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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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爭吵的原因也很簡單, 那便是請帖上為何隻邀請了柳盛錦一個人。
    柳主君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坐在主位上,嘟囔著臉,心裏也不滿意。
    譚家設宴,明麵上可是邀請京中眾主君的, 結果現在他這個柳府主君直接沒在邀請名單上。
    上次譚家街上救了柳盛錦, 還是他出麵送的謝禮說的好話, 妻主還叮囑他因為冉兒的原因本就得罪了長皇子, 皇上更是直接放棄柳家。
    如今她們一家夾縫中求存,能攀一棵樹是一棵, 萬萬不可以再得罪人。
    所以上回他去譚府道謝的時候,既將柳盛錦跟譚柚的關係撇清,又準備了厚禮。
    結果呢, 好家夥, 他把事情做的麵麵俱到,人家譚府眼裏還是隻有柳盛錦。
    若是柳盛錦是柳主君親生的,這會兒他定會高興的蹦起來,可惜柳盛錦是個庶出。賤貨生的兒子,長得跟他一樣,有張故作清高不沾俗事的臉。
    他爹早死, 他還苟活著。
    柳主君端著茶盞,陰狠狠地想, 當年將柳盛錦送回老家就打定主意讓他一輩子別回來,最好死在那邊,結果家裏的老太太仗著讀過兩年書,竟是不管嫡庶真把柳盛錦教的人模人樣。
    惡心誰呢。
    若不是冉兒一時糊塗, 哪裏輪得到他這個小賤人回京。
    柳主君抿著茶, 耷拉著眼皮, 根本不管麵前鬧成一團的柳家人。反正這事他又沒撈到半點好處,才不出頭給柳盛錦說話。
    他有本事弄來請帖,他倒是有本事擺平眼前的鬧劇。
    “錦兒,你弟弟平日裏對你是不是不薄?譚府設宴這種事情,你怎麽能不帶他去長長見識呢。”
    開口說話的是陳氏,柳慧箐為了升官娶的側室。柳主君雖不滿,但陳氏腰杆比他硬,一言不合就哭鬧著回娘家,導致柳主君因為這事被柳慧箐訓斥好些次。
    時間一長,柳主君也就不敢找他麻煩,也導致陳氏在柳家後院裏,尾巴幾乎翹到天上。
    “哥哥你也不幫著勸勸。”陳氏見柳盛錦垂眸坐著,根本不搭話,軟硬不吃,不由將目光移到柳主君身上。
    柳主君事不關己的模樣,餘光掃了眼下首椅子上的柳盛錦,“我有什麽辦法,人家又不是我親生的,我總不能逼著他帶你兒子去吧。”
    陳氏聽完不由咬牙,隨即陰陽怪氣地說,“若不是你那親生的兒子,咱們家的公子們怎麽會愁嫁,現在妻主也還是貴君的母親呢。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攀上譚府的機會,為何隻讓錦兒去,咱們柳府就沒有其他公子了嗎?”
