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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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
眼前的人在昏暗的光線裏顯得異常蒼白,殷紅的鮮血順著他臉龐的輪廓滑下,拉出幾道刺目的紅線。
但他此時緊盯著鬆田的表情卻仿佛一隻警覺的困獸,從未見過的銳利且淩冽的眼神從那雙在往常一直溫柔微笑著的眼眸裏透出來,死死鎖在鬆田的身上。
令他無端想起風中搖搖欲墜的殘燭。
對方氣質巨大的變化讓他有那麽一瞬間幾乎不太敢認,鬆田陣平感覺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在顫抖,試圖向前伸出手。
卻發現對方在察覺到他的靠近的時候,猛地向後退了一步,渾身都繃緊了。
【???這是薰醬?】
【臥槽,臥槽,怎麽突然搞成這樣了!剛剛不是還好好的嗎?】
【這傷這血....誰打了我的寶啊啊啊】
【家人們我知道了!!!剛剛零零他們不是說口渴嗎,就讓薰下來買飲料,肯定是回去的時候正好碰上了那個入侵警視廳的犯人!就被......】
【草,我記得雨宮的體術是警校組墊底的來著,好心幫朋友結果自己遇上危險了嗎x.】
【等等有沒有人感覺薰的狀態不太對啊??一種害怕但是又強撐的感覺???】
【嘶,而且我感覺這個灰色還沒高光的瞳孔畫法好像是......】
鬆田見他這個本能保護自己的動作,心裏驟然一沉,連忙喊:“雨宮,雨宮!是我!”
“.......”
但雨宮薰似乎沒分辨出他的聲音,死咬著牙不吭聲。
鬆田這才注意到他們頭頂的光線其實給予了這片區域一定的能見度。
至少此時,他能看清對方此時的每一個動作,看他流著血將自己蜷縮起來,藏進黑暗裏。
仿佛某種恐懼正從靈魂的最深處蘇醒過來,但又不願意屈服一樣,十指指甲用力地扣進自己的皮膚裏,幾乎要掐出血。
“雨宮.....薰?”
鬆田陣平在與他對視了半晌以後,終於從他渙散無焦距的瞳孔裏意識到了一個恐怖的事實——
雨宮看不見了!
怎麽回事?!
【草果然!!薰醬就是看不見了!我是說怎麽他眼睛突然變成那種畫風了】
【啊這,我的天......是被犯人打著要害了嗎?】
【救命那他以後還怎麽當警察!!我要哭了......】
【樓上冷靜點,看這次的案子環境,可能是心理因素誘發的】
【???那不是更糟糕了嗎豈可修!警校真就一人一童年陰影是吧......】
【薰這又是經曆了什麽......感覺ptsd還蠻嚴重的啊,直接失明了】
【馬自達你抱抱他嗚嗚嗚!!】
鬆田心裏驚疑不定,對方瑟縮的動作有些刺痛了他的神經。
怒氣和一股說不出的難受交織在一起堵得他喉頭幹澀,他深呼吸了一口氣,強壓下自己翻湧的情緒,用盡量柔和的聲線說道:
“沒事了,已經沒事了,薰......是我在這裏。”
“我是鬆田,鬆田陣平。”
“你還記得我嗎?”
鬆田這輩子都幾乎沒用這種語氣和人說過話,極度不適應中,也隻能笨拙地試圖去貼近對方。
像是在靠近什麽脆弱又敏感的小動物一般......一點,一點地,慢慢走到他的身邊。
“鬆....田.....?”
這個名字好像終於喚回了幾縷神智,雨宮薰慢慢地抬起頭來,唇瓣顫抖了一瞬,才試探性地,模糊地發出幾個音節:“......鬆田同學?”
“是我。”
“你怎麽在這裏?”
薰的思維似乎稍微清醒了一點,強撐著說,“抱歉啊,讓你看見我這個樣子......但是那個犯人剛剛才走不久,他手上有□□,你留在這裏也會危險——”
一瞬間鬆田想罵說他出現在這裏的原因當然是因為你小子保護不好自己,還喜歡到處亂跑惹事!
