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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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現在莫說皇宮, 就是民間的書坊茶館酒樓客棧,討論最熱的話題都是秋闈考題。
    這事像是幹草堆裏的星點火星,剛開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難民身上就沒在意, 等回過頭再看的時候, 這火苗已經從柴火堆的中間從裏往外燃起來,火勢之大,怎麽都撲不滅。
    吳大人進宮前, 還從縫隙裏抽出點時間將考題跟答案看了一眼, 隻一眼, 便知道這是司牧幹的好事。
    她臉色陰沉,將考題揉皺直接扔在腳底下。
    到底是她心軟大意了。
    秋闈不比尋常,秋闈是國本, 不僅朝廷重視, 考生更是重視。
    換句話說, 秋闈一事,直接關乎所有考生的終生命運,比娶什麽夫郎還要重要。
    考得好,便是二次投胎, 從此鯉魚躍龍門。
    “往外說,這題是長皇子泄露的, 意在斂財。”吳思圓撩開車簾低聲往外道。
    “是。”
    吳思圓進宮的時候,泄露出來的考題已經長了翅膀, 以五十兩一份往外飛。
    現在各大書坊中,隻要有考生的地方, 就有人在議論此事。
    安從鳳站在一家文房四寶鋪子中, 佯裝在看一方硯台, 其實在聽身後兩個考生說話。
    “你買考題了嗎?”一人嘀咕, “我覺得那題挺真的,說是……”
    像是怕人聽見,聲音壓低了很多,大概遮著嘴在說話,“說是答案跟吳思圓吳大人的行文思路有幾分相似。”
    吳思圓那可是協辦大學士啊,不管她為官如何,她都是個有真憑實學的人。
    如果考題真跟吳大人有些關係,那就說明可信。
    另一人道:“我本來想著可能是假的,但是這題最開始是從一富商的女兒手中流出去的。”
    “你想想,吳思圓籌集賑災銀,讓富商們花了將近四十九萬兩銀子,能不拿半點好處?說不定是吳大人為了銀子,這才幹起了賣功名的勾當。”
    這麽一說,可信度瞬間增加了無數倍。
    那人將書猛地合上,眼睛睜大,“如果是真考題,那可如何是好?對我們這些真正埋頭苦讀的人來說,多不公平。”
    “朝廷之所以有科考製度,為的不就是選些有真才能的人嗎,比如馬尚書,比如宋大人。”
    “如果直接泄題,這功名還有何價值?本來是沙裏淘珠,如今珍珠跟沙子混在一起,沙子多了,哪裏還能看得見珍珠!”
    “我們滿腔抱負,十多年的寒窗苦讀,就輸給手裏沒有那五十兩銀子嗎!”
    聽聞市麵上,一份考題二十五兩,加上答案,一共五十兩。
    那人道:“既然如此,何必大費周章選拔人才,直接選拔錢財多好!誰錢多,誰當官,正好如今國庫無銀,先是賣功名後是賣官,保準國庫賺的盆滿缽滿。”
    眼見著越說越生氣,另一人趕緊阻攔她,免得說出什麽不好的話被有心之人聽到。
    “你也先別動氣,”另一人道:“明日秋闈開考便能拿到卷子,如果考題真如市麵上流傳那般,我們直接大鬧考場!讓朝廷還我們公正!”
    “此舉不錯,我們這麽些人,就不信要不來一個公道。”
    兩人商量一番,直接出門聯絡同客棧考生,計劃著如果真有舞弊一事,那必然跟朝廷要個說法。
    跟她們同一想法的考生很多,除了那些手中有考題的人。
    她們就不覺得此事不公平。
    “很多事情從你出生起就已經定下,誰讓你窮呢,誰讓你沒有門路買不起考題,連五十兩都拿不出來的人,反倒是打著‘公平’的旗號來找我們花錢的人要說法了。嘖嘖,可笑。”
    “就是,有錢你也買啊,何必在那兒說酸話。”
    “寒門學子為何這麽少,就因為她們沒有門路,朝廷需要的多數還是我們這些世家大族的世女們支撐。如今為我們開個方便之門又怎麽了?”