    其餘幾個側室聽完跟著附和,“就是就是。”
    除了側室,柳慧箐的其他兄弟姐妹也來了,帶著他們的兒子。
    她們從柳盛錦收到請帖起就來柳府堵他,從上午吵到現在,無外乎是希望柳盛錦明日赴宴的時候,能夠拖帶著幾個哥哥弟弟過去。
    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萬一那譚橙就看不上柳盛錦,喜歡上他們兒子了呢,這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也不是誰都喜歡柳盛錦那張清高臉。
    反正整個柳府上上下下都不喜歡他。
    柳主君放下茶盞,“現在知道後悔了,上次施粥一事,你們幾個不都是攔著不讓自己兒子出去嗎,說什麽難民髒若是沾染了什麽病可如何是好,你又說你家小六貌美,豈能這麽出去拋頭露麵。”
    柳主君不想管柳盛錦的事情,甚至巴不得看他熱鬧,可若是柳盛錦能讓其他幾房不痛快,他不介意火上澆油。
    “人家譚府指不定就是因為施粥一事看上的錦兒呢,畢竟那天,他出手多、大、方。”柳主君想起這事就咬牙。
    本來柳家的本意是,布粥做做樣子就行,主要是給幾個小公子一個露臉的機會,讓京中前來趕考的新秀們見見,日後說不定都是機會。
    結果呢,一個個推辭不肯出去,有的嫌棄難民,有的嫌棄日頭大,還有的說出去多丟人。
    最後隻有柳盛錦站在外麵。
    柳慧箐的意思是,他美美的站在旁邊就行,等這一桶粥施完就回來,誰成想他自己過去束起襻膊拎著大勺,一碗又一碗地往外盛,恨不得掏空柳家。
    就因為他那句“吃不飽還有”,導致粥不夠用饅頭補,那天整個柳府上上下下的人,幹吃菜沒饅頭。
    陳氏輕嗬,“是哦,誰有咱們柳小公子仁善呢,簡直是菩薩心腸。”
    他們陰陽怪氣擠兌他們的,柳盛錦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仿佛沒聽見。
    他容貌極好,端坐在那兒就足以讓人看上半天。
    讓柳主君跟陳氏最不滿的便是,他們所有的譏諷奚落落在柳盛錦身上像是羽毛落在水麵上,連個響聲都聽不見。
    他的淡漠疏離像是一堵高牆,他就站在牆內,靜靜地無視他們,好像他們是跳梁小醜,不值得多看兩眼。
    他越是如此,後院裏的人就越不喜歡他,一個沒爹的庶出還在這兒故作清高給誰看?
    如果不是現在柳家依仗著柳盛錦翻身,他們恨不得將柳盛錦從高山頂峰拽下來,將他狠狠地摔進泥潭裏,看他汙穢滿身還能不能擺出這張淡漠絕塵的臉。
    天色擦黑,柳主君朝外看了眼,“行了,也鬧了一天了。這事找我沒用,等妻主散值回來你們找她鬧去。”
    柳家後院人多,向來屁大點的事情就會開個大會爭吵半天,就連陳氏的兒子衣服上比張氏的兒子少繡了朵花,陳氏都能吵嚷起來。
    跟他們耍嘴皮子根本沒用,他們不會講道理,隻會胡攪蠻纏無理取鬧。
    柳盛錦十一歲之前就生活在這個府裏,那時候便看透了,沒道理幾年後再回來反而越活越回去。
    柳家後院鬧得再凶都無所謂,因為他們說話不重要,這個家裏,唯一有話語權的人是柳慧箐,這個一家之主。
    柳慧箐進家門前,主屋裏堪比鴨子開會,嘎嘎個不停。
    柳慧箐進家門後,主屋裏安安靜靜,沒一個人敢吵鬧。
    “都在這兒坐著幹什麽?”柳慧箐掃了眼所有人,視線著重落在柳盛錦身上,問柳主君,“今日又有人上門求娶錦兒了?”
