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我朱文正是常遇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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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標並不知道朱元璋是不是真的來了。但他很確定, 陳友諒絕對認為朱元璋近幾日就會到來,而且猜測城內守軍已經得到了援兵將至的消息。
    他不需要揣摩陳友諒做出如此判斷的原因,隻需要利用這件事。
    陳標冷靜地用猛烈的火力將城下陳漢主力轟得潰不成軍, 然後點燃了烽火。
    烽火冉冉升起, 城門徐徐升起, 朱家軍戰旗獵獵,迎風飛揚。
    為首將領身體伏低,雙腿一夾馬腹, 不需要下令,戰馬飛馳, 身後將士跟從,如利劍一般衝出城門。
    陳標讓人在城樓上扛來戰鼓,有些瘸的傷兵、陳家家丁、將領女眷、以及曾經是歌伎現在是普通老百姓的青壯婦人, 他們手捧著城內能找到的所有樂器,都來到了戰鬥最激烈的新城門上。
    戰鼓最先擂動, 而後是號角的聲音, 琵琶箏琴與胡琴的聲音。
    就算是絲竹之音, 上了戰場, 也能描繪出金戈鐵馬。
    來, 為將軍破陣奏樂!
    城牆上,不再有士兵,隻有剩餘的百姓拿著全城的樂器, 密密麻麻坐在高高的城牆上奏樂。
    陳標準備的這些東西本想是配合朱元璋大軍殺到, 鼓舞士氣用。
    現在, 他提前讓軍樂團上陣。
    陳友諒親上戰場,聽到連戰場廝殺聲都壓不下的鼓音,忍不住停下戰馬, 駐足眺望,神情驚疑不定。
    “他們在幹什麽?!他們要幹什麽?!!”
    陳友諒見到城門大開時,已經問過一次,他又問了一次。
    怎麽還奏起樂來了?!
    他身後將領道:“四個大城門全部打開,他們喊著援軍已至,像瘋了似的殺了過來!陛下,朱元璋難道已經到了?”
    陳友諒沒有說話。
    即使接連不斷的失敗讓陳友諒變得有些瘋狂,但優秀的將領素養和長期以來習慣性的謹慎,仍舊能讓他保持理智。
    他看著戰場上潰散的陣型,心裏頓時明白,朱元璋恐怕真的來了。
    那……收兵?
    陳友諒心中有些茫然。
    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他集中優勢兵力偷襲應天,想要取得一場大勝鞏固新生的陳漢政權,被朱元璋識破並打敗,讓他丟掉了陳漢的半壁江山。
    第二次他集中更優勢的兵力,趁著朱元璋和張士誠死磕的時候,隻是想拿下一座洪都府城。難道又會失敗?
    如果這次還失敗,他在陳漢還有威信在嗎?那些本就不服他的將領會不會立刻倒戈相向?是不是會有和他一樣的人,做與他一樣的事,割下他的腦袋自立為王?
    他能殺掉並取代徐壽輝,就是因為他自己接連打勝仗,聲望節節攀升;而徐壽輝多次戰略決策失誤,在麾下將領中的聲望直線下降。
    所以陳友諒需要更多的勝利,更高的聲望,來鞏固自己搶奪來的地位。
    洪都之戰,他擁有如此大的優勢,卻再次選擇退兵。接下來,他還能指揮得動軍隊嗎?
    可如果不退兵……
    陳友諒在猶豫的時候,陳標從城牆上方牆垛凹處悄悄探出一個腦袋。
    洪都城城門大開,三方城門將陳漢軍隊往新城門驅趕,現在三方城門的守將已經合流,其他三方城門已經關閉,隻餘新城門洞開。
    洪都城守軍將陳漢軍隊驅離至靠近江邊的地方廝殺,新城門外空出了很大一片地,陳標不用擔心遠程武器取走他的小命。
    當然,謹慎如他,就算推測很安全,也戴了一個小鋼盔以防萬一。
    陳標拿出望遠鏡,觀察戰場前線廝殺的時候,非常碰巧看到了被陳漢將領團團保護起來,騎在高頭大馬上眺望自己這一邊的陳友諒。
    陳標不認識陳友諒,但戰場能被如此嚴密保護,身穿最好的盔甲還愣在那裏不動的將領,除了陳友諒,也不會有其他人了。
    陳友諒望向城樓,雖然他看不到城牆上代表陳標小腦袋的那個小點,但陳標用望遠鏡觀察他的時候,他的視線就像是在和陳標對視似的。
    望遠鏡倍數不夠,陳標不可能觀察到陳友諒的表情細節。但他能通過陳友諒佇立的行為推測,陳友諒已經陷入兩難了。
    與陳漢軍隊廝殺的洪都城守軍在剛離開城門時,也聽到了戰鼓聲和樂器聲。
    激昂的樂聲仿佛在督促他們衝鋒。他們的身體無端地湧出一股熱流,一股想象不出的勁頭,力氣比平時大許多,精力也比平時集中許多。
    就像是城樓上的百姓通過樂聲鼓聲,把自己的力量傳了過來似的。
    有些比較迷信的將士甚至在想,小軍師無所不能,所以施展個讓人變厲害的法術,似乎也理所當然?