    “就是就是,一群酸雞,狗叫什麽。”
    兩波人隔空對罵,互吐口水,恨不得擼袖子約個地方打一架。
    她們雖是以理服人的文生,但此刻她們的拳頭就是“理”,到時候就比比誰的“理”更大,誰的“理”更硬!
    安從鳳這兩日雙方言論都聽了不少。
    她這個不上不下的身份,跟京中世女們比,便是寒門,但跟尋常百姓比,就是商賈之女。
    更重要的是,她屬於有題的那一批人。
    安從鳳雖然來京城不過短短幾日,但跟所住客棧掌櫃的兒子打的火熱。
    市麵上考題剛泄露出來的那一天,小公子就含羞帶臊地將答案給她弄來。
    安從鳳嘴上說著,“我一個案首,還需看這個?”
    但抵不過小公子嗔怒要挾,最後為了哄對方開心,她才“勉為其難”地看了幾眼。
    安從鳳記性極好,基本前腳看完後腳就能記住。她當著小公子的麵將這考卷跟答案對著燭台上的油燈點燃燒了,“你心意我知道,但我不能收下。”
    說著安從鳳還要掏錢補小公子買考卷的錢,結果對方自然沒要。非但沒要,看她的眼神比之前還要羞臊,臉紅著從她房門口跑開。
    小公子覺得安從鳳有才能有容貌有意氣有擔當,他一邊更心屬安從鳳,一邊莫名開始自卑起來,覺得自己真的能配上這太陽般耀眼的人嗎?
    分明他家跟安從鳳家都是開客棧的,甚至他家這客棧還是開在京城地段,是京畿周圍不能比的。
    剛開始初遇時小公子還覺得兩人站在一塊木板上,起點高度相同。可現在隨著相處跟深入了解,他隻覺得板子那頭的安從鳳越來越高大,他越來越低微,已經慢慢開始仰視起對方。
    無人時,小公子時常發呆在想,像他這種身份的男子,將來能嫁給她做個側君似乎都是榮耀了。
    跟客棧小公子想法一樣的還有這家文房四寶鋪子掌櫃的夫郎。
    掌櫃夫郎是個風韻猶存三十五、六歲的男子,他身上那股歲月沉澱下來的成熟男子的韻味跟理性,是客棧小公子那稚嫩青澀的年紀還不曾擁有的。
    安從鳳起初沒想招惹對方,奈何他看起來實在過於寂寞孤寂,她便多來了幾趟,隻是為了陪這位哥哥多說幾句話,而已。
    畢竟一個有婦之夫,她將來也不可能娶他。甚至幾日後科考結束,雙方更是一別兩寬。
    前腳客棧小公子給安從鳳送完考題,後腳這位青哥哥又送了一份。
    “我隻是來看看硯台,原本那一方被我昨晚不小心碰掉摔爛了。”安從鳳頗為無奈地看著被對方蔥白般細長的手指往她袖筒中塞考題。
    青郎聞言不由一笑,“那今日便挑一個新的帶走,但這個,你還是看看的好。”
    “我——”安從鳳正要拒絕,青郎便趁著四下無人,一手撐著桌麵,往前兩步傾身貼在安從鳳懷裏。
    青郎聲音帶著磁性,眼神如甜絲,“當真不要?”