    雖說柳家沒落,但貪圖柳盛錦貌美想娶他做側室的人數不勝數,這些柳慧箐自然不能同意。
    “不是。”柳主君上前,將事情裏裏外外說給柳慧箐聽,以及屋裏這些人的來意都說了一遍。
    柳慧箐坐在主位上,將茶盞端起來,抿了一口,她沒開口說話,幾個側室輕易不敢表態。
    “錦兒覺得呢?”自從上次布粥起,柳慧箐就知道這個兒子是個有脾氣有主意的。
    “譚府抬愛,我不敢承受,”柳盛錦開口,聲音如長相一般,清淩淩的聲音像玉環相碰,很是好聽,“若是府裏其他人想去,我願意把名額讓出來。”
    但凡柳慧箐不在,陳氏都要胡攪蠻纏起來,人家譚府名單上白紙黑字清清楚楚寫的就是柳盛錦,他若是不去,譚府門人根本不會讓別人進。
    他們現在都扒著柳盛錦,希望其他人借著他的臉進去。
    而柳盛錦,不想給他們這個臉。
    “你怎麽能不去呢,”陳氏暗自著急,畢竟是當著柳慧箐的麵,到底是語氣溫和,端得一副溫婉模樣,“譚府都請你了,自然是那譚橙對你有意思。”
    這餅畫得又大又圓。
    柳盛錦明知道他在哄自己,可在陳氏提到譚橙的時候,柳盛錦掩在袖筒中的手指依舊沒忍住微微收緊。
    他垂眸淡聲道:“我與譚府嫡長女隻在那次回京街上有過短暫的接觸,其餘時候沒再見過。您這話在府裏說說也就罷了,若是傳出去,會壞了人家名聲。”
    他不願意帶別人過去,甚至為此連自己都可以不要這個機會,便是不想給譚橙、給譚府添麻煩。
    柳慧箐抿著茶聽,在陳氏還想開口的時候,抬手打斷他,“這事聽錦兒的。”
    她看向柳盛錦,“那你便自己去,需要什麽讓你父親來準備。明日你去赴宴,府裏其餘人就留在府中,若是被我發現誰在背後搞些小動作,明天晚上就收拾東西滾回老家。”
    柳慧箐被貶的時候,陳氏等人的家裏也沒好過,這會兒大家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陳氏也不敢像以前蹦的那麽高。
    聞言隻得甩了臉色坐回椅子裏。
    柳慧箐看向柳盛錦,“去休息吧,別睡太晚。”
    柳盛錦從主屋出來,跟在他身邊的小侍翠微才開口,“主子,您怎麽知道大人一定會答應隻讓您自己去?”
    “因為她有她的盤算。”柳盛錦眉心始終輕輕皺起,沒因柳慧箐的縱容而有半分放鬆。
    他知道母親圖什麽,但又不想朝著她給的方向走。
    柳盛錦從腰上將一個荷包解開握在手中,這是他一針一線繡的。
    他看著清冷淡漠很難走近,其實內心跟這個年紀的小公子沒有多少區別,也會在沒有人的時候,偷偷給心上人繡荷包。
    隻是……
    柳盛錦垂眸,聲音聽不出情緒,“從柳家沒落起,我跟她便無可能。”
    明知道沒可能了,回京的時候,他心中還是忍不住幻想,若是有那麽一分的希望呢。
    “您喜歡譚學士的事情,當年就應該告訴她的。”翠微小聲嘀咕。
    當年寺廟裏,若不是柳盛錦喜歡譚橙,哪裏肯因為一個陌生人便拿石頭劃爛自己的小腿。
    對於男子來說,身上半點傷疤都沒有才叫完璧,有了疤多難看啊。
    “那時我也十一,她隻拿我當弟弟,怎會信我喜歡她。”柳盛錦垂眸將荷包又係起來。
    幾年前,譚橙高中狀元打馬遊街時,柳盛錦便對那馬上的人一見鍾情,滿心想著將來他及笄後要是能嫁給這般意氣風發的人該多好。