    當他們將陳漢軍隊驅趕到江邊的時候,鼓聲和樂聲理應被陳漢軍隊的慘叫聲和江水潺潺流水聲掩蓋。
    但不知道為何,那些樂聲鼓聲仍舊在他們腦海中回響,就像是他們的腦子裏裝了一支樂隊,正在為他們的廝殺現場配樂似的。
    或許是他們這段時間聽有背景音的評書、看有背景音的皮影戲看多了的緣故?
    別說,在激昂的背景音樂中,他們身手和膽氣都比平常厲害許多!
    陳友諒在陳標的視線中不斷後退,一點一點退到了江邊,退到了他高大的樓船前。
    洪都守軍沒有大船,他隻要上了船就能立刻逃離。
    哪怕是逃到對岸的軍營駐紮地,洪都守軍也隻能望江興歎。
    那麽要退嗎?這次還是繼續退嗎?
    在陳友諒進退兩難時,朱文正率領一支軍隊悄悄渡過江岸,摸到了陳友諒駐地中。
    其他三門守軍共同出擊,如趕羊一樣將陳漢軍隊驅趕到新城門時,朱文正帶著他的機動支援部隊獨自行動。
    陳標隻讓守軍們主動出擊,給陳友諒來一次狠的。
    朱文正卻更加瘋狂,他居然要帶著不到三千餘人,劫陳友諒的營!
    洪都井田製遵循朱元璋一貫命令,和民兵製相結合。
    因武器和訓練不夠,一部分青壯民兵留在城裏支援後勤,一部分民兵則護送百姓們離開,藏在深山裏,以待反攻。
    民兵們都很擔心,真的能有反攻的那一天嗎?沒想到朱文正還真的聯係了他們。
    朱文正在附近山地繞了一圈,兵眾增加到了五千人。
    這五千人中,能打仗的仍舊隻有朱文正帶著的不到三千人,剩下的作為民夫,幫朱文正等人駕船、搬東西。
    “你們在這等著,我們成功了就來通知你們搬東西。”朱文正道。
    民兵隊長道:“我們也可以參戰!”
    朱文正嫌棄道:“我怕你們上了戰場,人沒砍幾個,腿先軟了。好好待在這,我讓你們來幫忙,不是讓你們去送死。”
    說完,朱文正騎著馬揚鞭離開。
    有兩千餘民夫幫忙,朱文正他們連馬一起運了過來。
    看著朱文正遠去的背影,被留下的民兵說不出心中是什麽滋味,隻覺得有些酸脹。
    “打仗我們恐怕不行,給將軍們多紮幾個木筏子運東西?”
    “先把船藏起來,要是將軍們沒成功,我們好帶著他們跑。”
    “留幾個人守船,一部分紮木筏子,另一部分人離那邊近一點,將軍找人才好找。”
    民兵們議論紛紛,分工合作,熱火朝天幹起活來。
    陳友諒雖然將大部分家當都放在了樓船上,但士兵們不可能都在樓船上吃喝拿撒,江水另一邊仍舊有營地,並且囤積了許多糧草。
    陳漢此番全力攻城,營地裏隻餘下三萬餘人看守,其中約一萬人是民夫。
    朱文正藝高人膽大,連營中情況都沒摸,直接策馬從營地正門衝了進去,將一個連武器都沒拿的守營士兵當場撞死在地。
    “我是朱元璋麾下大將常遇春!我主公已經來取陳友諒狗命!陳友諒已敗!爾等速速受死!”
