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三精神病院(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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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江安市精神病院裏, 每棟大樓都有五層。
    此時此刻,白霜行站在病區一樓,粗略朝著正門外掃視一眼。
    紅霧彌漫, 吞噬大半視野, 樹木、樓房、乃至於整個病院, 全都籠罩在潮水一般的霧裏。
    天空很暗,氤氳著血色, 陰沉沉的, 讓人聯想起死亡。
    白霜行毫不懷疑, 一旦他們邁出大門, 在那片詭異莫測的濃霧裏, 就會立馬衝出什麽東西, 把他們吞吃殆盡。
    看來,他們的活動範圍僅限於病區裏的這棟樓房。
    “要找鄭言河的話,”沈嬋分析, “他最有可能在辦公室裏吧。”
    “難說。”
    季風臨:“現在白夜變成這副模樣,他應該覺醒了厲鬼的記憶,出現在哪兒都不奇怪。”
    這裏整個世界都是他的,作為主宰,鄭言河擁有隨心所欲的權力。
    “我有個問題。”
    文楚楚想了想,表情認真:“掌控白夜的厲鬼,究竟有多麽強大的實力?要想打敗他, 我們需要製定一個比較周密的計劃吧?”
    她沒有經曆過【第一條校規】, 在百家街裏,也隻是短暫和江綿交過手。
    對於厲鬼, 文楚楚所知甚少。
    “大概——”
    回想起當初在興華一中的經曆, 白霜行說:“普通的鬼魂見到它們, 會不由自主感到畏懼;它們的力量絕對淩駕於一般的鬼怪,絕對不能掉以輕心。”
    毋庸置疑,它們很強。
    不過,白霜行既然能放言除掉鄭言河,就一定擁有自己的倚仗——
    目光上移,來到技能麵板。
    在這場白夜裏,多虧有隊友們的幫助,她自己的技能一個都沒用過。
    鄭言河遠遠強於白夜裏的普通鬼魂,但江綿和秦夢蝶,絕非“普通”。
    她們同樣擁有白夜之主的實力,而現在,通過【神鬼之家】,這份強大的能力來到了白霜行身上。
    “白夜的主人雖然厲害,但稱不上‘無敵’。”
    白霜行說:“在【第一條校規】裏,秦夢蝶就遭到過邪神的壓製,陷入長時間的沉睡。”
    後來與神像正麵相抗時,秦夢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幻覺的影響。
    由此可見,創造白夜的厲鬼並非不可戰勝。
    “我有一個攻擊性技能,一個輔助性技能。”
    白霜行繼續道:“你們還有什麽技能和道具嗎?”
    “我的【言出法隨】用掉了。”
    沈嬋從口袋裏拿出一張驅邪符:“不過積分還剩幾個,能兌換點兒符紙。”
    “……喂!”
    感受到她的動作,蜷縮在口袋裏的粉色鉛筆用力抖動:“你們清醒一點!難不成真打算掀翻白夜?”
    筆仙苦口婆心:“別衝動啊各位!我能感受到,在這棟醫院裏出現了一股……不,是兩股非常強勢的力量,和它們硬碰硬,你們幾條命都不夠死的!”
    白霜行微微愣住:“兩股力量?”
    其中之一是鄭言河,他們心知肚明。
    那……另一方是什麽?
    季風臨蹙眉:“你能找到它們的位置、知道它們的身份麽?”
    粉色兒童鉛筆左右搖擺,當作搖頭。
    “不知道。那兩種力量飄渺不定,擴散在整棟樓裏,我找不到確切的源頭。”
    它越說越擔心:“它們的力量遠在我之上,我沒辦法對它們進行預知……這種程度的厲鬼,遇到還是快跑吧。”
    說到這裏,筆仙欲言又止。
    這群人非要去作死,怎麽攔都攔不住。
    它本打算自暴自棄,讓他們把它隨便丟在某個角落裏,雖然狼狽了點,但至少能保住性命。
    不過……看看四麵八方湧動的血霧,再聽聽立體環繞的慘叫聲哀嚎聲,如今的它實力大損,要是單獨待著,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被撕成碎片了。
    前後都是死路一條,粉色鉛筆默默縮回口袋。
    至少在死掉之前,讓它舒舒服服睡個好覺,而不是被扔進垃圾堆。
    “兩種力量?”