    可惜後來柳盛冉即將進宮,覺得他在京中是個潛在威脅,便讓柳主君將他送回老家。
    柳盛錦臨行前去寺廟給亡父燒香時,正好遇見了譚橙。
    那時候沒人知道他有多激動歡喜,一雙清淩淩的眼睛猶如浸過清水一般,明亮逼人。
    他二話沒說便決定救她,為給她拿藥打掩護甚至不惜劃傷自己的小腿。
    隻是那時他屬實小,十五、六歲的譚橙看他的眼神,隻是在看一個年幼的弟弟。柳盛錦滿心歡喜,便都堵在了喉嚨裏。
    後來便是回京後再次相遇。
    翠微見不得柳盛錦難過,便道:“不如明天試試呢?將荷包遞給她,上回譚學士不是還誇您長高了嗎,說不定現在不拿您當弟弟了。”
    就因為譚橙還記得他,柳盛錦回來後高興了許久,時常自己偷偷抿著唇量身高,或者有意無意地踮腳,試圖長得更高一點。
    柳盛錦沒說話,但是心動了。
    他想試試,再試最後一次。
    若真無可能,他便把這份喜歡埋在心底,從此不再說出口。
    譚府設宴的時間定在八月十五的下午申時,那時候日頭不曬,天光又好,最適合吃著糕點賞花聊天了。
    宴請主君們的事情由譚主君跟沈氏操辦,司牧完全不用過問跟招待客人,他回家隻負責休息跟吃喝,以及看熱鬧。
    司牧跟譚橙坐在涼亭裏,隔著一座假山往對麵庭院裏看那些鶯鶯燕燕。
    司牧跟隻小倉鼠一樣,趴在憑欄上,鼓動著腮幫子啃月餅。
    但月餅這東西,看著小小一塊,其實可壓餓了。
    譚柚倒了溫茶水推到他麵前,“吃完這塊不能再吃了,免得積食。”
    “好,”司牧端起茶盞,略微皺巴著臉跟譚柚說,“吃多了,感覺有些膩。”
    所以月餅配了茶,茶水略微苦澀的味道,正好衝淡嘴裏的甜膩感。
    譚柚聽見腳步聲,扭身往後看,眼裏露出些許笑意,將自己的位子讓給對方,“阿姐。”
    來的是譚橙。
    譚柚輕撩衣擺坐在司牧身邊,背靠著憑欄。她剛落座,旁邊的司牧便挪著屁股朝她貼過來。
    “阿姐,你怎麽來了?”譚柚在煮茶,給譚橙倒了一杯遞過去,“爹爹們要是見不到你,說不定會生氣。”
    畢竟今天這宴就是特意為譚橙辦的。
    譚橙見妹妹親自給自己斟茶,微微起身,屁股離開石凳,雙手往前迎了好遠,捧著將茶杯接過來。
    說實話,她在翰林院接吳思圓的茶時,都沒像現在這般認真重視過。
    譚橙指腹摩挲茶杯,擰眉跟譚柚說,“已經見過了幾個。”
    但光看她這表情,就知道結果不是很理想。
    “感覺跟他們說話很拘謹,”也就譚柚問,譚橙才如實說,“身上像是捆著繩子,怎麽都不自在。”
    沒什麽可聊的,也笑不出來。
    其實譚橙自己覺得,現在倒是不急著娶夫郎。她身上擔著譚府,在長皇子跟皇上兩人相爭還沒有結果前,她都放不下心去想自己的婚事。
    責任跟擔當這種東西是從小就植入她心頭的,哪怕現在有譚柚在,譚橙依舊是習慣性將譚府扛在她自己肩上,想以長姐的肩膀,給譚柚,給譚家眾人撐起一片天地,就像祖母那般,是家中的支柱。
    隻是兩位爹爹想法跟她不相同,他們有自己的思量。
    譚橙既不能違背爹爹們,也實在難以放鬆心態跟那些男子們聊天,這才躲到譚柚這裏。
    這處涼亭位置偏高,又有池子隔檔距離,更有假山遮擋視線,是最好的觀察視角。
