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明特色的井田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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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標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他揉揉小肚子, 迷迷糊糊洗漱完,呼嚕呼嚕喝掉肉粥, 又啃了一個煮雞蛋,終於清醒過來。
    “我爹呢?”陳標記起昨晚他爹發瘋,大半夜把他叫起來的事,就一肚子氣。
    李貞遞給陳標一個水果:“他一大早就去張羅屯田的事了。”
    朱元璋現在還未達成從割據軍閥勢力,向割據政權勢力的轉變。他占領的地盤上的經濟模式是軍民合一的屯田,民兵自給自足, 沒有涉及到普通老百姓的田賦稅收。
    不過商稅這一塊,朱元璋在陳標的幫助下,已經開始製定較為合理的政策。現在朱元璋的錢袋子,除了陳家做生意,就全靠商人們交稅。
    屯田的政策和細節,陳標有幫忙。
    朱元璋自己製定的屯田太粗糙, 對民兵壓迫過重, 不能很好的解放民兵的生產力。
    不過所有政策製定, 陳標都隻動嘴皮子,跑上跑下實踐和完善政策的人是“陳國瑞”。
    陳標每日晚上睡足五個時辰, 中午還要午睡半個時辰。他爹天天叫他小懶豬,但也縱著他犯懶。
    聽到爹去忙了,陳標可不會去自找麻煩。
    他吃飽喝足發了會兒呆, 最後歎了口氣,去書房寫“大明特色井田製初版)”。
    不是陳標變成了工作狂, 實在是他太無聊了。
    這個時代的娛樂太匱乏。陳標做了許多小孩子玩的玩具, 陳樉能玩一整天, 但對陳標自己來說就是折磨。
    陳標每日的娛樂, 就隻有看書和發呆, 閑得越來越圓。
    朱元璋讓陳標參與麻煩事務之後,陳標才打起精神,不每日昏昏欲睡。
    說個不怎麽道德的話,對陳標而言,處理這些麻煩事就是“玩遊戲”。
    他隻負責指手畫腳,實施的人是朱元璋,承擔責任的人也是朱元璋,這和玩電子遊戲有什麽區別?
    當看著陳家的資產越來越多,朱元璋的領地也越來越繁榮的時候,陳標就有一種打策略遊戲看到成果的快感。
    可惜朱元璋的領地不是他的領地,讓他在幫朱元璋幹活的時候,心中略微有些酸澀。
    陳標寫一刻鍾,起來坐一會兒廣播體操。
    說減肥,他是認真的。
    做廣播體操的時候,陳標就嘴裏嘀嘀咕咕說陳國瑞的壞話。
    如果不是陳國瑞太憨厚老實善良,對朱元璋太過忠誠,徐達和湯和都喊我爹當老大,我爹在背後給朱元璋一刀,黃袍加身不是妥妥的?
    等等,徐達和湯和都喊我爹當老大,那朱元璋是什麽?
    陳標大眼睛一眯,感覺有些不對勁。
    “姑父,似乎我住的那條街的淮西將領都喊我爹當老大,是因為我爹年紀最大嗎?”在李貞幫陳標擦汗的時候,陳標仰頭問道。
    李貞失笑:“當然不是。他們叫國瑞老大,是因為國瑞給他們發糧餉啊。”
    陳標疑惑:“啊?發糧餉的不是朱大帥嗎?”
    李貞道:“話是這麽說,國瑞就是朱大帥的錢袋子。朱大帥的軍隊能不能吃上糧,全靠國瑞和你張羅。這淮西將領中,朱大帥是大帥,你爹可不就是老大?就算朱大帥私下也會開玩笑似的叫你爹老大。”
    陳標心頭一梗:“我爹不會應了吧?”
    李貞替陳標換掉背上墊著的布巾:“大帥一叫你爹老大,你爹就開始滿地打滾,說已經一粒穀子掰成兩瓣花,讓大帥悠著點。”
    小孩子很容易出汗。若是如沈家那等人家,小孩子汗濕了衣服就會立刻更換,每日需換好幾套衣服。若是綢紗做的衣服,不好水洗,換完衣服就丟掉。其做派,皇宮裏也不過如此了。
    陳家也是豪富之家,但陳標拒絕穿那種隻能穿一次的衣服,並且平時在背後墊著棉布,汗濕了隻換棉布。
    李貞過慣了苦日子,生活十分節儉。但他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一直沒想過阻止陳標過奢華一點的生活。
    沒想到,陳標小小年紀就懂得節儉,倒是讓李貞有些心疼了。
    以陳標為陳家賺取的錢財數量,哪需要他一個小孩過分節儉?