    沈嬋戳了戳筆身:“可是在白夜裏,通常隻有一個最強的厲鬼啊。”
    粉色鉛筆還是左右搖晃。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身為白夜裏的原住民,它連白夜究竟是什麽都不清楚,更別說窺探背後的主宰者。
    “係統。”
    文楚楚看向099和444:“這個能解釋嗎?”
    “如果同時塞進兩隻惡鬼,”白霜行笑笑,“算是監察係統違規吧。能舉報嗎?”
    【絕對沒有違規!】
    身穿白大褂的小人挺直身子,義正辭嚴。
    【我們監察係統勤勤懇懇、秉公執守,在我們的白夜裏,不可能出現漏洞。】
    說完,它頗為尷尬地停頓一下。
    【至於筆仙提到的另一股力量……】
    099撓頭:【可能是它感應錯了吧?在我的記錄裏,這個空間絕不會出現能與白夜主人相抗衡的家夥。】
    “筆仙。”
    筆仙聽不見係統的聲音,白霜行好心為它傳話:“係統說,你是個感應出錯的笨蛋。”
    099:……?!
    它才沒說過最後那兩個字!你不要添油加醋好嗎!
    “我才沒出錯!”
    筆仙很容易就中了激將法,吐豆子似的,把已知信息劈裏啪啦全說出來:“空氣裏一直彌漫有兩種氣息,一種怨念深重、殺意極強,另一種……”
    粉色鉛筆瑟縮一下:“另一種,雖然氣息很弱,但比前一道力量更加純粹和壓抑……很可怕。”
    筆仙很好麵子,大多數時候總端著架子,沒忘記自己曾經的風光。
    能讓它脫口而出“可怕”,對方必然不可小覷。
    “雖然我實力大損,但最基本的感知力還是有的。”
    粉色鉛筆不服氣地說:“哪怕是其它鬼魂感知不到的事物,我也能察覺端倪——這是我與生俱來的能力。”
    【前輩。】
    監察係統099摸不著頭腦,疑惑看向身邊的黑色小煤球:【你發現不對勁了嗎?】
    它是剛剛上任的新手,論實力,還很弱。
    444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樣:【沒有。】
    它想了想,側頭與099對視。
    【你是本場白夜的監察係統,如果連你都感受不到……】
    444語氣微沉:【要麽,那道力量根本不存在,是個徹頭徹尾的謊言;要麽,它已經遠遠超出了你的力量範疇,淩駕於你之上。】
    白大褂小人悚然一驚,聽它做出結論。
    【很遺憾,我也察覺不出來。】
    監察係統444號說:【但我傾向於相信第一種可能性——白夜裏,如果真的混入了別的東西,我們不可能發現不出端倪。】
    更何況,是筆仙口中那樣恐怖的存在。
    【……是哦。】
    099心有餘悸,點點頭:【還是前輩沉得住氣,我差點就上當了。】
    444冷哼一聲,揚起下巴。
    “不管另一種力量究竟是什麽,隻要它不現身,就和不存在沒什麽兩樣。”
    文楚楚很樂觀:“我們全力以赴,幹掉鄭言河就可以了——對了!我的技能還剩下一次使用機會。”
    白霜行好奇:“我記得,在每場白夜裏,你的技能不是隻有一回使用次數嗎?”
    “那是剛得到技能的時候。”
    文楚楚咧嘴笑笑:“從百家街【惡鬼將映】出去後,我直接就把技能升級了,現在每場可以用兩次。”
    從小到大,她最怕什麽?
    鬼啊!
    隻要把這個技能升級升級再升級,有朝一日,她說不定能撕遍厲鬼無敵手,再也不害怕它們。
    至於那些本身擁有實體的殺人魔和怪物,直接硬碰硬就行。
    在恐怖症患者的精神世界裏,為了擊退厲鬼,文楚楚用過一次【實體化】。
    她還剩下另一次機會。
    “這是個很厲害的技能。”
    沈嬋思索道:“或許,它可以用來直接幹掉鄭言河。”
    “不過,有個問題。”
    白霜行說:“楚楚的技能可以讓鬼魂受到物理攻擊,但怎樣才能置它們於死地?割破鬼魂脖子、刺穿鬼魂心髒,它們會魂飛魄散麽?”