    譚橙坐在這兒,心道如果兩位爹爹出來尋人,她就硬著頭皮再回去。如果不來,她樂得跟譚柚喝一下午的茶。
    她倒是樂意,司牧卻不樂意,幽幽問,“阿姐當真不再選選,我方才見著有幾個長相很是不錯的。”
    他好不容易跟譚柚單獨相處,結果就啃一個月餅的時間,譚橙就來了。
    司牧還想著啃完月餅啃譚柚呢。
    現在多了個人,對方既是長姐又是臣女,司牧怎麽都不好意思當著她的麵跟譚柚沒羞沒臊。
    譚橙沒聽懂司牧話裏的深意,舒爽地抿著妹妹親自泡的茶,周身難得放鬆,一副“不走了”的模樣,“不選了。”
    至於長相好看的,譚橙心道,她見過最好看的。
    “你們不用管我,我就坐著喝茶。”譚橙端坐著。
    譚柚倒是右腿疊著左腿靠在憑欄上,視線在司牧跟譚橙間來回,端著茶盞抿茶,順道借著茶杯遮住嘴角笑意。
    司牧看了譚柚一眼,又看了譚柚一眼,輕抿薄唇,用鞋尖輕輕蹭她腳踝跟小腿,像是在撩撥挑逗她。
    譚柚微微一頓,端茶的手有些不穩,“……”
    她頗為無奈地看向司牧,他都是哪裏學來的這些東西。
    司牧惡作劇得逞,這才開心地趴在憑欄上往對麵看。
    “唔,‘譚姐姐’來了。”司牧軟軟開口,在座的兩位“譚姐姐”都朝他看過來。
    司牧笑著伸手指向一個纖細的身影,揶揄地看向譚橙,“阿姐,京中第一公子都到了,你不去看看?”
    譚橙還沒順著司牧的視線看過去,就已經說出了名字,“阿錦?”
    譚柚多看了譚橙一眼,微微挑眉,垂眸抿茶。
    京中第一公子的排名,她都是上次被蘇虞科普才知道。誰成想整日泡在翰林院裏的譚橙,竟然知道榜首是柳盛錦。
    柳盛錦在譚府眾公子中,處境不太好,因為他太好看了,是場上其他公子們的公敵。不說家世地位,光看他那張臉,就足以讓其他小公子拉響心頭警鈴,對他無意識排斥起來。
    如果今日這場宴會不是給譚橙選夫郎,給譚家選未來小主君,公子們可能對柳盛錦都沒有這麽大的敵意,畢竟他長得好看,光看著就賞心悅目。
    可如今利益相衝,這張好看的臉就成了威脅。
    其餘人本來三三兩兩說話,他們之前就是互相認識的,不像柳盛錦才回京,所以想要孤立他很容易,也很明顯。
    明顯到柳盛錦能感覺到周圍人都在針對疏離他,讓他感覺到他不屬於這個圈子。
    司牧單手托腮,饒有興趣地看,“跟別人不同,或者比他人優秀,注定是要被排擠跟針對的。”
    司牧出身既是皇子,本就站在身份的最高點,所以饒是他不同,也沒人敢明目張膽這麽對他。
    可柳盛錦不同,他有著一張跟他身份地位不相符合的臉。若身在高位,這張臉就是錦上添花,但是以他如今的地位,這張臉隻會給他帶來危險跟困難。
    “他倒是比他哥哥討喜,”司牧回眸看譚柚,有些疑惑,“噯?阿姐呢?”
    若是柳盛冉被排斥,他麵上再端莊大方,也會記恨在心。柳盛錦好像就坦然很多,他並不在意這些人,因為他們不會對他構成威脅,所以他不在乎。
    是個通透聰明的人。
    譚柚說,“阿姐過去了,說熟人過來,她去打個招呼。”
    司牧立馬眼睛鋥亮,抬手招來站在涼亭旁的硃砂,然後給他朝對麵打手勢。
    比劃完,司牧心滿意足地趴回去接著看,硃砂則狗狗祟祟地跟上譚橙。
    譚柚,“?”
