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我信人人皆可成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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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錚袖子一抖, 一群人非常熟練地把兩人拉開。
陳標這才注意到,藍玉穿著戲服。
他抬頭看向葉錚。
葉錚注意到陳標詢問的眼神,解釋道:“我讓他上台演壞人。”
葉錚忍住笑, 道:“去各個戲裏客串欺良霸善的紈絝惡少。”
陳標露出呆傻的神情。
葉錚還在繼續解釋:“他一天差不多趕十場戲。等湊齊一百場戲,再給他換個惡人角色繼續演。”
陳標結結巴巴道:“換、還要換個惡人角色?!”
葉錚微微頷首, 其他人已經非常熟練地給藍玉上傷藥了:“我和他約定, 若他能堅持演完五百場的惡人, 我就收他為入室弟子,為他賜字。”
如葉錚這種大儒,走到哪都很受尊重,何況他還是名人之後。
紅巾軍中那群文盲缺什麽就特別羨慕什麽,對大讀書人特別尊敬。得知有機會拜入名門,還不等常遇春說, 藍玉就跟狗腿子似的,蹬鼻子上臉的“老師老師”叫上了。
陳標看著藍玉鼻青臉腫的模樣,收起呆傻神情,嘴角抽搐道:“他每場戲都會被打?”
葉錚道:“不一定。有時候隻是會被人砸石頭。”
陳標:“……我不是在每場戲開始前都讓人喊了三遍, 分清演員和真人,不準攻擊演員嗎?我還立了牌子。”
葉錚微笑:“他演戲的時候, 我特意吩咐不用這個步驟。”
陳標再次抬起頭看了葉錚一眼, 然後無奈地撓了撓頭:“葉先生現在已經在教藍玉了?這教法……呃,藍玉承受得住?”
陳標就算知道藍玉第一次作惡就被阻止,也沒打算善良地幫助這個人走向正道。
藍玉又不是他什麽人, 他吃多了撐著去多管閑事。藍玉遲早會被朱元璋砍掉,他現在去幫藍玉, 以後被認為“藍玉黨”怎麽辦?
何況他了解了藍玉從小到大的經曆, 不認為自己有這個本事幫一個在匪徒窩度過人格重要塑造階段的人。
匪徒是什麽?那就是一群欺良霸善、欺軟怕硬的人。
朱元璋當年也看不上常遇春, 常遇春當了好幾年的先鋒,用不斷的浴血搏殺才得到了朱元璋的尊重和認可。
葉錚現在做的事看似溫和,但其實是從精神方麵對藍玉施壓,對一個未成年而言,其考驗的殘酷不一定比常遇春當年遭遇的差。
至少陳標認為,他家堂哥絕對能通過當年常遇春所遭遇考驗,但藍玉現在遭遇的考驗……還是洗洗睡吧。
除非那一天陳標自己成了大儒,否則朱文正無論哪個大儒的考驗都通不過。
葉錚笑著將陳標抱起來,摸了摸陳標的腦袋。
陳標的小臉瞬間垮掉。
這群大人怎麽回事?不但喜歡把他舉著,還都喜歡揉他的腦袋。
他的頭發已經被剃光,隻剩下一戳小揪揪。這麽可憐的一點頭發,被揉掉一根他都心疼得要死。
葉錚低聲道:“標兒也認為藍玉是不可雕的朽木嗎?”
陳標沒說話。
他才不上當。藍玉是常遇春的妻弟,他才不會得罪人。
葉錚道:“藍玉很聰明,稍加磨礪,將來肯定是一員名將。”
陳標繼續閉嘴裝啞巴。
這件事他當然知道。以朱元璋的性格,封爵之人都是真正有軍功之人。據說常遇春死得很早,藍玉能有那麽大的聲勢,不可能是借常遇春的威望而來。他自己一定在明朝建國後,立下了特別大的戰功。
葉錚道:“說他是朽木,是因為他從小在匪徒窩長大,性情根子上就是歪的。這種人將來若成勢,一定會造成很大危害。”
陳標猛地瞪大眼:“葉先生,你三思!他是常將軍的妻弟!”
葉錚失笑:“你想什麽?你以為我會害他嗎?”
葉錚再次看向疼得齜牙咧嘴,還要和朱文正吵架的藍玉,嫌棄的眼神中多了一絲笑意:“要不要打個賭,我賭他能通過這次考驗?”