    沒人知道。
    “我也還剩一次技能使用機會。”
    季風臨說:“目前風力不大,隻能用作輔助。”
    “總之,先試試看嘛。”
    沈嬋朝著病區深處瞟上一眼:“就算贏不了,我們也能向係統報備真凶的名字,立馬從這裏脫身。”
    這是他們最後的底牌。
    她話音方落,不遠處的走廊裏,突然傳來奔跑的腳步。
    沒人再說話,白霜行循著聲音看去。
    一樓燈光昏暗,比起其它樓層,安靜空曠許多。
    此刻腳步噠噠,每一聲都像是踩在耳膜上,清晰得過分。
    漸漸地,白霜行見到了聲音的源頭。
    那是個剃了光頭、身體極度消瘦的男人,晃眼看去如同骷髏架子,兩隻外凸的眼睛充斥著血絲,仿佛正在淌血。
    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瘦成這樣的人類——
    或者說,現在的他,已經不再稱得上是人類了。
    正如監察係統所言,白夜之主蘇醒以後,第三病院的患者們遭到怨氣入侵,變成了不人不鬼的怪物。
    眼前的男人從嘴角不斷流出口水,低聲念念有詞,不知道在自言自語說著什麽。
    他的雙眼毫無生機,流露出幾分癲狂色彩,那是野獸一般的、對食物的渴求。
    “餓……”
    他張了張口:“不想吃東西,太胖了……必須吃東西……吃!”
    “這是——”
    沈嬋頭皮發麻:“神經性厭食。”
    【叮咚!】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耳邊就傳來係統提示音。
    【白夜科普時間!】
    【神經性厭食,簡稱厭食症。患者過度節食,吞咽食物時,伴隨有惡心、嘔吐等等行為,間或出現暴食現象。】
    【由此衍生出的怪物,由於生前長時間餓著肚子,在極度饑餓之下,會四處搜尋可以滿足自己的食物——千萬要當心哦!】
    沈嬋:“……嘖。”
    再眨眼,走廊裏瘦骨嶙峋的男人發現他們,忽然猛地起身,舉起雙手,向他們直直衝來!
    舉手的動作略顯突兀,當白霜行順勢看去,不由脊背一涼。
    ——在他的掌心,居然生長著一張張密密麻麻的嘴,有的合攏有的張開,露出白森森的、鯊魚一樣的尖牙!
    文楚楚也被惡心得夠嗆,掄起身旁的一把椅子,在怪物即將到來時,用力砸向他腦袋。
    她下手很重,鐵製的椅子徑直落在男人頭頂,發出一聲悶響。
    聽到這聲音,白霜行覺得自己的腦袋也跟著疼了一下。
    怪物不是厲鬼,擁有實體、會受到物理傷害,而且他們本來就是由人類演變而來,稱不上多麽強。
    被狠狠這麽一砸,劇痛襲來,男人頭暈目眩,狼狽暈倒地上。
    文楚楚掏出口袋裏的小刀,正要上前補刀,被沈嬋叫住。
    “等等。”
    沈嬋說:“他不是白夜裏原有的怪物,而是病人的意識遭到了怨氣汙染……如果我們能毀掉白夜,這份意識,會回到病人的腦海中。”
    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們,本身就已經生活在難以想象的痛苦之中,如果在這裏殺了他,一定會對病人的本體造成影響。
    他們的精神經受不住更多折磨了。
    “把他綁起來,鎖進房間吧。”
    白霜行說:“反正我們很快就會離開一樓,和他不再有交集。”
    季風臨點頭,按照她的說法,上前認真執行。
    “我記得,鄭言河的辦公室在二樓。”
    文楚楚說:“我們要直接去那兒看看嗎?”
    雖然鄭言河在辦公室裏的可能性不大,但首先去辦公室裏瞧一瞧,總不會吃虧。
    沈嬋點頭:“沒問題。”
    於是安置好厭食症病人後,四人結伴上樓。
    不是錯覺。白霜行想。
    越往上,氣氛越是壓抑。
    血霧愈發濃鬱,漸漸地,已然像是飄浮著的血珠黏在她身上,耳邊的慘叫和笑聲逐漸放大,在各個方向回旋不休。
    路過二樓時,有個女人蹲在樓道角落瑟瑟發抖,一邊渾身戰栗,一邊喃喃低語。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鬼,全都是鬼!”
    說著,她抬手用力揮舞,似乎正在驅逐著常人無法看見的東西。
    然而在她身邊,根本沒有任何事物。
    沈嬋小聲:“是病人的幻覺。”
    文楚楚看著她,心中有些悶。
    之前第三病院裏的環境還算正常,整潔明亮、病人們都得到了比較好的照料。
    直到此時此刻,他們的病症被剝離出來,完完整整呈現在她眼前,那股絕望與窒息的感覺撲麵而至,讓文楚楚喘不過氣。
    “話說回來。”
    白霜行說:“她沒有變成怪物。”
    “怨氣入侵,可能有多有少。”
    季風臨看她一眼:“不過,在這種環境下待久了,任何人都會慢慢被厲鬼同化吧。”
    沈嬋皺眉:“我們也會嗎?”