    譚柚目睹一切,愣是沒看懂。
    主仆兩人一句話都沒說,好像又說了很多。
    “柳盛錦是好看,”司牧輕輕哼,又想起自己拈酸吃醋那回,“就因為他好看,我才不喜歡聽他喊你姐姐。”
    “不是喊我,是喊阿姐,”譚柚手指輕輕梳理司牧披散在身後的長發,溫聲道:“柳盛錦曾救過阿姐。”
    譚柚想,以柳盛錦如今在柳家的處境,若是他苦苦相求,他就是想嫁進譚府做主君,譚橙都不會拒絕。
    “所以我後來就不生氣了啊,”司牧趴在憑欄上,舒服地眯起眼睛,“我做事向來隻對事不對人,但那次差點把柳慧箐送回老家養豬。”
    他有意裁剪司芸身邊的力量,所以柳盛冉攛掇太君後給他下藥,不過是給了司牧一個機會,讓他順勢打壓柳家。
    這事他、皇上、柳慧箐,三人心裏都清楚,但彼此間默契地沒開口。
    柳家是因為柳盛冉的確犯了過錯留下把柄,自知理虧。
    皇上則是覺得柳家不像吳家,不值得她伸手拉一把。
    至於司牧,他要的結果已經達成,柳家在他眼裏就已經是顆用過的棋子,不再理會。
    “阿柚,柳盛錦喜歡阿姐。”司牧突然開口。
    因為譚橙就站在對麵,她找人家男子說話,連個地方都沒換,真就直來直往地走過去打招呼。
    原本柳盛錦就被排斥,這回好了,譚橙一過去搭話,直接幫柳盛錦拉滿所有男子的仇恨值。
    譚柚順著司牧視線看過去,有些疑惑,“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看你的時候,也是這個眼神跟角度。”司牧轉頭看她,眼神專注,“所以我說他喜歡阿姐。”
    譚柚慵懶地靠著涼亭柱子,單手搭在憑欄上,因為日光,眼睫有些懶洋洋地垂著,身上有股跟平時截然不同的隨性懶散,勾的司牧心頭微癢。
    司牧就這麽擠進她懷裏,兩手攀著譚柚的肩去找她的唇。
    譚柚不主動但也沒拒絕,就這個姿勢,等司牧吻她。
    譚柚眼睫落下,看著懷裏的人。她覺得自己像是在釣魚,每每都是把餌拋出去,而魚次次都會上鉤。
    隻要是她給的餌,他就來咬。
    又傻又饞。
    現在魚已經在吻她的唇,就在譚柚準備將手搭在司牧後腰上加深這個吻的時候,司牧淺淺一親後瞬間爬起來。
    譚柚,“……”
    譚柚沉默地看著自己落空的手,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
    司牧已經朝對麵瞧過去,“讓我再看看。”
    上輩子譚家應該是沒有後的……
    所以司牧想看看譚橙到底喜不喜歡柳盛錦。他對於柳家沒有任何想法,柳家因為柳氏的原因,可以說是夾在他跟皇姐之間,誰都不敢依靠。
    而柳家不成氣候,他跟司芸都瞧不上。
    秋後的螞蚱而已,指望用兒子來換前途,能有什麽用。格局跟眼界在那兒,一輩子也就如此了。
    對麵——
    柳盛錦緊張局促地站在譚橙麵前,想喊她譚姐姐,但猶豫一瞬,還是沒出聲。
    上次街上是過於高興才脫口而出,今日明顯不同。
    他朝譚橙行了一禮,“譚學士。”
    譚橙愣了愣,顯然不適應,好像短短的一句“譚學士”,便將兩人間的關係瞬間疏離很多。
    她單手背在身後,笑,“阿錦長大了。”
    所以才跟她男女有別起來。
    “我陪你走走吧,”譚橙說,“你還是頭回來譚府,我帶你四處看看。”
    譚橙微微側身,給柳盛錦讓出路。
    她感覺這邊人太多,不管說什麽處處都是耳朵,並且有人想上前跟她打招呼。
    譚橙頷首婉拒其中一位男子,領著柳盛錦往遠處逛。
    女人的步子跟男子比起來還是有些大,但譚橙無意識遷就柳盛錦,幾乎跟他並肩而行。
    這份獨特的待遇,讓柳盛錦胸口心髒微微跳快幾分。
    “阿錦,你怎麽也來了?”譚橙側眸看柳盛錦,以前柳盛錦隻到她手臂,如今已經到了肩頭。
    那張幾年前稍微有點圓潤的臉,如今已經完全張開,清晰的臉部線條跟冷白的肌膚,讓譚橙下意識別開視線,不再多看。
    柳盛錦荷包已經掏出來,捏在手中,呼吸緊張,“譚姐姐,我、我想把這個送給你。”
    他雙手遞過去,向來清冷淡漠的眼睛裏映著麵前的譚橙。
    譚橙頓了頓,“中秋禮物?”