本來亂跑也就算了,居然還背到次次案發都有你!
自己傷成這樣,眼睛看不見還流著血縮在牆角裏,第一反應居然是擔心他再被攻擊?
他有一百句話能在這時候劈頭蓋臉地罵出來,但下一秒,卻感覺有一隻沾滿血的手按在了他的小臂上,軟著力氣也要將他向外推。
“快走......一會兒供電恢複了,我自己上去。”
仿佛被一根長針刺進了胸腔裏,鬆田陣平的心忽然狠狠抽了一下。下意識地就一把反扣住他,將那隻染血冰冷的手拉過來。
緊緊包裹進自己溫熱的掌心裏。
“......陣平?”
對方顯然沒什麽反抗的力氣,一上手就被完全製住,隻能被他攬過兩條腿背了起來。
出乎意料地.....很輕。
鬆田沙啞著聲線,一字一頓道:“我可先說了,等回去了我得好好跟你聊聊,別想跑!”
在貼近的那一刻,鬆田嗅到了幾絲對方身上的血腥味,混合著青年身上淺淡的洗發露的香氣,柔軟的發尾蹭在他的脖頸間,帶來一陣麻癢。
他托住他的身體,像是在擁抱什麽破碎了又被重新黏合的瓷器。
“而且,你也給我記住了——”
“我不會放棄你這混蛋的。”鬆田說。
“永遠......不會!”
他帶著雨宮薰快步走出黑暗,沒注意到在他的背後,那個人輕輕發出了一聲無奈的歎息。
十分鍾後,萩原帶著傷藥和繃帶急匆匆趕回搜查一課,一推門:
“警視廳裏現在就隻有這些了,我問了一大圈,都找到法醫室去了......”
他大步走進來,看見薰正閉著眼睛坐在牆邊的沙發上麵,脖頸後仰,頭放鬆地靠在軟墊上。
身旁,諸伏景光此時正拿著酒精棉替他一點點清理著滿臉的血跡。
“怎麽樣,要不要去醫院?”
萩原湊過去,用手輕輕撩開青年額前的發絲,“嚇死我了,他和小陣平突然那個樣子衝進來......我差點就叫救護車了好嗎!”
其實不止是救護車,在自家幼馴染背著人渾身是血地踹開休息室的大門的時候,萩原心髒都要停跳了,整個人都在窒息邊緣......
他抄起手機瞬間按了五個快捷鍵,幾乎想把警車救護車消防車法院檢察廳全部舞過來,再仔細一看,才發現情況好像還沒有那麽嚴重。
景光說:“還好,傷口不深,隻是看著出血量大而已。”
“來,朝這邊。”
他有點擔憂地托起薰的下巴,引著他略微側過臉,手裏的棉花在消毒酒精上蘸了蘸,擦在傷口上,“疼了告訴我,我輕一點?”