陳標立刻雙臂在胸前比“x”:“不賭,賭博不是好孩子。”
他堅定地拒絕任何立旗子的事。
葉錚無奈地又揉了揉陳標的頭:“你還真謹慎。”真不像個小孩子。不過陳標本來就不算普通小孩,倒也正常。
陳標轉移話題,不讓葉錚繼續說打賭的事:“葉先生是想教他變好吧?但你也說,他在根子上就是歪的,有這個必要?就算能把他掰正,教他的功夫,都夠教幾百個學生了。”
葉錚道:“我不也說了,他若得勢,未來一定會給百姓造成危害?還是說,當我發現他根子上就是歪的之後,即使他現在還未造成危害,我就要斷他前程,甚至傷他性命?”
陳標沉默。
他其實想說對,但這種事他隻能在別人做的時候鼓掌叫好,輪到自己絕對做不出來。
葉錚輕輕歎息:“這正是孔聖人所言教化之責啊。”
葉錚將陳標放下,牽著陳標去兩個又要吵出真火氣的幼稚大孩子身邊勸架。
陳標眼眸閃動,心中稍稍被觸動了一下。
與佛的教化不同,儒不舍身飼虎,也不說什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們隻是無論性惡派還是性善派,都相信普通人通過教化,人人皆可成聖而已。
王陽明雖未出生,但心學自北宋程顥開端,南宋陸九淵發展,而根源在孟子時就有,並不是什麽憑空出現的東西。
陳標鬆開葉錚的手跑到朱文正身邊時,回頭看了葉錚一眼。
葉錚正板著臉對藍玉說著什麽,藍玉點頭哈腰,恭順得就像是酒樓裏的小二。
朱文正甕聲甕氣道:“標弟,你看他做什麽?”
陳標道:“不做什麽。”
他知道曆史中藍玉就是個大惡人,未來會做下許多惡事,所以不想接觸藍玉,除了不想做吃力不討好的事之外,也是對藍玉這個人本身存在不屑。
但葉錚不一樣。
他隻是想要教化一個雖然根子歪了,但還未做出過大惡事的年輕人而已。
陳標晃了晃自己的腦袋。
不,以葉錚的性格和儒家的真意,若葉錚知道藍玉將來會做的惡事,會更加盡心地教導藍玉吧。
這才是真正的大儒。
而我隻是一個更多時候行事隻憑喜好的自私穿越者。
陳標伸出手指,在朱文正臉上的烏青處狠狠一戳。
朱文正“嗷”地慘叫:“標弟!你幹什麽?!”
陳標使勁戳,朱文正疼得“嗷嗷”叫,卻不敢躲閃。
“正哥!我都說了多少遍!戲台子上是演出來的!你跑去和演壞人的演員打架,以後還有誰敢演壞人?!”陳標深吸一口氣,小奶音咆哮喇叭開始輸出,“趕緊去道歉!”
坐在地上的朱文正被仰著頭的陳標噴了一臉口水。
他擦了一把臉,試圖辯解:“他本來就是做過那種事的人……”
陳標打斷道:“他那時候已經受過罰,做過補償了!犯過錯的人隻要能償還錯誤,難道還不準別人改過?那以後法律和軍令都不用發愁怎麽製定,一律處死好了!”
朱文正被陳標吼得大腦袋一點一點,心裏委屈,但不敢說。
標弟怎麽能為外人說話?就算我有錯,那也回去再吼我啊。當著眾人的麵吼我,我多沒麵子。
聽到朱文正和藍玉打架,匆匆跑來收拾善後的李文忠到來的時候,現場鬥毆已經結束。
他聽見陳標吼朱文正,笑得直不起腰:“文正,你這慫樣,好像舅舅。”
朱文正摸了摸腦袋,樂道:“還真是!”
他突然不委屈了。他四叔在標弟麵前就是這副模樣,從來沒有任何麵子。所以四舍五入,他就是四叔待遇,哎嘿!
陳標見朱文正居然還能被自己訓笑了,氣得又戳了幾下朱文正臉上的烏青。
朱文正再次慘叫,終於不敢笑了。
李文忠當然就笑得更厲害了。
訓夠了之後,陳標用小短腿踢了一下朱文正硬邦邦的大腿。
他沒踢疼朱文正,把自己的腳踢疼了,倒吸一口氣。
李文忠趕緊把陳標抱起來,沒好氣道:“你大腿長那麽硬幹什麽?撞疼標弟了!”