    安從鳳呼吸瞬間就變了,她垂眸看著青郎,青郎直白地回視過去。
    青郎的視線落在安從鳳的眼睛裏,當這雙花瓣似的眸子專注地瞧著一個人時,仿佛一汪起了波瀾的清澈潭水,裏麵蕩起的層層漣漪,恨不得將人卷進去沉溺其中。好像這天底下,她的眼裏隻有自己。
    沒人能抵得過這般深情的眸子,尤其是青郎這種沒被花心妻主專注看過的人,好像在安從鳳這裏找到了獨一無二的疼愛跟寵溺。
    安從鳳明明年紀不大,但桃花眼深邃多情,比同齡人似乎多了些東西,總是勾的人意動。
    “你先看看再說。”
    青郎在就快把持不住時,低頭輕咳一聲,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垂眸斂下眼底的自卑給安從鳳挑選硯台。
    他若不是一個嫁過人的男子,也許,有沒有可能,會跟她有點什麽關係。
    這份自卑讓青郎邊鄙棄自己殘破不潔的身子,邊忍不住想對安從鳳好。哪怕沒有自己,將來她得了功名能娶一個更好的男子也好。
    安從鳳這才從袖筒中將考題抽出來,打開看了一眼。
    一樣。
    完全沒有聯係的兩個人買的兩份考題一模一樣,連答案都是相同的。
    安從鳳放下心來,這說明市麵上隻有一份考題。
    她大概猜到些什麽,但沒有往外聲張。她將考題跟答案記下來,又沒拿它當救命稻草死記硬背,隻是知道考什麽,跟具體答題方向就行。
    等青郎挑完一方上好的端硯包好遞過來時,安從鳳才把考題還回去,“我信我自己,我希望你也相信我。”
    青郎微微一怔,笑了。他覺得安從鳳自信時的樣子像是在周身鍍了層金色光暈,讓人移不開視線。
    “那這方硯台便送你,是我……”青郎眼睫落下,顴骨泛起一層薄薄紅暈,“是我的心意跟祝福。”
    安從鳳從懷裏掏出銀子,伸手拉住青郎的手腕,將銀子放在他柔軟的手掌中,然後推著他的手指將手虛攏起來,“收著。”
    安從鳳離開許久,青郎都沒從剛才那份觸感跟體溫中回過神,抱著手掌貼在胸口,甚至大膽的想,如果自己和離呢……
    可和離的自己,什麽都沒有,更是配不上她。還不如現在這般,她缺個筆墨紙硯什麽的,還能偶爾過來一趟。
    青郎的想法安從鳳一概不知,甚至連他的容貌,在安從鳳抬腳跨出店鋪門檻的那一刻就遺忘在腦後。
    她往客棧走,同時找來幾個好友,“慷慨無私”的將自己看過考題一事分享給她們聽,隨後又在她們一聲又一聲的“安姐”中,將考題和答案告訴她們。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考這個。”
    安從鳳雙手舉起,神色頗為無奈,“我隻是拿你們當自家姐妹,這才多嘴提起,若是明日考的不是這些,你們可不能怪我啊。”
    她說完又有意無意的補充一句,“不過有人說,這行文風格跟吳思圓吳大人有些像……”
    “那還懷疑什麽!”有人激動地拍桌子,“背啊!”
    她們將來的前途可就靠這個了!至於公平跟不公平,誰在乎呢。既然有捷徑,就算踩著別人的腦袋也得往上爬。為官之路本就是削尖了腦袋的事情。
    安從鳳跟她們一起看書,心中想的卻是,不知這份考題,吳思圓吳大人的女兒吳嘉悅見沒見過。
    她想,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水越渾,她的機會越大。
    安從鳳從小就沒吃過什麽苦,一生順風順水,所有好事像是都發生在自己身上。
    比如她隨便看看書,就能得了個小三元。比如她隻是隨意笑笑,那些男子就不要錢似的賤兮兮地往她身邊湊。
    鄰家的弟弟、家對麵住著的哥哥、江湖上的小公子、客棧掌櫃的兒子,以及剛才那個有婦之夫,安從鳳覺得,隻要自己願意,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自己解開衣帶躺在她床上。
    可安從鳳要娶的,是那身份尊貴長相好看的男子,這樣的人,才能做她的主君助她步步高升。
    至於其餘男子,隻要她有了功名有了銀錢,在京中立住腳,什麽樣的男子抬不進門?
