳擊,一邊道:“什麽孔聖人?爹你是不是還沒睡醒?”
    朱元璋道:“我都還沒睡呢。我的意思是,你這書如果用儒家的話偽裝一下,是不是能幫咱們也成為大聖人啊?你看,朱夫子算什麽朱子,我們才是朱……陳子!”
    陳標甩了甩小拳頭:“你的目標很遠大啊。好吧,這次你和我的想法不謀而合。我確實是準備長大後用這本書成為陳子,這樣千百年後,那些天降猛男才會看我的書。”
    朱元璋樂嗬嗬道:“加我一個!”
    陳標鄙視道:“你能幹什麽?”
    朱元璋道:“你不是說這書中描述的世界,要經過近千年的生產力積累嗎?它肯定有個積累過程吧?積累的期間,是不是也有相應的可以用的思想讓咱們用?標兒,標兒!”
    提起來抖抖,提起來抖抖。
    陳標胡亂蹬著小短腿:“你就算抖我,我也不會掉落寶箱……別抖了別抖了,有有有,有可以適合咱們現在用的!”
    朱元璋眼睛亮蹭蹭:“那咱們現在就……”
    陳標:“那咱們現在就睡覺!”
    朱元璋眼睛瞪圓:“唉?!”
    陳標咬牙切齒:“大晚上的不睡覺,你鬧什麽鬧?要做什麽明天做!”
    朱元璋:“可是標兒,陳子啊,咱們要成為陳子啊!這麽興奮的事……”
    陳標道:“再興奮的事也要明天做!睡覺!再吵我,我什麽都不告訴你,你拿著半本天書自己愁吧!”
    朱元璋:“標兒!”
    陳標:“你的標兒已經睡著!”
    朱元璋:“但我睡不著……”
    陳標:“你可以去外麵跑幾圈,跑累了就能睡著。爹,我警告你,我不僅隻有五歲,正在長身體累不得,而且今天剛摔了。哎喲,我的腦袋好暈。”
    朱元璋苦著臉:“那標兒,你睡,你睡。”
    陳標瞪了朱元璋一眼,縮進被子裏:“你不睡?”
    朱元璋歎氣:“我去跑幾圈。”
    陳標翻身。你隨意,我睡覺,呼呼呼。
    朱元璋長歎一口氣,去了隔壁,把徐達從床上拖起來。
    徐達亦未寢,相約於中庭……
    徐達:“大帥!你什麽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