    但陳標堅持如此,李貞隻能把換布巾的次數變得勤了一些,讓陳標更舒服。
    換完布巾,又用溫熱的帕子給陳標擦了一遍臉、手、胳膊後,李貞繼續道:“標兒,你要對國瑞多一些信心。他隻在你麵前很憨厚,在外麵很精明。否則,他怎麽會如此受朱大帥信任?”
    陳標被李貞說服了:“好吧,或許是我多想了。或許朱大帥不會這麽小氣。”
    陳標活動好身體,繼續提筆寫大明特色的井田製提綱。
    像個泥人一樣的朱元璋回到了暫時的家。
    在他身後,同樣像個泥人的徐達走得東倒西歪,好幾次差點撞樹上。
    朱元璋抱怨:“你今天怎麽回事?怎麽精神恍惚?挖地的時候,鋤頭都飛出去了,差點砸到我。”
    徐達努力睜大著眼睛:“老大,我為什麽精神恍惚,你不是最明白嗎?我還想問,你為什麽今天精力還能這麽充沛?”
    昨晚上朱元璋拉著他在院子裏嘮叨了半晌,第二天一大早他又被朱元璋拉去幹活,困得眼睛都睜不開。
    徐達真的不明白,大家不都會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的人嗎?
    朱元璋道:“你就是平時睡多了,才越來越懶。”
    徐達道:“……我昨晚還沒睡到兩個時辰!”
    朱元璋道:“你都睡了兩個時辰!還不夠嗎?!”
    徐達:“……不夠,就是不夠,我要回去睡覺,老大你隨意。”
    說完徐達就想跑。
    朱元璋拽住徐達的衣袖:“跑什麽跑?懶死你算了。先跟我去見標兒。我和標兒說了你的真實身份。”
    徐達勉強打起了精神:“啊?為什麽?不對,標兒還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我這個新名字取得這麽不上心,他那麽聰明,不該早就知道了嗎?”
    湯和就罷了,徐大和徐達名字差很多嗎?
    朱元璋不顧一手的泥,撓了撓頭,撓得腦袋更髒:“他信任我們,我們不說,他就不會懷疑。唉,我怎麽開始愧疚了?”
    徐達道:“愧疚才是應該的。你看標兒天天擔心朱大帥砍陳國瑞,都愁瘦了。”
    朱元璋道:“放心,現在他已經不是很愁了。我和標兒說,朱大帥要砍功高蓋主的人,也是先砍你,等你被砍了,咱們再跑也來得及。”
    徐達白了朱元璋一眼:“陳老大,那我還真是謝謝你了啊。”
    聽聽這說的是人話嗎?!我怎麽攤上這麽個老大??
    我年少的時候就不該去偷那隻雞!不偷那隻雞就不會被地主追,就不會被朱重八救,就不會認朱重八當老大!
    但是偷來的雞味道真香。現在想吃雞就能吃到,反而沒有記憶中那種香味了。
    徐達砸吧了一下嘴,道:“老大,既然你讓我替你背鍋,今天能不能讓標兒給我烤雞吃?上次那個叫花雞真好吃,可惜雞腿全被老大你搶了。”
    朱元璋罵道:“我兒子給我做的雞,你還想吃雞腿?你前兩日不才吃了烤雞嗎?還吃?不膩?”
    徐達無語:“老大,陳老大,國瑞老大,你說話摸摸良心,我那隻烤雞吃到了嘴裏嗎?”
    朱元璋突然想起來,徐達那隻烤雞還沒吃到嘴裏就被他搶了,尷尬道:“好吧,我問問標兒。”
    徐達這才滿意道:“老大,你要讓我用徐達的身份做什麽?”
    朱元璋道:“標兒說要搞個新的屯田。你和標兒說,朱大帥把揚州城的事全權交給你,你去推行。唉,確實不能老讓陳國瑞出麵,否則陳國瑞確實功高蓋主,標兒又該愁了。”
    徐達沒好氣道:“啊是是是,陳國瑞不能功高蓋主,徐達可以,到時候朱大帥要砍就砍我。”
    朱元璋大咧咧道:“放心,等你被砍了,我一定在老家為你立個衣冠塚,領著標兒給你摔盆子。”
    徐達都氣樂了:“還衣冠塚?我他媽的連屍體都沒有嗎?死無全屍還有個屍體呢!”