    像她這般長得好看又聰明的女人,就該左擁右抱然後生一堆女兒。
    現在她缺的,是如何在京中立住腳。
    至於功名,安從鳳從沒懷疑過自己,她甚至有種預感,自己能六元及第,那狀元之位就是她的。
    安從鳳已經在物色合適的投靠人選,比如空有架子但已經沒有實權的安國公府。安國公的嫡孫趙錦鈺很符合她主君的人選。
    位高,貌美,但沒實權,方便掌控。
    提到貌美,安從鳳又想起柳盛錦,那清淩淩一般如冰似雪的男子,才是她的心頭好。可惜如今柳家落敗,利用不上不說,有可能反被拖累。
    如果柳盛錦還是貴君的庶弟,安從鳳會毫不猶豫對他展開追求。
    畢竟柳盛錦背後有貴君為靠山,容貌好看,最重要的是,他自己是個庶子,出身卑微這一條可能是他的心頭刺,將來更好把控。
    除此之外,安從鳳感覺吳嘉悅也是可以結交一二,通過她跟吳思圓吳大人攀上關係。
    如果實在不行,太君後的娘家程家的程平妤,也是一塊尚且能用的踏板。
    聽聞此次秋闈,程平妤又參考了,如今得到答案,恐怕在府裏已經興奮到發瘋。
    莫說程平妤,現在這滿京城,誰不在瘋狂背考題呢?
    大司學習氣氛如此高漲,身為大司的皇上,司芸沒有半分欣慰跟高興,甚至出奇地憤怒。
    “好樣的,真是好樣的。”
    司芸之前還興致勃勃的跟身邊伺候的宮侍赭石說,“朕雖然累了些,但一想到這些字畫能跟富商們換來銀錢,救濟百姓,朕就覺得值。”
    司芸當時臉上的笑容是多麽的由內而外,今日明明休沐不用上朝,但她還是起早過來題字。
    不僅力求完美,還要寫出風骨意氣,方能不辜負富商們的銀子。
    結果呢——
    結果她就是替別人家拉磨的驢!
    現在回想起剛才的笑容,司芸覺得臉都疼。
    “朕手都累到抽筋,”司芸氣到手抖,話都快說不利索,拂袖將書案上的筆墨紙硯統統掃到地上,“結果替別人做了嫁衣!”
    赭石不敢說話,隻低頭站在一邊聽司芸發火。
    司芸極少當著宮侍的麵動怒,這還是她頭回沒控住住自己的情緒。
    “吳思圓呢?”司芸問,“怎麽還沒到,是在府裏數銀子嗎?”
    “她倒是不會虧著自己啊,前腳富商的孝敬沒了,後腳她就想起來賣考題把這虧空補回來,真是朕的好愛卿。”
    司芸將腳邊的筆洗一腳踢開,“她做什麽協辦大學士,她若是棄文從商,定是一把好手!”
    不怪司芸氣吳思圓,實在是那答案的行文思路跟吳思圓的風格一模一樣。
    “還刻意隱藏她那寫文章的習慣,朕多了解她,能看不出來!”
    司芸發了一通的火,等吳思圓進來時,養心殿內已經一片狼藉。
    司芸雙手搭著椅子扶手坐在椅子裏,身體後仰,掀起眼皮看吳思圓,“愛卿,說說怎麽回事?”
    不看這一地東西,單聽這語氣,司芸像是個好脾氣又耐心十足的皇上。
    “你若是因為嘉悅的原因,跟譚府走得近又欣賞朕那弟弟,你完全可以跟朕直說,大可不必如此拐彎抹角。”
    司芸已經恢複往常的口吻,“先是新政,後是賑災銀,最後是秋闈,你為了長皇子可真是煞費苦心啊。”
    這一步步的,一個腳印挨著一個腳印,走得相當密實。一環扣著一環,將她算計的清清楚楚。
    “皇上聽臣說,臣豈會做出賣功名的事情!”吳思圓擦著額頭的汗,毫不猶豫跪在地上,解釋道:“長皇子此舉分明是欲前先後,以退為進,臣也是受害者啊。”
    “現在他用這離間計,分明是挑撥咱們君臣之間的關係。”
    吳思圓道:“臣那弟弟就是貴君,臣豈會自掘墳墓偏向於長皇子?”