朱文正滿頭問號。我撞疼他?明明是他踢我!
朱文正看了一眼氣鼓鼓的陳標,深呼吸:“好,我的錯。”
陳標道:“別顧著向我認錯,去向藍玉認錯。”
朱文正:“不去!”
陳標道:“你不去,我和忠哥就孤立你!好吃的好玩的都不帶你!”
李文忠忍著笑:“對,孤立你!”
朱文正心裏很憋屈,但周圍偷聽的人都被逗笑了。
藍玉也忍不住捂住了嘴,肩膀顫抖,被葉先生訓斥的不滿也被一掃而空。
看見有人和自己一樣被訓,還是被一個年幼的孩子訓,他就開心了。
朱文正黑著臉從地上爬起來,走到藍玉麵前,咬牙切齒道:“對不起,我不該因為你演欺良霸善的紈絝子弟演得惟妙惟肖,仿佛你就是這樣的人,就揍你。”
李文忠震驚極了:“標弟,你聽聽,文正這句話居然說得頗有文采!”
陳標:“……”文采在哪?罷了,對正哥而言,確實算有文采。
藍玉臉一沉。這家夥是道歉,還是陰陽怪氣我?
以前他聽不懂人陰陽怪氣,現在排多了戲,背了那麽多繞口的台詞,和人對了那麽多戲,被人在戲台上用各種方式罵了無數次,已經能聽懂別人的話中之話了!
藍玉想開口罵回去,但在開口之時,卻又訕訕閉上嘴。
對上別人他都會罵回去,但朱文正不一樣。藍玉確實做過欺良霸善的事,然後被朱文正按著揍了一頓。
“藍小將軍才不是這樣的人。”旁邊有看戲順帶看熱鬧的老百姓小聲嘀咕,“藍小將軍是好人。”
封建時代兵匪大多不分家,亂世更是如此。老百姓原本都很害怕這群兵爺。但紅巾軍在揚州表現太好,又是幫忙幹活、租借他們農具,還演戲給他們看。揚州的老百姓們的膽子大了許多,這時候也敢插話了。
有一個人開口,其他人也竊竊私語,幫藍玉說話。
“上次也有個人看戲入迷,衝上去毆打藍小將軍。藍小將軍從來不計較。”
“朱將軍,藍小將軍真的是個好人,你別誤會他。他上次還幫我修屋頂呢。”
“每次戲演完了,藍小將軍都是留最晚收拾的人,他真的是個大好人。”
“上次我去打柴的時候遇到了土匪,藍小將軍正好領著兵在那巡邏,救了我的命。嘿,你們絕對不知道藍小將軍有多厲害,多威風!”
“藍小將軍,你怎麽老演壞人,不演將軍?”……
藍玉看著那群對他讚不絕口的百姓,臊得慌,低著頭不說話。
葉錚微笑著道:“他本身就是將軍,戲台上演的那些將軍們做的好事,就是他在戲台下會做的事,何須演?你們也看到了,看戲入迷,總容易把戲台上的壞人誤認為真正的壞人。若讓一普通人來演,將來恐怕會惹人誤會。”
葉錚伸出手,揉了揉坐在地上的藍玉的頭發:“他現在是小將軍,以後是大將軍。他演壞人,看戲的人就不會把演壞人的人,誤認為真正的壞人。”
藍玉臉紅得更厲害,手指頭摳緊了地麵。
李文忠忍著笑附和:“沒錯。而且藍玉身手好,遇到入戲太深的戲迷衝上台,能招架得住。你看,如果普通人遇到我義兄這樣的大漢,怕不是幾拳就被打死了。”
朱文正臉也紅了:“文忠,你閉嘴!”
