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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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比起樊長玉家更破舊些, 顯然也沒怎麽收拾,屋子裏的東西亂糟糟擺在一起,因為冬日裏燒火塘子, 桌椅板凳落了不少煙塵也沒擦拭。
坐下去前不擦一擦, 起身衣服上就得沾上不少煙黑。
屋中的擺設也都是些不值錢的土陶罐子, 樊大父子倆都好賭,家中但凡有點值錢的器物, 也早就被他們拿去典當換錢了。
樊家老兩口住在西屋,樊老爹在西屋門口說了一聲:“老婆子, 長玉來了。”
躺在床上的樊老婆子直接翻了個身直接背對房門,顯然連話都不願意跟樊長玉說一句。
樊老爹有些訕訕的,跟樊長玉解釋:“大牛遇害後,她這些日子一直這樣。”
樊長玉壓根沒放心上, 也沒自討沒趣去問候什麽,從她有記憶起,樊老婆子就沒給過她們一家好臉色。
她用樊老爹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板凳,直接在堂屋的火塘子旁坐下烤火。
樊老爹把她提來的臘肉掛到火塘子上方繼續受煙熏時, 樊長玉注意到一旁桌子上還沒收撿走的碗筷。
老兩口今早看樣子煮的是米糊糊,大過年的飯桌上也不見一點肉腥。
樊長玉皺了皺眉,等樊老爹坐下後, 問了句:“大伯出事後官府給了二十五兩的撫恤金, 那錢你們沒用?”
二十五兩不是一筆小數目了,普通人家用的節省些,家中也沒人看病抓藥的話, 十兩銀子足夠一年的開銷。
樊老爹呐呐道:“那錢得留著給你堂哥娶媳婦……”
樊長玉眉眼一抬:“不會又叫他給輸到賭坊去了吧?”
樊老爹道:“錢在你大伯母那裏收著的, 你大伯母怕孝期耽擱了說親的年歲, 打算在熱孝期間讓你堂哥完婚, 已經在相看姑娘了。”
樊長玉一聽,也就不再說什麽了。
日子都是自己過的,老兩口從前是什麽好東西都緊著樊大,如今兒子沒了,自然是把好東西都緊著孫子。
隻要老宅這邊不又打她家宅子的歪主意,她倒也願意繼續維持兩家這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
她問:“您先前說跟我爹有關的事,是什麽?”
樊老爹一張滿是褶子的臉映著火光,整個人愈發顯得幹瘦,他緩緩歎了口氣:“大牛遭難,可能也是我的報應。”
樊長玉聽到這話隻覺有幾分奇怪,沒做聲,等樊老爹繼續說下去。
“你爹雖不是我親生的,卻也是我親兄弟的孩子,那一年鬧饑荒,你真正的祖父跟著村裏人去官府的糧倉搶糧,叫官兵打死了。你祖母把家中所有的存糧都留給了你爹吃,自己也活活餓死了,臨死前把你爹托付給了我……”
樊老爹說起這些,一雙渾濁老眼裏閃爍著淚光:“我是想把那孩子當親骨肉養的,可災荒年啊,餓死在路邊的人都有人架鍋煮來吃,觀音土也叫人搶光了。家裏多一張嘴,所有人就都得把吃的勻出來一點分給你爹,你那兩個沒見過麵的姑姑,大的那個才十三歲,被送給一員外老爺做妾,換了半袋白米麵……”
樊老爹嗓音都在抖,老淚縱橫:“後來那員外去了別的州府,幾十年過去了,我跟老婆子也沒再見過那孩子,不知她是死是活。小的那個才八歲,三百文賣給了人牙子,也音訊全無。那時家裏的孩子隻剩大牛二牛和你爹了,還是填不飽肚子。你爹跟我的二牛一樣大,但我的二牛也是個體弱的,逃荒路上生了一場大病,為了給二牛看病,迫不得已,才把你爹也賣給了人牙子……”
“你爹打小就懂事,被人牙子買走時,還給我磕了三個響頭。”說到此處,樊老爹哽咽得不能自已:“賣的那五百文,叫我愧疚了一輩子……二牛是個福薄的,幾副藥灌下去,還是沒能救回來。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你爹了,誰知道十六年前,他自己帶著你娘回這鎮上來了。”
“被賣的那兩個閨女,他那些年裏一直在幫忙打聽音訊,大閨女他沒找到,但是小閨女他是尋到了的,聽說是嫁了一軍戶,不過後來死在了戰亂裏。災荒戰亂,哪個都是人命賤如草……”
樊長玉沒料到自己爹當年“走丟”有這麽多隱情,一時間心緒複雜,好一會兒才道:“我爹回來後,怎就用了您二兒子的名諱?”
樊老爹道:“你爹當時回來就跟我說,他在外邊走鏢結了仇家,問我能不能用二牛的身份在鎮上生活,我哪能不同意,就對外說他是當年逃荒走丟的二牛。老婆子這麽多年一直怨恨你爹,覺得都是為了你爹才讓兩個閨女被賣的。在你爹娘來鎮上後,也時常上門去找麻煩,口口聲聲說是為了你爹才舍了自己兩個女兒,從你爹娘那裏拿了不少好處。後來你娘生你妹妹落下病根,她見你家沒個男丁,又想著把大牛的二兒子過繼給你爹,好以後繼承你爹的家產。”
樊老爹重重歎了口氣,麵上滿是羞愧:“她就是魔怔了,那饑荒年裏,就算沒收養你爹,兩個閨女……八成也留不住。孩子一個個都沒了,最後隻剩大牛,她一再縱容,才把大牛給養歪了。也怪我,早些年沒本事養這一大家子,後來明知她錯了,她一哭兩個閨女,我就沒能狠下心管教大牛……”
樊長玉原先很討厭樊老婆子,覺得她對自己一家尖酸又刻薄,聽樊老爹講完這段往事,隻覺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但心中依然對她沒什麽改觀。
誠如樊老爹說的,最後賣掉了她爹都沒能救下樊二牛,樊老婆子如何又認定當初隻要沒收養她爹,她的兩個女兒和小兒子都不會離她而去?