    忽然想到什麽,她心中微悚:“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的第二個支線任務?”
    支線任務二,白衣惡魔。
    為了提高難度,係統曾為他們分別安排了一種病症,隨著白夜推進,將一點點顯露出來。
    文楚楚一怔:“我們體內的病症……不會也受到怨氣感染吧?到目前為止,你們有覺得自己哪裏不正常嗎?”
    ……她可不想被厲鬼的怨氣變成怪物啊!
    白霜行搖頭:“沒有。”
    季風臨:“我也沒有。”
    “精神疾病發作,有時候需要一個契機,比如恐懼症。”
    沈嬋冷靜分析:“有任何不對勁的症狀,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其實,我——”
    身旁的文楚楚躊躇一秒,小心翼翼舉起右手:“自從離開鄭言河的記憶,我就總覺得,身體怪怪的。”
    文楚楚想了想,努力措辭:“怎麽說呢……精神方麵沒有問題,但身體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呼吸不上來,有點惡心反胃。”
    沈嬋:“還有嗎?”
    “就像生病了一樣,不太舒服。”
    文楚楚撓頭:“可我的理智又很清醒。”
    思忖一會兒,沈嬋試探性開口:“是不是覺得,身體有種病理上的難受,體內器官不知哪裏出了問題?”
    文楚楚一愣,隨即點頭。
    “你的病症,很大概率是‘疑病妄想’。”
    沈嬋說:“患者會覺得自己生了重病,並出現幾乎能以假亂真的妄想——病情嚴重的時候,有些人甚至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內髒腐爛,隻剩下一具空殼。”
    從沒聽過這樣的精神疾病,文楚楚有些驚訝。
    文楚楚:“到那個時候,病人會真的死掉嗎?”
    沈嬋搖頭:“他們會繼續生活,隻不過堅信自己失去了正常的軀殼,行為舉止受到影響。這種病名叫科塔爾綜合症,更通俗一些的說法,是行屍綜合症。”
    開眼了。
    文楚楚恍然“噢”了一聲,低下頭去,捏捏自己手心。
    是活著的,柔軟且有溫度。
    隻希望等病情惡化,到時候,她還能照常行動。
    “係統雖然發布了這個支線任務,但病症一直遲遲沒有顯露。”
    白霜行笑笑,看向腦海中的監察係統:“如果我們直接說出真凶的名字,被傳送出白夜後,連這個任務的影子都見不到——”
    她帶了幾分調侃的意思,語氣悠悠:“所以,這是為了防止我們摧毀白夜,提前做下的準備吧?”
    如果他們老老實實,就不會受到精神汙染。
    一旦違逆劇情,在後期選擇了破除白夜,精神障礙便會被催發而出。
    還真是未雨綢繆。
    【這、這是為了保障白夜安全!最近白夜被毀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誰知道你們這群人類會做些什麽事情!】
    099努力讓自己顯得理直氣壯,挺直小小的身板:
    【保障白夜安全,不算認慫。】
    444沉默著挪動視線,看它一眼。
    雖然沒說話,但這位前輩的眼神裏,再明顯不過地寫著四個字——
    你好慫啊。
    白大褂小人又一次委屈巴巴,縮回角落。
    談話間,幾人來到二樓。
    比起一樓,這裏的環境更為肅殺,空氣裏湧動著若有若無的壓迫感,令人很難呼吸。
    醫生辦公室位於走廊盡頭,和之前一樣,這次還是季風臨走在最前麵。
    他的步子輕而快,時刻關注周圍的動靜,出乎意料地,這層樓裏,暫時沒出現哪怕一個患者。
    事出反常必有妖。
    來到辦公室前,走在他身後的白霜行發現門沒鎖。
    她沒出聲,與季風臨對視一眼。
    下一刻,季風臨右手發力,輕輕推開房門。
    辦公室規整安靜,並沒有屬於鄭言河的身影。
    在辦公桌前,正筆直坐著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
    女孩神色如常,在這個煉獄般的世界裏,居然沒表露出明顯的恐懼。
    見到他們,小孩眨眨眼,微微一笑。
    “小心。”
    白霜行拉了拉季風臨袖口,示意他後退:“有古怪。”
    如她所料,當這幾個字說完,整個辦公室突然劇烈一顫,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牆麵扭曲,桌椅縮小,視線所及之處,仿佛變成一個光怪陸離的萬花筒。
    桌椅淪為玩具大小,門邊的書櫃同樣縮小了形狀,書櫃上的花瓶卻急劇增大,眼看搖搖欲墜、無法繼續被支撐,即將落在季風臨頭頂!
