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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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條夏樹驚呆了, 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半天才擠出一個疑問的音節:“……啊?”
而黑澤陣似乎不覺得自己說了多麽令人驚訝的話,態度還是那麽散漫平和。
“那你……”北條夏樹磕磕絆絆地說, “你幾年前就開始……也是做夢嗎?……你會不會夢見……”
“你問得足夠多了。”他說,“現在是我的回合。”
“……哦。”
“你看見了什麽。”黑澤陣盯著他的眼睛,“關於另一個黑澤。”
“他是……那個組織的成員。”
“嗯。”
“不止一個‘黑澤’。”北條夏樹若有所思, “我見過兩個,不同年齡段。”
黑澤陣頷首:“繼續。”
對方的姿態如此理所當然, 夏樹又多說了幾句,忽然意識到他是在套話,於是謹慎地閉嘴。
這個詭計多端的fbi。
他手掌撐著椅麵, 低頭思考黑澤此舉的用心。黑澤先生的‘夢’, 又也許是別的回憶形式, 比他要早好幾年,按理來說占盡信息差優勢, 所以為什麽還要套話?黑澤在計劃什麽?
接著,北條夏樹順理成章地開始複盤對方的行為。
等等,這樣說來, 一開始的撞車事件就是他故意策劃的吧?
再後來釣魚執法, 以監視和保護的名義要求自己搬到同一個屋簷下,卻拒絕工藤進來……
他原本想從往事中找出一些能佐證黑澤別有用心的蛛絲馬跡,結果發現根本不用聯想和推理, 從一開始黑澤陣就是奔著他來的, 根本沒有陰謀論可言,對方就是想把他圈在視線範圍內、強盜入境般擠進他的生活。
如果黑澤計劃得到他的好感, 那他已經成功了。
現在又為什麽不肯眀牌呢?
想到這裏, 北條夏樹有點不高興。
如果黑澤也有同樣的想法, 現在他應該將自己知道的一並和盤托出;但黑澤現在如此冷靜自持,紋絲不動,像是在聽一個無關緊要的故事。
他完全不在意嗎?他的刻意接近隻是為了看笑話嗎?
“……剩下的記不清了,畢竟是做夢。”北條夏樹正大光明地耍賴,“你為什麽不說說看自己夢見的呢?說不定你一提醒,我就能記起更多了。”
黑澤陣麵孔疏冷,不置可否,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叩著桌麵,似乎在思考這個提議。
高級獵手往往更沉得住氣,北條夏樹等得心煩意亂,他仍然不動聲色。
而他的沉默也被夏樹解讀成了別的意思。
不想說,不願意提,顯然是對這段他們共同擁有的記憶十分抵觸。
北條夏樹感覺心髒不斷下沉,仿佛在物理意義上也落下去,壓著脆弱的胃壁,讓他的胃輕輕痙攣,接著開始抽痛。
剛才黑澤的那句‘因為你’讓他有多開心,現在對他的打擊就有多大。
好像確實是在自作多情,黑澤先生的蓄意接近並沒有他想的那種意思。他的內心想法就像自導自演的獨角戲,伶仃又可憐,主導這喜悲變化的獨.裁者並不在乎他在想什麽。
於是夏樹立刻難過起來,明明才吃了幾口菜葉子,就已經完全感覺不到餓了。
這種場景叫什麽呢?‘失戀’不夠格,‘暗戀’聽起來又太酸溜溜。
反正他愛慕的成年人不喜歡他,就是這麽一回事。十一歲的年齡差像是一條洶湧的江,夏樹羽翼未豐,而黑澤先生早已經泅渡到對岸了,在如此巨大的閱曆與心智差距麵前,對方不肯正視他,再正常不過了。
他一邊暗罵可笑,規勸自己‘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一邊又覺得好難過。為了掩飾情緒的異樣,隻能低頭吃兩口飯,但又因為完全沒食欲而難以下咽。
黑澤:“你又在胡思亂想什麽?”
“……沒有啊。”
“一臉要哭不哭。”
“沒有。”
黑澤陣也跟著煩躁起來。
仗著年長的優勢,他當然不難看出夏樹喜歡自己,躲閃的視線、緊張的情緒、竊喜的微表情,十七八歲的少年像任人閱讀的書頁,十分好懂。
但在得知對方和他一樣漸漸得到記憶的時候,黑澤卻完全高興不起來。
所以這份好感的源頭出自何處,是因為那個和他有著相同名字的琴酒嗎?
他理智上知道那也是黑澤,畢竟世界上沒有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但拒絕將對方和自己相提並論。
倒不是對琴酒的工作有什麽意見,畢竟在加入fbi之前黑澤也認真考慮過是否接受afia拋來的橄欖枝,不過他絕不願意承認那個蠢貨是自己。
就像黑澤陣和赤井秀一都下意識否認彼此的相似之處,這出於非常簡單的同類相斥情緒,對那隻緬因貓也是同理。
如果再坦誠一點,即使他就是琴酒,琴酒就是他,他也同樣會忌憚,甚至妒忌。
野蠻生長的占有欲讓他不得不警惕。
他保持著掌控一切的姿態,卻無法控製夏樹的想法,這無疑讓黑澤陣感到非常不舒服。
而黑澤陣從不示弱,當他察覺到自己情緒上出現這堪稱軟弱的苗頭時,第一反應是靠著椅背,盯著北條夏樹的臉,不動聲色地審視。
黑澤看起來相當放鬆,然而假寐往往是貓科動物誘敵的慣用姿態。
“你夢見的片段並不多。”黑澤說著自己的推斷,“關於琴酒,你隻知道他為黑衣組織工作,以及……他有愛人。”
他用代詞置換掉了那個名字。
“嗯。”北條夏樹應了聲,自暴自棄地說,“……我看見他的死,在一棟大樓的天台上,整座建築物都爆炸了。”
黑澤輕描淡寫地補充:“那是東京警視廳。”
“……啊?”