    柳盛錦,“……”
    今天中秋,這麽說好像也對。柳盛錦自我懷疑,他是不是日子選的不好,讓譚橙誤會了?
    若是別人送的,譚橙定會往別處想,然後婉拒,但柳盛錦送的,她就沒往情愛上想。
    “謝謝。”譚橙收下來。
    柳盛錦顴骨微微泛紅,那張清冷的臉頓時清冷不起來,他羞澀到眼睛都不敢看譚橙,聲音不自覺低下來,“我、我……”
    譚橙主動問:“你回京可還好?”
    柳盛錦一愣,這話題不該是這麽換的啊,好像沒有半分曖昧旖旎。
    然後就聽譚橙皺眉說,“我聽說有幾人求娶你做側室,便讓藤黃去打聽過,這幾人後院不平,不適合你。你若嫁,定要嫁個好的。”
    柳盛錦怔怔地看著譚橙,一時間分不清她說這話是不是在婉拒他的心意。
    怪不得最近求娶他的人少了很多,原來是譚橙幫他暗中擋下了。
    本該是高興的事情,至少她關心自己。
    可譚橙說,“明年一甲前三,你若是有意,我可以幫你留意一二。”
    譚橙想的是讓柳盛錦嫁個好的,一甲前三都是在官場上剛剛起步的新秀,人比官場沉浮許久的大臣來說更為純粹,還沒沾染各種壞毛病。
    如果對方不是世家女,在京中沒有根基,會更好把控一些。
    這種人,既滿足柳大人的需要,也不會委屈柳盛錦。
    柳盛錦生父走的早,在柳家處境也一般,從他回京起,譚橙便會有意無意留意他的事情,想著幫上一幫。
    “我……”柳盛錦頓在原地,像是被人釘在地上一樣,腳步沉重到抬不起來。
    他聽出來了,譚橙不是在婉拒他,因為譚橙根本就沒懂他的心意。她跟多年前一樣,依舊拿他當個年幼的弟弟。
    柳盛錦有些哭笑不得,滿嘴酸澀苦楚。
    他以為早早跟譚橙相遇,自己能比別人多一點優勢。如今看來,還不如十一歲時沒見過的好。
    如此多年之後兩人初次相遇,譚橙見到他時,也許眼裏會跟別人一樣,露出些許驚豔之色。
    柳盛錦一時間臉比剛才還紅,眼睛更是不敢看譚橙,模糊的視線隻盯著地麵看。
    他指尖攥緊袖筒,深深呼吸,等調整好情緒,才抬眼看譚橙,“謝謝,我知道了。”
    柳盛錦不希望自己的心意成為譚橙的負擔,便把所有的話吞咽下去,隻靜靜地看著譚橙。
    他莫名想起幾年前她打馬遊街身披紅綢時讓人心頭一悸的模樣。
    柳盛錦想,他可能再也遇不到這般令他驚豔向往的人了。
    “我打算去街上買些紙,我爹爹祭日快到了。”柳盛錦覺得再留在譚府也沒意義,便想著回去。
    隻是走之前,他看向譚橙握在掌心裏的荷包,咬了咬牙,硬著頭皮開口,“能把我的荷包還給我嗎?”
    譚橙,“?”