    朱元璋和徐達滿口胡話,聽得身後毫無存在感的陳英嘴角直抽搐。
    什麽死不死砍不砍全屍不全屍,義父和徐元帥,你們倆真的不認為不吉利嗎?
    見兩人快要直接衝進書房找陳標了,陳英才開口:“義父,徐將軍,我們是不是該先把身上的泥洗幹淨再去見標兒?”
    朱元璋低頭看了看自己滿身的泥:“沒必要。我還想糊標兒一身泥,然後帶著標兒一起去洗澡呢。”
    徐達:“……文英!”
    陳英:“在!”
    徐達:“動手!”
    徐達和陳英一左一右架住朱元璋,把朱元璋往水井邊拖。
    朱元璋大罵:“你們幹什麽!造反嗎!”
    徐達:“啊對對對,造反。”
    陳英:“義父,不要欺負標兒。”
    躲在樹上偷吃李保兒存著的肉脯的陳文正從樹上跳了下來:“你們幹什麽呢!放開義父!”
    徐達:“他要糊標兒一身泥。”
    陳英:“幫把手,趕緊把義父拖去洗澡!”
    陳文正大笑:“這不是很好玩嗎?義父,我來幫你……啊!保兒,你什麽時候出現的!”
    李保兒猙獰道:“你說呢?總算抓到你了!還我的肉脯!”
    陳文正雙手抱緊裝著肉脯的壇子,拔腿就跑:“義父!我相信你,你一定能掙脫!我先走一步!”
    李保兒:“義父,你趕緊去洗澡……朱文正!你給我站住!”
    朱元璋被徐達和陳英拽得兩腳在地上拖出了兩條杠:“朱文正!你義父在你心中還不如一壇子肉脯嗎!你這個不孝子!還有保兒,一壇肉脯,你怎麽如此小氣!”
    陳文正和李保兒悶頭跑得沒影,根本不回答朱元璋。
    書房中,陳標疑惑地停筆:“姑父,你聽到什麽淒厲的嚎叫聲嗎?”
    李貞幫陳標把新寫好的紙張平攤晾著,淡定道:“可能後院的倔驢又打架了吧。”
    陳標皺眉:“驢叫?不太像啊。”
    李貞道:“驢一般不這麽叫,倔驢撒歡打架才會這麽叫。”
    是嗎?是這樣嗎?陳標撓頭,不小心毛筆在臉上劃了一道,變成了小花貓。
    李貞忍著笑幫陳標擦幹淨臉,心裏直道可惜。
    若他會畫畫,定將這一幕給標兒畫下來。
    陳標將“大明特色井田製初版)”粗略內容寫完,隻待後續根據實際情況增添細節時,朱元璋、徐達、陳英三人終於洗完澡換好衣服過來。
    陳標正在書房蹦蹦跳跳舒展筋骨,見到三人來,眼睛一亮,像個小炮彈一樣彈了過去。
    朱元璋露出大大的笑臉,半蹲著身體,展開手臂。
    陳標從朱元璋的手臂下鑽了過去:“英哥!我好想你!”
    陳英抱起陳標,蹭了蹭陳標軟嘟嘟的臉蛋:“英哥也好想標兒。”
    朱元璋僵硬。
    徐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就算是困得要死,也要笑得超大聲!
    朱元璋站直身體,先給了徐達一拳頭,然後轉身幽怨道:“標兒啊,爹在這裏呢。”
    陳標呲牙:“我才不要昨晚上把熟睡的我從床上晃醒的爹。”
    徐達揉著被朱元璋捶打的地方,道:“老大啊,你半夜把我叫醒就罷了,你怎麽還去打擾標兒?標兒這麽小,睡不夠長不高變成小矮子,到時候哭得還不是你?”
    朱元璋梗著脖子道:“你閉嘴!哎呀,標兒啊,爹不是知錯了嗎?來,讓爹抱抱。”
    陳英看向陳標,在陳標點頭後,才把陳標遞給朱元璋。
    朱元璋瞪了陳英一眼,然後自己先笑出聲:“你啊,有了標兒,就不聽我話了。”
    陳英還沒說話,陳標就牛氣哄哄道:“那是自然!如果我和爹你的意見相左,顯然我絕對正確!”