    白霜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手臂,有驚無險地避開這道突襲。
    花瓶幾近半人大小,摔落在地上,瓷片四散,發出哢擦脆響。
    沈嬋皺眉:“……愛麗絲綜合症。”
    她說完,係統提示音叮咚一響。
    【現在是白夜科普時間!】
    【《愛麗絲漫遊仙境》的故事,大家一定都聽說過吧!在故事裏,愛麗絲變大變小,在兔子洞裏來回穿梭——
    這個病症因此得名哦!】
    【愛麗絲綜合症,多發於兒童時期。在患者的視角裏,身邊的事物要麽忽大忽小,要麽被馬賽克效果覆蓋,很難看清。】
    【等成年後,大部分就會自動痊愈啦。】
    又是一種她從沒聽過的病症。
    文楚楚心下愕然,重新打量一遍這個房間。
    辦公室被染上五顏六色的怪異色彩,出現一團團模糊不清的馬賽克,以及一個個回旋不定的漩渦。
    房間裏的家具呈現出不正常的大小,偶爾甚至會不停變幻,乍一看去,真有幾分置身於幻想故事中的錯覺。
    不過,結合他們的處境來看,這絕對不會是童話故事。
    辦公室之外,並不受愛麗絲綜合症的影響。
    白霜行把季風臨拉出門,試著和女孩交流:“你好。請問你見過這兒的醫生嗎?”
    小孩歪歪腦袋:“你是說,鄭言河醫生?他往樓上去了。”
    “對!”
    文楚楚:“你知道他去那兒幹什麽嗎?”
    “查房吧。”
    女孩將他們掃視一眼,語氣很淡,意有所指:“樓上很危險。”
    萬幸,這孩子對他們惡意不大。
    白霜行禮貌道謝,轉身離開時,聽沈嬋低聲開口:“我的精神障礙,好像也開始發作了。”
    頓了頓,沈嬋撓頭:“大概率是被迫害妄想症。”
    當季風臨打開辦公室大門時,在她腦子裏,突然湧現出許許多多糟糕的設想。
    那女孩會不會突然暴起,殺光他們所有人?辦公桌上的那隻中性筆,有沒有可能被女孩操控、直直戳進他們眼睛?
    如果更天馬行空一些——
    如果女孩把他們變成螞蟻一樣的大小,然後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像碾碎蟲子似的,輕而易舉殺了他們呢?
    這些想法在頭腦中不斷堆積,每一個念頭都讓她深信不疑。
    不知不覺間,哪怕是遠遠看著辦公室裏的小孩,沈嬋都會心生寒意。
    “還好,現在的症狀不算嚴重。”
    沈嬋焦頭爛額,揉了揉眉心:“我還能保持理智。”
    白霜行進入過被迫害妄想症患者的精神世界,多多少少明白一點他們的精神狀況。
    等病情惡劣起來,旁人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讓他們聯想到死亡。
    比起在危機四伏的大樓裏行走,他們更適合獨自待在房間裏。
    “如果實在難受,”白霜行說,“你就找個病房藏起來,不能冒險。”
    “別。一個人的話,我恐怕又會覺得有什麽東西要破門而入,把我一口吃掉,還是待在你們身邊更安全。”
    沈嬋苦笑:“隻希望到時候,我不要懷疑你們是精神病人假扮的就好。”
    說到這裏,她看向白霜行和季風臨:
    “你們的病症未知,沒辦法提前防範,一定要小心。”
    白霜行笑笑,比了個ok的手勢。
    順著樓道往上,穿過森冷黢黑的樓梯,白霜行一邊走,一邊觀察身邊的環境。
    樓梯上有血。
    在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裏,一部分帶有極強的攻擊性。這種攻擊性在怨氣的加持下,不斷膨脹擴散,終將導致一次次殘忍的屠殺。
    鮮血四濺,散發出濃烈的腥臭氣息。
    白霜行捂住口鼻,腳步輕而快,避開了所有的髒汙血跡。
    行至三樓,走廊深處,忽然響起一聲尖叫。
    幾乎是不約而同地,四人腳步頓住。
    這聲音……很耳熟。
    文楚楚第一個開口:“這……是我們治療過的那個精神分裂女孩?”