    朱文正一柄長矛揮舞得虎虎生威,每一次揮舞,都能刺穿挑起一具屍體。
    朱文正渾身披甲,頭戴半封閉的頭盔,根本看不出長相。
    陳漢駐守將士隻見朱文正勇猛無比,聯想常遇春的傳聞,心中忐忑,難道朱元璋真的殺到了?
    守營將領見狀,來不及披甲,立刻上馬,攥緊長刀與朱文正對著衝來。
    朱文正眼底閃過一絲輕蔑。
    前線正酣戰,守營將領居然不披甲枕戈,遇到劫營連盔甲都來不及穿,這陳漢軍紀真是太鬆散。
    不知道他們是對自己的水軍太自信,還是對洪都守軍太輕視。
    朱文正仗著自己有盔甲,先用長矛架住對方長刀,卸掉對方力道,然後用胸甲硬接一刀,手中長矛順勢穿破對方喉嚨。
    他手臂猛地一抖,長矛帶著對方往馬下墜。待那將領落馬,朱文正收回長矛時,那將領的脖子已經斷了一半,腦袋耷拉在脖子另一側,看上去特別駭人。
    朱文正哈哈大笑:“誰能敵我常遇春一矛!”
    常遇春是不是用矛已經不重要。
    也的確不重要。
    因為現實和評書、小說不一樣,武將們大多不可能有一柄慣用的武器,因為這個時代的金屬冶煉水平,可能一場激烈的戰鬥就要換好幾次武器。
    朱文正馬戰用矛和馬刀,步戰用厚背大刀,偶爾還要耍一下槍。常遇春也差不多。
    陳漢眾人見朱文正如此凶悍,守營將軍居然隻幾招便落馬,立刻相信這就是真正的常遇春。
    誰都知道常遇春正跟著朱元璋和張士誠鏖戰。現在常遇春來劫營了,朱元璋的大軍已經殺到?
    這時候,一個渾身裹著濕泥巴,好像剛從河裏出來的人尖聲喊道:“陛下敗了!敗了!全完了!船隊已經離開,我們被拋棄啦!我們完啦!”
    聽到這句話,民夫們立刻開始四處逃竄。
    這一個月,他們親眼看到陳友諒如何冷酷驅使民夫前去送死。
    陳友諒很珍惜自己手下的精銳兵力,任何送死的活都是民夫和新兵幹。現在聽聞陳友諒拋下他們逃走,民夫們怎麽會不信?
    正好“常遇春”來劫營,陳漢的士兵沒空理睬他們,此刻不逃,何時逃跑?
    若陳漢此處的精銳將士和朱文正認真打一場,朱文正即便會獲勝,也是慘勝。
    但當這兩萬精銳將士混在了一萬驚慌潰逃的民夫中,他們的情緒立刻被民夫裹挾,沒頭沒腦地跟著一同亂跑。
    將領們試圖招呼士兵,但幾個人的聲音混在萬人中是那麽微小,何況主將一個照麵就被“常遇春”挑落下馬,他們自己心裏也慌得很。
    在陳漢營中慌亂的時候,又有人不斷高喊著前線的消息。
    什麽朱元璋已經進了洪都城,什麽徐達與陳友諒激戰鄱陽湖……更有甚者,高喊陳友諒已經死了。
    這些亂喊的人有的是朱文正安排的,有些是民夫、兵卒自己太過驚慌害怕亂嚷嚷的。
    朱文正見亂勢已起,立刻吩咐人去尋找隨行民兵前來助陣。
    朱文正派去的人,一出營門就看到民兵們探頭探腦。
    他們說是離軍營近一點,結果都摸到陳漢軍營邊了。
    朱文正麾下士兵大笑:“來得正好,趕緊拿出訓練時的隊列,進去撿功勞!”
    民兵們高興不已,一路上一邊往裏衝,一邊撿地上陳漢士兵丟下的武器。等他們衝到營帳正中間的時候,已經人手一把大刀,看上去有模有樣。
    “衝啊!殺啊!”
    民兵們追著陳漢潰散士兵屁股後麵追,聲音極大,但步子有點虛。
    但驚慌失措的陳漢士兵哪能觀察得如此細?他們隻知道又有許多朱元璋的士兵衝了過來,自己快完蛋了!
    逃啊!趕緊逃!