    徐達:“標兒說得對!”
    李貞:“話是這樣沒錯。”
    陳英:“義母說,凡事都聽標兒的。”
    “得得得,你們還聯合起來是吧?”朱元璋擦了擦兒子剛和陳英蹭蹭的地方,然後狠狠揉了兩下兒子的腦袋,“包這麽快就小了?不愧是我的兒子,就是皮實!”
    陳標拽著朱元璋披散的頭發:“爹,你昨晚上不僅把我叫醒,還把徐叔叔也叫醒,你究竟什麽時候睡的?”
    李貞微笑:“不止。等國瑞回來後,還繼續看書看到天明呢。他熄燈小睡了不到半個時辰,就又起床去城外屯田幹活了。”
    陳標使勁拽著朱元璋的頭發:“爹!”
    朱元璋:“……在呢在呢!”
    陳標無奈:“就算你精神不困,身體也受不了。等會兒睡個回籠覺,我陪你睡。”
    朱元璋垂下頭:“唉,好。”
    有兒子在一旁一起睡覺,朱元璋就很容易困。這個回籠覺,就算他想睡一半爬起來繼續幹活,也是沒法子呢。
    徐達打著哈欠:“我也得回去睡個回籠覺。你爹以為人人都和他一樣,晚上不睡都成。唉,你徐叔叔我啊,今天差點把鋤頭丟出去。”
    朱元璋冷哼:“然後差點砸到我。”
    陳標道:“那不是你活該嗎?這是報應!誰讓你大晚上的擾人清夢!”
    朱元璋:“……”
    徐達高興極了。看,總算還是有人管得住你!
    “標兒,我聽老大說,你有新的屯田方案。”看到朱元璋吃癟後,徐達終於打起了點精神。
    陳標雙手使勁推著朱元璋也想來蹭蹭的臉,轉頭道:“不是屯田,是分田。朱大帥占了這麽多地盤,也該想想怎麽建立一個穩固的政權了。分田是第一步。徐叔叔,你很困就去睡,不急,現在揚州還沒那麽多流民……爹!你滿臉胡子拉渣,不準蹭我的臉!紮得疼死了!”
    陳英眼巴巴地看著陳標被朱元璋按著欺負,最後還是遭受胡子紮臉之苦,很是手足無措。
    如果義母在這裏就好了,我就敢直接上手搶。陳英看著猖狂大笑的朱元璋,和捂著臉氣鼓鼓的陳標,心裏難受極了。
    直到朱元璋把陳標塞回陳英懷裏,自己去看陳標寫的分田政策,陳英才鬆了一口氣。
    徐達很想看看陳標寫了什麽,但他確實困得有些神誌不清了。
    最終徐達還是直接在隔壁找了張床呼呼大睡,連回自己住處都等不及了。
    陳標從自家英哥懷裏探出腦袋,對朱元璋張牙舞爪念念叨叨。
    看看你,看看你!造的什麽孽!
    陳英連忙把陳標往懷裏按,怕陳標惹惱朱元璋,朱元璋又用他的胡子臉,懲罰陳標可憐的小嫩臉。
    還好朱元璋已經被陳標所寫的“大明特色井田製”吸引,沒有在意陳標的囉嗦。
    朱元璋先粗略地看完一遍,問道:“大明是何故?是比小明王更大的意思嗎?”
    陳標道:“什麽小明王?我們的明和他們沒關係!日月為明,咱們朱大帥澄清乾坤陰霾,讓日月光輝重回大地,和小明王什麽關係?他們要重回大宋,難道朱大帥也想重回大宋?宋朝就那麽點大的地!回什麽回!”
    陳標頓了頓,道:“韓宋那群家夥不僅要重回大宋,還自稱宋徽宗後人,趕著背靖康之恥的鍋。就算要自稱宋朝皇室後人,宋太|祖不好嗎?真厲害。”
    朱元璋:“……”
    今年朱元璋攻克了婺州、揚州等地,浙東之地大多落入他的手中。他原本準備今年稍稍高調一點,喊一喊口號,召集更多的英雄豪傑加入他。
    口號他已經想好了,就叫“山河奄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宋天”,或者“九天日月開黃道,宋國江山複寶圖”。
    聽聽,你聽聽,多霸氣!