    司芸眼睫落下,怒氣上頭時她第一個懷疑的就是吳思圓,畢竟司牧都不需要懷疑,因為肯定跟他有關。
    如今冷靜下來,司芸才慢慢回神。
    可心頭依舊是氣啊。
    “考題分明是從昨天就開始泄露,今天又沒有早朝,現在該怎麽辦?”司芸道:“考生們可都等著明天的考卷呢。”
    “你說,讓她們去鬧如何?”司芸看向吳思圓。
    等鬧完,推遲考試時間,方便重新出題。
    吳思圓來之前也是這麽想的,把輿論壓力轉移到司牧身上,“可是皇上……”
    “文臣的折子在臣進宮時,就已經到了。”
    吳思圓為難地說,“她們道,‘既然有兩份考卷,一份泄露那便用另一份,左右不能耽誤了考生跟考試時間,此事是國本,希望皇上以考生為重’。”
    “文臣……”司芸握在扶手上的手指緩慢收緊,“老太傅終究是下場了啊。”
    這幾年,譚老太傅打的一手好太極,兩碗水端平不偏不向,絲毫不願意蹚這趟渾水。可如今這陣勢,恐怕有她的手筆在。
    如此一想,答案一事也就明朗了。
    能模仿吳思圓的行文思路,又故意寫的不像吳思圓,甚至在第一時間把她都迷惑住。此等功力,大司上下,唯有老太太能做到。
    譚家,終究選了方向。
    司芸在司牧成親那日便有感覺,譚柚這個庶女不僅不像外界傳聞那般無用紈絝,她在譚府的地位也並非僅是一個庶女。
    譚橙在新政時主動站出來,便已經表明這個妹妹在她心裏的地位。
    如今秋闈一事,老太太摻和進來,更是說明譚府沒拿譚柚當過庶。
    譚柚站在司牧身邊,譚府站在譚柚身後。
    好,真好。
    吳思圓見司芸臉色難看,便低聲寬慰,“皇上您是知道的,文臣們向來看中科考,今日這事既有譚家參與,但多數還是文臣自己的意思。”
    都是從這個階段過來的,很多文臣左右猶豫之下,依舊選擇給考生們一個準時參考的機會。
    畢竟推遲考試時間,對於考生們來說很傷。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考生們準備三年之久,提著胸口那股氣就等這臨門一腳。可如果這口氣被打散了,便很難再聚集起來。
    泄題不可怕,隻要這題不考便行。真正有才學的人,不可能隻準備一套答題思路,也不可能隻會考的那題。
    這也是文臣上折子的原因,並不代表她們全然站司牧。
    司芸沉默了許久,久到吳思圓以為她在椅子裏睡著了。
    司芸開口,聲音有些疲憊的啞,“朕知道了。此事愛卿受了冤枉,朕也明白。”
    司芸微微坐起來,說道:“後宮君後一位一直空著……”
    吳思圓眸光閃爍,撐著地麵的手指微微收緊成拳,心髒加快跳動,心跳幾乎堵住了呼吸。
    “但到底明年開春還有個大選,這是太君後的意思,朕也是很為難,”司芸話鋒一轉,看著吳思圓,“這樣吧,提升吳貴君為皇貴君,如何?”
    吳思圓提到嗓子眼的心髒,又“啪嘰”一聲摔回去,攥緊的手指鬆開,低頭謝恩,“臣替皇貴君謝過皇上。”
    她剛才有那麽一瞬間以為吳貴君要被封為君後了。
    現在看來,司芸這分明是在告訴她,如果還有下次,吳貴君永遠也當不了君後,司桉桉永遠不會是太女,她吳家的希望就等著落空吧。
    但今日明明吳思圓辦事不利,她還是封吳貴君為皇貴君,為的不過是給吳思圓喂一顆糖,鞭策她繼續賣命。
    “還剩多少字沒題?”司芸問赭石。
    赭石低聲回,“還剩八份。”
    “那都送去勤政殿,”司芸道:“朕辛苦為他做了這麽些,他總該自己寫兩筆了,朕真是太慣著他了。”
    吳思圓已經從地上起來,聞言不由說道:“這事怕是不行。”
    司芸看她,“為何?”
    吳思圓眼皮看著地麵,一板一眼地回話,“因為殿下的題字,她們不要,她們就要您的。”
    司芸,“……”
    她是不是還得謝謝她們賞識啊!
