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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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 季凜沒有發表任何見解,反而再次將目光投向了聞冬,他勾唇溫聲問:“小聞先生, 你有什麽高見嗎?”
聞冬抬眸輕瞥了季凜一眼, 就像是完全沒聽出季凜這話裏的試探與調侃意味一般,他語氣淡然道:“高見談不上, 我隻是覺得到了現在這一步, 韓揚和韓安沒有再說謊與隱瞞的必要,另外…”
略微一頓,聞冬沉吟道:“另外, 如果以他們的作案動機來看,他們對於強迫性行為確實是非常厭惡的, 那麽陸夢婷在他們眼裏, 確實不應該被放置在一個被懲戒的位置。”
因為從某個特定角度而言, 陸夢婷其實和韓揚韓安的弟弟擁有相似的遭遇, 而錢書則和他們想要懲戒的人擁有相似的罪惡,因此他們會想要嫁禍錢書,卻不應該想嫁禍陸夢婷。
甚至進一步說, 他們如果真的成功嫁禍了錢書, 錢書真的坐牢了, 反而從另一個側麵確實幫助陸夢婷擺脫了錢書。
“我和小聞先生想法基本一致, ”季凜溫和肯定了一句, 又偏頭看向唐初,語氣略沉道,“嫁禍陸夢婷, 誘導陸夢婷自殺的, 應當確實另有其人, 很有可能與給韓揚和韓安寫匿名信的人,隸屬同一個組織。”
“隸屬同一個組織”,這乍一聽去平平無奇的七個字,所傳遞的含義卻令人不敢細想,不寒而栗。
沒人能想到一樁看似普通的熟人殺人案背後,竟讓一個沉寂十三年之久的犯罪組織,又隱約再次浮上了水麵。
唐初低聲爆了句粗,壓低嗓音問道:“就是麵具,對不對?可是趙副局不都說過,當年就已經將麵具完全搗毀了嗎?”
不知是這話裏的什麽詞眼亦或這話本身的含義戳中了季凜的某個點,他眸光微動,眼神有一瞬間好似飄得很遠,半晌,季凜才笑了一下,意味深長般道:“唐副隊,麵具不過是個代號罷了,組織可以被搗毀,代號卻能不死不滅。”
季凜話音落下的瞬間,聞冬霍然抬眸望向他,季凜也正垂了眸子望過來,兩相對視,聞冬在刹那間便領悟了季凜話裏的意思,那大概是指——
犯罪同這世上任何一種正向亦或負向的文化一樣,它本身就同樣具備傳承性。
聽懂季凜所言,有一瞬間唐初的眼睛瞪得溜圓,不過很快他就意識到了什麽,立刻調整好了麵部表情,沒有再往深了問,隻是落到實處道:“我們現在確實毫無線索。”
針對嫁禍陸夢婷,誘導陸夢婷自殺這一部分,唐初他們之前就盡所能做過了排查。
但很顯然,對方蓄謀已久準備充分——
根據陸夢婷的室友所說,當初托她把麵具掛墜及那封偽造遺書放進陸夢婷口袋裏的男生,鴨舌帽墨鏡口罩偽裝齊全,中等身高中等體型,轉角地點沒有監控,周邊區域的監控被翻爛了也沒翻出這樣一號人。
陸夢婷本人提供的匿名論壇回帖人,追查ip地址毫無結果。
至於弄鬆了陸夢婷宿舍天台圍欄的,那就更查不到了,女生宿舍除了一樓大廳有監控,再往上都是沒有的。
一共就這三條路,三條還都被堵死了。
不過季凜倒是神色如常,他淡淡點了下頭,又抬手指了指審訊室,簡潔道:“我進去再問個問題。”
話音落,季凜已經抬步走到審訊室前,伸手推開了門。
審訊室內,韓揚得到了唐初的批準,暫時被解開了手銬,他正伏在審訊桌上,一隻手握著簽字筆認真寫什麽。
季凜目光掠過,發現韓揚好像是在畫音符。
他仿佛投入至極,連季凜走進來都毫無所覺,倒是韓安抬頭望著季凜,她已經不再哭了,眼皮是浮腫的,眼底暗淡無光,像是認清無望現實之後的坦然。
“想一想看,”季凜在韓安對麵坐了下來,他循循善誘般問道,“還記得最開始,是誰一遍遍在你們麵前斥責你們的父親,說他是個罪人,從高樓摔死太便宜他了,他應當遭受更為嚴厲的懲戒,或者是誰一遍遍告誡你們,終止噩夢的唯一方法,就是親手去斬斷?”
