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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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嘉悅早就帶人在中午約好的巷子口等譚柚,下人極其上道的給她搬了張椅子過來。
    吳嘉悅翹著腿架著兩個胳膊仰靠在椅子上,手裏顛著個打磨光滑的木棍,輕輕敲擊左掌心。
    “譚家老二不會不敢來了吧?”下人往遠處眺望。
    昏黑的街上安安靜靜,半個人影都沒有,沒人還好說,主要是有蚊子。明明才五月份,蚊子怎麽出來的這麽早。
    下人手往空氣中揮,怕蚊子咬了吳嘉悅。
    不來?吳嘉悅聞言敲掌心的棍子一頓,眉頭擰起來,滿臉煩躁不耐。
    她站起來,反手將棍子掄在椅子上,震的手心一陣發麻,心情頓時更差了,“狗爹養的庶出,要是敢不來壞了老娘的計劃,往後隻要讓我見一次,我找人打她一次。”
    這邊話音剛落,那邊遠處的下人就跑過來,“來了來了,譚柚來了。”
    吳嘉悅立馬往前走了幾步,問,“幾個人?”
    下人撓頭,也很疑惑,“兩個,就譚柚跟她那個打手丫頭。”
    下人跟著吳嘉悅也有段時間了,打架這種事情見過不少,但她還是頭回看見隻有主仆兩個人就敢來赴約的。
    這不是找打嗎,她們這邊可有十來個練家子呢。
    吳嘉悅顯然也沒想到,畢竟以譚柚以往的脾氣性子,她應該會把她那些狐朋狗友都帶來,這樣人一多事情就容易鬧大。
    今晚這場架,牽扯進來的人越多越好。若是譚柚那邊有誰下手沒個輕重鬧出人命,吳嘉悅能高興地跳起來。
    吳嘉悅看著手裏攥著的木棍,眸光幽深晦暗。今晚不管如何,都要激怒譚柚讓她先動手。
    吳嘉悅坐回椅子上,身邊下人圍在她身後,這麽一群人攔在巷子口正中間,像是收過路費的。
    花青提著燈籠遠遠看見她們,心裏頗為後悔,“主子,咱們應該把白主子跟蘇主子她們叫上。”
    這光看人數,氣勢就輸了一半。
    譚柚沒坐轎子,想走走順便醒醒酒,“這是人多就能贏的事兒?”
    花青一想也對,“這是拳頭硬不硬的事兒,雖然對麵人多,但說不定都是草包,根本不用京兆伊衙門來人,我一個挑十個,您站在後麵看就行。”
    譚柚不是這個意思。
    她估摸著時間,走的不快不慢。
    吳嘉悅瞧見譚柚過來就笑了,笑的譏諷不屑,“我還以為你慫了不敢過來呢,怎麽著,你們主仆兩人這是打算直接認輸?”
    她微微挑眉,手裏木棍指著腳尖前麵,極盡羞辱,“也罷,隻要你譚柚跪在地上喊我一聲姑奶奶,我便當沒有今天這事。”
    “啊呸!”花青這暴脾氣,直接挽著袖子往前走一步,“少你爹的廢話,有本事咱們直接亮拳頭!”
    她一開口吳嘉悅一群人哈哈大笑,“我們每人讓你一隻手,你能打得過?”
    吳嘉悅從椅子上起來,眼睛看著譚柚,“這是我跟你家譚庶女的事情,你個下人摻和什麽。”
    隨著她開口,那十幾個練家子直接走過來,把花青跟譚柚分隔開。
    花青眼睛瞪圓,拳頭都掄起來了,餘光瞥見譚柚朝她微微搖頭,這才不情不願地把手放下。
    吳嘉悅拎著棍子邁著豪橫的步子,朝譚柚走過去,然後在距離譚柚還有一步遠的位置站住,挑釁地用鼻孔看她。
    譚柚借著月色望向吳嘉悅。
    吳嘉悅看起來也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身形清瘦個頭比她矮個兩指左右,本應朝氣蓬勃的精氣神被酒色掏空,眼窩凹陷眼底顏色青紫,顯得不夠精神。
    就這個年齡,正是好好學習的時候。
    兩人無聲對峙,譚柚原地不動,吳嘉悅挑釁地往前又走半步。
    吳嘉悅一肚子羞辱人的話,正想著挑哪句更能刺激譚柚的時候,對麵的譚柚先開口了。
    安靜無人的街道上,是譚柚不疾不徐自帶氣場的聲音。
    譚柚問她,“可有功名?”
