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緩衝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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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季安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顧東樹,你膽敢枉顧人命!這可是基地,你想引起恐慌嗎?”
    “引起恐慌的是您吧,季博士?”
    顧東樹眼瞳裏毫無感情,活像是一台冰冷機器。
    大雨瓢潑,碩大的雨滴濺在泥濘裏,用力得要把地麵砸出坑來。
    燈塔的強光在不停旋轉,時而照到兩個連夜前來的執刑者的身上,令他們宛若地獄而來的惡鬼。
    顧東樹將目光放到了季安國的身上,隻是依舊拿著槍口抵著季沉嫣:“如果城內發生畸變,一百三十萬幸存同胞將受到威脅!我敬重你是季安國,才對你好言相勸。換成軍部其他老東西,我根本不會客氣。”
    太千鈞一發了,顧東樹根本不會聽他的話。
    季安國連周轉的時間都沒有,隻得冒死擋在了季沉嫣和顧東樹麵前。
    “沉嫣,回樓上!”
    顧東樹卻紋絲不動,連眼皮都沒眨。
    反倒是他身邊的哨兵馬丁,三兩下就製服了季安國:“別動,博士,傷著你可就不好了。”
    顧東樹手指已經落到了扳機上,目光幽沉若海:“我代表全體人類,給予你最崇高的死亡。”
    碰——
    槍響聲落下,季沉嫣伸出顫巍巍的精神絲,向導的幹擾使得槍歪了角度。
    季沉嫣沒有逃。
    她做出了反抗。
    這毫無喘息空間的一幕,卻讓在場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那位哨兵馬丁,分明是按壓著季安國,給顧東樹製造出機會。可他沒想到,阻礙顧東樹的人會成了自己。
    自己是怎麽了?
    為什麽突然間用了異能?
    馬丁驚疑不已。
    季沉嫣臉色蒼白如紙,嚐試和顧東樹進行對話:“你不是……哨兵?”
    顧東樹冷漠挑眉,看向了他身旁阻止他的哨兵:“判斷得很正確,沒有對我使用精神絲,而是對我身邊的人使用了精神絲。”
    精神絲!
    在發現自己做了什麽事情之後,馬丁表情凝重:“抱歉,長官,我……”
    按理來說現在的向導給哨兵淨化都不樂意,若是匹配度不高的話,貿然使用精神絲季沉嫣,該是倒在地上嘔吐不止。
    她不僅站著,還沒有太大的反應。
    馬丁心裏不爽,更覺得難堪。
    一定是季沉嫣裝作沒有反應,實則副作用可能比一般向導都要嚴重。
    硬撐的吧。
    “……一個完全進化不出精神體的殘缺向導,這輩子都注定是c級以下,竟然還敢用精神絲。”
    “披頭散發像鬼一樣,醜得害怕嚇人?”
    垃圾向導,還把他給控製住了?
    馬丁正是當今仇視向導的那一派哨兵,哪怕到了b級也沒有去申請專屬向導。
    顧東樹做了個手勢,示意他閉嘴。
    知道馬丁氣急敗壞,也沒想到他如此口不擇言。
    沉默。
    寂靜。
    短暫的對峙。
    哪怕顧東樹沒有再繼續動手,對峙依舊變得尖銳了起來。
    氣氛好像不會流動的水,變得凝固如冰。
    其實所有人都不知道,季沉嫣就是不疼。
    高匹配的時代過去,向導給哨兵淨化雙方都難受,可等級相差不算太大的時候,她卻完全不存在這種感覺,反倒像是追求多巴胺一般,隻會感受到快樂。
    她是個向導裏的異類。
    但這件事情,比謝絕的s級,還要駭人聽聞。
    顧東樹:“……你能夠使用精神絲?看來還有點意識,但也不能保證,你接下來不會畸變。”
    奇怪。
    隨隨便便的向導,就能影響到他身邊的哨兵,操控哨兵讓他打歪嗎?
    顧東樹心裏生出了疑惑,但他也不是非要殺了季沉嫣,剛才隻不過是威懾。
    若是真的動了殺心,大可以補一槍。
    季沉嫣硬著頭皮發問:“長官,請問——”
    季安國瞪眼:“沉嫣,不要亂說話!”