成步堂薰輕輕搖了搖頭示意他沒事,繼續乖順地低垂著睫羽,眉頭都沒皺一下。
他額頭上的傷自然是他為了將自己和那個實習警一起偽裝成受害者,而按著自己的頭往牆上撞出來的,故意將受傷程度壓在了看起來嚇人但實際上沒什麽大礙的範圍。
事實證明,這招也確實有效。
鬆田火急火燎地帶著他跑上樓的時候,他那副血淋淋,還突發失明了的模樣給沿途的警察都看傻了。於是一群人一邊叫醫生,一邊慌慌張張地跑去通報警部,直接把他劃進了受害者的範疇裏,連搜身都忘了。
係統都無語了:【......內啥,你真瞎嗎?剛剛偷樣本不是挺順的嗎?】
【“我可以看不見。”】
成步堂薰悄不可聞地翹了一下唇角,故意咬重了“可以”的音節,【“在這種時候,一個因為心理陰影而突發性失明的瞎子,即使在現場,也是最沒有嫌疑的了,明白嗎?畢竟我根本就不具備作案能力。”】
而在這一點上,鬆田陣平將會是他最好的證人。
係統:【.......那你演得還挺像,你怎麽不去當演員啊。】
成步堂薰沉默了一下,說:【“那還不至於,曾經經曆過的事情,要演得像,應該還是挺輕鬆的吧。”】
他喃喃道:【“......曾經。”】
雖然按照他最原本的計劃,其實隻要隨便找個路人警察見證一下他的狀態就行了。
誰知道最後等來的卻是自己這個最麻煩的同學!直接拽著他就不鬆手了,強行將他拖了出去,差點讓他沒辦法把電擊筆處理掉。
......而且居然還說些什麽“我永遠不會放棄你。”的傻話。
然而,他端正交疊在膝蓋上的手卻也在此時不禁動了一下,指節無意識地絞緊了彼此。
之後還是少接觸好了。
這樣想著,成步堂薰睜開眼睛,漂亮的眼眸隨意向邊上一轉,本來隻想換個姿勢,結果就這麽直直地撞進了鬆田盯著他的眼神。
被警察們按著換了身衣服的卷發青年此時正坐在他們不遠處,一手托著臉頰,眼珠轉也不轉地凝視著他,看起來很是鬱悶。
現役刑警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還是有點寬大。鬆田一抬手,鬆鬆開了兩個扣的襯衣便向外略微扯開一截,流暢的脖頸線條從下頜,鎖骨一路蔓延進領子裏。
成步堂薰撇了撇嘴角,迅速把視線挪了回來。
鬆田陣平:?
什麽,又哪裏惹著他了?
連看我一眼都不樂意啊?
鬆田滿臉莫名其妙摻雜著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不爽,無語得腦袋上簡直都有煙冒出來。
但沒等他動作,休息室的門突然又開了。
降穀零和伊達航跟在目暮警官的身後重新出現在了門口。
目暮表情嚴肅,環視一圈,目光落在成步堂薰的身上,問:“雨宮老弟啊,沒事吧?”
薰笑笑,說:“沒事,一點小傷,我被那個犯人電擊倒下去的時候撞到頭了而已。”
“......你怎麽在警視廳裏都能被卷進這種事啊。”目暮看起來有些頭疼。
那個襲擊者到底是想幹什麽?下手也太狠了,貴重東西不拿,倒是給他們兩個小警察打成這樣!
但最後還是沒說什麽,轉而揚了揚手裏的案卷。
目暮說:“這樣,檔案室的案子有其他人在負責,我們一課繼續處理那個炸彈的事情,馬上要開個簡短的搜查會議。”
“你們如果想聽的話,就一起過來吧!”
房間裏的幾個人互相對視一眼,都立刻起身,跟著走了出去。
會議室內。
“根據監控記錄和從兩位目擊者處取得的口供顯示,將那個藏有炸彈熊玩偶交給此次受害學生的,是一名身高約一百八十公分的中年男性。”
“該嫌疑人體型較胖,慣用左手,於案發當日身穿深藍色衝鋒外套,頭戴灰色鴨舌帽,並配有白色口罩和黑色手套。並與目擊者透露自己擅長滑雪,上周不小心染上了風寒。但從目前情況推測,這是為了解釋自己的打扮,不引起懷疑而臨場編出的說辭的可能性較高。”
目暮警部頓了一下,按下鼠標,“於此同時,鑒識課也已經從被安裝炸彈的通風管處提取出了部分指紋,經對比,與綠台警察病院前幾日委托的維修公司中一名維修員的指紋相匹配!”