他抱拳彎腰:“好了好了,我真的錯了,我知道錯了,藍玉,這次是我不好,我給你賠禮。”
藍玉訕訕地站起來,抱拳回禮:“沒事,我也還手了。何況……何況你的話,情有可原,我沒法和你計較。”
葉錚道:“今天鬧出這麽大的事,接下來的戲你就別演了,先回去休息一下。朱將軍、李將軍、標兒,我們先告辭了。”
朱文正道:“葉先生請便。”
李文忠道:“葉先生放心,接下來的事我來負責,月老會一定辦好。”
陳標沒說話,揮揮手當道別。
葉錚拍了拍藍玉的肩膀,道:“走吧,我讓師娘給你做些藥膳補補。”
他的家人已經被接到應天,又隨他暫時住在了揚州。
藍玉眼睛一彎,使勁點頭,先和朱文正等人告別後,屁顛屁顛地跟了上去。
看著藍玉圍繞著葉錚遠去的背影,陳標小聲吐槽:“他好像一隻小狗。”
李文忠點頭:“他在葉先生麵前,確實像一隻小狗。”
朱文正雖然不懂陳標和李文忠在說什麽,但為了合群,他嚴肅點頭:“沒錯,他像條狗!”
李文忠和被李文忠抱著的陳標用非常相似的幅度轉頭,臉上的無語表情如出一轍。
朱文正疑惑歪頭。
李文忠道:“標弟,我們倆還是孤立他吧。我擔心和文正混久了,我倆都會變笨。”
陳標使勁點頭。
朱文正氣得鼻子直噴氣:“你們倆什麽意思!”
李文忠護著陳標:“走了走了。”
陳標縮進李文忠懷裏。
朱文正:“喂喂!你們什麽意思!給我解釋清楚!李文忠!給我站住!”
朱文正跟在李文忠身後氣得跳腳,陳標隻李文忠懷裏給朱文正做鬼臉。
旁的百姓看到這一幕,都不由露出了迷之微笑。
戰場上英勇的小將軍們,下了戰場,也都是一群孩子呢。
已經有婦人看著李文忠和朱文正身上裂了口子的衣服,思索著能不能幫他們補衣服。
這不是什麽討好,就單純是母愛泛濫了。
“那個叫陳標的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圓滾滾,看著真喜慶。”
“是啊,他訓他哥那樣子,真像一頭小虎崽。”
“誰家有這麽聰慧討喜的孩子,真是幸運。”
女人們竊竊私語,開始在月老會的男人們臉上來回打量,看誰長得憨頭憨腦,可能會生出個虎頭虎腦的孩子。
男人們立刻把臉板起來,腰挺直了。
看我看我!我絕對是個好生養的男人!
好像有哪裏不對?呃,不管了!總之,看我!
於是,月老會圓滿成功,所有女子都成功領回了一個青壯男人。
就算這些男人會隨軍打仗,但朱元璋將士的女眷,都會得到駐將駐兵的優先照顧,無論是體力活還是安全,都不成問題。
就是這些個男人剛跟著女人們回家那幾日,第二天訓練都使不上力。
又過了幾日,他們都賴在訓練場上不敢回家。
朱文正和李文忠兩個小將不明所以。悄悄打聽原因之後,兩人差點笑破肚子。
他倆笑聲太大,吵得看書的陳標直翻白眼。
……
在應天的朱元璋接到從揚州送來的文書和家書,也差點笑破了肚子。
他把朱文正寫滿不正經話語的書信丟給了被迫留守應天,給他打下手的湯和。
湯和看完之後,樂得不行也羨慕得不行:“大帥,我想去揚州保護標兒。”
朱元璋笑罵道:“你別想,想也沒用,你的懲罰期還沒結束呢。”
湯和抱著腦袋痛苦道:“我都半個月沒喝酒了。”
朱元璋道:“才半個月而已……”
見朱元璋又要嘮叨他,湯和趕緊轉移話題:“說起酒,大帥,你準備怎麽處理胡三舍?”