    季沉嫣身體一縮,被風吹得渾身失去溫度,淋成了落湯雞,仍舊硬著頭皮發話:“你手裏有槍,但你的槍口,隻是為了對準同胞的嗎?”
    顧東樹:“……”
    季沉嫣:“我自願跟您回到軍部,請給我七天觀察期。”
    顧東樹聲音沙啞:“七天,嗤……倘若你真的會畸變,七天就沒人能收拾得了你了。”
    縱使這樣說,可顧東樹卻收起了那把槍,轉而拿出了手銬。
    白銀色的手銬在燈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冰冷的鋼鐵質感。
    季沉嫣這雙瓷白的手,便被強硬的銬在了上麵。
    兩種色調對比是如此明顯,就連顧東樹也承認,眼前這個披頭散發、被遮住了臉的季沉嫣,有著不錯的氣質和皮相。
    像是金磚玉瓦裏嬌養的瓊花,遮遮掩掩倒有種霧裏看花的不真實感。
    讓人對她的長相產生好奇。
    絕不像馬丁說的醜。
    季安國很是擔憂:“你要把我女兒帶到哪裏去?”
    顧東樹:“盡管去找軍部那些老東西吧,他們把謝哥關到汙染區監獄,至少季博士得拿這條情報來換,不是嗎?”
    謝哥?
    謝絕!
    季沉嫣眼皮直跳,立即就反應過來了,沒想到這麽快就見到了和謝絕相關的人。
    顧東樹估計和謝絕關係不錯。
    能和那隻瘋狗關係不錯……
    季沉嫣立即在心裏給顧東樹也貼了個‘狗’的標簽。
    季安國的表情瞬間變得鐵青。
    顧東樹在看到精神絲的時候,就判斷出季沉嫣大概率不是畸變種了,但他仍然認定要帶走季沉嫣,便是拿了這個理由,想換出謝絕的下落。
    季沉嫣成了人質。
    季安國捏白了手:“……我知道了,我會交涉的,你不要傷害她。”
    他又溫聲朝著季沉嫣道:“別害怕,爸爸很快去接你。”
    季沉嫣張了張嘴,頓時什麽話也沒說出口。
    一時間心髒有些脹麻,眼睛也幾分酸疼。
    季安國真的在擔心她。
    越是這種認知,越讓季沉嫣覺得難受。
    既然如此,季家為什麽在短短三年裏,就完全讓季盼取代了季沉嫣?
    還有,季盼結識的那個軍部的人是誰?
    為什麽可以悄無聲息的讓她成為替死鬼?
    太多的疑惑,讓季沉嫣沒辦法開口。
    季沉嫣:“……我會自己解決的。”
    季安國覺得心裏泛起絲絲的疼痛,呼吸之間也被冷空氣刺痛。
    出了這麽大的事,季沉嫣都不會來依靠他,反倒說想用自己的辦法解決。
    這三年來,他做錯了嗎?
    自從知道季盼和謝絕匹配度有31的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他不再隻是季安國,季沉嫣的父親,更是基地的一份子。
    人類。
    沉甸甸的兩個字。
    和平時代有時會被忽視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概念,卻在末日之下顯得格外重要。
    人類,便是他一切行動的核心。
    這個持續了三年的龐大計劃,就像是一場曠日彌久的冬雪,永遠看不到夏日來臨的痕跡。
    或許計劃的盡頭仍是冬雪、冬雪、冬雪。
    但他必須要為人類盡一份力。
    “等我。”
    他嘴唇囁嚅,隻能許下一個不知能否達成的承諾。
    說完這句話之後,顧東樹便把季沉嫣帶離了這個地方。
    —
    今夜下了一場極大的雨,磅礴之勢快要將整個城市淹沒。
    目之所及皆是黑暗,這是季沉嫣頭次親眼見證了末日裏,她們所生存的基地——
    黎明之城。
    中央燈塔直射著緩衝區入口,雨絲在光粒中折射著金白色的光。
    人類蝸居在生鏽的建築物,就像是生存在鋼鐵的森林當中,絲毫見不到半點科技感,隻剩下廢土般的殘酷和頹廢。
    盡頭是一層又一次的高厚機械閘門,那是護衛基地的屏障,上麵卻仍有尚未清洗幹淨的血跡,地上也全是散落的彈殼。
    大雨、彈殼、泥濘、鋼鐵。
    四者構成了極度冰冷又帶著顆粒質感的畫麵。
    顧東樹:“看來季博士還挺在乎你這個女兒,竟然會為了你向軍部交涉。”
    季沉嫣被風雨淋濕,一時沉默不語。
    眼前的劉海太厚,遮住了部分視線,長得快要到達下顎。
    加之光線過於黑暗,使得別人不太能她的長相。
    季沉嫣卻沒心情把劉海撩上去,哪怕她此刻的造型分外陰鬱。
    顧東樹意味深長的說:“本來想抓季盼,她在季家格外受寵,據說你成為殘缺向導昏迷後的三年裏,她取代了你的地位。”
    季沉嫣皮笑肉不笑:“這種時候,就不要再挑撥離間了。”
    顧東樹輕笑了一聲,聲音裏毫無溫度。
    “猜一猜,季博士是真的在乎你,還是拿你當個說辭,故意延長時間?”