    沈嬋口袋裏,筆仙開始不受控製地亂動。
    “就是她!”
    粉色鉛筆揚聲:“一定出事了!”
    沈嬋一愣:“那孩子,沒被怨氣感染嗎?”
    “你們不是對她進行過所謂的‘治療’嗎?”
    筆仙說:“如果治療有效,她的病症一定比其他病人要輕,就算受到感染,也不會很快發作。”
    也就是說,直到現在,女孩很可能仍然保持著清醒的理智。
    白霜行皺了皺眉。
    孩子的膽量本來就不大,世界觀也尚未成型,如今她孤零零待在醫院裏,身邊滿是殺人魔和不人不鬼的怪物……
    沒繼續往下想,白霜行開口:“去看看吧。反正,我們也要在三樓裏尋找鄭言河。”
    第三病院裏,一樓是闃然幽冷的死寂,二樓是漸漸趨於扭曲的詭異。
    那麽充斥著鮮血與屍體的三樓,儼然是一片隻會出現在噩夢裏的地獄。
    噴射狀的血漬宛如被肆意塗抹的顏料,又像一束束散開的禮花,怪物的屍體零零散散堆積在角落,顯然經曆過一場混戰,死傷慘重。
    這裏的景象實在惹人不適,下意識地,季風臨無言垂眸,默默看一眼白霜行。
    從她的表情裏,看不出多餘的、類似恐懼的情緒。
    他既放心了一些,又隱隱覺得擔心——
    在這種地方,即便是文楚楚也時刻保持緊張,為什麽她卻能做到麵不改色?
    沈嬋就更不用說。
    被迫害妄想症時時刻刻都在發作,當目光掠過一扇扇門窗,她總覺得,會從某個地方蹦出一群麵目猙獰的怪物。
    尖叫聲傳來的方向,是三樓走廊盡頭。
    他們剛走上樓梯、穿過拐角,就望見一抹狂奔著的人影。
    那是個陌生男人,看上去二十歲上下,相貌平平,很瘦。
    他穿著病號服,胸口、手臂和小腿處處布滿刀傷,布料被劃破,露出內裏的血與肉,狼狽不堪。
    不知受到什麽刺激,他神情慌張、滿目絕望,見到他們,發出一聲喑啞驚呼:“救……救命!”
    在他身後,另一道人影有條不紊地步步上前。
    由於燈光昏暗,看不清影子的臉,隻能望見它手中一把長長的刀。
    “所有人都瘋了,他們連孩子都想殺!”
    奔逃中的男人流下兩行渾濁眼淚,語氣哽咽:“救救我們吧!”
    他越跑越近,即將靠近白霜行時,季風臨蹙眉擋在她身前,抽出從白夜商城裏兌換的小刀。
    刀鋒閃爍寒光,正對男人脖頸。
    “孩子在哪裏。”
    季風臨把他上上下下掃視一遍,語氣很冷:“你怎麽逃出來的?這裏大部分怪物都死了,為什麽你能大搖大擺出現在走廊?還有,你的傷——”
    季風臨喉音微沉:“被劃開這麽多道傷口,居然沒一處致命麽。”
    男人一怔,沒說話,隻緊緊盯著他們瞧。
    半晌,他揚起嘴角,露出一個意義不明的笑,明明開了口,聲線卻陡然一變,成為婉轉輕靈的少女音。
    “嘻,被發現了。”
    無論是他突兀的笑,還是這道與外貌極其不符的嗓音,都讓文楚楚毛骨悚然。
    與此同時,追趕在他身後的黑影也咯咯輕笑。
    這一回,聲音是個中年男人:“怪你太心急。不是有句話說過嗎?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啊,應該做好偽裝再來的。”
    被季風臨用小刀抵住脖子,男人沒表現出恐懼的情緒,反而愜意地晃了晃腦袋。
    下一刻,他的身體竟化作漆黑一團,如影子般貼著地麵迅速遊走,與走廊另一頭的黑影彼此相融。
    而在融合的刹那,黑影身形一變,又成了那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
    “這——”
    文楚楚張了張嘴:“這是什麽病?”