    被兒子這麽一說,朱元璋噎住了,冒出了一背的冷汗。
    還好還好,那些個腐儒卷著包袱憤怒離開後,因為沒人幫他潤筆,朱元璋就將喊口號的事暫時擱置。
    要是這口號喊出來了,標兒對朱元璋的印象豈不是更差了?
    朱元璋深呼吸了一下,沉著冷靜道:“確實如此。大明和韓宋沒關係……”
    咦,等等,我還沒定國號呢,標兒就說我的國號是“大明”了?果然我老朱注定要當皇帝!
    朱元璋剛高興了一瞬,突然想起幾百年後大明還是要完蛋,標兒所說的“天降猛人”會踩在腐朽的大明屍骨上真正重開日月天地。他瞬間就高興不起來了。
    罷了罷了,當個開國皇帝有什麽了不起?曆史中開國皇帝那麽多,我也就是其中之一。
    為什麽我不是開天辟地的那一個!
    不行,標兒之前說的什麽來著?功成不必在我,功成必定有我。我得更努力一些。
    “這井田製,看上去的確不錯。”朱元璋道,“但什麽叫井田,又為什麽是大明特色?”
    陳標無語:“爹,你就直說你完全沒看懂,我不會嘲笑你。”
    朱元璋:“……”
    朱元璋:“把標兒給我!”
    陳英抱著陳標後退,隨時準備跑路。
    陳標道:“給他就給他,我就不信他還能拿我怎麽著!哼,爹,你再用胡子紮我,我就不給你解釋,你自己琢磨去!”
    朱元璋拎著陳標道:“你真是越來越囂張了,不孝子!”
    陳標做鬼臉:“就不孝,就不孝,有本事丟了我這個不孝子啊!”
    朱元璋罵道:“文英!你還杵在這幹什麽?!沒事幹嗎?快滾!”
    陳英:“……是。”看來標兒是沒事了。義父就算生氣,也隻會遷怒別人,不會罵標兒。
    待陳英離開書房時,李貞正在外麵庭院喂雞。
    就算揚州這裏是臨時住處,李貞也會利用好所有的空地,該種菜種菜,該養雞養雞。之後搬走時,這些東西能帶走的就帶走,不能帶走的讓後來的人伺候,也不會浪費。
    見陳英出來,李貞笑道:“被罵了吧?他們父子倆說正事的時候,別人別湊上去。國瑞那個臭德行,每次被標兒吼了,都會從其他人身上找回來。”
    陳英摸了摸鼻子:“我知道,但就是想多看看標兒。我馬上要去其他將軍麾下效力了。”
    陳英此次表現很好,朱元璋不會讓陳英留在揚州屯田,想讓陳英經曆更多的戰事,立下更多的功勞。
    朱元璋的看重,陳英會全力相報。就是一想到又有許久見不到標兒,陳英心裏難免失落。
    李貞很理解陳英的心情。標兒太招人疼,和標兒相處久了,隻要離開五日以上,定會想得慌。
    和標兒一同生活了幾年,李貞連兒子都不常想了,好像標兒成了他的寶貝小兒子,前麵的大兒子李保兒就是收穀子的時候從地裏撿來的。偶爾一見還好,見久了他還會煩。
    “你離開後,標兒也每日想你。他一想你,就去找匠人折騰一些我看不懂的東西。”李貞道,“等你下次和他見麵,一定會有驚喜。”
    陳英展顏笑道:“嗯,我一定帶著功勞回來!”