大屏幕上的幻燈片投影在這時候閃爍了一下,頁麵切換,一幅嫌疑人的證件照立刻出現在了所有人的視線裏。
“野口聰,男,今年三十八歲,山下維修的員工之一。做過職業格鬥選手,但並不出名,三年前由於賭博欠了一大筆債,因此來到了該公司就職。”
目暮十三手裏的紅外線激光點在照片正中心,繼續向著台下所有的警員解釋道:
“在此次案件中,他的指紋被在現場發現,而且根據院方的口供,他也正是在維修當日負責檢修通風管的員工之一,具有充分的作案條件。”
“所以,現在就懷疑他是這次的犯人是嗎?”鬆本清長,搜查一課的現任管理官說道,“這個人確實也符合之前群眾的敘述。”
“是。”
目暮點頭,“已經向檢察廳提出逮捕申請了,隻是目前暫時還沒有批複。”
“好,證據確鑿,那現在就等檢方那邊下來以後,直接抓......”
鬆本清長正想給會議打個總結,卻忽然聽見台下響起一個清亮的年輕聲線:
“——異議。”
會議室裏的空氣忽然安靜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循著聲音發出的方向齊刷刷地回頭......無數視線都在這一刻凝聚在了那個坐在最後方,穿著警校製服的年輕人身上。
成步堂薰正舉起手臂,像是怕有人沒聽到一般,又重複了一遍:“我有異議,管理官先生。”
坐在他旁邊的降穀零表情有些吃驚,連忙從桌子底下小心地扯他的袖子:“雨宮!我們不是在編刑警,這裏是他們的搜查會議,不能隨便發言的......”
拜托!
這裏可不是警校啊,會被.......
然而,青年微涼的手卻在這時候輕柔地按住了他的手背,輕聲道:“但是,不說出來就會有人蒙冤啊。”
“......就算是因此被處分也不算什麽吧。”
降穀零愣住了,不自覺中鉗製住對方的手略微鬆開了一些,就看見對方當即迎著所有人詫異的目光,站起身:
“麻煩您將幻燈片翻回一下前一頁,目暮警部。”
“......”
台上的目暮十三瞬間神色風雲變幻,有點摸不清雨宮這孩子突然想要幹什麽,隻能將目光試探性地投向鬆本管理官。
然而,奇怪的是鬆本清長卻依然是四平八穩的模樣,仿佛早有預料,淡淡道:“聽他的。”
“謝謝您的通融。”
成步堂薰接過激光筆,光標點在屏幕上:“辯方......咳,我想提出的一項疑點,是有關於通風管上的指紋。”
“根據目前的鑒識課報告,雖然在通風管上采集到了野口的指紋是不可動搖的事實。但也請大家注意一下,這些指紋集中的位置其實是通風管的下側麵,以及左側麵。”
他繼續說:“異常就出現在這裏。如果是真正需要進入通風管內安裝炸彈,請問,指紋到底應該會出現在什麽位置?”
“什麽位置....?”
“由於進入的方向一定,因此應該是出現在通風管的入口邊緣以及正上方。”降穀零有點無奈地開口,“不會像現在這樣.....”
“不會像現在這樣,完全集中在左下的方向,反而是入口邊緣幹幹淨淨。”
萩原研二接過他的話題,英俊的高個子男生食指向前,虛空點在屏幕上,“很簡單的事情,證據之一是上麵用紫色標出來的小陣平的指紋。同樣是進入通風管內,按理講他和犯人的指紋位置應該是重合的才對。”
“對吧阿薰!”萩原笑得陽光燦爛。
“哦,哦!”目暮算是轉過彎來了,“那,那這個是......”
成步堂薰靜靜地說:“栽贓罷了。”
他話音剛落,會議廳裏內瞬間宛如沸石如水一般炸了起來!嘈雜的竊竊私語從四麵八方響起來,逐漸匯聚成了議論的海嘯。
“.....雨宮警部補。”
鬆本清長意外清晰地叫了出他還未啟用的警銜,微微沉下臉色,“你是想主張野口聰無罪嗎?”
“即使目擊證人已經確認他就是那個在醫院裏設置玩偶炸彈....差點就奪走你的生命,將你當場炸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