    於是一群雖然見過血但或許還沒殺過人的民兵們,把陳漢士兵追得全數逃出了陳漢大營。
    朱文正優哉遊哉地開始搬東西點火。
    馬匹能趕就趕,糧草能搬就搬,搬不動就和帳子一起燒了。
    更讓朱文正興奮地是,營地前方居然還停著兩條沒人看守的樓船。
    於是朱文正把東西都運到了樓船上,招呼民兵們趕緊回來,不用再追。他們駕著兩條樓船,樓船後麵跟了幾十條運著糧食馬匹的小船,浩浩蕩蕩朝著江對麵開去。
    朱文正搬了張椅子上甲板,翹著腿指揮:“陳漢的劣質火炮呢?還有強|弩和小型投石機呢?轟他娘的!朝著他們的樓船轟!”
    朱家軍將士笑嗬嗬地把武器擺出來,對著完全沒有防備的陳漢船隊轟去。
    民兵們則小心翼翼繞開戰場,把糧食和馬匹往洪都城中運。
    當陳標得知朱文正幹了什麽的時候,民兵們已經把東西運到了新城門中,眉飛色舞地描繪朱文正如何冒充常遇春,用幾千人幹翻了幾萬人。
    陳標疲憊的小腦袋上冒出了許多可憐的小問號。
    他以為自己已經夠瘋狂,結果比起堂兄……陳標雙手捂著胸口,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小軍師沒事吧?!”眾人紛紛焦急。
    陳標虛弱地揮揮手,道:“沒事。你們有洪都城在外避難百姓的聯係辦法嗎?讓他們都回來。洪都城圍已解,雖然仗還沒打完,但咱們也要趕緊修補城牆,補種和搶收糧食。”
    陳標抹了一把臉,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陳漢那邊的東西還沒運完吧?多派人去運幾次,說不準能幫大家支撐到下半年。今年還是有望豐收一次,讓大家過個好年。打完仗了,該想想怎麽活下去了。”
    陳標坐在地上,不斷給身邊人下令。
    無論是保護陳標的朱家軍士兵、抱著樂器下樓的協助駐守的百姓、還是逃難在外剛回來的民兵們,他們聽著陳標有些沙啞的聲音後,臉上或狂熱或忐忑的表情都在逐漸變淡,變成了淺淺的笑容。
    “小軍師說得對,趕緊做!”
    “我現在就去聯係他們回來!”
    “娘的陳友諒!把我們的田全燒了!要趕緊補種!”
    “要幹的事太多了,趕緊趕緊!”
    “他們肯定不敢再來了,今年一定能過個不餓肚子的好年!”……
    百姓們都喜氣洋洋離開,朱家軍的士兵們圍著陳標,為首的將領將陳標抱起來。
    “小軍師,你該歇息一會兒了。”
    陳標打了個哈欠,但搖了搖頭:“我那個堂兄啊……正哥這家夥,唉。不能浪費他冒的險。”
    陳標拍了拍抱著他的人:“幫我送信!”
    ……
    兩個時辰後,朱元璋接到了陳標快馬加鞭送來的書信,有點懵。
    別說朱元璋懵了,送信的張子明都懵了。
    朱元璋疑惑:“標兒……標兒知道我來了?他怎麽知道的?”
    張子明回過神,道:“主公,小軍師不知道主公在這麽近的地方。小軍師隻是讓我給沿岸朱家軍占領的城池送信,請駐守將領分出幾千人協同作戰。陳漢軍隊已經潰敗,軍營都已經被朱將軍……朱小將軍燒掉。此刻不能給他們機會重整旗鼓。”
    朱元璋喃喃道:“啊?小軍師?陳漢潰敗?軍營都燒了?等等,讓我緩緩……”
    張子明焦急道:“主公,既然你在這,請趕緊出兵!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劉基忍不住插嘴:“你說話挺有文化的,你是讀書人?文吏?”
    張子明雖不認識劉基,但見劉基站在朱元璋一側,知道劉基是個大官,立刻道:“不,我是千戶。文化……可能是守城的時候小軍師教我們讀書,我聽得多了,就會了幾句。”
    劉基驚訝:“標兒還教你們讀書?”
    張子明脾氣有點暴躁了。他忍不住磕了兩個頭,道:“請先出兵!我隨後將城中之事告知主公!”
    朱元璋回過神:“哦哦,對!廖永忠!”
    廖永忠跪地道:“末將在!”
    朱元璋道:“你率水軍將鄱陽湖口所有水路都堵住,截斷陳漢退路!”