    李貞板著臉道:“是要安全的回來。你有沒有功勞無所謂,別缺胳膊少腿,標兒會哭。”
    陳英立刻嚴肅道:“我會盡力安全回來。”
    李貞把手中穀皮塞給陳英:“這才對。我去吩咐廚房生火,你幫我喂雞。等會兒標兒做完事,出來就能看見你。”
    陳英接過裝著穀皮的碗,坐在門外的台階上,一邊喂雞,一邊發呆等人。
    書房中,陳標坐在朱元璋懷裏,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孟子所說的井田製,和他胡扯的井田製給朱元璋講明白了。
    商周的井田製,全天下田地都歸周天子所有,不可買賣,由周天子賜予諸侯,諸侯遣黎民耕種。黎民實質上就是諸侯的奴隸。
    後來生產力發展,諸侯在井田之外開私田,黎民也偷偷自己開荒。私田不用交稅,井田就荒廢了。之後各國變法,廢除井田,按畝收稅,就逐漸進入了封建社會。
    封建社會的土地私有製,難以避免土地兼並的結果。王朝開始時會實行均田製,到了土地兼並嚴重,大部分百姓無立足之地時就會推翻舊的王朝,建立新的王朝,循環往複。
    以儒家為代表的有識之士,就希望恢複井田製,讓天下田畝歸朝廷分配,這樣就可以抑製土地兼並,讓貧者有基本的口糧可吃。
    但顯然這是不可能的,大鍋飯不可取,懂的都懂。
    後世儒家大賢們的經濟理念,都是從井田製上著手,比如還是按照田畝收稅,隻是田畝歸公。這一點,就已經很接近後世的土地承包製度了。
    陳標這一世才認真研讀史書。研讀之後他不由歎氣,華夏這連綿不絕的上下五千年,真是太過厲害。
    即便是現代的一些問題,翻翻史書,也能在先人們曾經實施過的政策中修修補補,拿到當前來用。
    “天下田地歸朝廷所有,而不是皇帝所有。如唐開國時一樣,行均田製,男女成丁後皆可授田。但田地隻是承包給百姓,以三十年為限。三十年後,朝廷再次進行田畝分配,活著的百姓延長三十年,已經去世的收回田地,再行分配。”
    “在土地承包期限內,百姓可以把剩餘的承包期限暫時轉讓給其他人。這轉讓就相當於土地買賣……”
    國以糧為本,民以食為天。
    要發展生產力,首先就是從吃飽肚子開始。隻有吃飽了肚子,百姓才有閑暇去學習其他東西,推動生產關係向前發展。
    管仲曾曰,“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也是同樣意思。
    朱元璋把下巴擱在陳標的頭頂,外麵還在下雨,濕潤的風有些涼爽,抱著暖呼呼的兒子溫度剛好。
    陳標說百姓們都有自己的田,就能吃飽肚子。
    陳標說不禁止田地買賣,百姓們如果有錢了,可以暫時將土地轉讓,湊集資本去當商人、去讀書、去做其他事,不會被土地綁住。
    陳標說當有了更厲害的耕地工具,一個人能耕種更多的地,土地兼並也能增進糧食產量,但這土地兼並必須控製在國家手中,所以以三十年為期。即使在這三十年之內有非法的土地兼並行為,三十年一清查,也不會沉屙難愈。
    朱元璋問道:“這樣,就可以保證百姓們永遠有最基本的活路了嗎?”
    陳標卻失笑:“不可能。爹啊,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再好的政策,如果沒有人來執行,都沒用。”
    陳標指著自己寫的東西:“比如這三十年重新清算一次土地和人丁,如果有貪官汙吏和地方豪強勾結,將土地掛在已死的人身上,其實地全是豪強的,就沒法抑製土地兼並;再比如某一代帝王幹脆直接把這政策給廢了……”
    朱元璋打斷道:“朱大帥可以下令,祖宗法令,後代不可更改!”
    陳標道:“如果朱大帥真的下了這道命令,那這大明是真的會很快腐朽囉。爹啊,那天書前半部分的哲學,你還是得認真看看。所有事物都在不斷發展中。一切行動都得以當前實際出發……”
    朱元璋使勁挼陳標的腦袋,陳標就知道自家爹聽暈了。
    陳標拿自己解釋:“正常的家庭不可能老爹聽五歲兒子在這裏瞎叨叨,老爹不知道我是神仙童子的時候也不會聽我瞎叨叨,但老爹現在抱著我聽我瞎叨叨。這就是一切行動從當前實際出發。”
    朱元璋有點想笑:“明白了。”
    標兒教人永遠都是這麽通俗易懂,且特別有趣。
    陳標道:“所以朱大帥定下這條規矩後,後世在需要改進的時候就可能礙於祖訓改不了。而且老爹你讀的史書還是少了。史書中有過‘祖訓不可改’的先例,結果就變成臣子和皇帝博弈。凡是有利於大臣的祖訓就不可改,凡是不利於大臣的祖訓就必須變通……爹啊,還是那句話,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朱元璋黯然了許久,抱著兒子的手臂收緊了一些:“也就是說,皇帝英明的時候,這個新的井田製可以讓百姓過得很好。但隻要換了一個壞皇帝,或者一個沒用的皇帝,再好的政策也沒用。”
    陳標點頭。
    父子二人沉默了許久,陳標伸長脖子,用頭頂蹭了蹭朱元璋的下巴:“朱大帥雖然對功臣不好,但對百姓不算差。若他能接受這個井田製,至少在朱大帥治理天下期間,百姓能好好喘口氣。這時候,咱們就能讓大帥做下一步開民智的事了。”
    朱元璋道:“百姓都能吃飽肚子,就能安心讀書識字,是嗎?”
