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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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嘉悅進去後, 蘇虞白妔跟蘇婉三人一直等在門口,遲遲不見有人來引她們進去。
    本來等就等了,像她們這種家世出身的人,能站在吳大人書房門口等候接見已經是她們的榮幸, 哪裏在乎等的時間長或者短。
    直到聽見裏麵有扔東西跟厲聲訓斥的聲音傳出來。
    蘇虞都嚇了一跳, 雙手捧著小心髒直呼, “乖乖。”
    雖說平時蘇大人打她都拎著耳朵訓,可跟吳大人嗬斥吳嘉悅這陣仗聲勢比起來,蘇虞完全相信自己是她娘親生的。
    三人彼此對視一眼,緊接著你推我我推你往廊下走。瞧見吳府下人朝這邊看過來,蘇虞討好笑笑,抬手指了指頭頂太陽,輕聲道:“太熱了,這底下涼快。”
    下人微笑,雖沒說什麽, 可將頭轉回去的時候, 眼底的不屑跟鄙夷寫的清清楚楚。
    白妔這脾氣, 剛要瞪回去,就被蘇虞一把拉住,她搖頭,“別給阿柚添麻煩。”
    她們在吳府學習功課是因為譚柚帶她們來的,回頭要是跟吳府下人起衝突,吳府看不起她們沒什麽, 總不能連阿柚的臉一起丟了。
    三人站在廊下, 這才聽清吳嘉悅帶著哭腔跟反駁的聲音, 那嘶啞的嗓音裏全是自我懷疑和自我鄙棄的絕望, 聽得三人一愣。
    蘇虞認識吳嘉悅有些年頭了, 雖說身份差距比較大,可到底是都在京城長大的,偶爾出來玩的時候會碰上。
    吳嘉悅就是個紈絝,在外人麵前從沒低過頭。
    她們都覺得吳嘉悅身為吳家嫡長女,日子過得應該極其舒坦,雖說不學無術,可是吳家的身份地位完全允許她不學無術紈絝逍遙一生。
    京中世女們,誰沒羨慕過吳嘉悅?
    誰成想,她張揚猖狂的背後,是吳大人窒息的打壓跟嚴厲的訓斥。
    蘇虞覺得要是自己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要麽成材要麽發瘋,但她遲早會忍不住提著刀把她娘給砍了。
    聽著書房裏的動靜,一時間她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就在蘇虞都想不出法子的時候,譚柚過來了。
    譚柚先是去吳嘉悅的院子,沒見著四人這才來書房這邊。
    蘇虞連忙顛顛地踮著腳輕聲朝她跑過去,用扇子遮嘴小聲說,“吳大人在罵吳嘉悅。”
    譚柚皺眉,將手裏的桃盒遞給她們,“給你們帶的。”
    說完便提起衣擺踏上台階,無視門口試圖阻攔的下人,直接進去。
    她到的時候,吳大人剛掄圓了胳膊要打吳嘉悅。
    譚柚一個健步上前,伸手握住吳大人的手腕,將這一巴掌攔下。
    譚柚也是接下這一巴掌,才發現吳大人用了十成的力道。這要是打在臉上絕對會腫,沒個幾天怕是消不了。
    打人不打臉,何況是親娘。
    頓時譚柚眉頭擰的更緊。
    譚柚攔下吳大人的時候,書房裏安靜了一瞬,唯有吳嘉悅壓抑地吸氣聲。
    譚柚往前半步擋住身後的吳嘉悅,慢慢推開吳思圓的手,“吳大人,有話可以好好說,有時候巴掌並不能起到好的教育作用。”
    吳思圓也愣了下,視線落在譚柚那張平靜淡然的臉上,“譚、駙、馬。”
    她這三個字音咬的極重,諷刺之極,“怎麽連我府上的私事也要管?”
    吳大人轉身往後,肥胖的身子重新坐回書案後麵的椅子裏,“勞煩譚翰林先出去,等我跟我女兒說完話,再讓她去接受您的教導。”
    吳大人今天本就不暢快,說的話句句諷刺。譚柚這是自己撞上來的,怪不得她。
    “那我更要跟您談談了。”譚柚轉身撩起衣擺半蹲下來,伸手把地上的吳嘉悅扶起來,溫聲說,“我跟你母親說話,你先出去。”
    蘇白蘇三人一直等在門口,聽見這句話,蘇虞跟白妔飛快衝進來,一人架著吳嘉悅一條胳膊往外抬。
    蘇虞硬著頭皮,根本不敢看吳大人的臉色,她怕自己會被嚇得當場哭出來,“快快快,大人說話咱們小孩別聽,咱們先出去吃點桃解解渴。”
    蘇婉見三人出來,立馬將門關上。
    直到感受不到吳大人那淩遲在人身上的刀子目光,蘇虞才脫力地坐在台階上,劫後餘生一般,“嚇死我了。”
    她抬手拍拍旁邊的吳嘉悅,深表同情,“你也不容易。”
    吳嘉悅根本沒心情跟她耍嘴皮子,雙手搭在膝蓋上,低著頭,啞聲問,“她不會有事吧?”