    吳嘉悅挑釁的笑容瞬間僵在臉上,她口口聲聲說譚柚是庶女,可人譚柚是正兒八經的翰林,而她考了好幾次都沒考上舉人。
    這也是吳嘉悅的痛處,正因為這個,在母親麵前跟其他姐妹比總有些抬不起頭。
    譚柚了然,微微歎息,“那便是沒有了。”
    陳述事實又略帶失望的語氣。
    “……”但凡譚柚剛才的口吻幸災樂禍帶著炫耀,吳嘉悅都能跳起來打爆她的狗頭,可譚柚就是以最平靜尋常的語氣問她,不帶半分譏諷。
    像是一個盡職盡責的老師在麵對不爭氣學生時的無奈,問的吳嘉悅握緊木棍,頭皮發緊。
    她這個時候要是跟譚柚動手,簡直就是直接承認她惱羞成怒不如譚柚。
    吳嘉悅心裏不服氣,哈,她能不如一個庶女?
    “我今年定能考上!”吳嘉悅棍子搭在肩上,抬起下巴很是自信。
    她這流裏流氣的模樣看的譚柚眉頭微皺,“那可曾好好複習應對今年秋闈?”
    “……”吳嘉悅莫名心虛,棍子不自覺放下來,這自然沒有,她哪有時間安心看書。
    譚柚目光略帶沉痛地看向吳嘉悅,“那學習計劃呢?”
    “……”也沒有。
    譚柚頓時望向吳嘉悅的眼神就透著股失望,“這般好的年紀不考個功名出來,你是怎麽好意思出門打架的?”
    國家怎麽沒的?就是你們這群小年輕不努力作沒的。
    吳嘉悅心虛到抬不起頭,隨著譚柚的四連問,吳嘉悅站姿已經從剛開始的吊兒郎當變成老老實實站著,雙腿夾緊,雙手交疊搭在小腹前,下意識開口,“對不起夫子,我錯了。”
    兩人這番對話看愣周邊一群下人。
    不是,咱不是來打架的嗎?怎麽突然就變成抽查功課了呢?
    吳嘉悅的下人手搭在嘴邊,小聲提醒吳嘉悅,“主子,您跟誰認錯呢?”
    吳嘉悅睜眼瞪下人,掌心朝上攤開恭敬地移到譚柚麵前,輕聲說,“自然是跟我老師。”
    老師?
    她老師在太學院呢,怎麽可能大半夜在街上?
    吳嘉悅這才從譚柚的師生氣場中清醒過來,嚇得手搭在下人懷裏往後退了兩步。
    什麽鬼!
    吳嘉悅臉都氣紫了,“好你個譚柚,竟敢耍我!”
    最丟臉的是,她竟然真的被譚柚給唬住了!譚柚那個語氣跟調調,一時間讓她以為麵對的是自己老師,頭都不敢抬。
    看見吳嘉悅剛才那慫樣的花青,更是不給麵子的大笑出聲。
    譚柚餘光掃了眼花青,花青笑出鵝叫的聲音瞬間卡在喉嚨裏,抬手捂住嘴。
    譚柚問吳嘉悅,“我哪裏耍你了?沒考上功名的是你,沒複習學業應對秋闈的也是你,大半夜出來鬧事的還是你,我隻是在陳述你的實際情況。”
    就因為是事實,吳嘉悅才更生氣。
    她本來想踩著譚柚的痛腳刺激譚柚,結果現在反過來,她被譚柚三兩句氣的失去理智。
    但凡這話是譚橙說的,吳嘉悅最多不服氣,可這話是譚柚說的啊,是她最看不起的庶女,最不屑跟輕視的人說的,那種屈辱感直接讓吳嘉悅怒火上湧。
    她掄起手裏的木棍,橫著朝譚柚手臂抽過去,“你配跟我說這些?”
    吳嘉悅說動手就動手,花青根本沒反應過來,嚇的臉色都白了,大聲喊,“主子!快……額。”
    花青本來想說快躲開,然後就看見譚柚抬手,四兩撥千斤似的,就這麽輕飄飄地接住了吳嘉悅揮過來的棍子。
    譚柚臉板著,“心虛理虧就要動手,那你臉上長著的這張嘴用來做什麽?隻用來吃飯嗎。”
    “有話不能好好說?若是棍棒就能解決問題,那為何要製定律法?”
    “別人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你能幹什麽?”
    這是說她文不成武不就?
    吳嘉悅臉色青紫,用力抽被譚柚握著的棍子。
    ……抽、抽不動。
    吳嘉悅譏笑,嘴硬地說,“你跟我逞什麽口舌,有本事咱們比比拳腳。”
    譚柚鬆開棍子,“這不叫逞口舌,這叫跟你講道理。”
    道理?吳嘉悅能忍得了譚柚跟她講道理?
    她可不管譚柚今天滿身酒氣是不是還沒醒酒,她現在就要跟譚柚用棍子講講“道理”!
    譚柚平靜地看著吳嘉悅,在她準備再次動手前,語氣平靜無波的開口,“我叫了你母親跟京兆伊衙門的人過來,聽聲音,應該是到了。”
    吳嘉悅抽了口涼氣,已經揮起來的棍子硬是拐了方向,“你他爹的是不是有病,你酒還沒醒吧你叫我娘過來!”
    說好打群架,結果你叫了家長跟衙門的人?!