季凜說起這種話來仿佛完全不需要思考,就像類似的話,他自己早已聽過無數回一樣。
聞冬目光定在他身上,有一個瞬間,眼底劃過一絲莫名神色,就像驟然被勾出了什麽深刻於腦海中的久遠記憶一樣。
聽著季凜的問話,韓安的眼神漸漸飄遠,似是陷入了回憶中,韓揚也不知不覺停了筆。
片刻之後,他們兩人對視一眼,異口同聲道:“是田叔叔!小蕊她爸爸!”
季凜沒有露出絲毫意外神情,他隻是略微思考了一瞬,就敏銳問道:“小蕊,是現在和你們同住,負責照看你們弟弟的那個女孩嗎?”
像是沒想到季凜會了解得這樣詳細,韓安和韓揚都愣了愣。
單側玻璃外唐初一拳捶在手心,振聲道:“竟然是她!”
這部分聞冬不知前情,他眨了眨眼,疑惑道:“誰?”
“之前我和季老師去沈溪家裏時候,”唐初解釋道,“發現從沈溪琴房看出去能看到一幢筒子樓的其中一個房間,對,就是韓揚把你帶去的那個筒子樓,當時那個房間裏正好有個女生被季老師看見了,季老師認出她了,說之前在畫皮酒吧坐在韓揚對麵的就是她,當然現在我們都知道了,其實那天在畫皮酒吧季老師看見的是那個女生和韓揚的雙胞胎弟弟。”
聞冬了然道:“這樣說來,這個女生確實具備了一直密切關注韓揚和韓安的基本條件。”
都住在一起了,可不是密切嗎?
審訊室內,季凜問得直截了當:“你們口中的田叔叔現在在哪兒?小蕊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和你們一起住的?”
“田叔叔早就去世了,”韓安配合回答道,“是跟…跟那個人渣禽獸同一年死的,原本我們是鄰居,小蕊生下來就沒見過媽媽,田叔叔去世之後,小蕊就跟我們一起過了。”
她口中的人渣禽獸自然是指他們的父親,季凜隱約意識到了什麽,他忽然問:“他是怎麽死的?意外?”
“對,”韓安點了點頭,眼底竟還劃過一瞬悵然,“很意外,很突然,就是出門買了個東西,就被車撞死了。”
聽見韓安最後半句話,季凜瞳孔驟然縮緊了一瞬。
不過極其短暫,連聞冬都沒有注意到。
轉身從審訊室出來,季凜看向唐初,語氣如常道:“唐副隊,我明天想翻下舊卷宗,看一下這起車禍有沒有備過案。”
雖然不知季凜的想法,但唐初還是立刻點頭應了:“行,我明天和你一起看。”
話音一頓,想起什麽,唐初又急忙問道:“那我們要不要找這個小蕊來問話?帶來市局的話可能會打草驚蛇,或許我們可以直接找上門去?”
“我個人認為意義不大,”季凜搖了搖頭,意味不明般道,“她知道的不見得能比韓揚和韓安多。”
唐初一愣,下意識問:“怎麽會?”
“唐副隊,”季凜笑了一下,不答反問道,“你說負責給機器裝螺絲釘的工人,有多大的概率能見到他們公司的總裁?”
唐初頓悟了,他對當年麵具案的了解著實不多,因此總會下意識忘記犯罪組織也是一個組織,一個成熟的組織,它總是分工明確的。
基於目前的信息已經不難看出來,和韓揚韓安有牽扯或者說參與進沈溪這個案子的,至少有三組不同的分工——
給他們寫匿名信的,在身邊密切關注他們並給予最初誘導的,在他們初步嫁禍失敗後替他們做二次嫁禍的。
他們雖然參與著同一個案子,但很可能彼此之間毫無交集。
唐初歎了口氣,但他卻並沒有就此放棄,而是認真道:“螺絲釘工人可能確實見不到總裁,但螺絲釘工人也會有他們知道的東西,我明天還是要去會一會小蕊。”
季凜微微一挑眉,溫和笑道:“也有道理,明天等待唐副隊的好消息。”
唐初一擺手,轉身走向審訊室,沉聲道:“明天的明天再說,先把今天收個尾。”
韓揚和韓安這邊已經交代完畢,接下來就是暫時關進看守所,等待判刑後轉入監獄。
唐初重新給韓安和韓揚兩人銬好手銬,揮手讓負責的小警察把他們帶下去。
韓安忽然麵露哀色:“我們還能再見小飛一麵嗎?他…他以後可怎麽辦…”
唐初立刻反應過來了,韓安口中的“小飛”,就是他們那個可憐的癡傻弟弟。
唐初忍不住嗤了一句:“現在問‘怎麽辦’了,殺人前怎麽不想想怎麽辦。”
韓安和韓揚的世界都早已被所謂的複仇所填滿,以至於他們忘記了,他們可能會失手,失手了就會坐牢,而坐牢了,那他們的可憐弟弟,才是真的身邊再也沒有親人了。
韓安嘴唇動了動,最後還是沒說出話來。
“進看守所之後能按照規定正常探望,”唐初還是回答了一句,“他這個情況,警方會負責把他送到療養院一類的地方。”
韓安和韓揚都沒再出聲。
被警察押出審訊室,走過聞冬身邊的時候,韓揚腳步忽然定住,他偏頭看向聞冬,啞聲開口:“聞老師,裏麵桌子上,有一段我剛剛寫好的旋律,你能替我燒給沈溪嗎?”