    一句話說完,她有種惡心想吐的感覺。
    疑病妄想正在一點點侵蝕她的大腦,不僅是精神上感到萎靡不振,連身體也漸漸失去了活力,思維遲鈍、反應遲緩。
    最難受的,是她的身體之中。
    似乎有隻看不見摸不著的蟲子,正肆無忌憚啃食著她的血肉,五髒六腑被逐一掏空,剩下空空的骨架。
    糟糕透頂。
    沈嬋搖頭:“信息太少,我分辨不出。”
    “這裏居然還有活人。”
    男人開口,用了少女的聲線:“哥哥,我們要怎樣吃了他們?”
    當她說完,嗓音變換,又成了中年男人的粗獷腔調:“心髒留給你,知道你愛吃那玩意兒。我嘛,有肉吃就行。”
    這下子,沈嬋大概明白了。
    “人格分裂症。”
    她說。
    【叮咚!】
    【白夜科普時間又到啦!】
    【多重人格,亦即分離性身份障礙,在患者的身體中,會出現兩個或兩個以上的不同人格,每種人格都有自己獨特的思維、習慣、甚至是年齡性別和身份。】
    【溫馨提示,不要把它和精神分裂混淆喲!】
    “對了。”
    中年男人漫不經心地說:“那廢物和那小孩,他倆怎麽樣了?”
    “嗯……在二哥那裏吧。”
    少女嬌笑:“好不容易找到兩個意識清醒的活人,可不得好好想想,應該怎樣吃掉嗎。”
    她說著微微側開視線,走廊角落的病房裏,走出又一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
    還是一模一樣的長相,他的聲線是個青年:“又來人了?”
    轉眼間,這個男人的表情變得哭哭啼啼:
    “求求你們,別再殺人了!會被警察帶走的!醫院裏怎麽會變成這樣?快從我的身體裏滾出去!誰來救救——”
    話沒說完,他又變回了沉穩冷靜的青年音:“閉嘴!”
    “……四重人格。”
    沈嬋輕輕咬住手指甲:“妹妹,大哥,二哥,那個叫嚷著‘不要殺人’的,應該是身體裏的主人格。”
    人格分裂,往往源自於患者童年時期的精神創傷。
    在絕大多數案例裏,主人格都顯得平凡怯懦,並且曾經遭受過冷落、虐待或折磨。
    與之相比,副人格們會更加強勢,從而有能力保護他們自身。
    如果每種人格都能分裂出一道影子,會很難解決。
    白霜行點點頭,視線一轉,落在男人所在的病房之中。
    雖然視野有限,但在門後的角落裏,她還是見到了兩張熟悉的臉。
    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和患有躁鬱症的周越。
    女孩淚流滿麵,被膠帶封住嘴唇,隻能發出嗚嗚咽咽的低泣。
    周越抑鬱症發作,雙眼無神蜷縮在桌子旁,由於不久前剛剛大哭過一場,眼眶通紅。
    哪怕望見了白霜行,他也沒有任何欣喜的意思,反而滿臉絕望地不停使眼色,讓她快走。
    ——僅憑他們,不可能在這種地方活下來。
    他對此深信不疑。
    “三樓已經玩膩了。”
    少女打了個哈欠:“等解決這些人,去四樓看看吧。”
    “四樓?”
    青年搖頭:“那地方,還是不招惹為妙。”
    少女沒吭聲,忽地向上抬手。
    如同一場詭譎的魔術。
    當她伸手,一抹黑影竟從男人的身體中分裂而出,首先是從他後頸長出的頭顱,緊接著,是延展的雙手,以及輕輕邁開的腳步。
    等黑影與他完全分離,化作完整的人形走到牆邊,從中傳來少女的聲音:“嗯……也是。”
    這是多重人格在白夜裏的體現。
    人與影子,真實與虛幻,幽異,卻也有種古怪的美感。
    可惜白霜行沒時間欣賞。
    因為頃刻之間,少女與中年男人同時有了動作,朝他們俯衝而來。
    兩人速度極快,動作行雲流水,不過幾秒鍾,已然靠近他們身邊。
    文楚楚和季風臨下意識上前,同一時刻,白霜行的注意力,卻落在病房門邊的男人身上。
    沈嬋分析過,那具身體,是所有人格的本體。
    沒有猶豫的間隙,白霜行看向腦海中的技能麵板。
    【當前可使用技能】
    【白夜幻戲】
    【厲鬼基礎技能,可製造幻覺,令人深陷其中僅限白夜中使用)
    每次可使用對象:一人】
    雖然它的適用範圍有限,僅僅局限一人,但,隻要能找對本體……
    多重人格,本來就是集中在同一人的身上。
    他們既是分散,也是一體。
    心神一動,白夜麵板裏,立刻彈出一個對話框。
    【是否使用技能,‘白夜幻戲’?】
    白霜行選擇【是】。
    刹那間,走廊裏幾道殺氣騰騰的人影,不約而同動作停滯。
    少女一愣。
    在她視線所及之處,第三病棟……居然恢複了原樣。
    走廊裏沒有血漬,沒有屍體,除她以外,更沒有人。
    四麵八方空空蕩蕩,隻有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刺得她雙眼生疼。
    剛剛發生的一切,就像做夢一樣。
    人呢?