黑澤陣又問:“他死了,你難過麽?”
“難過。”夏樹坦誠地回答,“更多出於共情,不受我自己控製。”
“是麽。”黑澤陣麵無表情地說,“如果是我呢?”
夏樹迷惑:“是你?什麽是你……”
愣了好一會兒,他才明白對方也許是想說【如果是我死了呢?】,頓時更加迷惑了:“你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嗎?為什麽要詛咒自己。”
黑澤陣不語。
這位成年人冷臉不說話的時候,氣質相當冷峻,因此北條夏樹完全猜不到他此時正在試圖和一個隻存在於記憶中的同位體競爭,其幼稚程度和他的貓並沒有什麽區別。
夏樹將碗裏剩下的食物吃掉,懨懨地說:“我吃飽了。”
他起身,將空碗放到廚房的洗碗機裏,低著頭往自己房間走,卻忽然被黑澤拽住後領。
“等一下。”他說,“你……”
手機在這時響了幾下。
【聯係人:工藤】
北條夏樹悄悄歎了口氣,麵上露出歉意的笑容:“抱歉,我先接個電話。”
黑澤陣和他對視幾秒,鬆開了捏著他後領的手指。
他摁下接通鍵:“喂,工藤?”
“……”
電話那頭卻沒有熟悉的人聲,過了幾秒,才傳來極輕的、並不規律的‘噠、噠’聲,像是手指叩擊掌背發出來的聲音。
北條夏樹不明所以,皺眉看了眼通訊界麵,乍以為是信號出現鼓掌。然而幾秒後,他表情驟然變了。
是摩斯電碼。
【針織帽】、【綁架】、【報警】、【我家】……
‘針織帽’是他們給那個黑發綠眼的男人起的代號。
北條夏樹立刻將那點失戀的難過丟到九霄雲外,他關掉麥克風,神色凝重道:“黑澤先生,工藤被綁架了。”
黑澤陣麵無表情:“嗯。”
——工藤是誰?
夏樹摁下擴音鍵:“工藤在家,那個給他下毒的人找上門了,我覺得還是不要貿然報警,你能不能……”
黑澤陣:“哦。”
——是那個討人厭的眼鏡小鬼。
那是赤井秀一的事,他完全不想管。
北條夏樹跑回房間,頃刻間帶了一堆裝備出來,迷你手.槍、消.音器……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
“那個人大概率有同夥。”他嚴肅地說,“你有同伴嗎,黑澤先生?”
“有開車的。”
“……你說的不會是卡梅爾先生吧。”
“嗯。”
“這樣是不是太不禮貌了……”
“習慣就好。”
“??”
黑澤陣十分悠閑,抱肩看著他把東西一股腦往背包裏裝,像看春遊前認真準備零食的小孩,感覺挺新鮮,還有點可愛。
見他興致這麽高,黑澤不介意陪著玩一會,但想到夏樹會因此結識赤井秀一,頓時不爽了起來。
北條夏樹拉上包鏈,嚴肅點頭:“我們走吧。”
黑澤坐到椅子上,一動不動。
夏樹困惑:“怎麽了?”
“眼鏡小鬼不會有事。”他說,“不用去。”
“你為什麽能這麽肯定?”
“待著。等會就知道了。”
“你提前預料到這件事了嗎?”
“差不多。”
“你在工藤家那邊布置人手了?”
黑澤懶得回答,隻是點頭。
而北條夏樹盯著他,還是有些難以相信。
但不管他怎麽眼神暗示,黑澤陣都巋然不動,仿佛事情正完整無暇地照著他的計劃進行,因此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擔心。
這副遊刃有餘的姿態讓夏樹看得生氣。無論在什麽事情上,泰然自若好像是成年人的特權,而他是不被允許擁有的。
北條夏樹背上包,往門口走去,聲音悶悶的:“你不去就算了,我得去找工藤。”
“——是嗎?”
夏樹聽見幾聲金屬脆響,轉頭一看,黑澤手裏捏著他的車鑰匙。
他驚呆:“你什麽時候拿走的……”
他摸了下口袋,發現確實空空如也,頓時更生氣了,於是快步走回黑澤陣麵前,攤開手掌:“還給我。”
黑澤說:“等價交換原則。你拿什麽換?”
“這本來就是我的!”
“我撿到的,目前無主。”
夏樹低頭,深呼吸幾口,實在不想搭理這個討人厭又十分無賴的家夥了,於是決定去門口等計程車。
剛邁開步子,就被黑澤勾著包袋攔下來。
夏樹皺眉:“你又幹什麽?”
黑澤薄唇勾了點弧度,輕輕轉了下鑰匙環,鑰匙沿著他的指骨滑落。
他視線鎖在夏樹的臉上:“真沒耐心。”
夏樹重複道:“我要去找工藤了。”
“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
“不用?”
“……”
北條夏樹必須承認現在並非置氣的好時機,不知道工藤處境,如果黑澤能到場,確實安全很多。
他隻能不情不願地進入獵人的圈套,轉頭,猶猶豫豫地問:“……你的條件?”
黑澤陣腕骨仍搭在他的肩膀上,輕輕附身,冷翠綠眸在琥珀色燈光的襯托下格外蠱惑。
“讓我親一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