    季沉嫣:“……”
    很明顯,這一點她也得不到解答。
    原身的記憶很混亂。
    三年前,原身便是c級向導,前途無量。
    直到那一場意外的到來,在發育期被某個人強製刻印。
    她成為了殘缺向導。
    三年之後醒過來,一切都變了。敬愛的家人,親密的朋友,全都成了季盼身邊的人,對她表現得還分外嫌棄、挖苦、鄙夷。
    季沉嫣:“你要帶我去哪裏?”
    顧東樹:“緩衝區檢測點,反正離你家也是一牆之隔,你不是沒有可能受到感染。”
    季沉嫣微怔,看來顧東樹的確也有為基地考慮,並不是完全無理取鬧。
    一邊精致小洋房,一邊鐵皮集裝箱,分明都是在緩衝區,兩邊卻構成了最清晰的對比。
    整個基地像是一頭會吃人的怪獸。
    一夥人很快便抵達了外城隔離點。
    那些衣衫襤褸、滿臉鮮血的人,正在排隊接受著檢驗,等待著進入黎明之城。
    顧東樹徑直走向那邊:“老張,先給她做檢測。”
    老張:“喲,您怎麽親臨這裏了?”
    顧東樹:“帶了個可疑份子。”
    季·可疑分子·沉嫣:“……”
    老張麵露狐疑:“那您和她這……”
    怎麽還用手銬連著呢?
    顧東樹:“不用管我,她做什麽檢查我就跟她一起。”
    老張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正要先給季沉嫣抽血,那邊檢測點裏卻發出了刺耳的嘟嘟聲。
    眾人的目光瞬間放到了那邊,那安靜的氣氛完全被打破,轉眼而來的則是巨大的驚恐。
    “怎麽了?”
    “不……難道是……?”
    老張立即按住了顧東樹和季沉嫣,令他們完全趴倒在地:“小心!!”
    巨大的爆炸聲傳來——
    轟!
    季沉嫣睜大了眼,看到那邊頓時變成了火海,好幾人都葬身到了裏麵。
    監測點不光是監測點,還是自動引爆裝置。
    倘若檢測出畸變種粒子太過超標,便判斷畸變種等級極高,無人能夠應付。
    緩衝區這麽多人,隻會造成更大的傷害。於是設立之初,便選擇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
    季沉嫣呼吸紊亂,頭被人死死按在地上,頭發和額頭沾染了濕軟的泥漿,依舊未能反應過來。
    她差一點死了。
    上方的老張已經不會動彈了,後背因爆炸而血肉模糊。
    倘若不是老張的話,她和顧東樹都會遭殃。
    顧東樹臉色難看,搖了他好幾下:“老張!老張!”
    毫無反應。
    徹底死了。
    顧東樹緊抿著唇,又站了起來:“全體戒備!”
    在場所有哨兵,立即進入了強壓狀態。
    顧東樹掃視著進城的隊伍:“給我查!剛才那個人還有沒有同伴,還有接觸過他的人,他們接受過檢查了嗎?如果沒有,直接射殺!”
    聽到了這個命令,所有人都慌亂了起來。
    他們大多為普通人,憤怒的看向了顧東樹:“你們哨兵怎麽可以這麽殘忍?”