隻是她爹恰好成了樊老婆子發泄怨恨的一個靶點罷了。
樊長玉道:“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隻要你們不再來我家找什麽麻煩,以前我爹怎麽對你們的,往後我還是這樣對你們。”
樊老爹道:“我同你說這些,不是為這個。你爹娘出事前,你爹來找過我。”
樊長玉麵露詫異。
樊老爹又是愧疚又是難堪地道:“他把你家的房產鋪子怎麽分都安排好了,還寫了遺書,說豬肉鋪子可以給你大伯,其他的都留給你和你妹妹。我問他是不是當年結的仇家找上門來了,他又不肯多說,隻讓我往後護著你們姐妹一二。怎料老婆子是個多嘴的,在你爹娘過世後把這事透露給大牛了,大牛這些年染上賭癮,人越來越渾,直接偷了那遺書拿去燒了,想霸占你家全部的家產。我這把老骨頭也不中用,壓根管不住他……”
樊長玉在聽說爹娘可能是做好一切準備後去赴死的,手腳就止不住地發涼,放在膝前的兩隻手也不自覺握成拳,唇抿得發白:“您的意思是,我爹在那之前,可能就知道他和我娘命不久矣?”
樊老爹遲疑點了頭。
樊長玉渾身發冷,腦袋裏也亂糟糟的。
如果按官府的說法,是找藏寶圖的山賊尋到了她爹,來討要藏寶圖。
那為何她爹會覺得帶著她娘一起死了,山賊就不會再來殺自己長寧?
除非……山賊已經拿到了藏寶圖。
但後麵自家還是兩次遭遇匪賊,顯然他們又還沒拿到東西。
不過後來的這兩批山賊,明顯不知道她家,而是從樊大口中問出了什麽才鎖定的。
樊長玉隻能想到一種可能,殺她爹娘的山賊和去她家中找藏寶圖的山賊不是同一批。
前者拿到了藏寶圖,卻還要殺她爹娘,或許是因為她爹娘知道什麽秘密?必須得被滅口?
樊長玉原本以為官府剿匪後,爹娘的大仇就算得報了,此時卻突然覺得,殺害她爹娘的凶手興許還沒伏誅。
畢竟前不久才傳來消息,說藏寶圖在崇州反賊手中現世,那反賊還招安了附近不少山賊匪寇,殺她爹娘的山賊指不定就在反賊麾下。
回家的一路,樊長玉整個人都心事重重的。
進了家門,就聽見屋子裏傳來謝征清淡的嗓音:“木、爻、木,底下再一個大字,組合起來就是樊字。”
長寧慘兮兮道:“我不要學認字了,我要跟阿姐一樣學殺豬。”
“你阿姐殺豬也識字。”
長寧吸了吸鼻子,像是要哭出來了。
聽到開門聲後,立馬邁著小短腿跑出去,張開雙臂抱住了樊長玉大腿,仰起頭,臉皺巴成一團:“阿姐,殺豬為什麽也要學認字?”
樊長玉心裏還想著事情,隻摸了摸長寧頭上的小揪揪:“娘從前說,讀書認字後識大體,明大理,這輩子為人處世才不會行將踏錯。”
長寧有些呆,顯然還聽不懂這句話的意思。
謝征眉眼半抬,倒是接了句:“也沒見你喜讀書。”
他這話裏有幾分揶揄的意思,換做往常,樊長玉肯定會拌嘴拌回去的,但今天隻有些疲憊地說了句:“以後慢慢讀吧。”
謝征終於發現了她神色間的異樣,問:“出去一趟怎就跟霜打了似的?”
樊長玉坐到火塘邊上,淺淺歎了口氣,把樊老爹說的都告訴他後,頹喪道:“我爹娘被殺不止是因為藏寶圖的話,我總得查出她們真正的死因。”
謝征聽完後,眸色也沉了下來,他爹既然早有預料,甚至還準備好了後事,那就說明取她爹性命的人或許提前見過她爹?
她的猜測不無道理,不過那群人找的,並非是什麽藏寶圖,而是一封讓魏嚴無比重視的信。
殺她爹娘的人拿到了信,她和她妹妹對她爹娘的過去確實半點不知,所以對方才放過了她們?
謝征從前給魏嚴當過刀,當然知道魏嚴一貫要的是鏟草除根。
對方放過她們姐妹,可能是因為跟她爹娘有故?聯係前麵殺她爹娘前還提前見過,這個猜測似乎就更站得住腳了些。
後麵魏府的死士來她家殺人取物,薊州牧賀敬元突然撥軍隊臨安鎮這一舉動,委實值得令人深思了。
最重要的是,以他舅舅魏嚴的鐵血手腕,在臨安鎮折了這麽多死士,卻還坐得住,實在是不像他的作風。
如果是賀敬元要保這姐妹倆,眼下的西北戰局魏嚴手底下又隻有賀敬元能用,那二人達成了什麽協議,或許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樊長玉一抬頭,就見謝征眸色深沉地盯著自己,她困惑道:“怎麽了?”
謝征答非所問說了句:“你想替你爹娘報仇?”
樊長玉點頭:“想啊。”
她這才注意到謝征頭上綁的是自己之前給他買的那根發帶,貌似是他第一次綁這條發帶。
藏青色襯得他眉眼愈發冷峭,整個人都多了一股疏離感。
謝征道:“如果官府結案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你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