朱元璋橫了湯和一眼,責怪湯和打擾他的好心情。
最近外麵人繼續對朱元璋口誅筆伐,仿佛朱元璋已經眾叛親離,但湧向朱元璋領地的百姓越來越多,到處一片欣欣向榮,荒廢的田地都種上了新苗。
朱元璋本正高興著,陳家酒樓管事一則稟報,讓朱元璋黑了臉。
攻取婺州後,朱元璋得朱升“高築牆、廣積糧、緩稱王”九字建議,頒布禁酒令。
這禁酒令其實不禁止民間自己釀酒自己喝,隻是禁止大規模販賣。所以酒樓所販賣的酒都不是糧食酒。
比如朱家酒樓的酒,就是甜菜根製糖後的殘渣所釀造的甜菜根酒,酒味淡,雖平價販賣,但每日限量,尋常客人難得喝到。
越是禁止的東西就越有人趨之若鶩,陳家的酒樓老實,其他酒樓可不願意放棄酒水這暴利的東西。他們總會變著法子偷偷釀酒賣酒。軍中也有人嗅到商機,和酒樓裏外勾結,倒賣軍中屯糧用於釀酒。
朱元璋麾下有一大將名為胡大海,是朱元璋最為信任重用的將領之一。
胡大海有兩個兒子,次子胡關住得他真傳,跟在他身邊隨軍征戰;長子胡三舍是個沒用的紈絝,待在應天混吃等死。
這胡三舍本事沒有,膽子特別大。他賣私釀的酒,居然賣到了陳家頭上。
馬秀英在應天商人陳迪家中產子,後陳標誤以為自己是陳家人,暴露了自己神仙童子身份,又得一個倒黴相師的批語後,陳迪當機立斷奉上家業,成為了“陳國瑞”的族人和大管家。陳家重要崗位上都換上了朱元璋的人。
酒樓中的管事,個個都是朱元璋的密探,或者受傷不能上戰場的親兵。
於是管事當即誘騙胡三舍進小院商談,店小二一擁而上將胡三舍捆住,直接稟報給朱元璋。
朱元璋按住額頭:“胡大海怎麽會有這麽個混賬兒子!”
湯和道:“他自己一定也很想知道,不然也不會重點培養二兒子,把大兒子扔應天不管。”
朱元璋罵道:“他不管,讓我管?按照軍令,我該砍了他!”
還好胡三舍被陳家管事拿下,這事還有周旋餘地。若被其他人發現告發,朱元璋就兩難了。
胡大海還在前線作戰,砍了他兒子?朱元璋就算不擔心胡大海會反叛,也心疼這個老夥計。
但不砍,他的禁酒令豈不是一張廢紙?
湯和道:“不過此事挺怪異。胡三舍就是一沒有領任何職務的紈絝,他哪來的本事偷糧釀酒?”
朱元璋臉一沉:“這說不準是有人試探我呢。”
湯和見朱元璋心中有數,便不再賣弄自己的才華。
他道:“那現在怎麽辦?先藏著?”
朱元璋道:“如果是背後有人試探我底線,恐怕此事還不算完。”
湯和皺眉:“大帥的意思是,就算胡三舍被咱們藏起來,也會有知情人告發胡三舍?”
朱元璋冷笑:“先是藍玉,然後是胡三舍,下一次他們還會找誰?”
湯和疑惑:“這事和藍玉有什麽關係?”
朱元璋道:“藍玉跟著常遇春南征北戰,很少回應天。就這麽幾日時間,他就能遇到一個正在賣藝的麵容姣好的女人……”
朱元璋冷笑了一聲:“那賣藝的父女倆是無妄之災。那女人能露出姣好的麵貌,是因為頭一天晚上得了好心人救助,洗了澡,換了身好心人的舊衣服。”
這兩件事藍玉和胡三舍都活該。背後之人都隻是把吸引人的東西拿出來,引誘他們露出貪欲。若是沒讀天書之前,朱元璋肯定不會發現背後黑手的存在。
讀了天書,被陳標教導之後,朱元璋才知道“糖衣炮|彈”這個詞。
現在已經有了大炮,朱元璋和元朝廷早就用大炮對轟過。他知道炮|彈這玩意兒有多厲害。
裹上糖衣的炮|彈,這比喻真是太形象。
拉攏,腐化,利用,手握把柄之後,自己手下的將領們就會為那些士紳豪強富商所用,甚至成為他們的傀儡。
老夥計們目前還不好腐化,所以就盯著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兔崽子們下手?
朱元璋閉上眼。他想起標兒的話,屠龍者終於成了惡龍。
自己還沒打下天下,就先嚐到了坐天下的難。
湯和看得沒有朱元璋透徹,他隻是從自己淺薄的見解出發,推測道:“他們引誘藍玉和胡三舍作惡,違反軍令,然後再拱一拱火,逼得大帥你不得不殺藍玉和胡三舍,然後策反常遇春和胡大海?”