    譚橙茫然又疑惑,愣愣地看著柳盛錦攥著荷包漏出來的一角,兩手捏著微微用力,便抿唇將荷包從她虛攥的手心裏扯出來拿回去。
    譚橙,“??”
    譚橙想問,這怎麽還帶要回去的?
    柳盛錦攥緊荷包,朝譚橙行了一禮,沒再多說什麽,轉身回去。
    柳盛錦也沒哭,因為他覺得,他從一開始跟譚橙好像就是這個結局,他怎麽會幻想著高嫁譚家呢。
    譚橙那麽好,她值得娶一個更矜貴的男子。而他身為柳家庶子,有的不過是張招來禍事的臉而已。
    若是柳家鼎盛,他也許還能嫁給明年的一甲前三。可如今柳家沒落,一甲前三未必願意娶他。
    柳盛錦已經為自己未來的路做好打算,既然京城已經沒了牽掛,他便回老家。
    他總能回得去,隻要沒有這張臉,他便沒了可利用擺布的價值。
    柳盛錦像是卸下擔子,腳步沉重,心裏卻有種終將解脫的輕鬆感。
    柳盛錦走後,譚橙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低頭看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
    柳盛錦剛才眼睛好像有些紅,他是不是在柳家過得不好,但又不能跟她說?
    譚橙手指攥緊背在身後,眉頭緊皺。
    譚橙跟柳盛錦的對話到表情,半盞茶後,被硃砂原原本本的複刻演繹出來。
    他一人分飾兩角,把雙方的氣質跟語態,都拿捏的很好。
    司牧習以為常,譚柚卻微微多看兩眼。
    怪不得次次都是硃砂跟司牧回來,原來他還有這份本事。
    “荷包就這麽又被人要回去了,”硃砂點評,“譚學士的確不開竅。”
    或者根本沒往那方麵想過。
    “主子,您說譚學士是不是把腦子都留給政事了?”硃砂疑惑。
    司牧托腮笑,“那我還挺高興的。”
    犧牲譚橙的幸福,造福萬千百姓。
    譚柚,“……”
    “我說笑呢,”司牧跟硃砂道:“近期都派人跟著柳盛錦。”
    硃砂應,“是。”
    司牧跟譚柚解釋,“我看阿姐可能是一時沒把身份轉換過來,但並非不在意柳盛錦。柳家事情多,柳盛錦又很通透,我感覺他不會任由自己被柳慧箐當玩物送出去。”
    司牧怕有個萬一,提前防範一下,免得將來譚橙後悔。
    “但這事別跟阿姐說,免得幹擾她自己的判斷跟選擇。”司牧捏了顆龍眼,剝皮遞到譚柚嘴邊,變相堵嘴。
    他這麽一說,譚柚好像想通了很多。
    書中安從鳳的故事背景便是大司戰事已起,那時候譚家隻剩阿姐一人,她身上擔著家跟國,許是意識到自己對柳盛錦的感情不同,但沒敢往深處想。
    因為書中的柳盛錦的確聽她勸,嫁給了打馬遊街的狀元安從鳳。
    安從鳳起初許諾出去的也是“今生唯有你一人”。
    隻是後來還是陸陸續續娶了很多。
    阿姐不知道看到安從鳳一房一房往府裏抬人時,心中是何滋味。
    從今日來看,柳盛錦此人通透懂進退,知道兩人沒有可能後,連荷包都要了回去,不給彼此留半分念想。
    所以書中那個死死不放手的人也許從一開始就不是柳盛錦,而是譚橙。是她失去家人後的執拗,讓她誓死保護這個僅剩的“弟弟”。
    柳盛錦也許是譚橙失去一切後,咬牙堅持下去的精神寄托。
    譚柚若有所思,如今故事走向不同,至少阿姐不會像書中那麽艱難孤寂。
    阿姐身邊永遠有她,有司牧跟祖母她們。
    大司也不會像書中那般,被吞並滅亡。
    她種下去的希望,已經在慢慢發芽生根,今日就能從考場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