    廖永忠驚訝道:“主公,那得分十幾路兵啊!”
    朱元璋冷靜道:“分!此戰定要分個勝負!若我失敗,便不用回去了;若陳友諒失敗,必將他留在此處!”
    廖永忠低頭:“末將遵命!”
    朱元璋繼續下令。
    他不清楚陳漢是否真的潰敗,但即使陳漢實力尚在,他也會做出同樣的事。
    在曆史中,朱元璋便是來到鄱陽湖口後,不顧自己兵力比陳友諒少,立刻分兵先截斷陳友諒退路,然後再與陳友諒決戰。
    那時朱元璋都有如此魄力和遠見,如今聽到洪都城守軍全員出動追在陳漢屁股後麵砍,他的膽氣就更足了。
    說來碰巧,陳友諒以為朱元璋快到了,陳標猜測陳友諒確信朱元璋快到了,實際上,朱元璋也真的快到了。
    他已經快到鄱陽湖口。即使水軍逆流而上,最遲明日傍晚他就能到洪都城。
    為了趕心裏一月救援的死線,朱元璋可謂是拚了老命了。
    陳友諒派來打探消息的士兵也已經得到了朱元璋大軍將至的消息。但他正回去傳信的時候,發現自家大軍已經敗了。現在他正在潰逃的大軍中尋找陳友諒的蹤跡,將朱元璋大軍將至的消息告知陳友諒。
    朱元璋給各個將領下令,並徹夜拔營趕路時,將張子明留在身邊,細細詢問洪都的事。
    趕路時,將領們和智囊團們都集中在朱元璋的船上,聽張子明說那洪都的故事。
    張子明很想回去送信,但朱元璋不許,讓義子花文遜暫代信使,領一隊輕騎前去送信,順帶保護標兒。
    張子明無奈,隻能發揮自己極好的口才,將陳標來到洪都城後之事,繪聲繪色地告知朱元璋等人。
    “敲了敲城牆就發現哪段城牆作假?!”
    “他怎麽判斷出陳友諒會來攻打洪都?你說了我也沒聽懂啊,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
    “泥糊一糊就成了石頭?有這麽神奇的東西?!”
    “國瑞炮和小國瑞炮,呃……”劉基和李善長對視了一眼,想起朱元璋曾經想要取名,被他們攔住的“陳標炸藥”。
    這父子倆真是親父子啊!
    朱元璋抓了抓自己很久沒刮的絡腮胡子:“嗯,不錯,不錯……”
    張子明繼續吹噓陳標,並加入一些自己的主觀色彩。
    在他的口中,陳標能掐會算,料敵先機,甚至能呼風喚雨。在陳標的帶領下,一眾將士眾誌成城,以兩三萬人打敗了陳漢六十萬大軍,堪稱奇跡中的奇跡!
    小軍師!我們的神!
    “小軍師說!他的謀略全是他的父親陳國瑞將軍教的!他對陳友諒的預判全是聽從陳國瑞將軍的教導!”張子明滿臉向往,“不知道陳國瑞將軍是何等人傑!”
    朱元璋又抓了抓自己很久沒刮的絡腮胡子:“嗯,確實是人傑。”
    在朱元璋身邊一左一右充當劃掉)門神劃掉)護衛的徐達和常遇春,不約而同用眼角餘光瞥了朱元璋一眼。
    主公,你這樣自吹自擂,不尷尬嗎?
    劉基已經嘴角微抽,撇過了臉。
    李善長好奇道:“你既然是千戶,怎麽不去打仗,跑來送信?”
    若洪都城情況緊急,標兒派心腹將領來送信還能理解。現在大家都在爭搶功勞,千戶算挺大的官了,怎麽不去立功,變成了信使?
    朱元璋的衛所製度改自元朝和唐朝。衛所最高長官為指揮使,燕乾之前就是指揮使。指揮使之下便是千戶,然後是百戶、總旗、小旗。
    張子明為千戶,已經是普通兵卒能當上的最大的武將。再往上,就是勳貴重臣了。
    張子明猶豫了一下,道:“小軍師料到會有人問這個問題,讓我實話實說。但我……覺得不太好說。”
    朱元璋催促道:“標兒讓你實話實說,你就說!你不是說你們凡事都聽小軍師的嗎!”