    她一時茫然,猝不及防,脖子被人猛然劃開!
    ——就是現在!
    眼看“少女”在幻覺作用下,茫茫然陷入恍惚,文楚楚手中發力,小刀直入對方咽喉!
    另一邊,季風臨同樣解決了中年男人,白霜行則拿起一把鐵椅,徑直走向最後一個身穿病號服的患者。
    那是他原本的身體。
    在身體裏,殘留著殘暴的青年和怯懦的本體兩種人格。
    ……不對。
    妹妹和大哥的人格瞬間消散,青年雖然也受到幻覺影響,產生了刹那的恍惚,但很快,他隱隱意識到什麽。
    既然妹妹和大哥死了,走廊就一定不像看起來這麽空曠。
    說不定,那些家夥仍然留在他身邊,伺機而動。
    這是幻覺!
    他看不見真實的世界,更不知道白霜行等人會從哪個方向進攻。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在自己身後,還剩下兩個病人。
    既然他活不下去,注定死在這裏——
    男人猝然轉身,眼中閃過濃濃陰翳。
    他就算死,也要找個人陪葬。
    他手裏一直握著把刀,下定決心後,毫無征兆地舉起右臂。
    刀鋒凜然,朝著女孩所在的方向決然落下!
    白霜行心口一緊,加快腳步。
    她和病房有一定距離,不可能立刻趕往男人身邊。
    而女孩被堵在牆角和桌子的夾縫裏,身前就是殺氣洶洶的男人,無路可逃。
    “死定了……完蛋了!”
    周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哆哆嗦嗦,把身體縮得更緊:“我們都得死!”
    血霧四散,有淒厲的嚎叫從四樓響起。
    男人的動作不帶遲疑,手起刀落一氣嗬成,不到三秒,刀鋒染作猩紅顏色,有鮮血噴湧而出。
    然而嗅到血腥味,男人卻怔然愣住。
    不對。
    這個高度……被他刺中的,不是那個孩子。
    正在他困惑的關頭,耳邊響起一個青年帶著哭腔的叫喊:“快……快過來!我撐不下去了!”
    是周越。
    就在男人揚刀朝向女孩的那一秒鍾,一直坐在旁邊、滿臉絕望掉眼淚的周越,在電光石火間猛然起身——
    然後以自己的手臂,硬生生接下了本應將女孩致死的一刀!
    怎麽會是這個成天哭喪著臉的家夥?!
    “你這廢物——!”
    男人怒不可遏,正要抽出小刀,手臂突然被人死死抱住,用力咬下。
    有血氣進入口腔,周越渾身顫抖,因為害怕,眼淚又止不住往下掉。
    他自卑、敏感、脆弱、無能,在很多個深夜裏,會不由自主想到自己對不起爸爸媽媽,想到毫無希望的未來,也想到死亡。
    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喪失了人類最基本的良知與尊嚴。
    在躁鬱症的精神世界裏,白霜行與季風臨拚死帶他闖出了一條生路;在此時此刻,作為人,他也想拚盡全力嚐試一把。
    至少,要保護這個孩子活下去。
    手臂上的小刀被男人艱難拔起,周越卻依然死死抱住他,沒有鬆手。
    “我是生病了。”
    所有的憤怒、歉疚與不甘心,在這一瞬息噴湧而出,周越咬緊牙關不被男人甩開,顫抖著身體,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告訴他:“……但我不是廢物!”
    話音方落,一道人影倏然而至。
    白霜行掄起鐵椅,砸向男人後腦勺。
    悶響轟然,在第三病院中的無邊死寂裏,好似奪命的計時,預示出某種強大力量即將迎來的頹敗與終結。
    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