    “你說誰,阿柚嗎?”蘇虞掏出扇子,用力地給自己扇風,眼神亂瞟,“我覺得應該沒事,阿柚既然讓你出來,定然有她的理由。”
    什麽理由,不過是怕吳嘉悅在裏麵被她母親用言語再羞辱一遍。
    四人坐在外麵,誰都沒說話。
    明明譚柚跟她們年齡相仿,甚至還小她們幾天。而現在,卻是她用挺拔如青竹的身軀護著她們。
    對吳嘉悅來說,吳大人堪比洪水猛獸,比那致命的刺客傷人還要深。現在,譚柚用一扇門,遠遠的將她隔在外麵,不讓她直麵吳大人的火氣。
    吳嘉悅喉嚨發緊,單手遮住臉,半天沒抬頭。
    剛才譚柚蹲下來扶她的時候,細心地為她擋住書案後麵吳大人的冷臉,掌心托握著她的手臂扶她起來的那份力道,讓吳嘉悅說不出的踏實跟安心。
    她那一瞬間便覺得,譚柚就是她的夫子。
    蘇虞幾人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坐在吳嘉悅身邊陪著她。
    書房外麵沒有聲音,書房裏麵卻劍拔弩張。
    吳思圓冷冷地看著譚柚,她能忍譚柚一次兩次,不代表能忍她第三次。
    別看她身形肥胖,在譚老太傅麵前做小伏低的時候看起來格外和顏悅色極好相處。可吳思圓到底是身居高位之人,沉著臉不說話的時候,那種壓製性的氣勢卻極為唬人。
    這也是譚柚讓吳嘉悅出去的原因。
    譚柚能猜到吳大人生氣的原因,聲音不疾不徐的開口,絲毫不懼,“吳大人身為翰林院的大學士,應當知道,‘窮不怪母,孝不比姊,苦不責夫,氣不凶女’這句話。”
    吳思圓皮笑肉不笑,“譚翰林這是在教我怎麽做人?”
    譚柚這擺明了是說她把在官場上受的氣撒在吳嘉悅身上。
    不管是作為翰林院的大學士,還是作為吳嘉悅的母親,吳思圓的尊嚴跟驕傲都讓她沒辦法接受這句指責。
    “悅兒她身為吳府嫡長女,豈能一直沒有出息,我嚴厲斥責不過是想讓她長個教訓,”吳思圓替自己狡辯,“至於用她二妹跟她對比,更是想激勵她超過老二,如此才能擔得起一個嫡長女該擔的責任。”
    “而你看看她現在這個樣子——”吳大人嫌棄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譚柚打斷。
    譚柚臉色認真,語氣堅定,“她如今也不差。”
    譚柚直視吳思圓,“您身為她的母親,本就擔負教養之責,若您覺得吳嘉悅不堪無用,便是您對自己能力的否認。吳大人,您覺得您無能嗎?”
    “放肆!”吳思圓威嚴被挑戰,直接拍桌子站起來。
    她這套嚇唬別人行,嚇不到譚柚。
    譚柚目光平靜,聲音跟之前比都沒有半分變化。
    跟動輒生氣拍桌子動靜極大的吳思圓比,譚柚始終氣定神閑,淡然平靜,因為她不需要用這些虛招來維護自己的尊嚴增加自己說話的底氣。
    譚柚回視吳思圓,平靜地看著惱羞成怒的她,四兩撥千斤般將她的情緒打回去,“您都知道生氣動怒,那您辱罵吳嘉悅時,可曾想過她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尊嚴跟脾氣?”
    “吳嘉悅並不笨,她更不需要跟她妹妹比較,她需要超過的隻有昨天的自己。”
    譚柚輕聲道:“吳嘉悅一直在努力朝您給的目標前行,隻是她走的比較慢而已。您可以看不見,但您不能否定她。”
    “您對她的每一份責罵,都是對她的打擊。我有個建議,不妨日後您再罵她時,想想這話罵您自己合不合適。”
    譚柚要說的隻有這麽多,臨開門前,她緩慢轉身朝後看,對上吳思圓動怒的眼睛,語氣淡淡,“您都不能處理好您自己的官場之事,憑什麽要求吳嘉悅事事完美?”
    “您今天要是很生氣,大可以把怒氣都記在我身上。”譚柚道:“我非你母父不能妄圖說教你做人,但如果你需要,我不介意教你如何做事。”
    這句話是回吳思圓最開始的那句話。
    譚柚抬腳出去,吳思圓在她背後氣地砸了桌上的筆洗。
    譚柚算個什麽東西,教她做事?!
    吳思圓今天幾乎被氣炸,像隻被人戳了肺管子的癩·□□,一鼓一鼓的。
    之前她還跟吳嘉悅罵譚柚,用她作為京中紈絝廢物的典範,讓吳嘉悅莫要跟她學。而今天,她就被譚柚指著鼻子一頓說落,罵她不配為臣,不配為母,甚至不配為人!