    張子明道:“是!呃,這個,小軍師說,我是被排擠打壓了。”
    朱元璋眼睛瞪圓:“什麽?!居然還有這事?!誰幹的?!我給你做主!”
    張子明立刻道:“不是不是,主公,我這個排擠打壓,其實也不算排擠打壓,就是……呃,帶著一點玩笑性質。”
    張子明把前因後果道來。
    陳標開始教將士們讀書後,張子明因腦子靈活記憶力好,不僅自己學得最快,還能教班裏其他同袍,每次考試都是第一。趙德勝和牛海龍聯合起來,也沒能讓自己喜歡的評書變成皮影戲。
    於是趙德勝和牛海龍就在要出城迎戰時“排擠”張子明,讓張子明留守保護陳標。
    “你學得這麽快,以後肯定要去當文官,要什麽功勞,去去去,一邊去!”趙德勝陰陽怪氣道,“等這場戰鬥結束,我就把你送給標兒,你別想當千戶啦!我不要你啦!”
    張子明聳肩:“趙將軍對下屬很好,軍紀也很嚴明,就是偶爾對熟人有點小氣。”
    朱元璋扶額:“這家夥……打仗呢,他鬧著玩嗎?!”
    其他人都忍俊不禁。
    聽了張子明所說的前因後果,他們明白,趙德勝並不是真的排擠張子明。
    張子明頭腦聰明,可能有更好的未來。且張子明已經立下很多功勞,不缺這一點。所以趙德勝讓張子明保護陳標,這也是信任張子明。
    隻是啊,這趙將軍真的有點……有點輸不起啊。
    朱元璋笑道:“你想離開趙將軍麾下嗎?”
    張子明老實道:“末將不想。”
    朱元璋道:“那好。牛海龍經過此戰應該能獨當一麵,我會讓他去鎮守他處。你去給趙德勝當副將。好好幹,書也要好好讀,爭取早日也獨當一麵。”
    張子明先驚喜道:“末將遵命!呃,主公,趙將軍會很生氣吧?他現在真的很嫌棄我。”
    朱元璋大笑:“就是讓他生氣,誰讓他這麽小氣?他啊,現在有機會了就該好好讀書。你要帶著他一起讀書。”
    張子明立刻再次道:“末將領命!”
    朱元璋道:“來,再說說標兒的事。”
    我的標兒真是太厲害了!
    朱元璋反複詢問陳標的事,有將領卻不以為然。
    朱亮祖嗤笑:“主公,一個黃口小兒,能有多大本事?洪都守將朱文正正好是陳家人,說不準他為陳標刷名聲呢。”
    朱亮祖話音未落,張子明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他身後幾名同來的洪都守軍兵卒也紛紛站起來,對朱亮祖怒目而視。
    朱亮祖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張子明抱拳道:“將軍,小軍師的事跡是真是假,你到了洪都城隨便找個人問一問就知道。小軍師是洪都恩人,若沒有小軍師,我們即使能守住洪都城,也會死傷慘重。請不要侮辱我們的恩人。”
    張子明身後洪都守軍也抱拳行禮,但臉上都薄怒未消。
    朱亮祖訕訕道:“我隻是合理質疑,沒……”
    徐達打斷道:“戰後自會論功行賞,不需要現在爭功勞。”
    朱亮祖趕緊閉嘴。
    他誰都不服,就是有點慫徐達。朱亮祖曾為元軍將領,被朱元璋俘虜後投降再叛,第二次是被徐達擊敗後再度歸順。
    常遇春當時還為徐達手下一將領,被朱亮祖打傷過。
    除了朱元璋之外,朱亮祖就隻服氣徐達一個人。徐達讓他閉嘴,他就乖乖閉嘴了。
    李善長慢條斯理道:“正如張千戶所言,洪都那麽多雙眼睛看著,誰有功勞一問便知。”
    他儒雅地笑了笑,繼續道:“陳家功勞雖不能與外人說,但眾人皆知咱們的糧餉大多由陳家籌集。標兒即便什麽都不做,待主公當了皇帝,也能得一個世子之位,將來繼承陳國瑞將軍的爵位。朱文正何必撒下彌天大謊,給標兒攬功勞?就算朱文正、陳英、李文忠三人皆是標兒兄長,鄧愈、趙德勝、燕乾等人可和陳家沒關係啊。”
    朱亮祖心頭一顫,聽懂了李善長的話外之意。
    朱文正、陳英和李文忠是朱元璋最信任和看重的三個義子,朱文正與李文忠更是功勞不比他差,官位也比他高。他現在隨口的質疑,可能就會得罪這三個朱元璋的親信。
    朱亮祖立刻輕輕扇了一下自己的嘴,裝憨厚道:“我這張嘴真是……主公,我就是不信一個九歲小孩能這麽厲害。他這麽厲害,我白長了這麽多年了。唉,怎麽會有這麽厲害的人?不敢相信啊!”