朱元璋淡淡道:“可能吧。”
朱元璋相信,常遇春和胡大海都不會因此事叛逃,謝再興是個例。
對方並不是想要自己殺藍玉和胡三舍,恰恰是希望自己因為常遇春和胡大海,不處罰藍玉和胡三舍。
自己如果這樣做了,就是暴露了自己的底線,他們就能拉攏和腐化更多的人為他們謀利。
湯和道:“大帥,如果他們真的告發胡三舍,那大帥該怎麽做?”
朱元璋道:“讓胡三舍死了就好。”
湯和瞪大眼睛:“真殺啊?!大海正在攻打處州呢!”
朱元璋道:“我隻說讓胡三舍死,又沒說殺他。”
湯和被驚嚇得更厲害。難道朱大帥要借刀殺人!
朱元璋可不會做這等掉身份的陰謀詭計之事,他隻是隨便找了具和胡三舍體型相像的屍體,弄個麵目全非之後,換上胡三舍的衣服,再在胡三舍藏酒的地方一把火燒了。
胡三舍在酒窖地麵上用刀刻下遺書,說發現有人以巨額錢財誘惑他偷糧釀酒,他與其虛與委蛇,本來想抓住這個機會立下大功勞,證明自己不比二弟差,結果暴露,被人堵在酒窖滅口。幸虧他命硬,沒死透,才能留下遺言。
胡三舍又說,自己將證據藏在了某個亂葬場處,請朱大帥一定為他報仇。
朱元璋看到地麵上刻著的遺書,泣不成聲,當即將遺書拓印一份,四處傳閱,並尋找胡三舍所說的藏證據的亂葬崗。
可惜火勢太大,灰燼和殘骸毀掉了遺書部分字跡,胡三舍遺書中所指亂葬崗不知道確切方位,隻能一一排查。
在攻打處州的胡大海得到了這個噩耗,揪斷了自己好幾根胡子。
因為太茫然,他甚至沒來得及感到悲傷:“關住,你說你哥真的會這麽勇敢和聰明?”
胡關住猶豫了一會兒,道:“大哥都去世了,爹你還是別再罵大哥了。”
胡大海道:“我總覺得這事怪怪的。我兒子的事我還不知道?他能這麽勇敢才有鬼了!”
胡關住小聲道:“難道大哥私自釀酒是真的,是朱大帥……”
胡大海立刻使勁敲了一下胡關住的腦袋:“大帥不是這樣的人!大帥光明磊落,要砍誰直接就砍了,哪怕被萬人罵,他都要找個光明正大的理由當著眾人的麵砍!別說胡三舍,就算是我胡大海犯了事都一樣!”
胡關住捂著腦袋:“爹,我還沒說完呢。我的意思是,是不是朱大帥救了大哥,大哥沒死。朱大帥隻是利用了這件事。”
胡大海愣住。
他仔細想了想,一拍大腿:“還很有可能!雖然大帥砍人的時候都很光明正大,但救人的時候就挺陰的!咱們等等,大帥肯定很快就會給我準信。”
胡關住道:“大帥的信怎麽不一起送來?他這麽做,不怕爹你離心嗎?”
胡大海笑道:“大帥肯定知道,隻要是胡三舍咎由自取,就算他親手砍了胡三舍,我也絕對不可能和他離心。他沒給我寫信,恐怕三舍這事背後還有很大牽連,他怕露餡。”
胡關住點頭。他爹這麽信任朱大帥,他也隻能信任朱大帥,不然還能怎麽辦?
信還沒來,胡大海居然就已經完全相信大兒子沒事,拍拍屁股繼續攻城。
不過他表麵上還是裝得很悲憤,並為大兒子擠出了幾滴眼淚,說這個兒子不錯,他不該忽視大兒子。
胡關住有些疑惑,自己爹不會為大哥的事與朱大帥離心,究竟是對朱大帥太忠誠,還是早就想弄死大哥這個沒用的兒子。
他爹確實好幾次都說過,如果不是虎毒不食子,他早就掐死大哥。
他爹應該是開玩笑吧?
是吧?
胡大海破城那天,送來嘉獎書信的人同時小聲道:“揚州城勞動改造的青軍中多了個新人,吃得多幹得少,幹了好幾日一個工分都沒得到。”
胡大海早就知道揚州城的事。
他樂了:“真的?這種沒用的人,怎麽不用鞭子抽!”
