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就證明他錯了(四更一百零一萬營養液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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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唐大夫的金針刺穴下, 王亮緩了過來。
身為高官,朝堂上罵戰多了是了。對於道德上的指責,他們向來不在乎。
如果罵就可以罵死人, 這世上就沒有那麽多不公平。
但王亮剛經曆了十分艱苦的長途跋涉,本就餓得頭暈眼花, 強撐著一口氣。被朱標這麽一罵,頓時血氣上湧, 差點背過氣。
再加上王亮見到蒙古王的殘忍行徑, 本就對自身幾十年堅持的忠君思想產生了動搖。
如朱標所說, 堅固的堡壘都是從內部攻破。讀書人的“心境”破碎, 被人稍稍一罵, 就自己破防。
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就是“氣急敗壞”。
朱元璋好奇地打量躺在地上大喘氣的王亮。
上次標兒罵死人,他沒能親眼看見。今天他終於見到了!等劉基來,我一定在他麵前好好炫耀!
朱元璋一想到天天都想著重新複製標兒罵死人的神技, 那張嘴一天比一天毒的劉基, 就樂不可支。
對了,文吏呢!沒有人把這一幕記下來嗎?
朱元璋焦急東張西望,見李文忠和陳英各自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本子在記錄。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李文忠和陳英的袖子裏有小本子和炭筆,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會這麽及時地記錄, 但朱元璋很欣慰。
他看向一旁探頭探腦, 齜牙咧嘴,不知道傻笑什麽的朱文正,拳頭硬了。
他三個義子中隻有朱文正一個人姓朱, 為什麽姓朱的這麽傻?!
朱文正看到自家四叔兼任義父不善的眼神,挪動腳步, 走到李文忠和陳英中間,左伸脖子右伸脖子,看兩個兄弟的記錄是否準確,並指手畫腳,指責他們記錄出錯,被李文忠狠踹了一腳。
王亮終於緩過氣。他瞪大著眼睛看著房梁,半晌不說話。
張玉十分擔憂:“老大人,老大人,還好嗎?喝點水?”
王亮就著張玉的手喝了幾口溫水,靠在張玉身上,重新開口:“依你之見,我這種人,是不是該直接以死謝罪?”
朱標搖頭:“活著比死了更難。若王學士有心重新為民,就努力活下去,用自己的學識幫助新生的大明。”
但他知道大明現在真的很缺曾經身居高位的文化人。
經過統計,從紅巾軍揭竿起義起,到大明建立,為元朝死節殉難的元朝進士多達四十人以上,這這些人絕大部分是漢人。
元朝的科舉斷斷續續,每次錄取僅有幾十人,且分左右榜,漢人進士隻占一半。可見元朝進士這一群體對元朝統治的忠誠。
特別在南方大地作戰的時候,漢人進士群體比蒙古人鎮壓起義軍更加凶猛。在元朝大軍撤退後,他們自發組織鄉勇軍抵抗紅巾軍。
還有的人如張昶那樣背地裏謀劃,為瓦解起義政權使盡全力。
大明建立後,他們也一直與大明作對。直到大明成為新王朝變成了既定的事實,他們才大舉進入這個新王朝。
其實就連劉基、章溢、葉琛等人,也曾經是這群進士的一員,自發鎮壓農民起義軍。
在封建時代,對於封建地主們而言,階級鬥爭遠遠大於其他。
所以中途醒悟,為朱元璋鞠躬盡瘁,為百姓謀福祉的幾位大先生,才難得可貴。
朱標並不知道,當朱元璋剛建立大明後不久,原本跟著朱元璋的寥寥無幾的文臣被悉數排擠出朝堂。之後朱元璋朝堂上的文臣高官,被新科舉進入的人占據。
朱元璋很信任這些大明建立之後才科舉考上來的文臣。
這些文臣回報朱元璋的呢?是空印案,是郭恒案,是南北榜案,是朱元璋殺空了半個朝堂,被後世史學家評價為“冤案”的血腥□□。
外國史學家,和認可外國史學家的人說,這些都是“以前元朝官場的潛規則,朱元璋自己不知道,沒有下令禁止,等他發現的時候就勃然大怒,並且不聽人解釋,這些都是官吏們一直以來的行為,並非官員刻意隱瞞,就大動屠刀,實在是冤案”。
在之後,朱元璋把曾經排擠出朝堂的文臣的徒弟提拔回來,讓他們圍繞在太孫身邊。
但隻知道紙上談兵的年輕讀書人,和在亂世中摸爬滾打武德充沛的實幹老前輩完全不一樣。
章溢為實行心中井田製,將家中田地全部均分給了鄉親;建文帝身邊的文臣為了複興周禮,就是每天商量給宮殿宮門道路和官職改名字,弄得朝堂一片混亂,勳貴人人離心。
被蒙騙而不知就是昏君,找不到解決辦法胡亂殺人就是暴君。作為皇帝,無能是大錯。這些都是朱元璋這個大明皇帝無法辯駁之罪。
這個時空的朱元璋隱隱發現了禍端,仗著自家身邊幾位大先生還精神矍鑠,愣是壓著科舉,自己親自一個一個麵試舉薦的人才,想先讓朝廷班子完善之後再科舉。這樣科舉上來的人,他才有時間去進一步培訓其思想和能力。
身處什麽位置,才會考慮什麽事。朱元璋考慮的事,朱標暫時沒想過。他隻是出自最樸素的義憤,不願意讓降臣降將和付出了鮮血的大明將士官宦平起平坐。
都給我滾去勞動改造營改造一圈,再按照流程來當官!