    司芸現在就屬於騎虎難下,寫吧,心頭不情願,越想越氣。不寫吧,富商心裏不平衡,憑什麽她們都有皇上親筆題字,到我這兒就沒了?是我捐錢捐的少嗎?
    司芸不想因為八份字畫就毀了自己的好名聲,隻得咬牙繼續寫。
    等寫完的時候,心頭一口血都差點慪出來,幾年之內怕是不想再題字畫畫。
    這事傳到譚府的時候,老太太笑了,“沒事,她愛舞文弄墨,讓她多顯擺顯擺。”
    老太太看向譚柚,“你這是在做什麽?”
    譚柚手裏拎著個奇怪的坐墊,中間被掏空,唯有四周是個圓。老太太來回觀察,想不明白這個要幹什麽用。
    她以為蘇白蘇吳要考試,譚柚心頭會替她們緊張,結果她今日就隻在府裏擺弄這個墊子。
    也好在沒出門,沒聽到外麵新的傳言生起,說泄題一事是長皇子所為,說他為了斂財為培養自己勢力,已經喪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其實吧,泄題的確是他幹的,但目的卻跟外麵傳的截然相反。
    長皇子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他就單純的不想讓學子們做他皇姐的卷子而已。
    老太太看著譚柚平和沉靜的眉眼,心裏打鼓,不知道譚柚聽見後會如何想。
    畢竟這事跟別的事情不同,別的事情可能是謠傳,但這事真就是司牧幹的。
    司牧幹這事的時候本想告訴譚柚的,後來被幹……呸,被揉完肚子就忘了……
    “這是屁股墊。”譚柚見老太太看過來,笑著將它放在椅子上,坐下演示給老太太看,“坐著屁股不疼。”
    譚柚跟譚母長得極像,身上又有沈氏的溫和氣息,坐在那兒,哪怕坐著個奇奇怪怪的東西,都掩不住她一身板正的書卷氣。
    你說她板正吧,她又不死板,比如很多人都覺得蘇虞吳嘉悅等人無藥可救自甘墮落,唯有譚柚相信她們,起早貪黑點燈熬油的輔導。
    可你說她不死板吧,她遇上自己覺得對的事情,向來堅持不動搖,甚至大道理一筐一筐往外抬,跟頭倔牛一樣,死站著不動。
    所以老太太明知道吳家這事難辦,也沒勸譚柚此事過後慢慢疏離吳嘉悅。
    她知道,譚柚定不會答應。
    老太太甚至覺得,若是有朝一日吳嘉悅沉溺水中,譚柚定會是岸上唯一那個緊緊拉住吳嘉悅的手腕不會放棄的人。
    她不會放棄她的朋友,更不會放棄她的學生。
    老太太看譚柚坐一遍,瞬間就懂了,笑嗬嗬坐下試了試,感覺不錯,眼裏不由一陣新奇,“別說,還真可以。”
    她道:“是替吳嘉悅準備的吧?”
    “你這個當老師的,倒是比她娘還盡心。”
    譚柚伸手拿著墊子,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和,不疾不徐地說,“師者,母也,友也。”
    她在家很少跟老太太這麽說話,今日屬實是故意的,帶著點小得意的口吻。她今日送考,既是以老師的身份,也是以朋友的身份。
    這四個學生是她一點一點看著成長起來的,從發蔫趴在地上不被眾人看好的幼苗,到今日昂首挺胸迎接風雨,她怎麽可能不自豪不關心呢。
    但譚柚有時候表達情緒的方式比較淡,很多事情都在行為裏。
    “經師易遇,人師難遭,”老太太欣慰又自豪,從袖筒中掏出一塊飴糖遞給譚柚,滿眼慈愛,“祖母給的。”
    她道:“希望那四個孩子桂榜提名,到時候我一人給一顆。”
    老太太的糖不稀奇,但由她親手給出去,就很珍貴。
    譚柚這次倒是沒說吃糖不好,她將糖收起來,“謝祖母。”
    老太太拍拍譚柚手臂,“去送她們吧。”
    今日傍晚和明日一早考生檢查身體入場,有的人為了提前適應考場,會選擇今天過去。
    蘇虞等人選的就是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