這是韓揚第一次在聞冬麵前直接說了“沈溪”的名字,之前他都會講“沈老師”。
這是他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能在別人麵前坦誠,自己早已不把沈溪隻當作一個普通的老師了。
聞冬盯著他看了兩秒,點了下頭。
“聞老師,”韓揚忽然笑了起來,真心實意般道,“你真的很好,和沈溪一樣好。”
說完這句,他沒有再等聞冬說話,便偏過了頭,毫無留戀般繼續向前走去。
直到韓揚和韓安的背影越來越遠最後消失在拐角,唐初才忍不住感歎道:“小聞先生,要我說你真的還是心軟,如果我是你的話,我可能會直接進去把那張琴譜當場撕了拍韓揚臉上,質問他竟然還有臉給沈溪寫這個!”
聞冬笑了起來,他悵然道:“我其實也很想這麽做,但是又想了想,如果沈溪真的泉下有知,或許他還是會想聽一聽韓揚的未盡之言。”
唐初一愣,季凜也垂眸看了過來。
聞冬好像向來如此,他總是能夠以一種將自身情緒完全剝離出去的角度看待每個人,並不冷漠,相反,有一種另類的堪稱悲憫的溫柔。
一旁阮甜長長歎了口氣,忍不住道:“可恨之人確實也有可憐之處,可韓揚和韓安就算真的想報複,怎麽不把錢書當報複對象?他們明明都知道錢書強迫陸夢婷!”
這次不等季凜開口解釋,唐初就將手中記錄本卷起來在阮甜腦袋上敲了一下,白眼道:“這不是廢話嗎?當然是因為錢書不是同性戀!你沒看出來嗎?同性戀這個標簽對於韓揚和韓安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他們想要懲戒的人身上一定得具備這個特質,因為當初受到侵害的是他們的弟弟不是妹妹。”
說到這裏,唐初又轉頭朝季凜揚了揚眉毛,求認同道:“季老師,我說的沒錯吧?”
“確實如此,”季凜點了點頭,又補充道,“在探尋犯罪者心理的時候,我們需要時刻記得,所謂的心理變態者們並不是完全沒有邏輯,隻是他們的邏輯異於常人,但在他們自身的邏輯體係中,他們往往比正常人更追求所謂的邏輯自洽。”
聽了季凜的話,阮甜和唐初都露出一副“受教了”的表情,聞冬卻莫名不合時宜地覺得,或許季凜所言,並不僅僅針對犯罪者,或許,也包含了他自己。
即便與麵具組織有關的部分還疑點重多線索難尋,但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解決的問題,沈溪一案總算是徹底畫下了一個句號,唐初例行招手道:“走走走,請大家吃宵夜去!”
話音一頓,唐初伸手攬上季凜肩膀,忙道:“季老師,上次你就沒來,今天可不要又跑了!”
可季凜唇角微微彎了彎,再次歉然道:“抱歉,下次一定去,今天有約了,還是和席醫生。”
唐初一噎,拿他沒辦法,隻好又轉頭看向聞冬:“小聞先生一起去嗎?這個案子裏你真的幫了我們很多,我一定得請你大吃一頓!”
但聞冬也搖了搖頭,同樣歉然道:“不好意思,我今天也有約了。”
“看見了嗎唐sir,”阮甜樂道,“帥哥們都有約了,隻有你,上班對著我們,下班還得對著我們!”
“嘿你這丫頭,”唐初嗤笑道,“白吃宵夜還這麽多話!”