朱標也知道,自己這種舉措其實有些可笑,並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改變。
但人非聖賢,堅持一些可笑的舉措,能讓自己心裏舒坦,才是真實的有感情的人。
朱標從不認為自己是聖人。所以他樂意在允許的程度上,依照自己喜好做事。
就算朱元璋怪罪下來,他也理直氣壯。
朱標再次一字一頓道:“活著比死了更難。大明現在就像是初生的樹苗,有無數人想把大明變成大元,讓官宦能繼續趴在百姓身上喝血吃肉。所以,大明需要有過來人嗬護。可是,這樣的過來人,真的有嗎?”
王亮啞聲道:“張昶不是在你們那裏嗎?”
朱標眼中流露出笑容,明明是笑容,卻異常悲傷:“皇上給了張昶很多次機會。但張昶上的折子,不是歌功頌德,就是希望皇上享樂。他上次還讓皇帝修大宮殿,大陵墓。對了,他還和皇帝說,要用嚴峻的刑罰懲治百姓。”
“張昶是一代大儒。就算我不怎麽喜歡程朱理學。但我想程朱理學,二程和朱子,絕對都是深愛著百姓,希望為百姓謀福祉的。”
“儒家聖學中,絕對沒有任何文字,教他如此對皇帝獻策。”
朱標很認真地問道:“我真的想不明白,對元朝皇帝的忠誠,對貧苦百姓成為皇帝的恐懼,就可以讓一個舉世聞名的大儒輕鬆背叛所學,就為了讓大明失去民心嗎?在大儒眼中,民心是什麽?不是一顆顆鮮紅的心髒,不是活生生的人嗎?”
朱元璋攥緊了拳頭。
王亮沉默了半晌,他問道:“張昶現在人呢?”
朱標道:“皇上讓他閉門著書,為丞相脫脫平反。可他寫了許多年,都沒有寫出來。”
王亮再次沉默了許久,道:“因為他寫出來,就證明他錯了啊。”
半晌,朱標收起眼中的悲傷,道:“就是想讓他承認,他錯了啊。”
王亮問道:“他如果承認,你是否會放過他?”
朱標搖頭:“這和我有什麽關係?不過以我對皇上的了解,如果張昶承認他錯了,皇上會讓他以明臣的身份自盡,也不會禍及子孫。”
王亮又問道:“如果他認為自己是元臣?”
朱標道:“那就讓他以元臣的身份去死,讓他的家人都為他的堅持付出代價,讓百姓都知道,有一個元臣為了挖大明的根,曾經上奏過多少殘害百姓的折子。”
王亮的手往胸口上一按,又差點眼前一黑,暈倒過去。
王亮因為不喜皇帝荒誕,隻每日在翰林院編纂書籍。所以他對朱標的了解並不多。隻是跟著皇帝難逃之後,聽許多從南邊北逃的蒙古將領罵“陳標”是妖孽。
雖然朱標差點把他氣死,他其實也很欣賞朱標為國為民的錚錚鐵骨。
他和朱標隻是立場不同,但能分得出好壞。
但朱標現在這話……死就死了,還要讓人遺臭萬年嗎?
“文人最重名啊。”王亮於心不忍,“何必咄咄逼人?”
朱標漠然:“他不想被人說,就不該做。”
朱標道:“聖賢有過,從來不懼怕別人說。”
王亮聲音逐漸尖銳:“那你呢!你就能所有事問心無愧嗎?!”
朱標抬杠:“不能!但我做了有愧於心的事,不懼怕別人記錄下來,流傳後世!我將是名留青史之人,史筆如刀,我還能讓史官為我改史不成?!”
朱標仰頭:“我怎麽了?你嫉妒我能名留青史?驅逐韃靼,恢複中華,日月昭昭,我朱標……唉?唐大夫!唐爺爺!”
唐大夫掐著王亮的人中:“標兒,你能不能別說了?你再說下去,他再暈一次,就算你叫我爺爺也沒用,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
朱標趕緊捂住嘴。
張玉看著又暈過去的王學士,又抬頭看著眼睛滴溜溜轉,滿臉無辜的“妖童標兒”,心情複雜極了。
原來、原來文人罵戰,是真的能罵死人啊?
這一刻,天不怕地不怕的張玉,有些害怕了。
朱元璋:趕緊記趕緊記,唉,還救什麽救,別救了!
陳英:還是得救,標兒從不想罵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