    譚柚語氣平靜,“這便是長了嘴的好處。”
    可以搖人。
    “……”
    兩人身後不遠處,吳大人下了轎子瞧見的第一幕就是吳嘉悅的棍子險些擦著譚悅的頭過去,嚇的她單手捧著胸口往後退了半步。
    吳大人慌忙喊,“住手,快給我住手!”
    說好的是刺激譚柚動手打人,然後把罪名按在譚家身上,怎麽現在動手的成了吳嘉悅?
    尤其是她轎子後麵,京兆伊衙門的人正在朝這邊趕,若是被看見吳嘉悅打人,可還了得。
    吳大人身形肥胖,跑的不快,但能看出來很努力的往這邊跑,“快住手。”
    譚柚好心勸她,“您慢著些,您這個體型的人,晚上不適合做劇烈運動。”
    吳大人,“……”
    吳大人頓時不想跑了。
    吳大人扯著袖筒,擦擦額頭上不知道是嚇出來還是跑出來的汗,“謝譚翰林關心。”
    她走到吳嘉悅麵前,佯裝訓斥,“跟譚翰林鬧著玩,怎麽能用棍子呢。”
    吳嘉悅任務沒完成,頭低著站在她母親麵前不敢吭聲。
    吳大人跟吳嘉悅使眼色,推了她一把,“還不給譚翰林賠不是。”
    吳嘉悅梗著脖子,硬是低不下頭,眼睛瞪著譚柚。譚柚擺手,“我不跟孩子計較。”
    吳大人剛鬆了口氣,就見譚柚轉身對著她,“但我得跟您聊聊孩子的問題。”
    “……”吳大人隻想打發了譚柚早點離開,免得被京兆伊府衙門的人過來問東問西。
    長皇子這人多疑且警惕,若是衙門來人驚動了他,這事就鬧大了。
    吳大人從沒覺得自己像個孫女一樣,在譚柚一個小輩麵前點頭哈腰的這麽自然,“是我疏忽了她的學業,這事怪我,您放心,我回去就讓她好好念書!”
    吳嘉悅憋屈死了,每次想反駁兩句,就被吳大人一個眼神殺過去,不情不願閉上嘴。
    好不容易跟譚柚保證完,吳大人擦著鼻尖上的細汗,帶著吳嘉悅趕緊離開。
    幾乎是她前腳剛走,後腳京兆尹衙門的人就到了。
    京兆伊衙門來了十幾人,應該是一組巡邏隊,為首的衙役姓李。
    李衙役看著吳大人轎子離開的方向,微微皺眉,隨後跟譚柚拱手,“既然譚翰林已經化解了,那我等便先離開了。”
    京兆伊的人呼啦啦來,呼啦啦走。
    花青從地上把吳嘉悅賭氣扔的棍子撿起來,走到譚柚身邊好奇地說,“主子,我怎麽感覺吳大人火燒屁股急著走呢?”
    她棍子扛在肩上,想不通,“而且今天京兆伊衙門的人也格外好說話。”
    雖然譚柚是翰林,同時也是譚家血脈,可到底是庶出,外加自身能作能浪,在京中跟翰林院沒什麽地位跟威望。
    但凡剛才那些人的態度換成對待譚橙都正常不過,可放在對待譚柚身上,就有點違和。
    譚柚沒回她,隻是抬手,將棍子從花青肩上輕輕移開,眉眼溫和沉靜,“站有站相,別淨跟吳嘉悅學些不好的習慣。”
    花青可不是正經府院出身,這些吊兒郎當的惡習她身上一堆。府裏眾人都覺得她生來就這般沒規矩,今天還是頭回有人告訴花青,她這是學了不好的習慣,不是她本來就這樣。
    像是被判了死刑的囚徒,突然獲得了改過的機會。
    花青漲紅了臉,心裏卻滾熱,規規矩矩地把棍子垂地,另隻手反手撓後頸,“好。”
    事情解決,是時候回府了。
    譚柚今天入睡生物鍾推遲,不僅覺得不習慣,還有些困倦。加上剛解決掉吳嘉悅這個麻煩,譚柚心神略微放鬆,露出幾分疲態。
    看出她有些累,花青一撩衣擺半蹲下來,頭往旁邊一偏,手拍著肩膀,格外豪邁,“主子,我扛您回去。”
    “……”大可不必。
    譚柚正要抬腳走回府,便聽到身後馬車車軲轆滾地的聲音。
    主仆兩人扭頭往後看,就瞧見一輛低調又不失奢華的寬大馬車徐徐駛來,最後緩慢停在她們身邊。
    馬車車前掛著兩個精致漂亮的明黃色燈籠,上麵龍飛鳳舞寫著一個黑色大字:
    司。
    司,皇姓。
    就在花青盯著燈籠的時候,車窗被人撩開一角,隱隱透出裏麵光亮跟清幽冷香。
    譚柚看過去。
    開口的是個小侍,車內燈光將他的臉部輪廓映在明黃的車簾上,他道:“兩位,我家公子說捎帶你們一程,上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