沒有參與他們的玩笑,聞冬和季凜同唐初阮甜還有一眾小警察們打過了招呼,就一起乘電梯下樓,出了市局的大門。
像是某種奇妙的心照不宣,兩人一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直到到達停車場,季凜將車開鎖,又動作自然拉開副駕駛的門,他才偏頭溫聲問道:“小聞先生去哪裏?我送你。”
聞冬抬眸注視季凜,忽然說不清自己心尖浮起的是一種什麽樣的情緒。
釋然當然是有的,因為拋開麵具相關的一切,沈溪的案子終於算是塵埃落定了。
但是麵對季凜本人,聞冬驚訝發現,自己或許確實有兩分姑且能稱作不舍的情緒。
他最初每一次來市局接近季凜,每一次與季凜表麵的曖昧亦或針鋒相對,聞冬都以為自己不過是逢場作戲,不過是借此機會更為深入打探與沈溪案情相關的線索與進展,當然同時不可否認,他對季凜也確實懷有好奇,畢竟季凜身上無論什麽時候,都隻會散發出一成不變的草木香氣。
但原本也隻是好奇而已。
直到這一刻,聞冬才驀然間有兩分迷惘,因為他發現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自己的目的好想變得不那麽純粹了。
他發現自己其實也想見到季凜,對待季凜,他好像比好奇,還稍微多了那麽兩分其他的什麽情緒。
然而反觀季凜,他唇角溫和弧度不變,語氣淡然如常,問出口的話輕描淡寫,仿佛毫不在意從明天開始,他與聞冬之間就不會再有交集。
聞冬本就不喜歡自己的情緒不受控,當然更不喜歡這種明顯的情緒不對等,因此他咽下了到嘴邊的一句“不用送,我自己叫車,”,轉而道:“那就麻煩季先生了,我回家。”
邊說,聞冬邊彎腰坐進了季凜的副駕駛位。
季凜微微一頓,他轉身繞到駕駛位坐進車裏,才狀似不經意般問:“小聞先生剛剛不是說有約嗎?怎麽又要回家了?”
聞冬偏過頭看向季凜,唇角緩緩挑了起來,遞給季凜一個暗示意味十足的眼神,意味深長般道:“季先生也是男人,應該能理解的,有約,也不一定就非得在外麵,你說是嗎?”
這話裏的意思並不難理解,直白來說無非就是——
我要把人叫來家裏。
季凜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指驀然收緊,他看向聞冬的眼神中劃過一瞬晦暗不明的危險意味,但隻是極其短暫的一瞬,短暫到不待聞冬明辨,季凜就已經恢複了與往常無異的溫和模樣。
他將頭側了過去,目視前方發動了車子,車子駛出停車場,季凜才溫沉答了一句:“那我就提前祝小聞先生,度過一個快樂的夜晚。”
聞冬盯著季凜輪廓分明的側臉看了兩秒,沒有看出任何端倪,他隻好收回視線,淡淡應了聲“多謝”,就此作罷。
黑色ne在夜色中疾馳,兩人各懷心事,一路無言。
到達聞冬家樓下,季凜依然維持住了表麵的紳士風度,照舊先一步下車,替聞冬拉開了車門,並麵帶溫和笑意,同他道別。
直至看著聞冬的背影進入單元門內,季凜的唇角才倏然之間下落,壓得平直而緊繃。
下一秒,他猛踩油門,黑色ne如鋼鐵巨獸般轟響著駛向另一個方向。
二十分鍾後,到達目的地——深海射擊館。
席應宗已經等在大廳了,季凜一進去,他便起身迎了上來,刻意抬手看了看表,打趣般笑道:“上次你等我一刻鍾,這次我等你一刻鍾,我們抵平了。”
“抱歉,”季凜微微闔了下眸,簡潔解釋道,“送了個人。”
席應宗並未多想,隻當季凜送的是警隊內的什麽人,因此他並沒有細問,轉口道:“你今天有空約我出來,是案子破了?”
季凜點了下頭,想到什麽,他又多說了一句:“很巧,你還見過凶手的弟弟。”
席應宗微微瞪大了眼睛,震驚道:“什麽?誰?”
“還記得上次在畫皮酒吧,你隨手指的一個讓我分析的男生嗎?”季凜解釋道,“我當時以為他喝醉了。”
席應宗立刻點頭:“記得記得,我當時還笑了好久。”
“他就是其中一個凶手的雙胞胎弟弟,而且,他不是喝醉了,”季凜沉聲道,“他是有智力障礙。”
席應宗靜了兩秒鍾,像是被這種巧合驚呆了,半晌,他才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喃喃道:“這可真是太巧了…”
話落,反應過來什麽,席應宗轉頭看向季凜,好奇道:“等下,你剛剛說‘其中一個凶手’,什麽意思?這還是個犯罪團夥?”