    陳標:“嗯。隻有知識不掌握在少數人手中,才有可能從內部衝垮腐朽的製度。否則,就隻能等外力來摧毀一切,從灰燼中涅槃,絕境中重生。”
    朱元璋問道:“標兒,你說的外力是指蒙元嗎?”
    陳標搖頭:“爹,你都出海了,不知道世界有多大嗎?我們以為我們是世界的中心,歐洲人也這麽認為。我們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們鉚足了勁往前跑。你說落後的我們,會不會挨打?我們現在比他們先進,是因為我們跑得更快,而不是我們天生比他們高人一等。”
    朱元璋不滿:“不,我們肯定天生比他們高等!”
    陳標為自家爹的自大咋舌:“呃,你高興就好。總之,先把這個魔改版的井田製給朱元帥看看。其他地方有豪商富戶占著田地,不好執行。揚州人都跑光了,趁著那些跑路的豪強還沒拿著元朝的地契回來要地,趕緊把地分了。晚了就麻煩了。”
    朱元璋抬了抬眼皮。
    麻煩?什麽麻煩?他們還能拿元朝的地契,讓我大明朝的朱元璋朱皇帝給地?
    大明要幾百年後才會被推翻,我才剛建國呢!
    呃不對,我還沒建國。
    朱元璋親了陳標一口:“標兒,你這個井田製真厲害,我現在就去找你徐叔叔商量!”
    陳標嫌棄地擦了擦臉上的口水印:“別去!徐叔叔剛睡著,你別把他叫起來!你也趕緊午睡!說好的,我陪你睡!”
    朱元璋懇求道:“標兒,你也說分田這事非常急,我哪睡得著?睡覺不差這一會兒。”
    陳標從朱元璋腿上跳下來,拉著朱元璋的袖子往外走:“分田才不差這一會兒,睡覺很差這一會兒!而且我寫的井田製還缺非常非常多的細節,你還得問問更多的人。身體是幹活的本錢,睡飽了再精神抖擻地去幹活!”
    朱元璋被五歲的“力大無窮”兒子拽著袖口拖著往外走:“我現在就很精神抖擻。”
    陳標奶虎咆哮:“我說你困了,你就困了!”
    朱元璋哀求:“標兒,我真的不困,我想幹活。”
    陳標超凶:“不,你很困,你不想幹活!”
    陳英見陳標把朱元璋“拖”出了書房,從台階上站起來:“睡覺前先吃點東西。義父鋤了一上午地,肯定餓了。”
    陳標道:“好!英哥,幫我拉住我爹,我們衝!”
    朱元璋:“衝什麽衝……唉?!文英!你找死!”
    陳英一手抱起陳標,一手抓住朱元璋的手腕,往前一衝,差點把朱元璋拉得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陳標趴在陳英肩頭,對朱元璋揮手:“爹,快跑!”
    朱元璋大罵:“跑你們個頭!別拽了!我自己跑!”
    陳標:“哈哈哈哈。”
    陳英忍了許久,終於忍不住,也笑出了聲。
    朱元璋一邊罵,一邊也笑了起來:“都讓你鬆手了,兩小混蛋!”
    陳文正又從樹上跳了下來:“開飯了嗎?”
    李保兒又從不知道哪兒跑出來:“肉脯還給我!”
    李貞端著盤子從廚房往吃飯的大廳裏走:“保兒,你抓了這麽久,都沒抓到文正?你這本事不行啊。”
    李保兒氣得臉漲得通紅。
    朱家一群人打打鬧鬧準備吃飯的時候,客房裏,徐達一腳踹開薄被,撓了撓露出的肚子,呼嚕聲震天。
    熟睡的他並不知道,他差點又被朱大帥從床上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