    問題是譚柚的話處處從吳嘉悅入手,沒有半句個人情緒,吳思圓若是發火為難就是惱羞成怒,何況她沒資格跟譚柚發火。
    因為譚柚無論是官場還是私下都不受她鉗製,這才是最讓吳大人窩火的地方。
    她動不了譚柚。
    譚柚出了書房才覺得自己情緒還是不夠平靜,跟吳思圓對上時多少帶了點個人恩怨。
    因為今早在禦書房時,吳思圓麵上雖恭敬,心底卻不尊重司牧,那份無意識露出來的輕視是司牧冷下臉後她才徹底收斂。
    譚柚眼睫落下,覺得吳思圓自己都沒給吳嘉悅做一個好的典範,有何臉麵這般羞辱孩子。
    “沒事吧?”
    譚柚出來才看見蘇白蘇三人跟吳嘉悅都站在書房外麵巴巴地看著她,眼裏綻開的光亮連外麵的陽光都比不了。
    譚柚露出笑意,滿心欣慰,“沒事,走吧。上午耽誤了許久,晚上可能要多學一些時辰才能補回來。”
    四人老實跟在她身後,半句抱怨都沒說。
    進了吳嘉悅的書房,蘇虞才覺得自己活過來,她跟吳嘉悅說,“別放心上,我也是被我娘天天打,大家都一樣。”
    吳嘉悅坐下,嘟囔著說,“誰跟你一樣。”
    “既然不一樣,那這桃你是不是不吃了?”蘇虞笑嘻嘻從桃盒裏挑出一個看起來比較紅的,在吳嘉悅麵前晃。
    吳嘉悅一把奪過來,“誰說我不吃了。”
    她低頭啃桃,聲音含糊不清跟身邊的譚柚說,“夫子,我早上背的時候,這句話不懂。”
    蘇虞瞬間湊過來,打趣她,“呦呦呦,你叫的什麽?我怎麽聽起來像是夫子呢。”
    吳嘉悅從耳朵紅到脖子根,“滾。”
    她梗著脖子說,“我覺得譚夫子學問比我多,叫她一聲夫子怎麽了!”
    她能屈能伸!
    蘇虞賤兮兮地道:“我跟阿柚平輩,你是不是也得喊我一聲蘇夫子?”
    吳嘉悅抬腳踹她,“你能不能要點臉。”
    “那肯定……不能啊哈哈哈哈。”蘇虞扭腰躲開吳嘉悅踢過來的腳。
    有蘇虞插科打諢,剛才還奇怪別扭的氛圍一下子淡去,吳嘉悅在書房裏的低氣壓情緒在與白妔比讀書的時候,被一聲高過一聲的讀書聲衝淡。
    “這桃好甜。”蘇虞問譚柚,“阿柚,你哪兒買的,我回頭也買點給我爹帶回去。”
    譚柚就等著她們問呢。她用那種很隨意的語氣說,“嗯,長皇子送的,外麵買不到。”
    四人,“……?!!”
    書房裏頓時響起一陣嗆咳聲,蘇虞雙手捧著啃了一半的桃子,恭敬地詢問,“長皇子送的,我們吃是不是不合適?”
    她們配嗎?
    白妔跟著點頭,“這不得拿回去供起來!”
    蘇婉心疼,“我都吃一半了。”
    “你們有點出息行不行?”吳嘉悅到底是吃過好東西的,“但這桃真的很甜。”
    蘇虞舉著桃,“就衝著這桃,將來你倆成親的時候,誰鬧洞房我揍誰!”
    她一本正經拍胸口,“我保證沒人能耽誤你的好事!”
    譚柚,“……”
    謝謝你啊。
    今天譚柚回去的極晚,吳嘉悅別別扭扭吊兒郎當地跟著四人走到門口,她嘴上沒說但幾人心裏都清楚,她這是送她們出府。
    因為吳大人,她們幾個倒是建立起“共患難”的感情,友誼的小船瞬間起航。
    蘇虞握拳輕輕捶了一下吳嘉悅肩膀,表示,“明天記得早起給我開門,我可是要考進士的人。”
    區區一個舉人她都不放在眼裏了,隻有進士才能配得上這麽努力的她。
    吳嘉悅翻白眼,“去你的。”
    她陰惻惻地說,“我待會兒就再去看會書,明早氣死你!”
    “噯——”蘇白蘇三人瞬間支棱起來,齊聲道:“你別逼我們通宵啊!”
    這友誼的小船剛起航,就沉了。
    譚柚搖頭,勸道:“勞逸結合,該休息就要休息,該放鬆就該放鬆。”
    譚柚今天回去的晚一些,譚橙坐在院裏等了半天她都沒回來。
    藤黃快步從外麵進來,低聲在譚橙耳邊說,“主子,聽說今天二小姐跟吳大人吵架了。”
    據她所知,吳大人沒吵過譚柚,氣得臉都紫了。
    譚橙一頓,眉頭擰緊,明顯聽的不認真,“吳大人吵阿柚了?”
    藤黃愣住,“啊?”
    她剛才是這麽說的嗎?
    奈何譚橙已經不聽了。
    好,很好,非常好!
    譚橙回書房,準備把已經寫完的折子重新再寫一遍。
    吳大人是吧,跟阿柚吵架了是吧,等明天早朝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