“不算,”季凜簡短道,“就是凶手有兩個人。”
季凜向來不會多談案情,席應宗深知他脾性,因此也不再多問,隻是又連聲感歎了兩句“真的太巧了”,就轉開了話題道:“哎不過話說回來,我發現你好久沒約我來這了。”
隨他話音,他們兩人已經熟門熟路走到了頂樓的其中一間vip室門口,射擊館老板是個寸頭花臂的潮流胖子,靠在門邊笑眯眯朝兩人招手,誇張玩笑道:“兩位大帥哥好久不見呐真是!你們不來我這館顏值水準都上不來了!”
季凜淡淡笑了一下,禮貌朝他點了點頭,席應宗笑著回道:“胖哥你自己可不就是深海的活招牌?”
胖老板哈哈大笑起來,他同席應宗又寒暄了兩句,便將兩人請進了房間,轉身替他們關好了門。
季凜沒再同席應宗閑聊,他已經站在了射擊位前,動作熟練戴好了護目鏡和降噪耳機,以一個極其標準的姿勢,將手邊的槍舉起來瞄準了靶心。
季凜自身能力加之職業特殊性,他的槍法即便在警隊中也是出了名的準,因此在射擊館其實可以挑戰種種花式活動靶,但季凜的習慣數年如一日,他每次來都會先打一梭最原始的固定靶。
季凜單眼瞄準扣動扳機,槍聲驟起正中靶心,下一秒,他完全沒有停頓,又是一槍。
再下一秒,槍聲繼續,子彈直直飛出,再次以完美線條直擊靶心。
一連十發子彈,季凜隻用了不到十五秒鍾就都打完了,且十槍打得像一槍,落點完全一致。
這是季凜的常規操作,席應宗早都不感到驚訝了,但他看著季凜微微繃緊的下頜角輪廓,以及不知是不是握著槍的緣故,季凜身上往日的溫和氣質在此刻淡了很多,反而添了兩分仿佛快要壓製不住的淩厲味道,席應宗後知後覺,續上之前被打斷的話題:“你今天怎麽了?你真的好久沒約我來玩這個了。”
季凜和席應宗是這個射擊館的老客戶了,不然也不會和老板那麽熟。
他們早在十三年前,還未成年,就開始偷偷往這跑了。
以前季凜來得要比現在頻繁很多,席應宗那時候總覺得,季凜心底其實是有很多戾氣需要發泄的,他每來一次,就能將心底的戾氣發泄一次,發泄過後,又能為自己披上一張溫和紳士的皮,轉身朝身邊的每個人露出無差別微笑。
不過近年來季凜來得越來越少,他溫和紳士的模樣越發深入人心,甚至有的時候連席應宗都能被他蒙蔽過去,覺得季凜生來就是這樣一副模樣。
不過今天,好像不太一樣。
“沒怎麽,”季凜垂眸換彈夾,語氣溫和依舊,說出口的話卻透著明顯的不正常,“隻是需要通過這種方式束縛一下自己,不然我怕我會忍不住,把他抓過來,關起來。”
胖老板回到休息室,又想起來了季凜和席應宗,他“嘶”了一聲,忽然摸出手機點進微信,在通訊錄裏翻找半天,之後發出去了一條消息。
聞冬剛剛泡完澡從浴室出來,就聽見床頭櫃上的手機震動兩聲。
他和唐初說的“有約”是假的,故意暗示季凜“要把人約在家裏”,那更是假的。
不過想到他那樣說完,毫無什麽異常反應的季凜,聞冬依然覺得很不舒服。
甩了甩頭,甩落一地水珠的同時,聞冬像是也通過這個動作把讓他並不感到愉悅的思緒都統統甩去了,這才拿起手機解了鎖。
微信彈出一連串未讀,最新的一條來自有段時間沒聯係的深海射擊館老板——
深海胖哥:小聞,今晚有空沒?還記不記得我之前跟你提過一次的兩個極品帥哥?其中一個一看就是你的菜!他今天來了!你要不要趕緊過來開啟一段美麗的緣分哈哈哈哈哈!
聞冬微愣了一瞬。
當然,他愣住不是因為這條消息,而是因為發現自己在看到這條信息的刹那間,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出的,竟然又是季凜的臉。
這個如本能一般的潛意識,在瞬間便讓聞冬剛剛所有的不愉悅情緒都卷土重來,甚至隱隱有了加劇的趨勢。
片刻後,說不上是出於一種賭氣亦或與自己拉鋸的情緒,聞冬垂眸,修長手指觸上手機屏幕,幹脆利落回複了三個字——這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