    季沉嫣突然間說不出話來,就像喉嚨裏塞了一塊石頭,心髒沉到了穀底。
    對於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她一直沒有什麽代入感,總覺得恍惚。
    但如今,她才切切實實的感知到了,什麽才是末日。
    麵對指責,顧東樹表現得格外鐵血。
    “殺!”
    緩衝區騷亂,突然間開啟。
    大雨聲、辱罵聲、哭泣聲,構成了一曲挽歌。
    所有進城人類緊緊相依,眼底閃爍著絕望和無助。
    “畸變種把世界變成這樣,罪魁禍首就是哨兵,為什麽承擔卻是我們普通人?”
    “該死的是你們!”
    招致怨恨,卻毫無辯解。
    季沉嫣臉色蒼白,頭一次覺得站在大雨裏會這麽冷,冷得刺到了骨髓。
    吸飽了雨水的烏雲,使得黑沉沉的天空如同往下陷落的鉛,隨時都可能用力砸下來。
    砸在每一個人頭頂。
    “隨時會陷入狂暴的野獸!”
    “你們根本不配被稱為人類!”
    可顧東樹……他甚至不是哨兵,他是個普通人啊。
    季沉嫣不知道如何辯駁,可他們當真在這種漫長的指責和辱罵當中,挺起了人類的脊梁。
    果不其然,顧東樹判斷並沒有錯。
    藏在人群裏的畸變種,忽而完全展露了出來。
    季沉嫣離得很近,看到他的皮膚緩緩裂開,從肚子裏長出了一個口器,所有的吞咽全都在裂開的口器中,裏麵是如鋸齒般的牙齒。
    而他的身體被拉扯、抽搐,褪去了人類麵皮的偽裝,真正的模樣完全展露了出來。
    他肚子滴落下來粘液,汙染著附近的土地。那破皮的過程,就像是果實成熟,突然間朝外炸開。
    真是畸變種!
    所有哨兵臉色難看的開始動手,一時間場麵更加混亂。
    顧東樹拉著季沉嫣後退,一直護著顧東樹的哨兵,絕望的對顧東樹說:“長官,這裏沒有向導,嗚……我們撐不了多久。”
    季沉嫣:“……”
    顧東樹並未爆出季沉嫣的身份,隻是冷靜沉著的指揮著現場。
    方才口不擇言罵過季沉嫣的馬丁,更是衝上了最前沿。
    他拿出了白磷彈朝前一扔,想要製服畸變種,劇烈的閃光和刺鼻的味道隨之蔓延來開。
    季沉嫣:“為什麽?為什麽非要以這種慘烈的方式……?”
    顧東樹:“你在說那些哨兵嗎?還是說那個裝置?”
    季沉嫣:“……”
    或許都有。
    她無法訴說眼前的一幕給與她的震撼和冰冷,那種殘酷又顫栗的滋味,瞬間把她從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恍惚,拉到了現實世界。
    這猙獰的一切,就是她所在的世界啊。
    顧東樹望向了前方,那一堵由哨兵而成的牆,越來越多的哨兵奉命前來支援,保衛著基地內部一百三十萬人幸存人類的利益——
    “你不懂。”
    “他們是人類的長夜,也是人類的黎明。”
    越來越多的哨兵退了下來,他們的眼珠繼而變紅,已經是暴走的跡象。
    這倒也是。
    畸變種在場,普通哨兵會更快的受到影響。
    蜂後效應。
    方才那個哨兵如此絕望,說現場並沒有向導,就是害怕他們當中也會有人畸變。
    顧東樹:“按理來說,你是殘缺向導,我們不應該這樣請求你。”
    顧東樹的姿態完全低微了下去,比起方才的劍拔弩張完全不一樣。
    哪怕他是地支,也不可能對一個向導太過刁難,況且現在所有人都有求於季沉嫣。
    顧東樹:“你願意做我們的公共向導嗎?”
    咚咚咚。
    季沉嫣心髒發緊,眼前震撼的一幕,促使著她也想要盡一份力。
    雖說淨化是一對一,但刻印也分為暫時刻印、精神刻印、完全刻印,在沒有完全刻印之前,向導都可以為其他哨兵淨化。
    可後頸的暫時刻印正在發燙,隻要距離足夠近,她所做的每一次淨化,都能傳遞給暫時刻印的哨兵。
    哪怕自己現在還沒被發現,也意味著刻印她的哨兵正在接近的事實。
    謝絕快來了!