來人道:“咱們隻是讓青軍勞動改造,又不是把他們當奴隸,怎麽會用鞭子抽人?”
胡大海道:“那就餓啊!不好好幹活還想吃飯?美得他!”
來人歎氣:“餓也不至於,揚州還有糧。管勞動改造的將軍見他死皮賴臉不想幹活,就讓他去掃茅廁堆肥。就算他不做事,也必須在茅廁裏待夠一整天。想必他過不了幾日,就樂意幹活了。”
胡大海笑得眼淚都飆出來了:“好!太好了!就該這麽做!哈哈哈哈!”
胡關住:“……”
如果他沒猜錯,那個被送去勞動改造的,就是他大哥?
朱大帥果然沒殺他哥,而是讓他哥假死後,將他哥送到揚州勞動改造去了。
胡關住看著笑得特別開懷,比攻下處州更開懷的老爹。
爹,親爹否?
胡大海:“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此事就在朱元璋和胡大海的默契中暫時告一段落。
朱元璋聽到送信的人回報,胡大海笑得差點岔了氣,忍不住扶額。
他就知道會如此。
自己生養的兒子自己清楚,他隻要把遺書一給胡大海送過去,胡大海就知道胡三舍沒死,多餘的話就不用說了。
就算胡大海身邊有耳目,也不會猜到真相。
現在告訴胡大海揚州青軍正勞動改造的某人的笑話,就算對方猜到了真相,此事過了這麽久,也已經塵埃落定,翻不起波浪。
唯一讓朱元璋頭疼的是,胡三舍背後之人,他並未查出來。
或者說,他查出來,但不敢相信。
藍玉和胡三舍之事,背後可能有牽扯的人,千絲萬縷,居然把除了陳家之外的所有富戶都罩住了。
這怎麽可能?
朱元璋隻能把這件事暫時擱置。
無論背後是誰,如果藍玉和胡三舍不產生貪欲,這些小伎倆就不會得逞。
所以治標不如治本,該讓這些沒吃過太多苦頭的小兔崽子們好好端正一下思想了。
青軍的勞動改造,想必也很適合他們。
於是在朱元璋一聲令下,各家長輩再如胡大海老母親那樣溺愛孫兒,也得把將二代們乖乖送來,進入朱元璋新建的學院中受苦。
他們能鬧自家人,卻不敢去和朱元璋鬧。
再說了,所有將二代們都要進入這個學院,他們家兒子不去,這豈不是以後無法融入將二代中?
朱元璋特意給陳標寫信,希望陳標能回應天擔任書院小先生。
揚州的事已經走上正軌。陳標給李文忠、朱文正出主意就好,凡事不可親力親為勞累。他再不回應天休息,親爹陳國瑞就要親自來揚州逮兒子了。
陳標正排戲、寫話本、編寫歌曲玩得開心,哪會理睬朱元璋的威脅?
他當即一封信回去,天氣太冷,等天氣暖和之後再回去,然後繼續寫戲本子。
朱元璋得到回信,氣得吹胡子瞪眼。
現在才秋季,陳標居然要天氣緩和再回去?他是不是要待到明年開春啊!年都不回來過嗎!
朱元璋寫信催促李貞,讓李貞趕緊把陳標帶回來。
李貞想了想,道:“標兒,你娘肚子裏的孩子月份大了,國瑞粗手粗腳,你真的不回去照顧你娘嗎?戲本子在哪都能寫。你在應天排了戲,讓人去揚州和其他地方演也一樣。”
陳標筆杆子一丟:“姑父都說到這份上了,我還能不回去?唉。”
李貞道:“標兒不想回去,隻是不想去當小先生吧?”
陳標點頭:“我就不明白了,之前是因為朱大帥麾下沒有適合的文人。現在不是有宋先生他們了嗎?讓我去當什麽小先生,風頭太甚,不是好事,但爹就是不明白。”
李貞無奈笑。因為國瑞就是想讓你風頭更甚啊。
他想了想,道:“我再勸勸國瑞。”
於是李貞立刻寫信,讓朱元璋想一個辦法打消陳標的顧慮,否則陳標可能會想方設法推脫。
朱元璋冥思苦想,想了個餿主意。
他找到人代筆,以朱元璋的名義給陳標寫信。
陳標打開信,差點被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