    朱元璋微笑:“我也驚訝,不怪你。好了,張千戶,你們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就能與文正匯合,到時候有你們立功的機會。”
    張子明等人道:“是!主公!”
    朱元璋遣散其他人,隻留徐達一人。
    他威嚴的神情立刻垮了,眼眶變得通紅:“徐達啊……我,嗚嗚嗚,我的標兒……標兒他……”
    徐達本想勸說,一張口,眼淚也湧了出來。
    他拖了張椅子坐在朱元璋麵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道:“老大,你居然忍得住。我聽到標兒第一天累暈的時候,就出去哭了一場。”
    朱元璋捶胸頓足道:“我總不能當著他們的麵哭吧?我的標兒啊!朱文正這個混球他在做什麽?!守城是他的事!他拉著標兒做什麽!”
    徐達擰了一把哭出來的鼻涕,哽咽道:“我猜是標兒主動幫忙。標兒要幫忙,朱文正他們攔不住。唉,老大,你想好怎麽出現在標兒麵前沒有?你這次總要以朱元璋的身份見標兒吧?”
    朱元璋一邊哭,一邊指著自己的絡腮胡子:“我專門半個多月沒刮胡子,我就不信標兒能認出來!”
    徐達擦了擦眼淚,認真問道:“如果標兒和你父子連心,認出來了呢?”
    朱元璋哭聲一滯,開始愁了。
    但他完全不用愁,因為陳標已經離開了洪都城。
    花文遜將朱元璋援兵已至的消息帶到後,陳標盯著地圖看了一會兒。
    鄱陽湖主要容納贛、撫、信、饒、修五大河流入水,然後在湖口匯聚,注入長江之中。
    經過這一月觀察,陳標判定,贛江上遊正值汛期,而撫、信、饒、修四條河流水流平緩,甚至近段時間略有下降,恐怕遇見了旱情。
    那麽關係鄱陽湖水位的,就隻有贛江這一條河了。
    陳標做了一番心裏掙紮之後,帶著僅剩的兩個用於突圍、以防萬一的烈性炸藥|包,與朱文正一同去了贛江入湖口的上遊。
    陳標自嘲道:“沒有人比我更懂朱家軍的船有多小。我爹給我說了幾年大話,也沒給我弄到一條可以遠航的大船。天時、地利、人和,天氣幹旱、陳漢軍心潰散,主公已占兩點。我讓鄱陽湖水位下降一點,或許能讓主公把最後一點地利占了。”
    花文遜激動道:“真的能成?”
    陳標道:“試試唄。”
    朱文正抱著陳標,帶著一隊輕騎策馬離開。
    鄱陽湖決戰是立功的好機會,陳英和李文忠都是功勞多不壓身,隻有朱文正已經不在乎什麽功勞。所以朱文正就負責保護陳標,暫時離開戰場,去謀劃一個“地利”的可能性。
    當他們來到贛江入湖口上遊,陳標花了一天時間探查江岸和附近支流情況,炸開了贛江的堤岸。
    江西戰亂連綿不休,如今這裏已經是千裏無雞鳴的荒野。
    江水從缺口漫出河岸,湧向荒野,淹沒荒地,不會給任何人造成麻煩。
    因為這個亂世,在河邊最適合種植的沃土平原上,居然連一個人都沒有。
    陳標坐在低矮山丘頂部的石頭上,漠然地看著渾濁的江水在無人的荒野上肆虐,將雙膝抱得更緊了一些。
    “正哥。”
    “嗯?”
    “河堤不該是用來炸開的,而是應該加固的。”
    “呃?”
    “加固河堤,疏通河道,建水渠挖湖泊調節水麵,讓洪水不泛濫,兩岸和下遊百姓安居樂業,才是正常人做的事。”陳標把臉埋在膝蓋上,“我好討厭亂世啊。”
    朱文正沉默了半晌,把陳標抱起來護在懷裏。
    “誰說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